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出來的特區(qū)，殺出來的“血路”

李小平

說到廣東的改革開放，就不能不說“中國改革開放的窗口”——深圳。

2018年10月11日，第17屆“全球城市競爭力排行榜”在香港發(fā)布。在最受矚目的2018全球城市成長競爭力排行榜TOP50名單中，中國深圳位居第10名。這一由多家國際性專業(yè)研究機構共同發(fā)布的榜單，主要基于《GN全球城市競爭力評價指標體系》，其構成包括城市經濟實力指數(shù)、資源潛力指數(shù)、文化蘊力指數(shù)、科技動力指數(shù)、創(chuàng)新能力指數(shù)、開放張力指數(shù)、管理效力指數(shù)、民生保障指數(shù)在內的8項一級指標、32項二級指標。

一個38年前凋零荒蕪的邊界小鎮(zhèn)，如今能夠與美國紐約、日本東京、英國倫敦、法國巴黎、美國洛杉磯、新加坡、中國香港、美國芝加哥、美國舊金山這樣的國際一流大都市同列前十，這個奇跡是如何創(chuàng)造出來的？

逃港問題引發(fā)政策反思

為什么深圳會成為中國的第一個經濟特區(qū)？當我就這個問題向廣東一位已退休十幾年的黨刊界老前輩請教時，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既是現(xiàn)實逼出來的，也是廣東爭出來的。”

改革開放前，廣東的經濟發(fā)展長期處于低迷狀態(tài)，全省工農業(yè)增長速度連續(xù)14年低于全國平均水平。1978年，寶安縣境內的深圳農民年收入僅有134元人民幣，而一河之隔的香港新界農民年收入?yún)s高達13 000港元。

現(xiàn)實的強烈反差，收入的巨大誘惑，使得越境逃港事件頻頻發(fā)生。

據(jù)黨史資料記載，1977年11月，剛剛復出工作四個月的鄧小平將外出調研的第一站定在廣東。當廣東省委第一書記韋國清向鄧小平匯報工作時，忐忑不安地談到了多年來屢禁不止的逃港問題。鄧小平深思良久，說了這樣一句話：“這是我們的政策有問題，此事不是部隊能夠管得了的?！彼麖娬{，要恢復過去行之有效的政策，千方百計發(fā)展經濟，“生產生活搞好了，才可以解決逃港問題。逃港，主要是生活不好，差距太大?！?/p>

1978年4月，經葉劍英副主席提議，中央決定，由擔任過10年國務院秘書長、副總理的習仲勛出任廣東省委第二書記，主持廣東日常工作。而此時，因所謂“反黨集團”罪名而蒙冤外放、審查監(jiān)禁長達16年的習仲勛剛剛復出工作兩個月。

習仲勛上任時，中央交給他兩項首要任務，一是剎住偷渡風，二是解決糧食問題。

習仲勛到任廣東后，因全省有將近1000萬人缺糧，不得不向湖南省委第一書記毛致用求援，緊急調撥糧食，以解燃眉之急。他外出考察選定的第一站，就是逃港問題最為嚴重的寶安縣。

據(jù)《習仲勛主政廣東》一書的執(zhí)筆者、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室研究員盧荻介紹，在寶安的考察過程中，習仲勛先后前往沙頭角、羅芳、羅湖、皇崗、漁農、蛇口等區(qū)域，足跡幾乎遍及后來劃定的深圳特區(qū)。

在一個收容站，習仲勛問一個正待遣返的逃港人員：“社會主義那么好，我們自己當家做主人，你們?yōu)槭裁匆艿较愀勰沁吔o人當奴仆、受人剝削？”對方凄然回答：“我們那里窮，收入很低，到香港很容易找工作?！?/p>

在一個生產隊，習仲勛與隊干部探尋逃港問題的原因時，一位上了年紀的基層干部說：“你是從牢里出來的，我才跟你說真話——如果政策不變，還是這么走下去，人都要跑光了?！庇腥藚柭曎|問這位基層干部：“你怎么這么說呢？你是不是貧下中農？”這位基層干部堅定地回答：“是，但我還是要講！”

《中國新聞周刊》2018年第23期刊發(fā)了一篇題為《習仲勛在1978》的文章，其中有這樣兩段描述：“在沙頭角，習仲勛看到，豎在街中間的石礅把一條窄窄的中英街一分為二，兩邊貧富懸殊，對比鮮明——香港一側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寶安一側雜草叢生，商品很少，幾乎看不到購物的顧客?！薄爸杏⒔直M頭，有一個來料加工的塑料花廠。沙頭角鎮(zhèn)黨委書記張潤添向習仲勛匯報，這個加工廠辦了一季度就收入加工費11萬港元。此外，鎮(zhèn)里還引進了幾個‘三來一補項目，其中一個是手套廠，兩個月收入加工費6萬港元，工人月均收入900元人民幣。他還說，近期嘗試上述改革開放措施以后，鎮(zhèn)內居民不再非法遷居英界，甚至過去遷居的還有回流之勢?！?p>

來自基層的首創(chuàng)精神，立竿見影的安民之策，讓習仲勛看到了破解逃港問題的希望，他鼓勵時任寶安縣委書記的方苞大膽解放思想：“只要能把生產搞上去，就干，不要先去反他什么主義?！?/p>

在此后廣東省委召開的一次會議上，習仲勛感慨地說：“實踐教育了我們共產黨人，群眾教育了我們共產黨人?！?h3>廣東率先提出辦經濟特區(qū)

2014年，電視連續(xù)劇《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在中央電視臺熱播后，因為劇中涉及大逃港這一歷史背景，長篇紀實文學《大逃港》一書的作者陳秉安也成為媒體關注的對象。

對于習仲勛這次赴寶安考察的重要意義，陳秉安認為：“因為看到這種情況，習仲勛才清醒認識到，要治理逃港問題，只有搞好改革開放，才好去北京向鄧小平匯報，要求給廣東省劃一塊地方搞特殊政策?？梢哉f，即便是鄧小平本人，這時也只是意識到政策必須變，但是對于改革開放怎么搞、首先從哪里搞，認識也是有限的。其實，改革開放的萌芽是從民間發(fā)起的，這些來自基層的智慧，豐富和升華了鄧小平的認識，使他有了首先在深圳等地搞一塊地方辦特區(qū)作為‘試驗，然后‘摸著石頭過河的偉大構想。改革開放，就是這樣一步步‘逼出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可以說，大逃港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催生針！”

據(jù)深圳市志記載：1979年1月，廣東省委首次提出辦經濟特區(qū)的構想。在同年4月參加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期間，習仲勛在向中央領導匯報工作時，建議利用廣東毗鄰港澳的地緣優(yōu)勢和海外關系資源豐富的僑鄉(xiāng)優(yōu)勢，在對外開放上做點兒文章。鄧小平聽后指出：“還是辦特區(qū)好，過去陜甘寧就是特區(qū)。不過中央沒有錢，可以給些政策，你們自己去搞，殺出一條‘血路來?！?/p>

有媒體這樣評論：“殺出一條‘血路來，既是鄧小平在改革開放之初向特區(qū)、向全國發(fā)出的一個動員令，也是全面貫徹‘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號召令。所謂‘殺，就是要向不符合中國國情、不適應生產力發(fā)展要求的生產關系以及舊的經濟體制、條條框框‘開刀；所謂‘血路，就是哪怕付出巨大代價，也要找到一條實事求是、能夠通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的正確道路?！?/p>

1979年五六月間，國務院副總理谷牧帶隊到廣東、福建兩省考察。在向中央工作組匯報時，廣東省委第一書記習仲勛、第二書記楊尚昆等人提出試辦進出口特區(qū)的初步設想。

同年6月6日，廣東省委向黨中央、國務院上報了《關于發(fā)揮廣東優(yōu)越條件，擴大對外貿易，加快經濟發(fā)展的報告》。6月9日，福建省委也向黨中央、國務院提交了類似報告。7月15日，黨中央、國務院對廣東和福建的報告做出批復：“對兩省對外經濟活動實行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給地方更多主動權?！?/p>

在廣東貫徹中央批復文件的全省地市委書記會議上，習仲勛強調：“廣東要從全國的大局出發(fā)，把這件事搞好?，F(xiàn)在不是搞不搞的問題，也不是小搞、中搞，而是要大搞、快搞，不能小腳女人走路?！?h3>深圳特區(qū)成為開路先鋒

1980年8月26日，第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15次會議批準國務院提出的在廣東省深圳、珠海、汕頭和福建省廈門設立經濟特區(qū)的建議，并審議通過了《廣東省經濟特區(qū)條例》。

在逃港問題最為嚴重的深圳率先建立經濟特區(qū)，使廣大民眾看到了希望，也使“逃港風”驟然停止。當年參與特區(qū)籌建工作的原廣東省委書記、廣東省經濟特區(qū)管理委員會主任、深圳市委第一書記吳南生回憶說：“最令人感到高興和意外的是，在特區(qū)條例公布后的幾天，最困擾著深圳——其實也是最困擾著社會主義中國的偷渡外逃現(xiàn)象，突然消失了！確確實實，那成千上萬藏在梧桐山的大石后、樹林中準備外逃的人群，完全消失了！”

1990年8月，深圳特區(qū)成立10周年之際，習仲勛應邀參加慶典。他在接受深圳一家媒體記者采訪時說：“千言萬語，說得再多都沒用，把人民生活水平搞上去，才是唯一的辦法。不然，人民只會用腳投票?！?/p>

以促進經濟發(fā)展、改善人民生活為導向的改革開放，大大激發(fā)了深圳特區(qū)的內驅力和創(chuàng)造力。1984年1月，鄧小平在第一次視察深圳時題詞：“深圳的發(fā)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qū)的政策是正確的。”

2018年12月，由深圳市政協(xié)征集編輯的收錄了深圳200多個改革范例的《敢闖敢試》一書出版。深圳市政協(xié)主席戴北方在序言中說：“作為改革開放的‘試驗田，深圳始終堅持解放思想，敢闖敢試，無論是20世紀80年代的價格改革、勞動工資改革、要素市場建立，還是20世紀90年代的股份制改造、科技體制創(chuàng)新、行政審批制度改革、商事登記制度改革、社會組織改革等，深圳都‘敢為天下先，在全國率先探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之路?！?/p>

深圳大學中國經濟特區(qū)研究中心主任陶一桃認為，在中國改革開放進程中，不僅許多驚天動地的做法與經驗是從深圳產生并推廣至全國的，而且許多改革與深化改革的實踐，也是由深圳率先“干了再說”的。“作為中國對外開放的‘窗口，深圳堅定地承擔著摸索、試錯、尋找路徑的使命”。

深圳因改革而興、因改革而強。數(shù)據(jù)是最具說服力的。

深圳特區(qū)成立后，1981年GDP總量為4.96億元，此后一路攀升，到2018年年底，GDP總量為2.57萬億元，成功超過香港、廣州，排名廣東第一位，僅次于上海和北京。2018年，深圳轄區(qū)的一般公共預算收入達9102億元，每平方公里產出財稅收入4.6億元，在全國大中城市中居于首位；在2018福布斯中國發(fā)布的最具創(chuàng)新力的30個城市排行榜中，深圳位列第一；在粵港澳大灣區(qū)研究院發(fā)布的《2018中國城市營商環(huán)境評價報告》中，深圳“城市營商環(huán)境”“中國城市軟環(huán)境”兩項排名位列第一；這個平均年齡只有32歲的全國人口最年輕城市，人口吸引力位列全國第一……

《南風窗》《第一財經日報》的創(chuàng)辦人秦朔認為：“深圳在改革開放各個重要歷史節(jié)點上都有推動作用，是過去40年‘中國奇跡的華彩樂章?！?h3>資料鏈接 深圳的城市名片

深圳，簡稱“深”，別稱“鵬城”，是中國四大一線城市之一，廣東省省轄市、計劃單列市、副省級市、國家區(qū)域中心城市、超大城市，國務院定位的全國經濟中心城市和國際化城市、國家創(chuàng)新型城市、國際科技產業(yè)創(chuàng)新中心、全球海洋中心城市、國際性綜合交通樞紐，中國三大全國性金融中心之一。

深圳地處廣東南部、珠江口東岸，與香港一水之隔，東臨大亞灣和大鵬灣，西瀕珠江口和伶仃洋，南隔深圳河與香港相連，北部與東莞、惠州接壤。全市下轄9個行政區(qū)和1個新區(qū)，總面積1997.47平方公里。截至2017年年末，深圳常住人口1252.83萬人，其中戶籍人口434.72萬人，實際管理人口超過2000萬人，城市化率100%。

深圳是新中國設立的第一個經濟特區(qū)，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窗口和新興移民城市，已發(fā)展成為有一定影響力的現(xiàn)代化國際化大都市，創(chuàng)造了舉世矚目的“深圳速度”，享有“設計之都”“時尚之城”“創(chuàng)客之城”“志愿者之城”等美譽。

深圳地處珠江三角洲前沿，是連接中國香港與內地的紐帶和橋梁，在中國高新技術產業(yè)、金融服務、外貿出口、海洋運輸、創(chuàng)意文化等多方面占有重要地位，在中國的制度創(chuàng)新、擴大開放等方面肩負著試驗和示范的重要使命。深圳水陸空鐵口岸俱全，是中國擁有口岸數(shù)量最多、出入境人員最多、車流量最大的口岸城市。

深圳的“國家中心城市指數(shù)”居中國第四位，并被GaWC（全球化和世界城市研究網(wǎng)絡）評為世界一線城市；2018年12月，被評為創(chuàng)新力最強的30個城市之首，位居2018中國最佳旅游目的地城市第5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