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橫豎筆畫關(guān)系管窺近代漢字書寫面貌

張薇薇

摘 要：現(xiàn)代筆順有一套完整的筆順規(guī)則，先橫后豎，先撇后捺等已經(jīng)成為筆畫書寫常識。但是追溯以往，諸如唐宋，關(guān)于筆順的面貌描述和相關(guān)記載是十分少見的。唐代以來人們在寫具體每一個字的時(shí)候筆畫之間呈現(xiàn)的是怎樣的一種面貌呢？文章主要以“寒”“無”等橫與豎相交的字作為代表例字，首次梳理了此類漢字在近代的書寫面貌，并通過分析它們從唐至民國的具體寫法，從而看出唐代以來的漢字書寫并非如我們今天規(guī)定的這么嚴(yán)格和死板，整體寫法比較豐富，大多都在2/3種或者以上，人們可以選擇比較舒服或者順手的某種寫法，但也都是有章可循的。也通過分析筆順面貌從而歸納橫與豎相交時(shí)候的一條書寫規(guī)則，為漢字書寫規(guī)范化提供參考。

關(guān)鍵詞：橫豎;筆畫;近代;書寫;面貌

中圖分類號：H02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9）01-0041-04

有史可查的唐宋蒙童識字書，很難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筆畫的搭配，和明確筆順的注解，人們書寫時(shí)在意更多的是篇幅布局，整體韻味，而非筆順先后之類的細(xì)則。同時(shí)，“在古人眼中筆法具有私密性、宗派性的特點(diǎn)。”①古人十分看重筆法的私密性和傳承性，不會將自己的寫字規(guī)則和習(xí)字方法通俗化的公之于眾，以至于今時(shí)之后人遍翻古書也很難或者說基本看不到關(guān)于某個字是先哪筆后哪筆的詳細(xì)敘述，“筆順”如同宗派“武功秘籍”一般，是不能輕示與人的。因此，今天想知道唐宋時(shí)期筆順書寫面貌是怎樣的，就需要去一點(diǎn)點(diǎn)發(fā)現(xiàn)、分析、總結(jié)、概括，艱難如抽絲剝繭?？v覽書林記載，有元以后，開始出現(xiàn)關(guān)于筆順規(guī)定的字典或習(xí)字書，如本文中將會提到的元代佚名的《書法三昧》，明代梅膺祚的《字匯》，潘之淙的《書法離鉤》，清代蔣和的《習(xí)字秘訣》，唐彪的《父師善誘法》，民國時(shí)候中華書局編的《習(xí)字入門》，韓非木，高云塍的《字學(xué)及書法》和諸宗元的《中國書學(xué)淺說》等。

文章選取《字匯》“運(yùn)筆”章節(jié)出現(xiàn)的橫與豎相交特征“寒”“無”等字，以其筆順作為代表，通過截取它們在敦煌手寫經(jīng)卷和唐宋以來部分書法作品的寫法，分析其在近代作品中的筆畫書寫先后順序，從而展示近代此種類型漢字的書寫面貌，通過梳理，歸納一條書寫規(guī)則，為漢字書寫規(guī)范化提供歷史參考。

一、寒

（一）唐代

“寒”字涉及多橫與多豎相交現(xiàn)象。中間部分 “ ”的兩豎“ ”與三橫“三”的交叉，毋庸置疑第三橫是最后一筆，但是是先兩豎，再三橫呢？還是先兩橫兩豎，最后再第三橫呢？

主要有以下幾種情況，我們用具體例字來逐一說明。

1.“ ”先兩橫，次兩豎，最后第三橫。

② ③ ④ ⑤，通過這些例字我們可以看出，由“寒”字的“宀”向內(nèi)勾連左下收筆，順勢成就中間第一橫，次接第二橫，第三筆左豎，接著右豎，第二豎盡處，筆鋒左下輕掠，順勢落筆，右上回提，成就中間第三橫，第三橫盡處向下帶出一撇。不難得出唐代敦煌寫卷中“寒”字中間部分“ ”的筆順為：橫、橫、左豎、右豎、橫，一言以蔽之：上下兩橫意相連，左右兩豎筆相銜接，右豎盡處左下掠，順勢回提橫盡撇，一捺之余再兩點(diǎn)。

再如：? ? ?⑥，這五個例字亦看得很清晰，上面的兩橫兩豎依次先寫完，再寫第三橫，因?yàn)榈谌龣M的橫尾與下面的“ノ”首尾相接;還有諸如：

（顏真卿自書告身帖） （李世民晉祠銘）等也是如此。

2.“ ”先寫“ ”，次三橫。

（李隆基書） （杜牧張好好詩卷），不難發(fā)現(xiàn)中間兩豎“ ”的右豎向左上勾連帶出第一個橫，三橫也是首尾筆意銜連，很明顯中間兩豎先寫，次寫三橫，一氣呵成。

（二）宋代

1.“ ”先兩橫，次兩豎，最后第三橫。

（趙構(gòu)千字文），“宀”向下直接與橫相接，故而“ ”起筆為橫，且“ ”寫完直接帶出第三橫;

（蘇軾字） （張即之自遣用魯山老僧韻） （蘇軾石恪畫維摩贊） （米芾蜀素帖），例字的第三橫均與下面的“ノ”首尾相連，且與上面兩橫有一個稍遠(yuǎn)的距離。

2.“ ”先寫兩“ ”，次三橫。

（米芾天啟帖） （米芾烝徒帖），這兩個例字的“宀”的右下勾直接向下順勢成就“ ”的左豎，很明顯“ ”的起筆是豎; （黃庭堅(jiān)），這個例字“ ”的三橫絲連清晰，很明顯是一并書寫完成的;還有 ⑦? ⑧ （米芾雜詩帖） （薛紹彭上清帖）等，也是先兩豎，次三橫，第三個橫與下面的“ノ”相接。

（三）元明

1.“ ”先兩橫，次兩豎，最后第三橫。

（王鐸字），這個例字明確顯示“ ”先寫兩橫，橫尾再向左連帶出左豎，次接右豎，再次橫，最后“ ”; （鮮于樞） （文征明），這兩個例字也是先寫橫，次兩豎，豎盡意連帶出第三橫;還有 （趙孟頫字） （王鐸自書石湖等五首卷）等。

2.“ ”先寫兩“ ”，次三橫。

（王鐸臨閣帖），這個例字的“宀”右下勾筆意不停成就左豎，所以起筆豎; （文征明自作詩卷）

（趙孟頫深秋帖）? （董其昌宋詞冊） （王鐸字），我們看到例字的“ ”之間有個筆畫的絲連，右豎尾部鉤挑帶出三橫; （黃道周崇禎壬申書卷）

（董其昌宋詞冊），三橫與下面的部件“ ”一并寫完的，所以也須先寫“ ”，次三橫; （唐寅落花詩冊），這個例字的兩豎絲連，三橫絲連也都很清晰。

寒，《字匯》：先 、次 、次 。

（四）清代

寒，《習(xí)字秘訣》：先 、次 。

（五）民國

寒，《習(xí)字入門》：先 、次 。

綜上，“寒”近代筆順面貌主要有兩種：

1.宀，? ? ? ? ? ? ? ?寒。

2.宀，? ? ? ? ? ? 寒。

“寒”在手寫中，中間部分“ ”的第三橫與上面的兩橫有一個明顯的距離。就如同“隹”字的右邊? “ ”，手寫中第一個橫與下面的三橫也有個稍大的距離。主要就是第1種“先兩橫，次兩豎，最后接第三橫”這種筆順使然。

二、無

（一）唐代

首先是第一、二筆畫： ，。這兩筆無異議，每種筆順都是“”起筆，但接下來的寫法有差異，我們舉例說明之。

1.先 ，次 ，次 。即把所有的橫先寫完，再寫四豎，最后是四點(diǎn)。

⑨ ⑩? ? 11? 12，我們看到“ ”的第四個豎，與下面四點(diǎn)“灬”（經(jīng)常連筆寫作橫）首尾相接，可知這種寫法的“無”三個橫是一起寫完的。還有 （褚遂良） （顏真卿） （懷仁集王羲之書圣教序），“ ”三橫首尾相接的筆畫絲連明顯，“ ”與最下面四點(diǎn)“灬”相接也很清晰。 （李隆基鹡鸰頌），例字的三橫筆畫絲連完成，且在第三橫的尾部有個向上的鉤挑帶出豎，豎又與最下面的“灬”（橫）相接，筆畫連貫順暢，筆順關(guān)系清晰。 （武則天），這個例字的第三橫尾部有個明顯的向上回環(huán)鉤帶的絲連，帶出豎，亦可知先橫后豎。

王羲之的這個例字也許可以給我們提供一些參考： ，我們看到“ ”筆畫之間的順承連帶，所有的橫全部一起寫完。

2.先 ，次 ，次 。即與豎相接的最下面的橫最后寫。

13? 14，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 ”的第四個豎尾部向左回環(huán)帶出第三橫，所以三橫勢必不可能像前一種筆順那樣一并順次寫完;還有諸如： 15

16? 17，這些例字也是如此，不是先把橫全部寫完，而是先寫兩個橫“ ”，次“ ”，再“一”，最后“灬”。

還有一種寫法也有見到，即先“”，次“ ”。例如： 18，這個寫法與上面兩個都不同，我們看到“”之后緊接著寫“ ”，第四個豎的尾部向左絲連帶出第二個橫，橫尾再向下帶出第三個橫，所以筆順是：， ，二，灬。這樣的寫法只撿得一例，而且之后亦未見到其普遍的應(yīng)用，所以我們認(rèn)為是書寫者個人的書寫習(xí)慣，而不展開討論。

（二）宋代

1.先 ，次 ，次 。

（米芾虹縣詩帖），這個例字在“ ”第三個橫的尾部清晰的有向左帶出豎的絲連，是把三橫一并寫完接著“ ”，第四個豎的尾部直接相連“灬”。 ，19例字也是“ ”的第四個豎的尾部直接相連最下方的四點(diǎn)“灬”。還有諸如： （米芾苕溪詩卷） （米芾）

（吳琚）等，都呈現(xiàn)了相同的筆順面貌。

2.先 ，次 ，次 。

（1）“”寫完向下絲連帶出第二個橫，再接? “ ”： 20 21 22 23;

（2）“ ”寫完，直接帶出第三個橫： 24? 25;

（3）第三個橫向下帶出最后的四點(diǎn)“灬”：? 26

27? 28。

我們看類似的 （蘇軾）也是如此，第三橫與下半部分的“舛”相接，所以是寫完兩橫，次“ ”，再次橫。

（三）元明

1.先 ，次 ，次 。

（王鐸行李賀詩帖），這個例字“”向下帶出橫，然后三橫之間的筆畫絲連明顯，筆順清晰順暢。還有： （趙孟頫前后赤壁賦） （趙孟頫趵突泉詩）

（趙孟頫望江南凈土詞）? （鮮于樞） （董其昌白羽扇賦） （王鐸山堂詩帖） （祝允明歸田賦）

（朱耷字），均是“ ”直接相連下方的“灬”（橫）。

2.先 ，次 ，次 。

（唐寅落花詩冊），這個筆順和上面不同，我們看到“”與第二橫首尾絲連銜接，“灬”又與第三橫筆畫絲連相接，故而筆順是“ ”之后寫“ ”，次之“一”，最后“灬”。

無，《書法三昧》《字匯》《書法離鉤》：先 、次 、次 。

元代只有“先 ，次 ，次 ”的例字，而未見“先 ，次 ”的寫法;明代“先 ，次 ，次 ?！币仓粨斓锰埔且焕?，所以我們認(rèn)為在元明，人們的實(shí)際手寫中，“先 ，次 ，次 ”，這種把同樣筆畫類型（先把橫筆畫或豎筆畫一起寫）的一并先行寫完的情況，在人們的書寫中已經(jīng)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

（四）清代

無，《習(xí)字秘訣》《父師善誘法》：先 、次 、次 。

（五）民國

無，《習(xí)字入門》：先 、次 、次 。

無，《中國書學(xué)淺說》：先 ，次 ，次 。

無，《字學(xué)及書法》： （1） （2） （3）

元代及以后的習(xí)字書，無一例外的都是先三橫，后四豎的筆順規(guī)定。

綜上，“無”在近代的筆順面貌主要有兩種：

1. ，， ， ， ，無。

這種筆順面貌也是簡化字“無”的來源。我們具體舉例來看一下演變流程：

→ → →? →無，體現(xiàn)出“無”→“無”字形的源流關(guān)系。

2. ，， ， ， ，無。

三、結(jié)語

文章首次梳理了“寒、無”這類漢字近代書寫面貌，通過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唐代以來的筆順書寫不像我們今天這么嚴(yán)格和絕對，整體寫法比較豐富，寫法都在2/3種甚或更多，人們可以選擇自己覺得比較舒服或者順手的某種寫法，但也都是有章可循，不是隨心所欲，信手涂鴉，不講章法想怎么畫就怎么畫的。本文所列舉的“無”字和“寒”字書寫情況相似，均是多橫與多豎相交的情況，就筆順上孰先孰后的問題進(jìn)行了探討。都有兩種情況：第一種，先兩橫，次豎，最下面和豎相接的橫最后寫;第二種，先橫次豎或先豎次橫。即將相同筆畫類型放在一起寫完，比如把豎一并寫或者橫一并寫。從而我們也總結(jié)出近代漢字書寫的一條規(guī)則，即：橫與豎相交，最下面一個與豎垂直相接的橫，一般都在最后寫，即：

1.寒，宀， ， ， ， ， ， ， ， ，寒。

2.無，， ， ， ，無。

《字匯》均選擇了第二種，一直到民國，后世的習(xí)字書多沿襲之。而現(xiàn)代漢字筆順規(guī)則選擇了第一種。

注 釋：

①賀文榮.論中國古代書法傳授譜系與觀念[J].美術(shù)觀察，2008（08）：68-71.

②p.2049v;③p.3502v;④p.2215;⑤p.2646;⑥p.3502v;⑦p.2649;⑨p.2215;⑩p.2361;11p.3573;12p.4508;13p.3274;14p.2838;15p.2504;16p.2163;18p.2049v;19P.2483v;20p.4608;21P.2649;22P.3320;24? P.2943;25P.3697;26P.4071：指法國伯希和所藏文書編號.

⑧s.2474;17s.2575;23s.5973;27S.2474;28S.4307：指英國斯坦因所藏文書編號.

參考文獻(xiàn)：

〔1〕明·梅膺祚.字匯[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1.

〔2〕清·紀(jì)昀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八一六冊）[M].臺灣：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

〔3〕清·蔣和.習(xí)字秘訣[M].煙臺：天津市古籍書店，1989.

〔4〕清·唐彪.讀書作文譜·父師善誘法[M].臺灣：偉文圖書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

〔5〕民國·中華書局.習(xí)字入門[M].上海：中華書局，1919.

〔6〕民國·韓非木，高云塍.字學(xué)及書法[M].上海：中華書局，1936.

〔7〕諸宗元.中國書畫淺說·中國書學(xué)淺說[M].北京：中華書局，2010.

（責(zé)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