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五種輿圖與“清史地圖集”陜西圖之編繪

喬欣

摘要：輿圖既是歷史研究的重要史料，對于編繪地圖集也有著不可替代的參考作用，其中包含的地理要素信息與空間位置格局，有助于推進某一時間斷面內(nèi)歷史地理學的“復原”工作。清末關(guān)于陜西的五種輿圖，對于“清史地圖集”陜西草圖的編繪，從編繪理路、整體框架和邊界、點線面等地物著錄均有著重要價值。由此從實踐出發(fā)，拋磚引玉，希望學界進一步研究歷史地圖編繪理論，促進學科發(fā)展進步。

關(guān)鍵詞：清末;輿圖;清史地圖集;編繪理論

中圖分類號：K992?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19）01-0113-12

歷史的演進不能超脫于地理空間之外，對歷史的面貌進行客觀復原與解釋，不能僅靠文字描述。此時，對地理空間名稱及要素加以直觀展示的地圖成為一種重要手段。對于地圖的重要性，侯仁之認為：“地圖是地理學的第二語言。地圖的繪制不僅是人類地理知識形象的反映，同時又是開拓地理視野以及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必要手段?！雹?史念海也指出，“地圖學與地理學是一對孿生的學科，因為地圖是表達已有地理知識最為簡明的手段?！雹?/p>

現(xiàn)存古地圖反映其編繪時人們的地理認知狀況，是他們對空間環(huán)境的表達。因此，輿圖 ③ 并不僅僅是地圖學或測繪學史研究的對象，而且同文字資料一樣，可作為歷史研究的重要史料④，甚至有著文字不可比擬的功用。輿圖中包含的地理要素信息與空間位置格局，有助于我們推進某一時間斷面內(nèi)歷史地理學的“復原”工作。

對地圖的使用與研究包含兩個層面，即對現(xiàn)有地圖的收集和繪制新地圖。歷史地圖的研制并非對古地圖的修改摹繪，它應在對古地圖進行地理信息的考辨與分析基礎(chǔ)上，對其地物形態(tài)與地理要素進行取舍與采擷⑤，從而科學地復原歷史時段內(nèi)地理環(huán)境，而且從中可以窺見地圖研制者對圖幅內(nèi)容與研究成果的展示。

“清史地圖集”計劃編繪70幅歷史地圖，包括五大部分，宣統(tǒng)三年陜西省圖為其第二部分27幅分省圖之一⑥，次序為33。繪制陜西省圖（以下稱“陜西草圖”），可資利用的地圖史料包括清末民初出版的數(shù)種全國性與區(qū)域性的輿圖。本文對光緒《大清會典圖》、光緒《陜西全省輿地圖》、光緒《大清帝國全圖》、光緒末輿地學會之《陜西圖》、宣統(tǒng)《陜西全省造林區(qū)域圖說》等五種輿圖加以分析，并闡釋地圖的應用與陜西草圖繪制之間的聯(lián)系?！吨袊鴼v史地圖集》⑦ 在歷史研究中具有通用性，故本文會兼及對其中清時期陜西圖的分析。

一、編繪理路與幾種輿圖的評介

《陜西省志》第39卷為《測繪志》，其中第32章“清代地圖”⑧，以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輿圖為基礎(chǔ)，詳細介紹了清代陜西地圖的種類、內(nèi)容及印刷方式，包括輿地圖、省城府州縣圖、全國圖中的陜西圖、會典圖、地方志圖、勝跡圖、專題圖等，有極高的研究價值。本文所列大多已入其中，惟北京大學藏輿地學會《陜西圖》未列。

光緒《陜西全省輿地圖》⑨ 為分縣地圖集，從光緒十六至二十年，經(jīng)過校核、縮編、繪圖、纂說等環(huán)節(jié)，完成于光緒二十五年（1899），由時任陜西巡撫魏光燾主持編修，縣級政區(qū)圖前有各府州圖及圖說，圖說內(nèi)容包括府州歷史沿革、方位四至、里距、山水與關(guān)隘，縣級輿圖則有沿革、疆域、天度、山鎮(zhèn)、水道、鄉(xiāng)鎮(zhèn)、職官等表目⑩，地理信息內(nèi)容豐富，圖文并茂。檢視全書，共繪有陜西全省輿地總圖、黃河套、西安府全圖、咸寧縣、長安縣等陜西全部府、州、廳、縣圖共118幅{11}。民國《續(xù)修陜西通志稿》中有《陜西省府廳州縣總分圖》{12}，與上述輿圖具有極高的相似度，因已屬民國史料，未可直接引用，故附記于此。

清末全國性的測繪地圖工作是光緒十二年（1886）編制“會典輿圖”開始的，各省都進行了實測地圖并報送會典館，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了《欽定大清會典圖》{13}。其中，陜西圖幅位于卷205—208（以下稱“會典圖”），共四卷，有“陜西省全圖”中、北二幅及各府、州圖共十二幅，省圖包含府州界，府州圖包含縣界，皆作虛線，未做進一步區(qū)別，圖后則各有一篇圖說。

輿地學會《陜西圖》（以下稱“輿地學會圖”），長寬比為470*345mm，近八開。圖示比例尺為二百萬分之一，繪制于光緒二十九年（1903），北京大學圖書館有藏，題為“大清分省暗射圖”叢編，典藏號為：X/981.2/7478a。地名注記較為密集，圖中繪制省界、府州界，山脈以暈滃法表示。

民間編制的地圖集還有《大清帝國全圖》，一部八開本的全國分省地圖集，由上海商務印書館于1905年6月15日出版發(fā)行，曾多次再版。共有25幅地圖，包括卷首之全國總圖，后為一省一幅或兩省合一幅的分省圖，圖中摹繪了省、府州界線，同時包括省城、府城、直隸州、廳、州、縣、鐵路、電線等地物。該圖“是中國早期引進西方測繪技術(shù)及采用銅版彩色精印技術(shù)后的產(chǎn)物，也是中國較早公開發(fā)行的彩印版本的地圖?！眥14} 陜西省圖為第16幅，35—36頁，圖示比例尺為二百二十五萬分之一，與上圖有一定同源性。

《陜西造林區(qū)域圖說》為清末陜西造林專題地圖集，宣統(tǒng)元年（1909）調(diào)查，次年七月繪圖，由掌管農(nóng)林事宜的陜西勸業(yè)道繪制，最為接近繪圖標準年份。共有縣級政區(qū)圖42幅{15}，比例尺約1∶20—25萬，圖上繪制境界，主要聚落地名，包含山脈等符號，其總說中指出，“此圖系按照陜西全省輿圖參以軍用新測險要圖斟酌仿繪，以求真確”，經(jīng)比照，各縣級政區(qū)輪廓與“會典圖”陜西部分及《陜西全省輿地圖》的曲折十分接近，犬牙相入處皆能吻合，可證其有一定同源性。其主題為林業(yè)，繪有天然森林、人工造林的分布范圍，圖旁有簡要文字說明，提綱挈領(lǐng)?！斑@是陜西現(xiàn)存最早的專題地圖集?！眥16} 其圖說提出了各縣級政區(qū)人工“造林最早的的示意性規(guī)劃意見，但未付諸實施”{17}。北京大學圖書館有藏，中國國家圖書館所編《輿圖要錄》{18} 則未見著錄。該圖集重點突出，繪制精細，地理信息豐富，對清末地圖的編繪有重要參考價值{19}。

相較而言，光緒《陜西全省輿地圖》作為其中地理信息最為豐富的地圖集，是陜西草圖繪制的基礎(chǔ)之一，因此，本文著重于其他幾種輿圖與此圖的特殊性比較。

二、整體框架與邊界

地圖包含某區(qū)域較多的地理信息，仔細研讀有助于彌補文獻資料之不足，“在空間上保留了地理對象位置、距離、相鄰關(guān)系、空間密度等信息，同時在空間整體性、直觀性等表述方面具有文字所沒有的功能”{20}。其“對政區(qū)界線研究的主要作用在于縣界點的選取和縣界走向控制”{21}，本部分通過不同層級來探討輿圖對歷史地圖編繪的參考價值。

1. 省界部分

今陜西省域大略形成于清康熙初年的陜甘分治，之后并無大尺度上的變化{22}。臧勵龢編纂的《陜西鄉(xiāng)土地理教科書》出版于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第三課“位置境界”指出：陜西“東以黃河界山西，以潼關(guān)界河南，南以巴山之脈界四川，西以隴坻界甘肅，北以長城界內(nèi)蒙古，東南以武關(guān)通湖北”?！肚迨犯濉返乩碇咀鳎骸皷|界河南閿鄉(xiāng)，西界甘肅清水，南界四川太平，北界邊墻”{23}。以上文獻大致描述了陜西與周邊省份的界限，但要繪制歷史地圖，需要參考接近標準年份的古地圖以完成矢量化工作。本部分通過對清末以來陜西省域有變遷處加以申論，力圖揭示古地圖對于境域繪制的作用。

一般來說，對省界的復原，離不開歷史溯源法，即對當前區(qū)域界線{24}的形成加以考辨，進行逆推，從而得出歷史時期邊界的形態(tài)。關(guān)于中華民國時期的陜西省域，《中國行政區(qū)劃通史·中華民國卷》依據(jù)申報館《中國分省新圖》不同版本的差別，認為：“東部、南部界線基本與今相近。西部界線亦與今相近，但西南角寧強縣西界與今不同，今界已西移動。北部，法律界線仍以長城一線為界，事實界線已與今界相近”{25}。相較而言，《中國行政區(qū)劃通史·清代卷》描述陜西省域為“東界山西、河南，南接湖北、四川，西鄰甘肅，北為內(nèi)蒙古伊克昭盟”{26}，則稍顯簡略。

西界：即陜甘邊界。對于延安府定邊、靖邊、保安三縣與甘肅的省界，主要涉及北洛河及其支流附近的聚落考訂?！吨袊鴼v史地圖集》（清時期）“陜西”圖將保安縣金湯寨（陜西草圖考訂作“金湯鎮(zhèn)”）在內(nèi)的1960平方公里劃入甘肅{27}，“清時期全圖（二）”標準年份為光緒三十四年（1908），亦將洛河流域部分劃入甘肅，此前許鵬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8冊（清時期）陜西省修訂意見》{28}一文中已辨明，而本文所示數(shù)種輿圖又可新添重要佐證?！拜浀貙W會圖”對洛河右岸支流繪入不多，僅有定邊縣掌兒溝（圖中未注名稱）、保安縣要子川與瓦子川，《大清帝國全圖》與此略同，但于水道之南標繪山脈，更清晰地反映出界線與自然地貌的關(guān)系?！皶鋱D”延安府圖部分在上述區(qū)域，繪有白豹川、吳堡川兩條支流，基本可以據(jù)此編繪。但為求準確，陜西草圖參考光緒末修、宣統(tǒng)元年刻本《甘肅新通志》{29} 安化輿圖對界點加以考訂，使此段界線更為準確。

省界往南為子午嶺山區(qū)，省界沿山脊線延伸{30}。鳳翔府隴州西北有馬鹿鎮(zhèn)、長寧驛等聚落，1953年4月，“撤銷馬鹿區(qū)建置，將其管轄的長寧驛、田家磨、馬鹿3個鄉(xiāng)劃歸甘肅省張家川回族自治縣管轄”{31}，此處有一條通關(guān)河流入渭河，現(xiàn)作今河流繪入陜西草圖。

往南，隴州、寶雞縣以渭河主航道中心線與甘肅省秦州為界。繼之，漢中府鳳縣及略陽縣北部多以山脊線與甘肅省兩當、徽縣為界{32}，光緒《陜西全省輿地圖》鳳縣圖西界附近聚落甚少，而略陽縣則聚落地名豐富，可資詳細考訂。略陽縣石門河、樂素河處于隴南山地，《陜西全省輿地圖》圖中標注有多處“階州飛地”，據(jù)《略陽縣志》記載：“1956年12月，經(jīng)國務院批準，將郭鎮(zhèn)區(qū)大南峪鄉(xiāng)及木瓜院鄉(xiāng)的賀家溝村、大草壩村等2處，共計629戶，2815人，耕地15011.32畝，劃歸甘肅省云臺區(qū);在劃出大南峪鄉(xiāng)等地的同時，將甘肅省云臺區(qū)窯坪鄉(xiāng)的上、下慶陽，包括譚家莊、羅義溝、中山梁、董家梁、馬家壩、蒲家灣、陳家梁等地，以及鄭家灣鄉(xiāng)的史家河村，共計324戶、1438人、耕地3485畝，劃入郭鎮(zhèn)區(qū)。”{33} 進行了土地互換，據(jù)此及上圖，可較為精細地編繪出略陽縣區(qū)域省界，《中國歷史地圖集》（清時期）“陜西”圖于此處也可明顯看出省界變遷。

北界：即陜蒙邊界，此為毛烏素沙地南緣與黃土高原的連接地帶。從清代前中期以來，陜西北部各縣級政區(qū)的北界實際上突破了邊墻（即長城）這一傳統(tǒng)界線{34}。清末諸地圖之中，“輿地學會圖”于延安府邊墻以北標明為省界，有寧條梁鎮(zhèn)、四十里鋪、薛家坳、石坡口塘、河灣梁、大梁峁等6處聚落，押都河、紅柳河、月牙河、黑河4處水文地名?！洞笄宓蹏珗D》于邊墻處并未標明為省界，標示地名略同。

《陜西全省輿地圖》在總圖之后有黃河套圖，其“陜西全省總圖說”中指出大略以長城為界，“蒙番雜處”的狀況。在《陜西全省輿地圖》縣級圖登載的72處聚落地名中，靖邊縣邊墻外有包括寧條梁鎮(zhèn)在內(nèi)的49處，遠多于其他各縣，王晗研究認為，“寧條梁鎮(zhèn)位于紅柳河與草路的交會處，是西起寧夏府、東至歸化城的交通樞紐”，該圖對靖邊邊外聚落進行適度編繪，是基于“寧條梁鎮(zhèn)的特殊地理條件和相應行政管理機構(gòu)的設(shè)置”{35}?！皶鋱D”延安府圖則繪有18處。故此，陜西草圖編繪即依照以上諸圖并參以光緒《靖邊縣志稿》之“邊外總圖”，將寧條梁鎮(zhèn)周邊繪入陜西北界之內(nèi)，實際上，寧條梁此時已比較繁盛，“夙稱繁富，客商輻輳，民人數(shù)十萬，為延綏邊外第一大汛特”{36}，《中國歷史地圖集》（清時期）將其標注于“內(nèi)蒙古六盟 套西二旗 察哈爾”圖內(nèi){37}。與此相關(guān)，無定河河道繪制“主要參照了康熙《皇輿全覽圖》與乾隆《內(nèi)府輿圖》等資料及相關(guān)文字說明進行編繪”{38}，上游注入佟哈拉克湖，而陜西草圖則依照清末地圖作連續(xù)河流。

東界：晉陜邊界段。黃河中游的峽谷地帶，河床的下切作用明顯，并無改道可能{39}，只有韓城以下，稱為“小北干流”的河段，河道擺動幅度較大。關(guān)于此間河道變遷的考訂，主要參考辛德勇《河洛渭匯流關(guān)系變遷概述》{40}，王元林《清代黃河小北干流河道變遷》{41} 及其著作《涇洛流域自然環(huán)境變遷研究》{42}，胡英澤《河道變動與界的表達——以清代至民國的山陜?yōu)┌笧橹行摹穥43} 及《流動的土地：明清以來黃河小北干流區(qū)域社會研究》{44}等研究成果。對此間晉陜省界的考訂復原，則依靠光緒《陜西全省輿地圖》及《山西疆域沿革圖譜》{45} 中的蒲州府永濟縣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