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光明
從谷歌地圖上看太湖的地貌,像一個巨大的C字形,周圍是3.65萬平方公里的環(huán)太湖地區(qū),江南先民的家園。新石器時代晚期的崧澤文化,得益于這片獨一無二的環(huán)境,在距今5500年前后突然加速了文明的進程, 為后世這一地區(qū)的圖像樣式構(gòu)建了基本框架。
從馬家浜的浜到崧澤的澤,再到良渚的渚,環(huán)太湖區(qū)域沿海灘涂和沿河沼澤濕地勾勒出一個大環(huán)境,河道縱橫、洲沚連連,河口水岸有豐富的食物資源。在崧澤中晚期,人們種植水稻、馴服動物,伴隨著居有定所的生活,喝著水井里打出的潔凈水,穿著葛麻、戴著玉器,定期在高臺上舉行群體活動,生存質(zhì)量可想而知。
住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居民對每日潮汛認識深刻。沿海生物遵循著進化的節(jié)律記憶,按候遷徙。趕海的生活還要求對月相有深刻的體會。潮汐和汛期,是有規(guī)律的。濕地中的爬行動物、哺乳動物,江海間洄游的魚類,遷徙的鳥類,都有規(guī)律地匯聚于此。年復一年,遷居于此的人越來越多。
上海地區(qū)有一道貝殼構(gòu)成的崗身,在距今6000年左右開始形成。貝堤是漁獵生活方式的痕跡,這一時期人口開始增加,考古發(fā)現(xiàn)有多個文化遺址伴隨著這條崗身,連片成群。有證據(jù)顯示世界范圍內(nèi)沿海都有類似的貝堤堆積。這一時期定居的人,發(fā)展出將農(nóng)耕和漁獵采集混合在一起的生活方式。人類的聚集,造成信息交流的復雜化和處理信息的大量增加,同時相應增多的沖突,迫使人們對這些變化提供解決問題的方法和策略。
崧澤人種植水稻已經(jīng)很熟練了,說明這時的人們對“列星四時,風雨博施”的自然現(xiàn)象已有實際的認識,把握物候的手段也已成熟了。在崧澤時代的中期,沿海陸地面積有所增加,氣候曾經(jīng)趨向干涼,這為擴大定居點提供了條件,耕作面積開始增加,存儲、加工食物催生了大量形式多樣的炊煮器。這一生活方式的變化讓人印象深刻,其中鼎的形式特別是鼎足、頂蓋上的裝飾刻紋內(nèi)涵豐富。同一時期的大汶口文化、大地灣遺址、牛河梁遺址、大溪文化也都出現(xiàn)過帶蓋陶器,只是無論裝飾還是數(shù)量上都相對較少。
崧澤時代的陶器器形之豐富讓人驚訝不已,不夸張地說他們是出色的陶藝設計師。例如嘉興博物館藏的塔型器以及各式人物動物陶塑器(這些特殊器物顯然已由專職人員所為)。此時的器物,開始頻繁出現(xiàn)“頂蓋”。頂蓋的出現(xiàn),意義重大。有蓋保存谷物能持久、安全,更重要的是可以釀酒。蒸煮食物時有蓋可以形成蒸氣,要蒸煮谷物,有蓋才有意義,生米才能煮成熟飯。公元前三千多年前,太湖地區(qū)已普遍使用甑這種蒸煮器。與此同時輪制技術(shù)開始成熟,器蓋和蓋身的加工精度有了保障。
陶器器蓋開始普遍出現(xiàn)正是在太湖流域崧澤文化中期,以崧澤遺址來說鼎、壺、罐、釜都有蓋,到崧澤晚期良渚早期,帶蓋器開始普遍應用, 杯、甑、鼎、簋、壺等器具都出現(xiàn)了蓋(以小兜里遺址為例)。早期人類席地而坐,視角往往自上而下,器物的蓋子成了新的表現(xiàn)媒介,各種圖形符號的蓋飾開始頻繁出現(xiàn)。
在崧澤遺址的中層,發(fā)現(xiàn)了畫上十字花瓣的陶蓋, 中間有孔,惹人注目。而雙墩遺址中有一件陶刻,花瓣型和十字紋的組合與此十分相似,它被刻在碗底,看上去十字和花瓣的結(jié)合稍嫌粗率。這是一種早期物候節(jié)律的符號,也許還是指導族人認識物候的符號,它可能脫胎于一年生的草本十字花科植物的花形特征。南河浜遺址中M27墓葬中有一件帶十字方向刻度的寬把豆,口沿有四分的對稱龜爪形鏨,這件器物邊上還放著兩件疊壓的陶龜,表明此墓主人的身份帶有巫卜文化的內(nèi)涵。
十字和方形的頻繁出現(xiàn),反映出先民此時的空間觀念,方向、位置對應著一種社會次序。嘉興南河浜的祭臺是接近方形的正南正北的建筑遺跡,墓葬式樣也主要是南北方向。我們從時間略晚的良渚玉琮的四方神王像來看,文化期的人們對四方的理解該是非常深刻的。
南河浜出土的各類陶器,許多都伴隨著器蓋,而且不少鼎蓋的紋飾有著趨向復雜的現(xiàn)象,許多蓋子上發(fā)現(xiàn)有分布規(guī)律的點和三角形鏤刻紋、堆塑的線條、陶塑形象,無法認為這僅僅是為了使用功能而為之的設計。有些崧澤文化的蓋鈕被塑造成鳥型、人型或動物紋(甚至幾種動物疊加),一些器形甚至完全模仿動物,如烏形盂、鶚首壺。它表明,崧澤文化末期社會手工藝的制作水平大幅提高,人們在生活質(zhì)量和生存認知上,也有了顯著的進步。在眾多器形裝飾中,鳥的地位突出,鳥崇拜在環(huán)太湖流域文化中地位顯著。這一特征到良渚古國時期得到充分展現(xiàn)。
文化期陶器的造型普遍反映出尊崇“天極”的世界觀,而帶蓋陶器是這一空間觀念的完美模型。比起用一段文字描述天地故事,一件帶裝飾器蓋的陶器就像原始版的地球儀,難怪后世有“天圓如張蓋,地方如棋局”這個說法。這一觀念在崧澤時代晚期已經(jīng)成型。人們把自然神崇拜的形象和抽象符號表現(xiàn)在陶器這個媒介上,就像后人在畫布和裝飾品上做的一樣。
“器象穹窿刻信汐”。在杭州吳越古陶博物館里,我發(fā)現(xiàn)一件特別的黑陶簋,玄色的背景下,一場滂沱大雨被生動地刻畫下來,定格了幾千年。
汛期到了,海潮洶涌,季風候鳥接踵而至,節(jié)令也到了。趕海的人開始新一季漁獵,農(nóng)耕的族群則順時而作,這一幕景象呼應了江浙沿海今日的繁忙。蓋器蘊氣,鼎盤承天。給器物刻上四時八節(jié),把種子收藏起來,或蓋上蓋子,奉上祭壇,與神明約時祭祀,這是那個時代傳達出的對自然的觀念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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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良渚考古80年》2016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南京博物院、上海博物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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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兜里》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海寧市博物館編2015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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