擺渡，擺渡，撐起求學路

胡波波

初冬的早晨，山里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萬物似乎還在沉睡之中，只有一兩只矯健的水鳥在水面飛起飛落，尋找著蟄伏的小魚小蝦，不時激起一陣陣漣漪。“噠噠噠——”忽然一陣渾厚的馬達聲打破了寧靜，只見水庫的水面上，一艘藍色的鐵皮船緩緩行駛著，船上依稀可見八九個小巧的身影，一個個哈著白色的熱氣，說笑著。等船快行駛到對岸，郭羅恩熟練地用木篙撐了幾下，然后熄火，渡船就穩(wěn)穩(wěn)地靠在了岸邊。

這樣的情景，每天都發(fā)生在萍鄉(xiāng)市蘆溪縣南坑鎮(zhèn)坪村水庫，似乎已經成為當?shù)匾坏捞貏e的風景。

為孩子保駕護航的“船長”

1964年，郭羅恩出生在蘆溪縣南坑鎮(zhèn)坪村的一個農民家庭。和那個年代的大部分農村子弟一樣，作為家中老大的他，早早就挑起了養(yǎng)家的重任，在念完初二后，就輟學外出打工。“那個時候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路在何方，活得沒什么價值?！惫_恩這樣評價當時的自己。后來由于工廠倒閉，郭羅恩回到老家，和妻子在坪村水庫旁邊開了一家餐館。在當?shù)厝诵哪恐?，坪村水庫是個十分美好的所在，幾千畝的水面，為附近幾萬畝田地提供著灌溉水源。郭羅恩說：“坪村水庫無私地養(yǎng)育了我們，當然，假如不是因為它，我也不會成為現(xiàn)在的‘擺渡人?！?/p>

原來，坪村水庫位于坪村和豐坑村小組之間，庫區(qū)外圍地形曲折，豐坑村村民們想走出去，要花近兩個小時。對每天去南坑鎮(zhèn)上學的孩子們來說，坪村水庫仿佛一道人生屏障，阻擋著他們的求學之路。怎么辦？如果繞水庫過去，孩子們凌晨四五點就要起床，步行兩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坪村渡口，加上還要轉車到更遠的南坑中心小學和南坑鎮(zhèn)中學就讀，那要耗費更多時間。若是碰上雨雪等惡劣天氣，山路難行，又十分危險。假如有艘船載他們渡過水庫，既方便又快捷，可是誰會愿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為了解決這個難題，坪村水庫管理處準備了一艘渡船，并聘請了一名擺渡人。但經濟的困窘決定了庫區(qū)管理處無法支付擺渡人太多的工資，只能每個月象征性發(fā)放幾百塊錢補貼。這微薄的收入與早起、晚睡、準點，還要隨時待命的擺渡苦差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庫區(qū)管理處先后請了好幾個擺渡人，都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干不長久。渡船一停擺，孩子們就得每天早晚在彎曲的山路上奔波，求學路上的艱辛可想而知。

最后一次停擺，是在2004年。

當郭羅恩得知渡船又長時間“停擺”后，一連幾天睡不好覺，兩個選擇在他心里打架。他深知繼續(xù)經營餐館，家里人肯定能過上更好的生活;而選擇擺渡，自己吃苦受累不說，可能還要連累家人。但他轉念又想：孩子們怎么辦？難道他們就應該吃苦受累？一番糾結之后，他拿定主意，打算關了自家的餐館。妻子明確表示反對：“放著好好的餐館不開，去開什么船？”可是郭羅恩心意已決：“看著孩子們上學這么辛苦，我們怎么忍心？只要孩子們能夠安心讀書，將來回報家鄉(xiāng)，回報社會，我們的付出就是值得的?！?/p>

于是郭羅恩找到水庫管理處，主動要求接過擺渡這個苦差。按照當時的規(guī)定，郭羅恩要先交3000元押金。好不容易說服妻子，船終于到手，他卻發(fā)現(xiàn)這艘船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為了保證孩子們的安全，郭羅恩自掏腰包，將船上老化的發(fā)動機、電瓶、啟動馬達全部更新?lián)Q代，并且對船體進行了修繕，這前前后后又花了六七千元。

“擺渡苦不苦？當然苦了，尤其是不論嚴寒酷暑、刮風下雨，每天都得起早貪黑地堅持，但是看著孩子們在船上有說有笑，我心里就特別滿足?！惫_恩黝黑的臉上仿佛有光。

孩子們每天乘船，都會親熱地跟他打招呼：“船長好！”而郭羅恩每次都會對他們笑笑，然后嚴肅地說：“一切行動聽船長指揮，在船上要注意安全，不許打鬧啊！”因此只要一上船，孩子們就老老實實地坐在船艙里，而郭羅恩則站在駕駛室內，一邊全神貫注地掌舵，一邊從駕駛室的窗戶里關注著孩子們的動靜和安全。

“我們‘船長可負責了，每天都比我們早到渡口，從來沒有遲到過?！痹谀峡渔?zhèn)中學讀初一的羅珍給我們介紹，“我從讀幼兒園起就坐他的渡船，到現(xiàn)在已經10年了。這么多年來，都是郭伯伯接送我們上學，他永遠是我們可敬可愛的‘船長?！?/p>

守望風雨求學路

坪村水庫平時微波粼粼，風景如畫，但也有“風云不測”的時候。幾年前的一個早晨，郭羅恩像往常一樣開著渡船接送孩子們上學。當渡船駛到水庫中央時，突然狂風大作，暴雨如注，一時間船體上下起伏，左右搖晃不停。見此情景，郭羅恩一邊高聲呼喊“兩手抓牢，不要怕”，一邊小心翼翼地將渡船快速開進附近的避風處。結果孩子們安然無恙，郭羅恩卻因為沒有及時抓住欄桿，重重地摔了一跤，額頭、膝蓋都沾滿了鮮血。

為了不耽誤孩子們上學，郭羅恩每天住在水庫管理處安排的宿舍里，一個月只回家兩三次，家里的事全交給妻子打理。他每天早上五點半準時起床，碰到雨雪天氣，郭羅恩就打著礦燈，像“打更人”一樣挨家挨戶地接學生到渡口。當?shù)卮迕褡笈空f：“郭羅恩這十多年來，堅持為孩子們擺渡，吃了許多苦。我們打心里感激他，希望孩子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大學，不要忘記他的恩情！”

家住水庫邊的王芳，去年迎來了一件大喜事：大女兒羅肖考上了大學。郭羅恩說，在他印象中，這是他們這個閉塞的村小組多年來出的第一個大學生。說起郭羅恩，王芳很是感激?！叭绻皇抢瞎畠汗烙嬕部疾簧洗髮W?！?0年前，羅肖正是乘著郭羅恩的船，每天往返于家里和對岸的坪村小學。后來，羅肖牽著小妹羅珍一起坐船。再后來，船上的乘客又多了小弟羅岱。

由于長年擺渡，加上飲食缺少規(guī)律，郭羅恩患上了慢性胃腸炎。2017年中秋節(jié)前的一個晚上，他開始腹瀉、嘔吐，并伴有心悸、乏力等癥狀。妻子得知他生病后，深夜火急火燎地從10公里外的家里租車接他去鎮(zhèn)醫(yī)院。然而，一見面他就對妻子說：“我剛才吃了胃藥，感覺好些了?，F(xiàn)在去住院，明早渡船沒人開，會耽誤孩子們上學?！逼拮右娝虉?zhí)，知道再勸也沒用，心疼又無奈地說：“你這個擺渡工當?shù)谜婵梢?，顧不了家里，連自己的身體也搭進去了?！?/p>

前不久，郭羅恩又開始憂心忡忡，因為他偶然間發(fā)現(xiàn)渡船有漏油漏水的跡象。他心里明白，自己開的這艘船，并不是正規(guī)渡船，加上行駛多年，許多部件都已經老化，他十分擔心每天坐船學生的安全，也擔心水庫的水質被污染。他非常希望能換一條更好更安全的渡船。但他也清楚，購買新渡船的費用肯定不低。值得慶幸的是，他的這一愿望很快就將實現(xiàn)了?？吹焦_恩的感人事跡后，《中國教師報》決定給他捐贈一艘新船，目前已經在采購中。

從40歲到54歲，郭羅恩開著渡船，將自己生命中美好的時光獻給了這片水域和這里的孩子們。而在第二屆“感動江西教育年度人物”的頒獎晚會上，他那句質樸的“我會一直堅持下去，直到開不動了”的感言，令人動容，讓人欽佩。

“最美黨員”的堅守

2010年，郭羅恩被選舉為坪村村委會副主任。由于只有初中文化，開始郭羅恩在工作中有些吃力，“那時候真的嘗到了沒有文化的苦楚，同時也意識到教育的重要性。這也是我堅持擺渡的原因之一，只想為教育做點事。”

也就在這一年，郭羅恩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澳鞘俏胰松凶罟鈽s的一刻，是黨組織對我的肯定和鼓勵?！惫_恩感慨道。

“去年被評為蘆溪縣‘優(yōu)秀黨員得了500塊錢獎金，入選‘中國好人榜得了1000塊錢獎勵……”郭羅恩將這些年來工作之外的“意外所得”算得清清楚楚。他說，這些獎金都是組織和社會對他的鼓勵，而他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應盡的義務。因此，這些獎金全部被他用于資助學生和貧困戶。

但他似乎忘了，自己家庭條件也并不好：父親早年因病去世，母親已經70多了;一起生活的弟弟40多歲了還未婚……可他卻說：“我讀的書不多，可我知道入了黨就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就要有個黨員的樣子?！惫_恩樸實無華的話語里，藏著“最美黨員”的堅守。

2017年9月，郭羅恩被授予“萍鄉(xiāng)市勞動模范”稱號，獲得6000元獎金。拿到獎金后，郭羅恩就琢磨開了：一定要把這筆錢用到刀刃上，最大程度發(fā)揮它的作用。思來想去，郭羅恩決定把這筆獎金捐給那些貧困生。他拿出500多元買了書包、文具等學習用品，送給坐渡船上學的孩子，又拿出2000元捐助了4名家庭貧困的學生。剩余的錢全部轉到南坑鎮(zhèn)扶貧專用基金里，用于幫扶其他貧困家庭。

此次受捐助的八年級學生羅運萍，平時學習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當她接過500元捐助款時，激動地表示：“郭伯伯慷慨解囊、愛心捐助的高尚行為深深地感染了我們，我們一定努力學習，奮發(fā)向上，不辜負他的殷切期望。”

“行動是最有力的證明，奉獻是最樸實的語言。郭羅恩搖著一葉扁舟，在1050畝的水面上風雨無阻擺渡接送孩子們，他將自己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光獻給了這片水域，用行動詮釋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碧J溪縣教育局副局長王紅評價道。

郭羅恩先后獲得了2017年第二季度“最美萍鄉(xiāng)人”、2017年第五期“江西好人”、2017年12月“中國好人”光榮稱號。

“一支粉筆在黑板上沙沙作響，恰似你的渡船在浩渺水面上迎風破浪。14番寒暑交替，不管曉霧彌漫，還是暮鼓夕陽，你總是滿載青春的歡笑，為山村的明天保駕護航?！边@是對郭羅恩14年“擺渡人生”的真實寫照。在采訪的最后，郭羅恩表達了他新的愿望：“我想成立一個幫助貧困學生上大學的基金，哪怕我現(xiàn)在力量還不夠，但我一定會堅持努力下去?！惫_恩的眼神里透露著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