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樣呼喊你的名字，我的大伯

陶 立

大伯，你在詩歌里是這樣寫的：

再也不能把你

像茶一樣泡在杯子里

像號碼一樣存在電話里

像電話一樣放在口袋里

也不能問你要去到哪里

送到路口

朋友啊，今生

我們就此別過

你說自己是從詩開始的，是個詩人，但我覺得你在謙虛，光光形容你是詩人好像顯得單薄了些，畢竟除了詩人，你還是個作家，不然是誰教我的文章道理？有時興致起來了，你搖身一變，就成了美食家或者書畫家，還把我也給帶得嘴饞了。

你總是不慌不忙地在這些身份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到后來，大概是詩歌的浪漫太過動人了，所以當(dāng)新詩集從南京火急火燎到你手里的時候，你才會直截了當(dāng)?shù)貟佅乱磺?，選擇了詩人的面孔來宣告自己的結(jié)束。

陶老師走了，走得突如其來，走得戛然而止。

不少人都在責(zé)怪他，怪他怎么能夠這樣行色匆匆，來去隨意。不過仔細一想，倒也符合大伯的一貫作風(fēng)，搞不好被他知道了，大伯還要洋洋得意的。詩生詩死，詩來詩回，輕描淡寫地把“就此別過”四個字送給自己，然后便瀟瀟灑灑的向著我們揮手道別，絲毫不留挽回的余地，這真是太陶老師了。

大伯，上一次你問起我，問要不要給我寫幅字，等將來你不在的日子，好留作紀念，我說不了吧，等你有空給我寫封信就好了，你一口答應(yīng)。當(dāng)時我是那么的迫不及待，像是快要滿足自己的愿望了，陶老師給我寫信，我可以炫耀很久很久的。

我懷揣著希望的在等你，可又不好來催，畢竟你生病了。后來你再沒提起過，我就想著再等等吧，總是等的到的，看你照常的談笑風(fēng)生，我在等，看你模樣日漸消瘦，我還在等。直到你睡在病床上起不了身，直到你拉著我的手向我道別，直到“就此別過”真的從你嘴里說出來，我意識到不用等了，你寫不動了。陶老師啊，你對你的侄子食言了。

陶立和他大伯最后一次緊緊相握

我從沒和大伯你說過吧，其實我很羨慕陶理的，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你寫了首詩送給他，想象著他今后的樣子。在他即將成家立業(yè)的時候，你又寫了首詩給他，想象著兒媳的樣子。在最最出生之后，你寫了首詩給你的孫子，想象著一副慈祥爺爺?shù)臉幼印?/p>

那么我呢，你把我漏了呀，那個從小跟在你身邊的小侄子，像個跟屁蟲似的小侄子，你怎么能把他漏了呢，他是多么崇拜你，多么依戀你啊。

我開始疑惑，是不是你不喜歡我了，我想詢問別人，望遍四周，范老師和小海老師說他們有些難過，于是我走開了。周阿姨和陶理看上去悲痛不已，我又生怕打擾到他們。大伯，這時候要是你在就好了，你會一如往常的告訴我的。

你于我而言是什么樣子？我想了很久，卻又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文章是你，喝茶是你，這要我怎么說才合適，還是你說在我身上見到自己的影子了，甚至于我也是你。這些東西全部加起來，是你留給我的樣子么，太凌亂了，我理不清楚了。大伯，你親手培養(yǎng)長大的孩子，如今在找尋你的身影，卻遍尋不見，遍尋不見啊。

陶文瑜書法

你要我如何去呼喊你的名字，才收的到回應(yīng)，求求你，告訴我吧。

大伯啊

你不接我的電話

沒回我的消息

我去到了青石弄里

沒有你的聲音

我來到了你的新家

茶杯沒在那里

我害怕

是不是我闖禍了

你才和我沒了聯(lián)系

我不斷質(zhì)問自己，是不是你這個臭小子又闖禍了，所以你的大伯才不愿意見你了。但是如果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大伯，你可以給我指出來的，我會改的呀。小時候的調(diào)皮鬼已經(jīng)長大了，這里面有你一大半功勞的呀，你不會真的生我氣的，對不對？陶老師胸襟多么的寬廣啊。

大伯，所有人都曉得你喜歡吃，對此你還認真的解釋，說開始你以為是小時候家里窮，吃的東西太少才導(dǎo)致的，后來吃的東西多了，你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只是單純的嘴饞，這是骨子里的事。連嘴饞也能被你說的這么有理有據(jù)，陶老師，以后蘇州少了你，要無趣了。對了，大伯你要多吃一些，你說你后來五天沒有吃東西，你記錯了，哪里止五天，你消瘦得我都快認不出你了啊。

前兩天朱老師關(guān)照我寫一篇文章，我有些害怕。每次我的文章都是交給大伯你過目的，出問題的時候，寫不出或者寫不好，只要跑過來問問你就行了，我記得你特意叮囑過我，寫不好的文章不要給別人的，現(xiàn)在你走了，我怎么才能知道寫的好還是不好呢？我真沒用啊，你才離開，我就變得不知所措起來，被你知道了是要批評我的。

可是從今往后，我竟再也不能把文章給你過目了。

有件事現(xiàn)在說出來似乎晚了，陶老師，你讓我整理的資料我整理好了，接下來說好要輔導(dǎo)我寫東西的，我是怎么也沒想到，你只是對我說你太痛苦了，痛苦到你承受不住了。既然你這么說了，我還能要求什么呢？我只好緊緊握住你的手，我只能為你做這么些了，我無能為力了。

我代替不了你，如果可以，我愿意的。

外面都在宣傳你的樂觀坦蕩，我有些沉默，原諒我的沉默吧，真相實在是太殘酷了。那是最后一次送你去醫(yī)院，在早上五點接到你的電話，你用疲憊不堪的聲音和我說，來接我吧，我想去醫(yī)院。病痛竟逼得我的大伯主動要求離家了！我急急的沖出了家門，你見了我，開口只有一句話：“立立啊，我真是比死還難過”。我知道你難過，我知道的。

在最后的日子里，你抓緊說了很多。你說人生一場，能夠遇見你很開心，你說懶惰時候，就想想你的囑咐，你說想再多幾年陪陪我，可惜你沒時間了。是的，沒時間了，我的陶老師走了。

人生，你何苦去為難一個如此愛你的人。

大伯你想過嗎，萬一時間長了，有些話我記不得了，到時我要急死的。不過還好，我把你對我說的話都錄下來了，有時間我就聽聽，這樣就不用擔(dān)心忘記了?？墒蔷退阄以跓o數(shù)個深夜，放千百次錄音又怎么樣呢，再也不能聽見你親口呼喚我的名字了，我痛的肝腸寸斷啊。

去年在雜志社里，我說春聯(lián)看上去舊了，要不換換吧，換個內(nèi)容貼貼，畢竟新年新氣象嘛。你對我搖了搖手，說就算是換副春聯(lián)，內(nèi)容也不會變的，以前沒做爺爺就貼著了，現(xiàn)在做了爺爺就換，是會被人在背后說忘本的。

春姑娘敲門，陶爺爺在家。明年等春姑娘來敲門的時候，大伯，你記得要開門啊。看不見陶爺爺，春姑娘會傷心的。

陶老師，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