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小說中的生命氣象

劉妍

摘要：遲子建三十余年筆耕不輟，給中國文壇貢獻了許多優(yōu)秀的作品，也在此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fēng)格，以主體性敘述方式、靈動的語言講述了不少生動的故事，塑造了鮮活的人物形象，作品充滿了悲憫的生命氣象。

關(guān)鍵詞：遲子建 敘述風(fēng)格 散文化 主體敘述

“氣象”一詞，大都是說整體的態(tài)勢，無論是氣候、景象，還是人的氣度，都是如此，亦可用來品評文章。韓愈在《薦士詩》中說“建安能者七，卓犖變風(fēng)操。逶迤抵晉宋，氣象日凋耗”，“氣象”，就是說文章的風(fēng)格氣韻日漸凋微，這基本可以等同于眾多作品中呈現(xiàn)出的作家的總體風(fēng)格。被譽為“東北才女”的遲子建，三十余年筆耕不輟，不拘泥于文壇風(fēng)起云涌的創(chuàng)作潮流與主張，她一直堅持用自己溫暖的筆觸，書寫人世的淳樸與靈性，構(gòu)筑自己的理想國度，形成獨特的風(fēng)格，作品中呈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生命氣象。

一、比擬中呈現(xiàn)的生動美

遲子建小說的生命氣象，從小說語言的生動比擬中可以凸顯出來。恰當(dāng)?shù)谋扔骱蛿M人會讓文章生動、形象，亦會引起讀者的想象與聯(lián)想，拓展作品的審美局限，帶給讀者更為豐富的美感體驗。遲子建的小說中有大量比擬的使用，且大多新奇，但不突兀，充滿了生命意味。“朝霞卻因為遲暮而變得艷俗，一抹又一抹的緋紅像標(biāo)語一樣貼在天邊”，“遲暮”“艷俗”這些詞語原本都是用于說人的，而作者卻用來形容過了時辰的朝霞，由于色彩的艷麗而變得過分和突兀的“艷俗”，又將其比作“標(biāo)語”更見其不合時宜之感。再比如“最不幸的要屬雌馬哈魚了，它們一上岸邊首先被人用尖刀剖了腹，從里面涌出一汪汪金紅色的魚子，極似為愛情而落淚的女人的淚”?！棒~子”與“淚珠”，我們怎么也無法在這兩者之間建立起聯(lián)系，“魚子”無辜，但“淚珠”卻飽含深情，悲戚、喜悅，抑或是哀痛，背后可能都是充滿了生命氣息的糾葛故事。細讀文章，你便可體會其中的緣故。類似的比擬運用，在遲子建的筆下隨處可見，不僅僅是小說，在散文中亦是如此。“一個失去了記憶的人像什么呢？像這些遠離家鄉(xiāng)將被異國人吃掉的玉米嗎？”“美奴覺得自己的那種擔(dān)心跟干涸的河床上的橋一樣多余了”，“土豆長成了，一個個圓鼓鼓的白腦袋拱在黑土里，拼命汲取養(yǎng)分，為出土做著準(zhǔn)備工作。那些被留作籽的垂在架底的豆角，皮一天天地干癟起來，肚子里一粒粒的籽卻漸漸脹起來，跟女人懷孕沒什么區(qū)別。最值得看的是朝天椒，它們被充足的陽光給曬紅了，一個個噘著可愛的小嘴看著天，妖艷異常?！本褪窃谧髌返淖孕蚶铮@樣靈動、鮮活的語言也可看到?！扒锾欤酉萘?，水也涼了，落葉和鳥兒南飛脫落的羽毛飄蕩在水面上，江河就仿佛生了一道道皺紋，說不盡的滄桑。冬天，雪花和寒流使江河結(jié)了厚厚的冰，站在白茫茫的江面上，想著冰層下仍然有不死的水在涌流，仍然有魚兒春心蕩漾地擺尾……”這些富有生命意蘊的比擬，將文章所及的物與充滿生命力的物象聯(lián)系起來，在時光與空間的動態(tài)變化中，縮短了“人”與物之間的距離。許是她的經(jīng)歷、許是她的情懷，讓我們得以在她的作品里讀到萬物平等共處的悲天憫人之感。

二、主體敘事中凸顯的靈動力

遲子建多采用主體敘事的方式，且擅用短句的篇章敘事，這能夠彰顯作者小說中的生命氣象。篇章中的主體敘事方式，能夠以節(jié)省的筆觸凸顯出小說人物的主體特性。間接的敘述或者置身事外的敘述有其客觀、全面的特點，但在小說人物的主體性塑造上卻明顯沒有主體敘事更為直接、有利?！靶煳迤乓婙喿尤康搅瞬轂头瞪砘丶伊恕ＫM了院子，慣常地把棍子戳在墻角，然后進了屋里。灶里的火已落了，雞蛋羹被吃了一半，另一半擺在了灶臺上，幾只蒼蠅在那上面跳來跳去的?！薄疤煲蚜亮?。陽光把窗簾布上的花影給映在墻上，使那白墻上的花朵顯得清新脫俗，就像白百合花一樣……那里沒有逃犯，只有一捆盤好的繩子像蛇一樣安靜地臥在那里?！边@里“灶里的火”“雞蛋羹……另一半”“幾只蒼蠅”“窗簾上的花影”“盤好的繩子”，因為使用了主體作為主語的敘事方式，可以讓作者為其加上個性鮮明生動的修飾語的同時，也因為被敘述物在敘事語句中的主體地位而更增了一份生命氣象。此外，文章少見復(fù)雜的長句，作者巧妙地將句子拆分為多個短小精悍的短句，以主謂句的方式表述出來，凸顯被陳述物的獨特之處，靈動精巧，符合生活的真實性?！叭肭锖螅疀隽?，云彩淡了……”“我的話果然奏效，有一天掛著刺耳的西北風(fēng)，天黑了，我和她爸爸已經(jīng)吃完了晚飯，桑?；貋砹?。她瘦的可怕，嘴唇凍得發(fā)紫，還穿著秋季的衣裳。我給她做了一頓熱湯熱面，然后端給她，她乖乖地一言不發(fā)地吃光了它們，后來還用舌尖舔湯勺玩。”這種短句在敘述的過程中，靈活多變，可以自然地展現(xiàn)多個主體的活動，也符合生活場景的真實。小說中的人物對話更是如此。母親從灶上聽到了開門的聲音，以為公公回來了，就從屋里迎出來，可是見到的仍然是關(guān)小明和狗，便焦急地問：“你爺爺呢？”“去王噓噓家了，不回來吃了?！薄叭ネ鯂u噓家做什么去了？”母親跛著腳一晃一晃地回屋，對正在燈下看小兒書的關(guān)全和說，“你說爸怎么去王噓噓家吃飯了？我這韭菜合子不是白烙了？”“爸不吃，還有咱們呢?！标P(guān)全和嘻嘻地笑著，與小兒書中的人物會心會意地交談著“我說你打不過那個紅胡子吧，怎么樣，馬不是讓人給殺了，寶也丟了吧？小說中，這段對話是關(guān)小明、父親關(guān)全和、母親吳云華就爺爺去王噓噓家吃飯而展開的。平白質(zhì)樸的生活化敘事，卻將關(guān)小明的率真，關(guān)和全沉溺小兒書中無暇他顧的憨癡，母親吳云華跛足但善良賢惠的性格特點全都呈現(xiàn)出來了。小說語言給人一種真實自在之感，仿佛坐在精致的小飯館里吃著店主精心烹制的家常美味，雖無高級酒店帶給人饕餮美食與尊貴的快感，卻也珍稀難得，耐人細品，充滿著市井生活的煙火氣和生命感。

三、樸素敘事中展現(xiàn)的悲憫情懷

小說中散見的心理描寫，沒有精致強烈的情感、情緒宣泄，但絲毫不影響小說鮮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作品中彰顯出的人性的感染力。遲子建的小說不常采用鞭辟入里的心理描寫去凸顯人物復(fù)雜、糾結(jié)的心理變化，而是用流暢的語言敘述人物心理的活動歷程?！褒R耶夫走后，丟丟有些失落。她拿起書，卻看不下去了，那些字在她眼里如一片蒼蠅，全都是一個模樣，令她作嘔。齊耶夫一樣的神情和舉止攪亂了她的心。他回來做什么？難道真就為了看她一眼？還是他果真不舒服，像別的男人一樣迷信，以喝啤酒為借口，下去治病？”“當(dāng)我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瓦羅加的懷里了。每個男人的懷抱都不一樣，我在拉吉達懷中的時候，感覺自己是一縷穿行在山谷間的風(fēng);而在瓦羅加懷里，我感覺自己就是一條暢游在春水中的魚。如果說拉吉達是一棵挺拔的大樹的話，瓦羅加就是大樹上溫暖的鳥巢。他們都是我的愛。”可以說，遲子建小說中的語言描寫是融入到小說的敘事和情感的發(fā)展中的，沒有艱深晦澀之感，而是以主體感受式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關(guān)注生命主體的主觀感受，帶給讀者的是親近真實之感。

四、詩化流淌中彰顯生命氣象

遲子建的小說，不以情節(jié)的曲折復(fù)雜取勝，也沒有激烈的矛盾沖突，自然流淌的敘述，更見鮮活之感?！额~爾古納河右岸》在去歷史化的敘述中，我們看到一個民族的搬遷、生存、發(fā)展;《群山之巔》塑造了一系列生活在紅塵之中的小人物形象，在命運的抗?fàn)幹?，彰顯生命的尊嚴(yán)。短篇小說情節(jié)更是簡單純粹《鵝毛大雪》寫姥姥在大雪紛飛的一天去世;《重溫草莓》寫采草莓釀酒;《鴨如花》寫一個囚犯的潛逃與救贖;《起舞》寫老房子的拆遷與“隱藏”的故事;《日落碗窯》講為實現(xiàn)孫兒愿望，爺爺在磚窯里燒碗的故事……作者擅將場景的描摹和人物的心理融于故事的敘述之中。沒有故設(shè)懸念的離奇情節(jié)，無論是倒敘、順序還是插敘，都能夠做到樸素自然地流暢，描述的一個個場景，一幅幅畫面，如一幀幀淳美的畫卷漸次在讀者面前鋪開。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壇中，沈從文的小說，被贊譽有“散文化”“詩化”的美感。或許，我們也可以借此贊譽遲子建的小說，在這樣的自然流淌中，彰顯出淳樸的生命美感。

遲子建的小說，以其散文化的敘述方式，在自然流暢的篇章布局中，用平白樸素的心理描寫、場景描摹刻畫出了眾多鮮活的人物形象和精美的生命故事。作者以其生動的比擬，主體性的敘述方式，寫出了她對萬物的悲憫情懷，作品呈現(xiàn)出強烈的生命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