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戰(zhàn)爭類動畫電影的困境與出路
——從日本動畫《在這世界的角落》談起

劉瑩瑩 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自2015 年《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上映火爆之后，動畫電影市場持續(xù)升溫。但是主要題材局限于古典神話，其余題材并沒有什么創(chuàng)新。在戰(zhàn)爭類題材方面存在著人物塑造臉譜化、敘事太過簡練、思想主題單一等一系列問題，國產(chǎn)戰(zhàn)爭題材動畫電影的出路在何處？我們拿日本同類型電影《在這世界的角落》來加以分析其可取之處。總體看來，該片人物形象塑造豐滿，敘事流暢而不拖泥帶水，內(nèi)涵深刻，引人深思。

一、敘事上

《在這世界的角落》是一個不同于一般的戰(zhàn)爭題材的電影，表現(xiàn)激烈血腥的斗爭，好人壞人的斗智斗勇，它選了一個很小的切入點，通過戰(zhàn)爭年代一個普通女性的故事來展現(xiàn)“原子彈空投日本廣島和長崎”的歷史事件。它敘事上既保留散文化的風格，注重細節(jié)的表達，又巧妙制造懸念，緊緊抓住觀眾注意力。

1.選材上反宏大敘事，且富于本民族特點。《在這世界的角落》的切入點很小，從一個女性的成長史來表現(xiàn)戰(zhàn)爭，大大拉近了和觀眾的距離。而且影片中隨處可見的具有日本民族特色的服裝、婚俗、風景建筑等，都在潤物細無聲地弘揚本民族的文化。

這是中國可以借鑒的地方。中國動畫自誕生起，就與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緊密相連，從建國初期的《小蝌蚪找媽媽》、《牧笛》等作品蘊含著豐富的民族元素。[1]而目前上映的《功夫熊貓》、《大圣歸來》、《白蛇緣起》等影片也都獲得了很高的票房。戰(zhàn)爭類動畫電影想走走出瓶頸期，也應該從深厚的民族文化中汲取營養(yǎng)，只有先成為民族的，才能更好地成為世界的。世界電影史上，英國就是一個具有深厚文學傳統(tǒng)的國家，他們的影片就因為濃厚的民族風情而聞名世界。中國既然有如此獨天得厚的條件，也應該充分利用。比如在1998年美國迪士尼公司取材中國古典神話的《花木蘭》，這也是一個戰(zhàn)爭類影片，獲得了很高的票房。中國走過了兩千年的歷史，無論是古代戰(zhàn)爭，還是近現(xiàn)代戰(zhàn)爭，完全有大量的素材可以利用。我們的戰(zhàn)爭題材的動畫片應當回歸歷史，面對歷史，反思歷史的深厚，尋找一個小的切口進行敘事，并用影視化的語言表達出來。

2.注重細節(jié)的描寫。整個影片是由北條鈴的日常生活堆砌起來的，生活感十足。比如說北條鈴小時候去奶奶家中午和哥哥妹妹一起睡午覺的細節(jié)、想盡辦法讓家人吃得更好用心做飯的細節(jié)，看起來都無關緊要，但這些生活場景的介入為全片增加了真實性。而中國戰(zhàn)爭類的電影比如說《新地雷戰(zhàn)：神勇小子》還主要停留在宏大敘事上，忽略百姓的日常生活，主要刻畫的敵我矛盾的對立，缺乏生活感。

戰(zhàn)爭本是一個挺嚴肅的話題，但《在這世界的角落》卻插入了很多喜劇的細節(jié)。北條鈴十九歲就成為一個普通的妻子，明明是過得的是那么枯燥的婚后生活，洗衣做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但是影片卻通過北條鈴與鄰人的相處等細節(jié)，比如說北條鈴挑水的時候不小心給身邊的家庭婦女都碰倒了，將家庭婦女的生活表現(xiàn)得頗為有趣。

此外，情節(jié)設置也不落俗套，原創(chuàng)性高。拿北條鈴和北條周作的愛情故事來說，水原哲死后，夫妻兩人從吵架入手，增進親密度。中間有個情節(jié)很有趣，北條鈴特地化妝之后去周作工作的地方看他，周作問北條鈴：“臉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北條鈴不說話，周作又說：“帶你去逛逛”。北條鈴把臉別過去，周作擔心地問她怎么了，北條鈴說自己在偷笑。就看起來非常得美好，仿佛戰(zhàn)爭不存在，有的只是和平年代的美好。

3.巧妙制造懸念?！对谶@世界的角落》不緊不慢地以一個非常舒適的節(jié)奏，用散文詩般的表達方法講述了二戰(zhàn)前后一個愛笑愛畫畫的普通女性——北條鈴的故事。該片采用的是好萊塢式的大團圓結局。敘事簡單凝練，北條鈴一家歷經(jīng)戰(zhàn)爭，生活復又歸于平靜，夫妻兩人收養(yǎng)了一個小女孩，繼續(xù)過著平靜普通的生活。一般來說，相對于敘事緊湊的影片，散文風格的影片更容易讓人跑神，而《在這世界的角落》巧妙運用了懸疑元素來緊緊抓住觀眾的視線。

清楚歷史的觀眾都知道1945年8月6日8時15分日本的廣島和長崎在二戰(zhàn)中遭受到了原子彈的空襲，兩地幾十年寸草不生，民眾死傷無數(shù)?！对谶@世界的角落》里交代了1944年家住廣島的北條鈴嫁到遙遠的吳市，1945年周作參軍，并且影片不斷用字幕的方式提醒觀眾時間點的變化，北條鈴遠在廣島的親屬會不會因為原子彈爆炸死亡，丈夫會不會因為戰(zhàn)爭犧牲都成為懸疑，緊緊拉扯著觀眾的心，使他們產(chǎn)生了兩種相反的時間感覺——既希望時間加速又希望時間減速。

為了加劇觀眾的這種矛盾的感覺，除了在影片中不斷穿插警報通知，導演還時不時在影片中提醒觀眾有關原子彈的事情，比如說北條鈴回娘家的時候，她在廣島對著標志性建筑——原爆圓頂紀念館寫生，如果清楚日本歷史的觀眾一定知道這個建筑由于原子彈的炮轟而毀于一旦，北條鈴離開家鄉(xiāng)返回吳市，一句“別了，廣島”既是劇中人對家鄉(xiāng)的告別，也是觀眾對廣島的依依不舍。

此外還有一些小的懸疑來調(diào)節(jié)影片節(jié)奏。比如周作和北條鈴婚后，水哲原的出現(xiàn)讓兩人的心情復雜起來，觀眾也在期待三人的情感會走向何處。包括在空中多臺戰(zhàn)斗機戰(zhàn)斗時，炮彈落得到處都是，爸爸倒地，下一個鏡頭就是北條鈴在哭，觀眾以為爸爸已經(jīng)死去，但是鏡頭一掃，爸爸在不好意思地撓頭，說太累了睡著了，給觀眾耳目一新的感覺。

二、視聽語言上

1.影片風格清新自然，色彩柔和淡雅，給人一種舒適的感覺，給觀眾帶到田園般的日本小鎮(zhèn)。這種風格是如何產(chǎn)生的呢？首先，導演將畫風唯美化，極力淡化受傷、血腥等暴力傾向。其次，從整部片子的場景來看是綠油油的草地、湛藍的天空，浪花陣陣的大海，溫暖的陽光等大量清新的場景的出現(xiàn)，給原本殘酷的戰(zhàn)爭增添了一抹亮色，給人以慰藉——在戰(zhàn)爭的年代還能有這樣平凡而溫暖地生活著的家庭。

2.IP形象塑造卡通化、平民化。北條鈴的人物形象設計的很溫柔，水原哲是條錚錚鐵漢，周作溫柔善良，晴美可愛活潑等，這些人物非常接近現(xiàn)實中的人，給人親近感。而《新地雷戰(zhàn)：神勇小子》的主角是一個包子臉，倒八字眉，很難讓觀眾認同這種美感。

3.動畫的本性是什么?動畫是充滿童真的游戲，《在這世界的角落》深諳其道。整個片子充滿了毫無顧忌的、富有孩子氣的想象，而且導演將這種想象借助女主人公的繪畫將其生動地展現(xiàn)給觀眾。兒童會覺得很有同感，青少年乃至成人也會會心一笑。[2]比如說水原哲看到白色的浪花時覺得：“兔子跳的可真歡”，北條鈴就將水里的浪花畫成跳動的兔子。北條鈴還將小時候被拐的經(jīng)歷畫成漫畫和妹妹分享，將天上的炮火想象成煙花，將很多殘酷的事情添加了生動的想象。

含蓄留白語言風格極大地拓寬了非敘述空間，加之女主人生動的形象塑造，化悲劇為溫情，化枯燥為樂趣。比如說北條鈴哥哥的骨灰被送回來的時候，只有一塊石頭，北條鈴脫口而出：“這是哥哥的腦子？”既含蓄交代了哥哥的死亡，讓這份死亡不那么悲傷，同時也顯示出女主人公的可愛，加強觀眾對主人公的認同感。在晴美死去的時候，影片并沒有表現(xiàn)得很血腥，而是用一組手繪動畫去表現(xiàn)，最后鏡頭轉(zhuǎn)到北條鈴與晴美互換位置，拉手跑去看大海的奇異場景，將這種喪失親人的痛苦表現(xiàn)得很浪漫。

三、思想內(nèi)涵上

該片思想深刻有內(nèi)涵，能引發(fā)觀眾多方面的思考?！对谶@世界的角落》里，導演通過畫風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對戰(zhàn)爭中“角落”里的民眾生活進行美化。但這個世界又是殘酷的，導演用物資匱乏，空襲不斷，親人朋友相繼死亡，北條鈴畫畫的右手也被炸掉等狀況來抑制美化，既保持了影片的整體風格，又不乏令人深思的力量。

整個影片表達的思想內(nèi)涵引發(fā)很多爭議，很多中國民眾覺得這是法西斯思想的展現(xiàn)。我其實倒是能夠理解戰(zhàn)敗之后北條鈴的反應——“這不是一開始就做好覺悟的事嗎？不是說要戰(zhàn)斗到最后一個人嗎？現(xiàn)在這里還有五個人呢，明明我還有左手和雙腳！”——很激烈，很法西斯。但是這也是國家這樣對民眾宣傳的——勒緊褲腰帶為國家奉獻一切，這是當時每個平凡的老百姓的想法，時代裹挾著他們這樣把自我縮到最小，把國家放到最大。現(xiàn)在戰(zhàn)爭結束了，意味著死亡沒有了意義，斷的右手沒有了意義，北條鈴展現(xiàn)出來明顯的“反戰(zhàn)敗”意識也是可以理解的。“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比毡久癖娨餐瑯邮钦魏蜁r代的受害者，中國觀眾看的時候會因為歷史的原因感到不舒服，恰恰是一種可貴的藝術效果。

中國戰(zhàn)爭類動畫影片想要尋求出路應當回歸歷史真實。因為戰(zhàn)爭題材的影片往往是建立在歷史敘事中的，如果不深刻了解歷史和歷史大背景中人的復雜的情感，就很難拍出接近歷史真實性的影片。人物不是非黑即白，要謹防人物臉譜化?！缎碌乩讘?zhàn)：神勇小子》里面壞人和好人分明，故意丑化日本人形象，他們往往是蠢笨而萎縮。在影片開始太君大驚小怪以至于哭泣的原因竟然是自己的狗找不到了。一個未成年的小子卻智商超群，百戰(zhàn)百勝。這樣的人物、劇情設置脫離現(xiàn)實和歷史，無法真正做到教育的目的。這種啟發(fā)，不僅僅是針對動畫，中國戰(zhàn)爭類的電視劇，電影也應當回歸歷史，從歷史中挖掘深厚的思想內(nèi)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