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彼端的烏托邦世界

薛濛遠

社會通過規(guī)則來維系平衡。成文的、不成文的規(guī)定，地球如此，其他我們所不知曉的星球上亦然。

星球編號 359284UJ8Y 知識產(chǎn)權(quán)至上

昏黃的小賣部里，靜得能夠聽到電流從電線里倏忽而過的聲音。店鋪近乎刻意為之的破舊，要說風味，那也是有一番風味的。

角落里，店主正歪著腦袋看全息電視。一位熟客走進來，店主的表情多了少許活力。

“哎，好久不見?！?/p>

“是啊，最近工作累死人了。老板，你這店真是可以翻新一下了啊。”

“翻不起啊。我們是窮人，就要活得像個窮人樣子?！?/p>

“嘀?！崩习迨滞笊系奈⑿碗娔X發(fā)出提示音，并投射出一個界面，上面顯示一個數(shù)字?！澳昧税⒛嗤唠娪啊段业哪赣H》中的臺詞，收取版權(quán)費三元?！?/p>

“啊——”老板發(fā)出哀嚎，擺出抽自己耳光的動作。熟客大笑。

熟客迅速挑選完常買的幾件東西，在自助結(jié)賬設(shè)備上依次掃描。他一邊掃描，一邊瞥向老板在看的全息電視：“走到哪里大家都在看這劇。”

熟客佩戴的隱形眼鏡開始讀取他觀看的畫面。嘀。他手腕上的微型電腦發(fā)出提示音。“您試看《溯流前來的訪客》已經(jīng)累計三分十五秒，將從第四分鐘開始計費?！?/p>

熟客趕緊回過頭，背對著全息電視：“靠，又不是我要看的！”

老板關(guān)上電視：“抱歉，抱歉?！?/p>

熟客把商品一一裝進購物袋：“哎，我不是那個意思，前三分多鐘都是別的地方一點點累計來的。沒辦法，逃也逃不掉。”

老板：“多謝你啦，每次都付錢?！?/p>

熟客搖搖頭：“沒了物質(zhì)，人要怎么活？不保護物質(zhì)產(chǎn)權(quán)，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離開的時候，熟客同老板互相招了招手。老板嘆了口氣，重新打開全息電視。劇中的男主角往鏡頭走來，老板嘟囔一聲“做得還真立體啊”，然后發(fā)現(xiàn)原來是那位演員真的大駕光臨了他的雜貨店！腦袋一陣暈，老板竟“刷”地站起了身。

聽到動靜，明星往老板的方向瞥了一眼，噗嗤笑了。他在貨架間找尋商品，時不時用手在鼻前扇一扇，毫不掩飾對破舊小店的嫌棄。終于找到了小時候愛喝的一款飲料，他拿起來就走人。

“啊，那個，付錢……”老板對著走到店門口的明星喊了一聲。明星頓了頓，沒有搭理老板，離開了。

一個視頻火了。

老板將監(jiān)控錄像和明星平時演的正義角色剪在一起，批判明星無視物質(zhì)產(chǎn)權(quán)，隨便拿店里的東西。視頻的評論里，大半是粉絲維護明星攻擊老板的留言，偶爾才有諸如“物質(zhì)產(chǎn)權(quán)應(yīng)該同知識產(chǎn)權(quán)一樣受到保護”的言論。

晚上，老板正打瞌睡，打碎玻璃的聲音吵醒了他。

“我們家王子喝你的飲料是給你面子！”年輕女孩的說話聲，繼而是她跑開的腳步聲。

老板起身查看，小店的落地窗碎了個大洞。

次日，一男一女兩個初中生，邊對著面前的飛行自拍器說話，邊走進小店。他們正在直播：“大家看，我們現(xiàn)在正在王子的小店里，非常破爛的一家店，你們看?！?/p>

“喂，什么叫破爛的店？”老板起身走到男生面前。

小倆口無視老板，轉(zhuǎn)身往貨架間走：“地址是文化路5號，文化路5號哦，大家加入我們，一起來砸店唄！”

老板跟上他們，他們轉(zhuǎn)彎進了另一排貨架，隨手拿起商品往地上扔，繼而索性伸手把成片的貨物往地上掃。老板一開始還能撿起東西擺回原處，不久就跟不上了。

“物質(zhì)本來就是應(yīng)該大家共享的，憑什么收錢？”初中生拆開一包零食，邊互相喂，邊往店外頭走。末了撂下一句狠話：

“你等著吧，粉絲馬上就會來踩平你的店了。”

隔日，警察來到一片狼藉的小店里。玻璃碎了一地，哪怕幸免于難沒被掃到地上的商品，也是歪倒在貨架上的。

老板撿起包裝散開的一次性紙杯，倒瓶子被敲碎的酒喝：“啊呀，沒想到警察會來，看來還是有人維護物質(zhì)財產(chǎn)的！”

警察的臉色有點尷尬：“不是的，我們是來調(diào)查中毒事件的……某明星的粉絲集體中毒，死了好幾個，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都來過你的店，是來檢查你的貨物是不是有問題……”

警察掃視面前的狼藉，顯然是沒料到會撞見如此場面。

“對，我的飲料里面都是加了百草枯的！”

比起被搶劫一空的店，更超出警察想像力的是老板會如此坦然地承認飲料里有毒。警察茫然地看老板打開監(jiān)視錄像，播放粉絲席卷店鋪時的影像。

老板指著錄像，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的店本來是歇業(yè)的，但是這些不知哪來的人闖進來搶飲料喝，我阻止他們，他們也不聽。”

警察茫然地看完監(jiān)控錄像，點了點頭：“這樣的情況下，應(yīng)該是他們自負責任了……”

老板使出全部演技，故作悲傷地嘆了口氣。

星球編號5J37H 派系之爭

他與她用餐完畢，往門口走去。迎賓員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正要為他們開門，他卻搶先拽住了門把。

“請不要搶我的工作。”迎賓員露出不知是渾然天成還是工作培訓成果的紳士笑容。

“請不要搶我向約會對象獻殷勤的機會?！奔s會男以更加用力的笑容予以回擊。

她咯咯地笑，從兩位拽著門把的男士身邊繞行而過，走到大街上。約會男趕緊跟上。在匯聚了這座城市大部分高檔餐廳與游客的濱海街道上，不一會兒便有群大學生把手機交給她，請她幫忙拍張紀念照片。她承應(yīng)下來，端起手機，發(fā)現(xiàn)取景器里約會對象正偷偷溜到學生們身后，同他們一樣舉起手比了一個V字。為了不把照片照糊，她使出了畢生積累的忍笑技能，方才得以過關(guān)。

學生游客們一走，她立即爆出蓄勢已久的笑聲，并猛拍男生的背：“每次見你，都會發(fā)現(xiàn)你比我之前想的還要有意思！”

對于夸贊，男生毫不客氣：“你這才見了我三次，要是見了一百次，那還得了！”

女生臉有點紅，將臉側(cè)向海風的方向：“好像吃得太多了，我們散步消消食吧?！?/p>

男生：“你不舍得回家就直說嘛！”

女生掄起手提包往男生的屁股上砸：“不準揭穿我??！”

男生裝出被打殘的樣子，兩人笑得引來路人的視線。踱步到海邊后，兩人總算收斂了些，安靜下來。

“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和你說……”男生沒有看女生，而是在夜色中尋找若隱若現(xiàn)的海平線。

女生的臉部略微僵硬了半秒，然后露出和方才不盡相同的笑容：“什么事呀？”

“我……”男生瞬間褪去了幽默風趣的外殼，輪廓變得沉重起來：“我是喝咖啡加牛奶派的……我看你剛才喝的是黑咖啡……”

女生的表情和所有受到欺騙的人別無二致，混雜著懊惱、憤怒與痛感。她用腳狠狠踩住試圖往上躥的情緒，低聲說了句“這樣啊……”

“我不介意的！”男生抱著一線希望說道。

“我介意?。∥业母改附橐獍。　迸哪_挪了個步，原本被踩著的情緒于是噴涌而出，她轉(zhuǎn)身就往家的方向走，走了數(shù)步又回頭喊道，“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說？浪費我的時間和情感，你要怎么賠償我？”

男生認為這個問題不公正。畢竟，他也不能初次見面就對別人說“我是咖啡加奶派，你呢”。但女生已經(jīng)走了，他也沒有爭辯的機會了。

他嘆了口氣。暫時沒心情回家的他，選擇了去公司。公司會議廳里，一場面試正在進行。男生找了個位置，在成排的面試官邊坐下。

同事對他耳語：“你怎么來了？約會呢？”

男生煩躁地擺擺手。

同事意識到說錯了話，趕緊轉(zhuǎn)移話題：“現(xiàn)在的這個女生特別優(yōu)秀，估計就是她了?！?/p>

男生將視線移向正被面試的候選人。面試官拋出下一個問題：“請你指出這段文字的中英翻譯問題出在哪里？”

女生迅速掃了一眼文稿，抬頭答道：“中文的習慣是堆砌氣勢，會有缺乏實質(zhì)信息的語句，而英文的思維習慣是沒有信息量的句子便不寫，因此直譯中文文章常會令西方讀者困惑。像這篇中文原文，里面表達態(tài)度的句子很多，可以直接將這些段落概括成一句，再將有實際信息量的句子翻譯成英文。”

面試官們紛紛贊許地點頭。男生清清嗓子：“那么，最后一個問題，你喜歡什么顏色？”

女孩表情略顯慌張：“綠色……”

面試官們嘆氣。

女孩在離開面試房間前堅持的笑容，在離開大樓時變成淚水，又在踏進家門時變成怒氣的風暴。她甩下擠得腳疼的高跟鞋，把包往母親的方向扔：“我恨綠色！”

母親在胸口劃三角形，說著嘛哩嘛哩哄，俯身拾起包掛好：“不要怪在綠色頭上，是你自己實力不夠。我們家從祖上起就喜歡綠色，你講話給我注意點！”

“哈？”女孩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都不在現(xiàn)場，憑什么這么說？他們直到問我喜歡什么顏色之前，都滿意得很！”

“那你可以告他們啊，這種歧視是違法的?！?/p>

“證據(jù)都沒有，怎么告?。　迸蝗挥X得站著好累，栽進沙發(fā)里，打開電視。

新聞里，主持人語調(diào)平淡地介紹著一千公里外的國家建設(shè)處女座集中營的消息。

“活該，處女座沒一個好東西?！迸洁斓?。

星球編號G8JM342 對號入座職場規(guī)則

情境一

“這塊污漬為什么還在？”臉頰上有胎記的CEO，今天也在用嗓門來證明自己是公司里地位最高的人。

“對不起，這個實在去不掉，我試過很多方法了?！奔y身從長袖袖口一路爬到小指的女清潔工彎腰道歉，“買了各種清潔劑，都不能報銷，自費的?！?/p>

“不自費難道公司還要為你的無能買單嗎？”胎記男用鼻子笑。

“你怕是在家里完全不做家務(wù)吧，對什么事是可能辦到的，什么事是不可能辦到的，一點概念都沒有?！奔y身女嘆氣道。

“你快辭職吧，我養(yǎng)不起你這種人，你又不給我買房！你們本地人，哪怕掃地的都有房，我還沒還清房貸呢?！碧ビ浤凶テ鸺y身女手里的拖把，往對面墻上扔。

情境二

“這塊污漬為什么還在？”穿著無袖連衣裙、露出整個手臂紋身的女CEO說話時雖然笑著，卻毫無笑意。

“你……你這是明知故問?！贝┲叽缣蟮那鍧嵐ぶ品⒛橆a上有胎記的男人說道。

“你的工作合同，還有多久到期？”

“……還有十個月。”

“十個月的工資啊，那還是賠你違約金劃算，雖說你的十個月工資也不多?！?/p>

情境一和情境二之間，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

公司的大會堂里，人事部同CEO一起站成一排，宣讀星球編號 G8JM342的新批文。一款程序被開發(fā)出來，通過提取基因計算一個人最適合從事的工作。為提高社會運作效率，星球現(xiàn)強制推行用該軟件重新分配所有公民的工作。鑒于勞動法，不便公司之間調(diào)動人員，目前先在每家公司內(nèi)部根據(jù)程序計算結(jié)果重新分配每名職員的崗位。

星球編號Z0938 犯罪根源追溯法則

公訴人：

一、本案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經(jīng)過當庭訊問，被告人對自己的行為予以供認。本案證據(jù)來源形式合法，經(jīng)當庭舉證、質(zhì)證，可以形成完整的證據(jù)鏈，可以證明本案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

二、應(yīng)該以放火罪追究被告人的刑事責任。被告人主觀故意及客觀行為明確，構(gòu)成放火罪。

三、被告人行為惡劣，后果嚴重，是我星球刑法重點打擊對象，被告人僅因自己心情不好，采取放火行為，造成三人死亡及樓內(nèi)人員的經(jīng)濟損失。其行為危害了星球安全，社會影響極其惡劣。

綜上所述，起訴書認定本案的被告人Money Ping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構(gòu)成放火罪。請合議庭根據(jù)本案的證據(jù)，做出公正的處罰。

審判長：

下面由被告人自行辯護。

被告人 Money Ping：

我對不起被害人家屬，我很后悔。我認罪。我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犯罪行為。

審判長：

辯護人發(fā)表辯護意見。

辯護人：

對公訴機關(guān)指控的放火罪不持異議，但追溯犯罪根源，被告人小學時一直是學校的第一名，學校教師評價其樂于助人，性格隨和善良。被告升入初中后，被以轉(zhuǎn)嫁被告人Steve Burrito為首的四位同學欺負，性格突變，喜怒無常，開始擁有犯罪傾向。因此，歸根結(jié)底，三位居民死于縱火，是轉(zhuǎn)嫁被告人Steve Burrito導致的。

審判長：

轉(zhuǎn)嫁被告人，你有什么意見？

轉(zhuǎn)嫁被告人 Steve Burrito：

我年少無知時欺負同學，導致他變成殺人犯，是我害死了三位無辜居民，非常后悔。

審判長 ：

轉(zhuǎn)嫁被告人的辯護人發(fā)表意見。

轉(zhuǎn)嫁被告人的辯護人：

我手里有一份病例。新元3987年98月908日，犯人的母親Mary Young前往安碧思醫(yī)院，是要把孩子打掉。二號轉(zhuǎn)嫁被告人醫(yī)生Baby Jackie說打胎對身體不好，勸其母將其生下。如果被告人沒有出生，就不會有縱火案，三位受害者也會繼續(xù)生活在世上。因此歸根結(jié)底，是二號轉(zhuǎn)嫁被告人的責任。

一個月后，被告人Money Ping在一家家具店前駐足，猶豫片刻走了進去。他認真地審視一張張椅子，店員向他走去。

“先生，您要找什么樣的椅子？”

“啊……也沒有什么特定的，就是最近感覺要展開新生活了，想添置些新家具?！?/p>

“原來如此，恭喜您！”店員往前走數(shù)步，伸手向被告人展示一把新款椅子，“想要新氣象的話，這把如何呢？”

“嗯……”

“喜歡的話，可以試坐一下?！?/p>

被告人撓撓手臂，坐下。而另一邊，當年決定他應(yīng)該被生下來的醫(yī)生，正坐上電椅。

星球編號 JLY8309自愿奴隸制

母親對她的廚房很滿意，因為廚房的窗子正對著廣場，總有熱鬧可以看，做飯不至于無聊。然而今天廣場上的活動卻讓她不那么高興，畢竟那個嘴中嚷嚷著“我有一個夢想” 的黑人，他是想解放奴隸。

“大家都是自愿當奴隸的，有什么好解放不解放的，”母親這么說著，將第一盤燒好的菜端到客廳，發(fā)現(xiàn)父親和正在打游戲的兒子同坐在一個沙發(fā)上，“真是造反了啊，這年頭奴隸都可以跟主人同坐了?！?/p>

父親嘴里嘟囔著“解放奴隸是時代的潮流”，他弓著背起身在飯桌邊坐下。

“醬油沒有了，還不快去買?！?母親按住父親本要伸手去拿的筷子，說道。

她將剩下的菜一一端上餐桌，菜品很多，每種量很少，放在一個分多個格子的盤里。母親將盤放在專心致志打游戲的兒子身旁。

兒子打輸了一局游戲，罵句臟話，起身往家門走：“我有事情不吃飯了?！?/p>

“哎，好的，主人走好?！?母親欠身道。

兒子來到一座商務(wù)大廈門前，看了看手機，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他在大門前進進出出，不知該將自己安頓在哪兒。他留意到電梯邊有個身影，正是他要見的人。那是個最大的優(yōu)點是長相、且優(yōu)點大到兒子看不見她的缺點的人。她正在同一位男性說話，男性顯然是蓄謀已久地用僵硬的姿勢抱了她，她則敷衍了事并從懷抱中抽身。

待男性徹底走遠，兒子攢起勇氣，推門走進樓，抬手同美女打招呼?！皠偛拍俏皇牵俊?/p>

“之前拍的一部電影中的攝影師，我們要不在那邊的咖啡店坐坐？”

“嗯，好的，好的?！眱鹤痈琅哌M咖啡店。

美女要了一杯馥芮白咖啡，替兒子點了一杯一樣的：“今天找我什么事呀？”

“之前看你網(wǎng)上說想要這個包，我給你買來了?！眱鹤佑檬植淞瞬滟徫锎睦K子，仿佛那袋子是拿不出手的贓物。

美女滿心歡喜地主動拿過袋子，還給兒子一句謝謝以及滿臉的笑。手機響了，她接起來聽：“喂？哎呀，我現(xiàn)在不在辦公室，我在樓下那家咖啡館里，要不你送過來？”

不多久，一位花店的快遞員為美女送上了數(shù)量令路人側(cè)目的玫瑰。端來咖啡時，服務(wù)員羨慕地說了一句“好看”，美女便將花束送給了她。

“你不要了嗎？” 兒子問道。

“紅色的，俗氣?！?/p>

兒子點點頭，在心里默默記下這句。美女看了看表，問兒子還有什么事找她。

“沒事沒事。”兒子本想順口說不打擾你了，卻提醒自己，這是他第五次試圖表白沒敢開口了，“就……”

美女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聽到兒子聲音漸弱的上半句，又坐了回來。

兒子心想，這下沒有退路了：“其實我一直想找機會問，你愿不愿意讓我做你的奴隸？”

美女臉上立即露出的為難表情，已經(jīng)給出兒子答案，然而社交禮儀使美女不得不用語言將答案再重復一遍：

“抱歉。我覺得我們對彼此還不夠了解?！?/p>

美女離開兒子，開始下午的工作。工作是為了得到工作而做的，對美女來說，她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就是找到工作。

根據(jù)小道消息來到廣場，果然找到了目標人物。她從目標身邊經(jīng)過一次，目標沒看見她;再繞一圈，重新從目標面前經(jīng)過，這一次目標看到了。

“美女，你在這兒干嘛？”

“哎，導演，這么巧，我剛和制片人在附近的商場吃飯呢。”

導演沒聽美女費心編造的謊話，往嘴里塞了一根煙，四下摸索打火機。

美女往自己包里掏了起來，意識到將打火機忘在剛才的咖啡店時，氣得想將包扔進垃圾桶。“我?guī)湍ソ鑲€火！”

美女畢竟是美女，別說打火機，只要她開口，右邊的男士怕是連車鑰匙也愿意給她。只可惜當她拿著打火機回到導演身邊時，已經(jīng)有人在幫他點火了。

“劉導……”美女一邊想著下一個話題，一邊往導演身邊靠，卻被一位工作人員推開。

工作人員催促導演上臺，導演將香煙丟到地上，用腳跺滅，嘆口氣費力地往臺階上挪。

“古希臘人認為，沒有奴隸便沒有文明，抱歉了，古希臘人，我不同意你們的說法?！?導演頓了頓，留時間給臺下的觀眾笑，然而沒人笑，他清了清嗓，“我們文藝創(chuàng)作者，追求的最高境界，便是自由，是平等。你看愛情電影，以為它是在說愛情，其實里面的角色只是借助愛情追求自由;你看動作電影，以為它在說打來打去的事情，其實不是，那些主人公們追求的還是兩個字，自由;你們看那些大明星，演一個電影，片酬幾千萬，他們要的是什么？也是經(jīng)濟自由。我支持馬丁·路德·銀！自由是文藝工作者，是任何人能夠帶給這個世界的，最好的禮物。”

導演本想再說兩句，無奈實在想不出詞，腳往話筒邊上挪一步。美女趕緊抬高雙手大聲鼓掌，人群便也跟著稀稀拉拉響起掌聲。導演嘆口氣，幸好是被掌聲蓋了過去。

他剛走下臺，美女便迎上來：“劉導，剛才的講話太精彩，這是我們文藝工作者最高的志向。”

“是啊，是啊，” 劉導準備匆匆離開，又回轉(zhuǎn)身對美女說，“我今晚在凡盛酒店住宿，你晚上要不要來聊一聊？”

“好啊，劉導，我們要不要現(xiàn)在就過去？”

“那不行，我家主人讓我給他買一雙限定版的籃球鞋，再不趕緊去，就買不到了。”

星球編號27483UG9 虛擬現(xiàn)實犯罪

對應(yīng)策略

他眨眨眼睛。

自己前一秒還在和吧臺的調(diào)酒師說話，怎么調(diào)酒師句子說到一半，人突然不見了？

周圍安靜得缺乏人類社會的氣質(zhì)。他回頭望，偌大的餐廳里，餐桌上擺滿佳肴，剛?cè)氡南銠壚锪鲃又鴼馀?，除了沒有人之外，一切豐盛。

他豎起耳朵傾聽玻璃落地窗之外都市的噪音，沒有噪音。他咽一口唾沫，匆匆離開餐廳，推開大門。外邊不是預(yù)想中的明亮到晃眼，而是黑暗到眼盲。他合上眼睛再緩緩睜開，讓眼睛適應(yīng)黑暗。

眼前的黑暗變得熟悉起來，他向前走幾步，被鐵欄桿擋住了去路。對了。他回想道，我是在監(jiān)獄里。

咔玱，咔玱，咔玱。獄警腰間鑰匙串的聲音漸漸接近，直到聲音在他面前站住腳。

“8012號，你今天被釋放了。”牢門打開。

“本來就不應(yīng)該關(guān)我，我什么壞事也沒干，難道游戲打得好也怪我嗎？怪那種人心理太脆弱。”

獄警不語，默默帶領(lǐng)他沿著黑暗的長廊往自由世界的方向走?；璋道锼床惶迤渌伍g里的犯人，但他分明聽到了野獸的喘息聲從里面?zhèn)鱽怼?/p>

獄警將他送出監(jiān)獄，關(guān)上了大門。

“等等，我的衣服什么的還在你們這兒呢！”他穿著囚服拍打獄門，然而沒有回音。

他揚起臉。東邊的天空，是金色晚霞;西邊的天空，是晴空與彩虹;南邊的夜空里，朵朵煙花正在綻放;北邊的天空，銀色的閃電撕碎紅色的月亮。周遭的城市里，沒有人的氣息。他說著“這是哪里”，再回頭，獄門和它所連接的監(jiān)獄已然不見。

“放我出去！”他原地打轉(zhuǎn)，對著空氣大喊，“不是說今天放我出去嗎？！”

隔著玻璃，女人冷漠地看著戴著頭盔的他在黑暗狹小的房間里大喊著“放我出去”。

“探監(jiān)時間到?！豹z警提醒女人道，“您是……他母親？”

女人做出厭惡的表情：“怎么可能，我是受害者母親。我兒子到現(xiàn)在都不敢出家門，也不敢接觸VR設(shè)備。只有來看他，才能消些氣?！?/p>

獄警點點頭：“要我說，用VR懲罰他們還太客氣了。”

T8373U號星球 消費主義促進規(guī)則

“本次的任務(wù)：奪取并銷毀物件076893。一個月來，該物件的持有者抵抗執(zhí)法部門銷毀物品，因此由我隊出動，以求在不造成任何人員傷亡的情況下完成任務(wù)?！?/p>

“是！”統(tǒng)一穿著黑色制服的SWAT Team齊聲答道。

這是第七分隊頭一回在如此環(huán)境中執(zhí)行任務(wù)。與其說是豪宅，對于家庭條件樸素的隊員們來說，面前的建筑或許可以稱得上宮殿。

“既然他這么有錢，為什么還要違反消費者促進規(guī)則？”

“別廢話?！奔幢闶亲鲬?zhàn)經(jīng)驗豐富的隊長，也因為驚嘆于宮殿的模樣，稍微遲疑了三十秒才想起比畫“進入”的手勢。

第七分隊貓著身子，小跑上宮殿入口的八十八級臺階。

正對著的深邃長廊的盡頭，立著一位老人的背影。轉(zhuǎn)過身來，正是那位拒不執(zhí)法的富翁。“東西我藏起來了，你們要帶就帶我走吧?！?/p>

“根據(jù)尊老愛幼法，我們不能帶走您?？梢哉埬浜蠄?zhí)法，交出違禁物品嗎？”

“違禁物品？我這里沒有什么違禁物品！”

“消費主義規(guī)則是社會經(jīng)濟建設(shè)與進步的基礎(chǔ)，請您不要如此自私！”剛加入第七分隊的正義感膨脹的新兵向前踏出一步，“……哇啊??！”

“砰！”

新兵先是條件反射地開了槍，繼而才意識到向自己揮拳的黑衣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腦海中一方面是“完了完了，我開槍了”的懊悔，另一方面則是“面前的人為什么中槍還面不改色”的疑惑。兩團疑惑糾結(jié)在一起還沒能梳理開，新兵已經(jīng)被人從后腦勺打暈過去，

第七分隊陷入混亂。隊長在連續(xù)打空兩拳之后，大聲喊道“是全息影像！” 然而話音未落，他的第三拳卻扎扎實實地打在了白衣保鏢的上臂。眼看著兩位隊員已經(jīng)倒地，隊長用更高的聲音補充道：“聲音！有腳步聲的是真人?！?/p>

第七分隊意識到，富翁的錢不僅為他建起一座宮殿，更為他組建了一支由退役特種部隊軍人組成的私人保鏢隊伍。幸而第七分隊的訓練素以嚴格著稱，終于將混跡在全息影像中的三位真人扣押在地。

隊長回過頭看老人，卻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不但沒有任何動搖，甚至還有心滿意足的慈祥微笑。

被耍了。常年作戰(zhàn)的第六感告訴隊長。

“第七分隊，第七分隊，請匯報戰(zhàn)況?！?步話機中傳來聲響，

“已拿下住宅，物品076893尚未找到?！?/p>

步話機對面的人，顯然對答案并不滿意，但也并不意外：“拒絕執(zhí)法者剛才發(fā)射了一枚私人火箭，我們審問了相關(guān)人員，物件076893很可能在火箭上。”

“火箭？”隊長困惑地看向老人，“就算您受尊老愛幼法的保護，您的兒女還是有可能因為協(xié)同藏匿違禁物品被告的，請您三思啊?！?/p>

老人咂嘴：“你管我送給我老伴的結(jié)婚戒指叫做違禁物品。”

“鉆石的保值期是七十年，物件076893已經(jīng)過期?！?/p>

“那是我母親傳給我，讓我送給愛人的！”

“請不要因為個人感情，拖累社會的經(jīng)濟建設(shè)……尤其是在您自己如此富有的情況下。”

“我不打算拖累社會，我只是不想將它交給你?！崩先嘶謴土舜认榈奈⑿?，向隊長走去……并從隊長的身體穿梭而過。眼前的老人也只是全息影像。

“你不是想知道，違禁物品在哪里嗎？” 老人帶領(lǐng)著隊長來到陽臺上，正對著星空的是一臺天文望遠鏡。

隊長拿起步話機：“我們遇到的抗拒執(zhí)法人員是全息影像，他的真實的位置……”

隊長的視線落在全息影像老人伸出的手臂上，手臂的直線指向天文望遠鏡，天文望遠鏡的直線指向遙遠的外太空。隊長欠身透過天文望遠鏡看去，能夠看到數(shù)小時前升空的私人火箭。

“你該不會是在這上面吧？”

老人沒有回答，依然指著天文望遠鏡，隊長于是再次往鏡中看去。

火箭變成了一朵無聲的煙花。

宮殿里闃寂無聲。隊長抬起頭，富人的全息影像已經(jīng)消失不見。

8UT928號星球 子女所有規(guī)則

“小病包又來看病啦？”

小護士拍拍少年的肩膀。這個看似隨意的動作，是她策劃了近一個月，才終于在心臟快要跳出喉嚨眼的情況下完成的。只是少女的戀情并不是本故事的重點，她欠缺情商的搭訕方式也不是，我們就不再提了。

“哪有，今天是陪老爸來看?！?少年說完，輕輕咳了一聲。

“你爸也能生病？”

“拜托，再兇的人也是會生病的好嗎？”

“你看你是不是又瘦了，多吃點啊，”小護士遞給少年一包餅干。

“我也想啊，但我多吃一點就要發(fā)胃炎了。” 少年搖搖頭，回絕了餅干。

父親和母親剛與主治醫(yī)生談話完畢，走出了腎病科室。母親的臉色不太好看。父親說要去結(jié)賬，一個人走了。不一會兒，少年就聽到結(jié)賬的地方父親和人高聲爭執(zhí)的聲音，什么醫(yī)院掙黑心錢啊，窮人生不起病啊。就是因為父親老愛高聲喊話，少年不太喜歡和他一起出門。

母親將少年拉到一個角落。

“媽，爸怎么了？”

母親一會兒面向少年，一會兒面向窗外，幾乎原地轉(zhuǎn)了一圈，終于轉(zhuǎn)出一句：“我們?nèi)ベI點面包吧，你要吃面包嗎？”

少年為了緩和氣氛，竭盡全力笑了笑，“你這樣嚇我，我可要胃疼，吃不下東西了?！?/p>

“你爸他……”

見母親又住了嘴，少年捏了捏她的手，仿佛能把說話的聲音從她身體里捏出來。

“你爸他……不是你爸爸?！?/p>

“??？”

“他不是你親生爸爸，所以你沒有義務(wù)把腎捐給他?！?/p>

兩句“什么意思？”的說話聲疊在了一起，一句來自少年，另一句來自少年身后的父親。他是來拿忘在妻子包里的銀行卡的。

在8UT928號星球，子女是父母的財產(chǎn)，父母有權(quán)用任何方式處置他們的財產(chǎn)，包括取用他們的器官。妻子容不得兒子受傷的風險，寧可將深埋地底的秘密一口氣挖出來。

親子鑒定的結(jié)果，丈夫確實不是兒子的親生父親。丈夫抬起手，本想要像往常那樣朝妻子臉上一掌打下去，卻又突然失去打她的興致，把手收回去，竭盡全力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朝同樣來做親子鑒定的生父撒氣，揪起他的衣領(lǐng)。

“打唄，別客氣，” 世界上有些笑容讓人看著不覺得溫馨，反而會心生厭惡，生父臉上的笑容就是這種，“畢竟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p>

“??？”丈夫抓衣領(lǐng)的手抖了一抖。

“我得了心臟病，正愁沒人移植心臟給我呢。”

丈夫松了手，妻子跪倒在地上。

半年來，由于心臟病的關(guān)系，生父走路時總是拖著雙腿，這天晚上，腿腳卻簡直和年輕時一樣輕巧。

回家的近路是一條大多數(shù)人都會以為是死胡同的道。走在這條沒人、又能節(jié)省十分鐘腳程的路上，生父總覺得像是在享受著某種特殊待遇，加之今天白撿了一顆心臟，他忍不住哼起歌來。

歌哼著哼著，卻總覺得哪里聽起來不太對勁。他停下腳步，屏息傾聽。周圍很靜。這條近路，平時是這么安靜的嗎？他重新邁開腳步，覺得似乎聽到了自己以外的人的腳步聲，立即回頭。身后什么也沒有。再往前走兩步，猛然回頭，視野里出現(xiàn)一塊黑色物體。或許是塊磚頭，但“砰”地一聲響起，他再也沒有機會看清楚了。

耳鳴聲中，混雜著襲擊者一句聽不太清楚的話語——

“混賬東西，你敢動我兒子半根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