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磚之惑

云澤林藪

疑似“7581”

說起熟茶，總令人又愛又恨。

自上世紀70年代誕生以來，它飽經(jīng)波折起伏，尤其是在十多年前那場普洱茶市大“地震”中，它遭遇了重創(chuàng)，幾乎一蹶不振。

近幾年，山頭茶、古樹茶發(fā)展勢頭迅猛，有力帶動了普洱茶的復興，而熟茶的價值也被人們所重拾，日益回歸到茶客們的杯壺中。經(jīng)歷過瘋狂與震蕩后，人們以更加理性的眼光看待熟茶，無論新與舊，且心照不宣地認為：熟茶可收藏，亦可投資，但飲用才是它最原初最本質(zhì)的價值所在。

盡管如此，由于原料、工藝、倉儲環(huán)境等差異，加之“致癌”等聳人聽聞之說屢見報端，熟茶仍是籠罩著重重“迷霧”。若再加上一個藏放時間的維度，那就更加撲朔迷離了。

就品質(zhì)特征而言，長期以來，熟茶給我的印象很刻板：標志性的“渥堆味”，濃稠似醬油的褐紅湯色，溫和帶甜的口感，細碎完整不一的葉底。直到最近，一塊普洱茶磚的出現(xiàn)，徹底“砸”碎了我腦海中關于熟茶的固有印象。

茶的主人王老師是一位資深普洱茶發(fā)燒友。她喝茶喝了50年，其中有近30年是專寵于普洱茶的。最近，她忙著搬新家。在騰挪轉(zhuǎn)移中，很多一度被遺忘的舊藏，都一一“重見天日”。

驚喜之余，她也不禁犯了懵： “有些茶都不知道是啥時候收的，只好等有空時，逐一撬開喝喝看。”多年來，她通常只收藏生茶，然后封存，托付給時間，靜待它成熟。然而，在這些“身份不明”的茶里，竟也有幾件熟茶，這款大約是上世紀90年初出品的中茶普洱茶磚便是其中之一。

她已記不起來當時為什么會帶走它們，但同茶友一起試品后發(fā)現(xiàn)： “它的表現(xiàn)出乎意料！”有內(nèi)行者甚至大膽猜測：它很有可能是被譽為中茶標桿熟茶的“7581”①。由于它是最早正式定型生產(chǎn)的熟茶，且問世年代特殊，因而又有“文革磚”之別稱，深受藏家們的追捧，而流通于市面上的茶亦多是真假摻雜，存在很大的爭議。因此，若猜測坐實，那價值就不一般了。

究竟是不是“7581”，連“本尊”見都沒見過，更不用說喝了，豈敢隨意置喙。不過，它卻刷新了我對熟茶的認知。

長者之風

同那些充滿傳奇色彩的茶一樣，它的包裝設計十分簡單質(zhì)樸，富有年代感，素白的包裝紙上沁著點茶色。因是家藏，屬于“自然倉”，并無專業(yè)化倉儲的溫濕度調(diào)控，茶不可避免地帶有些陳味。茶磚棱角分明，梗葉清晰分明，一些葉片還保持著近乎完整的形態(tài)，甚至還略閃點黃綠。磚茶的產(chǎn)制本來就是供應邊疆地區(qū)的日用之需，其原料多選用粗老葉，更有助于解膩消食。

通常，新制的生茶，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存放，才漸漸“熟化”成為“熟茶”。而現(xiàn)今我們普遍認為的“熟茶”，似乎應該叫“人工渥堆熟茶”更確切，因為它的誕生其實是“討巧”之舉，即通過渥堆、發(fā)酵等人工增溫增濕的方法來加速曬青毛茶的“熟化”，以達到“模擬”或接近自然陳化熟茶的品質(zhì)特征。

開湯后，原以為許多熟茶都有的“渥堆味”會搶先一步，可等到杯里斟了茶湯，也沒有遇上，而是熟糯的棗香，湯色也是清亮的橙紅色。

“確定這是熟茶？”我深表懷疑。在我不算豐富的普洱茶感官記憶里，如此香味色，仿佛是“中生代”②茶才有的。

考慮到品茶者較多（6人），遂將兩沖合成一道來品。第二道（除洗茶，應是第3-4，中，以此類推），陳味基本消失。棗香更加突顯，并帶出點淡淡的藥香，隱約間還有些生茶的“影子”。湯色變深呈金紅，湯滑水甜，入口很飽滿。

第三道至第四道（第5-8沖），藥香的占比增多，但棗香還是要來得更濃些，且融在湯中。啜一口，合在口中，稠滑甘甜，慢慢咽下，喉底頓覺清朗甘潤。

這一系列嗅覺味覺特質(zhì)的呈現(xiàn)，來自粗枝大葉。因選料粗老，茶多糖含量較高，使得滋味甘醇溫和，別有一番沉著內(nèi)斂的長者之風。

純凈為上

“為什么不會像常見的熟茶那樣會有‘渥堆味？”我嗅著杯底的暖香問道。王老師喝完杯里剩下的一口茶，望著撬開的磚面說： “既然是工廠化生產(chǎn)的熟茶， ‘渥堆味肯定會有，但在陳放過程中，會慢慢散掉?！锥盐恫⒉灰馕吨缓?，關鍵還是看茶是否干凈，這主要取決于原料、工藝和倉儲?！?/p>

與“渥堆味”一道附加在熟茶身上的還有陳味，這種味道很容易同“倉味”、霉味混淆，因而十多年前在它最“瘋狂”時，有茶商不擇手段地將茶置于異常潮濕甚至污穢的環(huán)境中渥堆發(fā)酵，然后當作五六十年甚至百年的“老茶”高價出售。正因這些叢生的亂象，令人不禁喟嘆：普洱茶的“水”真是深！

事實上，大多數(shù)老茶玩家或藏家都認為，只有品質(zhì)好的茶才有收藏價值。同時，茶不管新老，或存放多久，純凈是擺在第一位的。

這片熟磚，從出廠至今已歷近30年，陳味是時間經(jīng)過留下的印跡。但是，當它被重新喚醒時，依舊是純正如初，這在香氣與滋味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

第六道（第11-12沖），藥香漸占“上風”，藥香棗香糅合在一起，是清新里的醇熟。湯感還是甘甜順滑，醇厚持久。

又連續(xù)4沖至第八道（第15 -16沖），湯色轉(zhuǎn)為橙紅略深，香氣、湯感仍然保持地很好，并有木質(zhì)的清香。當入壺煮飲，木質(zhì)的香氣更顯，茶湯也更醇更甜，并有著綿柔溫潤的質(zhì)感。接連煮了三道，把在座的茶友喝得暢快淋漓。

王老師說，較之生茶的自然熟化，人工渥堆熟茶的老茶轉(zhuǎn)化空間相對較小，但并不意味著沒有變化。細品后，還是可以感覺得到它的轉(zhuǎn)變。當然，它最打動人的地方還是在于純凈，使它仍以“本來面目”與我們“相見”。

對比“73厚磚”

為了加深我們對熟茶的認知，王老師又慷慨地撬了一片“73厚磚”③。

雖說名字和包裝看起來都很“古早”，但“茶齡”卻比此前的茶磚小了十多年，大致是2006年的茶品。名為“73厚磚”，顧名思義，它產(chǎn)于1973年。最早的一批存世量已很稀少，后期根據(jù)其最初拼配方案加工的茶品倒是不少，這片73厚磚便屬于后期的產(chǎn)品。

相比之下，73厚磚的磚面色澤呈較均勻的黑褐色，梗葉粘連成一片，遠不如先前的普洱茶磚來得明晰，并伴有少量的粉末狀炭化物， “渥堆味”也較顯。沖泡后， “渥堆味”久久不散，第四道后才有所減弱，有濃郁的藥香。茶湯呈琥珀色，因炭化物粉末沉底，就顯得相對渾濁。入口時，湯感濃厚，雖也帶甜，但終覺偏粗。

對比葉底，更是高下立見。普洱茶磚葉底勻整，梗葉相連，部分葉片還有類于烏龍茶的青色，有韌性，有光澤。73厚磚，葉底炭化嚴重，碎葉碎末較多，乍一看，黑乎乎一片，如同梅干菜。

二者的“出身”皆為“文革磚”，亦皆為人工渥堆發(fā)酵的熟茶，被不少藏家所青睞。然而，因其年代較早，又幾經(jīng)流轉(zhuǎn)，且面世后在不同時期里有延續(xù)生產(chǎn)。眾多的不確定，勢必使得以假亂真者有機可乘。因此，如果沒有弄清來路或不具識假辨?zhèn)蔚幕垩郏兔つ扛L收藏，那么，被“套路”的風險就大了。

注：

①7581：指的是中茶公司出品的普洱茶編號。 “75”代表1975年的工藝， “8”代表主要原料為8級茶， “1”代表昆明茶廠。此外，還有“2”代表勐海茶廠，“3”代表下關茶廠，“4”代表普洱茶廠。 “7581”系該廠開創(chuàng)普洱熟茶人工后發(fā)酵工藝所推出的第一款熟磚茶，在海內(nèi)外享有盛譽，是生產(chǎn)時間延續(xù)最久的熟茶。

②中生代：對于它的概念和定義，茶界的說法向來不一。知名茶人黃剛認為， “中生代”指上世紀80年代中期（一般為1986年起）至2004年這段時間里生產(chǎn)的生茶。 （黃剛《普洱茶論：品鑒與經(jīng)營》，云南科技出版社，2018： p273）

③73厚磚：1973年，云南勐海地區(qū)采用新工藝生產(chǎn)了第一批人工后發(fā)酵普洱熟磚茶。該批熟磚茶系采用勐海地區(qū)5級（中檔以下）青葉為原料，并添加少量紅茶碎末，經(jīng)人工后發(fā)酵、壓制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