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慧敏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孔子和亞里士多德同處于軸心時代的兩端,他們身上存在著相似之處。其相似點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出身顯赫而不甘于平凡。同樣都是貴族出生,從小受到良好的文化熏陶。二是處于政治動蕩的年代。春秋戰(zhàn)國時期,周天子政令失效、各諸侯國戰(zhàn)爭頻繁、土地兼并嚴重,百姓民不聊生。此時的古希臘也已過了伯里克利的黃金時期,極盛之后出現(xiàn)了日益衰敗的跡象,周圍的小國蠢蠢欲動。三是推動了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鬃哟蚱屏恕皩W在官府”的傳統(tǒng),創(chuàng)辦私學,因材施教。亞里士多德是雅典學園最出色的學生,他秉承柏拉圖的理念,建立了呂克昂學園,同時他在生物學、物理學等諸多領域作出了杰出貢獻。
“中庸”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派的重要思想,成為中華民族數(shù)千年來的信仰支柱?!暗滦约粗械馈边@一思想的提出,是亞里士多德對古希臘中道思想繼承的基礎上,結(jié)合具體實踐提出的偉大論證。那么,“中庸”思想與“中道”思想之間有何聯(lián)系和區(qū)別,借助“中庸”思想與“中道”思想,是否能夠比較孔子與亞里士多德的人生觀,同時,為后世倫理學帶來了怎樣的借鑒,這些問題都值得我們進行探索和挖掘。
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一書中,明確提出“德性即中道”的觀點,“德性是兩種惡即過度與不及的中間”[1]。但在亞里士多德的諸多作品中,常把“中道”釋義為“中庸”,更沒有區(qū)別其與孔子“中庸”觀的差異。當然,學界有不少人在研究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例如,黃顯中視中道為其公正德性的秉性而進行分析[2]。晁樂紅則從中道說的內(nèi)涵、理論來源、精神三個方面來論述中道思想對于構(gòu)建和諧社會的現(xiàn)實意義[3]。雖然,也曾有學者從孔子“中庸”思想與亞里士多德“中道”思想之關系入眼,如董根洪認為兩者的同異主要源于人類實踐認識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以及各自所處的自然環(huán)境、社會結(jié)構(gòu)與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4],余仕麟則從歷史背景出發(fā)研究中希的先哲們不約而同地提出中庸或是中道思想的原因以及它們各有什么差異的問題[5],然而,并未真正揭示“中庸”與“中道”的差異。我們試圖通過對“中庸”思想和“中道”思想的比較,揭示孔子與亞里士多德的人生觀的差異及其給后世的啟發(fā)。
《中庸》的開篇便提出了“中和”概念,可以看出“中和”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重要地位。食有五味、樂有五音、人有五常、物有五行,萬物都需要中和,才得以調(diào)配出最佳味道、安置于恰當位置。“中”是世間萬物的本性,“和”則是普天生靈得道的法則。致中和,使得天地正位、萬物化育,從而到達宇宙生命和諧統(tǒng)一的完美狀態(tài)。事實上,中國古代和諧的思維理路即“中和”精神。《論語》載:子貢問:“師與商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不及。”曰:“然則師愈與? ”子曰:“過猶不及。”[6]孔子所說的“過猶不及”是指在“過”與“不及”的中間,追求適度。適度是孔子道德哲學的一個重要原則,他一生都在力圖恢復周禮,用禮喚醒人們的好惡之心、羞恥之心,克服潛藏夾雜在人們內(nèi)心的私欲。禮在“過”與“不及”之間尋找平衡點,陶冶人們的性情。
孔子的“過猶不及”實際上是追求“中和”精神。他曾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盵6]《論語·學而》:“禮之用,和為貴”。中國自古以來都崇尚“和”,以“和”治天下,“仁愛”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派的美學思想核心,儒家追求“仁愛”,那么,必然肯定“和”的精神,因為實現(xiàn)“仁愛”的途徑,是“中和”精神。所謂“中和”,是個體在中庸狀態(tài)里持守生命之道,人與物之間合乎世俗倫常而又超脫人生百態(tài),人的喜怒哀樂得以流露,而又宣泄得恰到好處,這是人之本性的至德。“中庸”并不是平庸、中平,而是要把握好事物矛盾的度,了解事物存在和發(fā)展過程的客觀規(guī)律。同時,它反對折衷主義,在過度與不及之間尋找到一條自己的道路。孔子最早提出“中庸”這一思想,并給予豐富的內(nèi)涵?!爸杏埂笔堑滦缘淖罡咂焚|(zhì),是至德、至誠,是個體對生命世界的思考,是人們完善自我價值的最高德行,而為了達到“中庸”思想的標準,則必須堅持“過猶不及”,但同時也不能固執(zhí)持守、陷入偏執(zhí)境地,而是要根據(jù)實際情況,確定最恰當?shù)男袨椋龅健皺唷迸c“度”統(tǒng)一。如果說孔子給“中庸”思想一個點,那么孟子則給它一條線。孟子繼承孔子“仁”的思想,并推而廣之。比如說,孟子以“不違農(nóng)時”[7]來告誡梁惠王何謂真正的治國之道,把人們遵守自然規(guī)律的理念運用到治國理政之中。小如農(nóng)作物之耕種,大似人類社會之秩序,都要“過之不及”,因時、因地、因人制宜。正如阮元的《吳興雜詩》所說:“深處種菱淺種稻,不深不淺種荷花”。
在遙遠的西方國度,亞里士多德也曾表達過與孔子“過猶不及”相類似的理念。他說:“過度與不及是惡的特點,而適度則是德性的特點?!剖且?,惡則是多’。所以德性是一種選擇的品質(zhì),存在于我們的適度之中。德性是兩種惡即過度與不及的中間。”[1]在此時,他提出“德性即中道”的論證。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意義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科學意義上的中間性,尤其在數(shù)學領域的運用極為廣泛,即在一個數(shù)軸的兩個端點,尋求中間值比較大小,這僅僅是客觀原理的計算;另一種是倫理學上的中道,與客觀原理的運算技巧不同,它沒有永恒固定的標準,是根據(jù)具體的實踐情況選擇最恰當?shù)臓顟B(tài),處于過與不及之間。在這里,我們所說的“中道”思想是指第二層涵義。
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是其倫理學的核心,是對道德德性最好狀態(tài)的追求?!爸械馈彼枷氩⒎莵喞锸慷嗟率状翁岢觯畔ED先哲們歷來崇拜“中”,對于形式、比例美的熱愛,在建筑、雕塑等藝術上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亞里士多德在前人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將“中道”思想加以數(shù)理化、倫理化。亞里士多德在柏拉圖門下學了八年——或者十二年,因此他最廣為人知的哲學思想,甚至那些極其反柏拉圖的思想中,都透露著柏拉圖的痕跡[8]。柏拉圖提出“正義”的定義,即“正義就是人人各得其所,各盡其責”。每個人身處在正確的位置,盡到自己的那份職責,成為生產(chǎn)與投入對等的人。這樣的人,就是公正的人。而社會由每一個公正的人構(gòu)成,如同交響曲中的每一個音符般和諧。亞里士多德的德性是在其心理學、生物學、科學的基礎上形成的?!跋啾劝乩瓐D著意強調(diào)遣詞造句,亞里士多德創(chuàng)立了科學和哲學的學術體系;我們今天談論科學幾乎無法不用到他創(chuàng)造的語言;它們就像深埋在我們語言地層里的化石:機能、中庸、準則(亞里士多德指的是三段論式的大前提)、范疇、能力、顯示性、動機、目的、原理、形式——這些表達哲學思想必不可少的詞語就是在他的頭腦中最先形成的”[8]。從優(yōu)美的對話到精確科學式的論說,從柏拉圖到亞里士多德,倫理學以科學為基石,擁有了更堅強的后盾,提出了更為精密的倫理道德準則。
亞里士多德把德性分為兩類:理智德性和道德德性。做出合德性的行為與成為有德性的人,都必須依賴于“公正”,公正是“中道”的根本。“善是一,惡是多”,德性具有選擇的權利,那么,它徘徊于一與多之間,是一個復數(shù)概念,本質(zhì)是保持適度。因此,亞里士多德的德性可分為節(jié)制、勇敢、友善等諸多德性,各個德性之間相互影響、相互轉(zhuǎn)化,而公正關乎他人利益,在交往中最為人稱道,居于眾多德性的榜首,是對其他德性的總體概括。所以我們必須依靠“公正”,才能作出正確的決斷?!爸械馈彼枷刖哂幸环N選擇的品質(zhì),是個人自由意志的抉擇。雖然亞里士多德認為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必須要符合一定的道德規(guī)范和法律規(guī)范,但卻同時也尊重“中道”里的個人自由意志的抉擇。這也許與古希臘開放性的學術風氣、商業(yè)貿(mào)易的繁榮密不可分。
思想的碰撞、延續(xù)體現(xiàn)社會制度與環(huán)境的起伏,文明離不開社會因素。古希臘人崇尚自由,追求個體的獨立自主;而中國人更崇拜和諧,追求群體人生之樂。在中國精神中,“順”“柔”二字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個人必須服從封建社會道德標準,階級分明??鬃犹幱诙Y崩樂壞的春秋末期,周天子的政令已經(jīng)失效,各國諸侯混戰(zhàn),百姓長期身處于戰(zhàn)火流離之中??鬃邮且晃凰枷爰遥瑫r也是一位政治家,他周游列國,希望政治抱負得以實現(xiàn),但最終理想難以付諸實踐,因此他希望借助思想的力量傳播于各諸侯和百姓之間,特別強調(diào)“中庸”思想,以求得“天下大同”。而在西方社會,古希臘城邦的民主氛圍盛行、沿海經(jīng)濟貿(mào)易發(fā)達,雖然只是小國寡民的民主,但也促使個人的意志自由之花的開放。
孔子的“中和”是從本質(zhì)性情言之,致中和,將“過猶不及”推而廣之,以化育萬物,這是成為君子應具備的品格,“文質(zhì)彬彬”,更多的是站在社會的角度考量眾人,以達到社會理想目標。人人皆為君子,那么構(gòu)建“大同社會”的理想便更加容易實現(xiàn)??鬃拥摹爸泻汀敝v究人與天的關系,順應事物流動發(fā)展變化的規(guī)律,尚和斥同,不苛求不隨流,這是士大夫“以道抗勢”的一種獨特方式,人與天最終會走向圓融的境地,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孔子以“中和”精神為途徑,用以達到“仁愛”思想。而亞里士多德的“公正”則以立法準則言之,求公正,把公正運用于道德德性,公正不僅是對自己而言,更是對他人應該踐行的德性。雖然亞里士多德最終目的是為了創(chuàng)造一個秩序井然、公平正義的社會,但他的“中道”思想只是落實到個人身上,并沒有明確提出屬于社會的那部分應該履行的職責。公正不等同于公平,律法由人來制定,決策權最后歸屬到人的手中,因此,公正具有主觀性,個體對其具有最終的解釋權。亞里士多德以“公正”渠道,用以協(xié)調(diào)社會秩序。由此可知,孔子致力于“諸人”,亞里士多德致力于“諸己”?!爸泻汀笔强鬃印爸杏埂彼枷氲木?;“公正”是亞里士多德“中道”思想的基石。
儒家“中庸”思想立志于構(gòu)建大同社會,實行宗法制,每個人既是獨立的,又是群體的。“中庸”思想是中國古代道德行為的最高標準,“至誠”是其人生的最高境界,并提出“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9]的學習過程和人生方法?!吨杏埂芬每鬃拥脑捳f:“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边@里所謂“君子中庸”是指,君子都按照中庸的方式行事,遵循道德的自律原則。中國哲學追求“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爸杏埂迸c“中道”都反對折衷主義,相比“中道”而言,“中庸”的情感色彩更加濃烈,表現(xiàn)方式更加平和。“中庸”思想是以實現(xiàn)“至誠”為目標?!罢\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始終,不誠無物。故君子誠之為貴?!保ā吨杏埂返诙逭拢┮蕴岣邆€人的道德修養(yǎng)為己任,從而達到大同社會的理想。天秉“誠”而生,以“誠”造化萬物、撫育萬民,誠者,乃天之正道。天尚且如此,更何況作為滄海一粟的人呢!人持天地精氣所生,以“誠”立天,而為君子。“君子”是每一個人都應當追求的標準,而“誠”是君子必須具備的品質(zhì)?!罢\”的本意是真誠、專心一意,在《中庸》里引申為執(zhí)著、不偏離自己的軌道和使命,即后人所說的“環(huán)中”?!罢\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誠者,擇善而固執(zhí)之者也?!盵9]“至誠”是“誠”的最高境界,想要獲得至誠,既不能執(zhí)著于有,也不能執(zhí)著于無,應該選擇最適合的一條路,堅持不懈地走下去。君子以“誠”而立足于天下,這是孔子認為做一個正直的人所應該具備的標準。普通人、君子、圣人,這三類人中圣人的境界最高,也最難實現(xiàn)。君子的精神境界高出普通人而低于圣人,是我們最適宜成為的人,是構(gòu)建“大同社會”的基礎元素。
“中庸”思想是異中求同,每一個人最終都會變成部落或宗族的成員;而“中道”思想是同中求異,每個群體都會細化為個人的自由意志。如果把“中庸”思想比喻成一個點,那么形成的社會就是一個圈;“中道”思想比作一個點,那么構(gòu)成的社會則是一條線,每個人根據(jù)目的性追求最高的善即“至善”。
亞里士多德將“善”放在《尼各馬可倫理學》的第一卷里,由此可見,“善”在他的倫理學思想的重要地位。這里的“善”是作為目的,每種工具與技能是以目的為依托,人們初次認識某件工具時,首先認識到的是它的用途、了解其產(chǎn)生的緣由,同樣地,人的各種選擇與隨之而來的行為也是帶有某種目的性的。因此,我們可以說,任何事物從它產(chǎn)生之初,便伴隨著“善”?!吧啤狈譃榫唧w的善,即一個具體的目的;最高的善,具有總體性和綜合性,包含所有低一級的目的。而所謂“至善”的“善”指最高的善——幸福。無論是善自身還是善他人,我們遵守道德規(guī)范的目的,就是為了獲得幸福。由于其目的性強,促使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比孔子的“中庸”思想更加理智,更加容易踐行?!暗滦约粗械馈?,德性是一種選擇的品質(zhì),因此“中道”也是具有選擇的自由,有很濃厚的求知成分。古代希臘追求民主、法制、自由,堅定地走向求知的道路。“中道”思想為什么追求公正呢?這與亞里士多德本身的政治理想息息相關。亞里士多德屬于中產(chǎn)階級,生活于民主政治體制衰退的危機時代,這時的希臘民主制度的弊端日漸凸顯、矛盾斗爭日趨激化,如寡頭政治、貧富差距過大等問題,這都影響著希臘城邦的政治安定和生活幸福。因此,他呼吁在“過”與“不及”中尋求一條“中道”之路,尋找一種理想的國家形式。這正是亞里士多德本人所追求的“最高善”。
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亞里士多德反對柏拉圖的“普遍善”,而提出“最高善”。在《尼各馬可倫理學》第一卷中,亞里士多德對柏拉圖的善型式理論作出四點批判?!叭缛羲嬗腥绱酥匾膸椭械募冀尘筒粫恢浪?、不去追求它。很難看清,善的型式將給一個織工、一個木匠什么幫助。也很難看出,對善的型進行沉思如何能使一個人成為一個更好的醫(yī)生或?qū)④??!盵1]亞里士多德的“最高善”是倫理道德準則的進一步升華與更高的價值追求?!白罡呱啤奔础爸辽啤?,不因他物影響僅因自身因素而達到完善,最終通向幸福;而“普遍善”,我們會因他物的影響而選擇它們來滿足欲求,不僅僅因為自身的因素。
雖然孔子和亞里士多德的最終理想一致,即追求幸福、社會和諧,但是他們的立足點、實現(xiàn)渠道截然相反??鬃訌木辰绲慕嵌瘸霭l(fā),“至誠”是實現(xiàn)完善人格所具備的優(yōu)秀品質(zhì),達到馮友蘭所說的“道德境界”?!爸琳\”把誠推到極致,是誠的最高價值取向。由誠至明,人之本性;自明到誠,人之教化。一個人的本性達到了誠明,自然而然地會將其行為付諸于實踐,譬如燭火般,照亮自己的同時也為他人帶來了光明,促使他人本性達到“至誠”境界。如此以來,循環(huán)往復,誠者為明,明之為誠,教化作用得以周而復始,推而廣之。同時,唯有“至誠”才能最充分體現(xiàn)人之本性,最大限度地發(fā)揮他人之本性,繼而發(fā)揮萬物之根本,從而達到“天人合一”的境地??鬃拥摹爸琳\”既不是道家的“無為而為”,也不是禪宗的“性空”,是絕我而不絕世,“舍己為群”,通過“至誠”,把人和他人的道德境界提升到最高標準,達到與天地一體的境界。這時的人,身處于世俗,而又超越世俗,成為了屹立于天地的君子。
相比之下,亞里士多德從目的論的角度,來論證“善”對德性的至關重要的作用,有德性不能等同于幸福,還必須通過“善”,將德性轉(zhuǎn)化為德行,才真正達到幸福?!爸辽啤弊非笞罡吣繕恕腋#c向往沉思生活的態(tài)度相吻合,體現(xiàn)了古希臘靜修派的人生觀。那么,如何達到“至善”呢?需要通過習慣來實現(xiàn)。亞里士多德肯定人的情感,但又認為情感有時會過多溢出或不足,只有恰如其分的情感才是人們需要的正確情感。要拋棄一種舊的習慣,最好的方法是培養(yǎng)出一種新的習慣。即在恰當?shù)膱龊?,面對恰當?shù)娜嘶蛭?,以恰當?shù)哪康?,產(chǎn)生恰當?shù)那楦小Mㄟ^習慣培養(yǎng)出一種好的德性,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長期的日積月累,是一個艱苦卓絕的過程,亞里士多德認為德性通過德行體現(xiàn)、習慣養(yǎng)成,在一定程度上,是對德性天賦論的批駁,肯定人的價值與意義。懂得理論與踐行理論不能等同,成為一個真正的合格公民,不僅需要了解德性,更要以德行顯現(xiàn)德性。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以人為最大的視域,人是有限而無限的矛盾體,擁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在道德倫理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爸辽啤笔潜娙俗非蟮墓餐竿?,它以自身為紐帶,把個人的自由意志串聯(lián)起來,組成了城邦的信仰支柱。
孔子“中庸”思想既具有“執(zhí)兩用中”的方法論意義,又具有“中和”的形而上維度。故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下位焉,萬物育焉”(《中庸》)。孔子更是將“中庸”視為“德之至”,將其推至道德的最高境界:“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民鮮久矣”(《論語·庸也》)。如果把孔子的“中庸”思想與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進行嚴格意義上的區(qū)分,我們試圖用一組詞語來辨析,即“形而上”與“形而下”?!吨芤住は缔o》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盵10]在《周易》里用“形而上”“形而下”來解釋“道”“器”范疇?!澳康脑谟陉U述‘道’指導‘器’‘器’以‘道’為用的辯證關系?!盵10]這里,我們用這組詞語的引申義來概括孔子與亞里士多德兩種不同的思想路徑和人生觀。“形而上”即自上而下、由抽象到具體的致思模式;“形而下”則是自下而上,由具體到抽象的致思模式。
孔子畢生的理想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6]的一派祥和景象。而創(chuàng)造這種和諧氣象,必然要依靠統(tǒng)治者政治清明、社會穩(wěn)定安寧才能得以實現(xiàn)。因此,孔子的“中庸”思想更多的是一種教化意味和包容性,統(tǒng)治者以“中庸”思想教化百姓,使其服從統(tǒng)治,促使國家得以安定。以宗法制為根基,孔子提出“中庸”思想,希望恢復周禮,自上至下,把正確的德性普及到整個社會,這更是一種抽象的理論。德性最終是否成為德行,是否落實到每個人身上?這仍然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不患寡而患不均,每個人都無法承諾達到了君子的德性。所以,我們可以把“中庸”思想看作是“形而上”理論,孔子的人生觀即追求“道”,終究沒能擺脫血統(tǒng)賦予的高貴。
相比孔子,亞里士多德強調(diào)德性必須落實到活動,即德行,才能說一個人真正有德性。以法律作為衡量的杠桿,保持社會公正和個人的自由意志,每個人都擁有選擇的權利,在過與惡之間,選擇最優(yōu)解,向往一種沉思生活。在亞里士多德對文藝的態(tài)度上,我們可以從側(cè)面對他的“中道”思想窺見一二。在亞里士多德之前誕生的哲學家均對文藝持否定態(tài)度。如柏拉圖主張理式說,否定情感的價值和文藝的真實性。而亞里士多德則為情感和文藝辯護。文藝的最大價值在于其社會功用,它可以潛移默化地陶冶人們的情操、培養(yǎng)人們的德性,最終文藝與道德倫理掛鉤,訴諸于人的德性。例如,悲劇讓恐懼、憐憫、魯莽等消極情緒得以凈化,達到適當?shù)膹姸龋蔀槿藗冋嬲枰倪m度情感。由此看來,文藝對道德起到積極作用,亞里士多德由文藝過渡到道德,由個體過渡到城邦,自下而上,“中道”思想始終貫穿于其中。在古希臘時代,對知識的渴求遠勝于對權利的欲望,生物學、幾何學等各種學科的崛起,催生了倫理之花的綻放,與孔子的道德根基迥然不同,它以自然科學為基礎,注重數(shù)理結(jié)合、科學公正地培養(yǎng)道德情操。在科學大行其道的西方,純理論已無法滿足人們對未知宇宙的探索,開始把目光轉(zhuǎn)移到技術領域,試圖用先進的科學技術打開神秘的大門。因此,我們可以說,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是“形而下”的理論,其人生觀是追求“器”。
當然,孔子和亞里士多德都強調(diào)“自省”,認為只有把德性落實到實踐,使之成為德行,才能培養(yǎng)出真正具有德性的人??鬃拥摹爸杏埂彼枷刖哂泻軓姷膶嵺`性,把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和國家政治結(jié)合起來,通過個人內(nèi)外修養(yǎng)的自省,從而達到政治清明、實現(xiàn)仁政的目的。他的“仁”和“中庸”思想一直是一個動態(tài)過程,在實際中踐行其價值觀,將其抬高到政治層面。而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也強調(diào)德性的實踐性,認為人們僅僅懂得公正的含義是遠遠不夠的,應當以自身為立足點,做到言行一致、付諸于實踐,成為理想狀態(tài)的合格公民。“各盡其責,各司其職”,無數(shù)公正的人,形成一個公正的法律體系,以達到實現(xiàn)公正社會的目標。
亞里士多德把人的精神狀態(tài)劃分為三種,即過度、中間和不及?!斑^度”和“不及”是兩種極端,“過度”會產(chǎn)生魯莽,“不及”則導致怯懦。這兩種極端都是使人產(chǎn)生不良品質(zhì)和德行的根源,要驅(qū)除這兩種惡之源頭,只有保持中間狀態(tài),處于“過度”與“不及”之間,才能成為有德性的人?!暗滦允莾煞N惡即過度與不及的中間。在情感與實踐中,惡要么達不到正確,要么超越正確。德性則找到并且選取那個正確。所以雖然從其本質(zhì)或概念來說德性是適度,從最高善的角度,它是一個極端?!盵1]如何把握“中道”思想?我們要掌握好“度”,它既是一種品質(zhì),“兩惡相權取其輕”;也是一種做事的行為準則,避免沉溺于有害事物。這有點類似于儒家所說的“自省”思想的意味,每天回顧前一天的事,反省自己有沒有做錯的地方。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和孔子的“中庸”思想,都提及“自省”的重要性,這點也是他們面對人世苦難的一重要法則。那么,又如何做到“自省”呢?
首先,要具備良好的理性頭腦,沉著冷靜地面對各種問題的突發(fā)情況。在面臨各種誘惑時,頭腦里必須要先保持客觀的判斷,預測事物未來的發(fā)展方向,促使自己作出有利于自身的判斷。其次,理性要戰(zhàn)勝感性、抵制欲望。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市場經(jīng)濟帶來繁榮的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不少的弊端,如貧富兩極分化等,促使人們在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形成的過程里容易發(fā)生偏差,特別是對青少年的教育與培養(yǎng)?!吧倌陱姡瑒t國強”,他們是祖國的希望和未來,是民族的脊梁,正如朱光潛所說“始終與青年為友”。最后,遵從適度原則,作出正確選擇。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是在過度與不足之間尋找適度,適度原則是實現(xiàn)幸福的途徑,快樂不是最高善,只是成就幸福的手段,單純地追求快樂,不僅無法培養(yǎng)德性,而且還會陷入功利主義的嫌疑。亞里士多德主張“過度”與“不及”之間的中間狀態(tài),因時、因地、因人選擇最優(yōu)解,尊重個人的自由意志和主動性,自覺成為一個公正的人。
綜上所述,孔子站在“諸人”立場上,提出“中庸”思想的精髓——“中和”;亞里士多德站在“諸己”立場上,提出“中道”思想的基石——“公正”??鬃訌木辰绯霭l(fā),強調(diào)“至誠”;亞里士多德從目的論角度出發(fā),強調(diào) “至善”。從兩條致思模式——“形而上”與“形而下”——來看,孔子倡導“道”之人生觀,而亞里士多德則追求“器”之人生觀。
孔子與亞里士多德在倫理學領域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尤其是“中庸”和“中道”思想的提出,給后世提供了豐富的理論資源和深刻的思想啟迪。各種倫理學之間的區(qū)別并不是像數(shù)字般精密準確,它們之間真正的差異在于選擇方式的不同以及選擇的理由??鬃雍蛠喞锸慷嗟碌牡赖滤枷牍倘粸楹笫赖膫惱韺W建設提供了寶貴的價值,但對于現(xiàn)代倫理學的建構(gòu),特別是女性倫理學來說,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對于那些關注弱者的德性的人來說,他們?nèi)匀辉诼L的求索之中。真正通向孔子和亞里士多德倫理學的正確之法,是在了解他們所處時代背景之后,按照他們的理路尋求一條適應現(xiàn)代倫理學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