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 禹
(焦作師專覃懷文化研究院,河南 焦作454000)
宋周敦頤《太極圖說集注》之四:
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兇。
朱注:圣人,太極之全體,一動(dòng)一靜,無適而非中正仁義之極,蓋不假修為而自然也(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從容中道,圣人也)。未至此而修之(戒慎恐懼,便是修的工夫),君子之所以吉也(合乎太極);不知此而悖之(放僻邪侈,便是悖的情狀),小人之所以兇也(逆乎天理)。 修之悖之,亦在乎敬肆之間而已矣(一念之敬,天理由之以存;一念之肆,天理由之以滅。 可不畏哉)。 敬則欲寡而理明(天理人欲,每相為消長。 人欲上多了一分,天理上便尅去一分;人欲上減了一分,天理上亦就明了一分),寡之又寡,以至于無,則靜虛動(dòng)直(無系累故虛,無委屈故直),而圣可學(xué)矣(世人不肯學(xué)圣者,由于不能舍欲故耳)。
集說:太極首言性命之原,用力處卻在修吉悖兇,其本則主于靜。 小而言之,饑渴飲食,出作入息。 大而言之,君臣父子夫婦朋友,無非是天地之事。 只是這一個(gè)道理,所以君子修之便吉,小人悖之便兇。 這事物機(jī)關(guān),一下?lián)苻D(zhuǎn)后,便攔他不住,如水車相似,才踏發(fā)這機(jī),便住不得。 所以圣賢一日二日萬機(jī),兢兢業(yè)業(yè),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只是大化恁地流行,隨得是便好,隨得不是便遏他不住。存心養(yǎng)性,所以事天下也。 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以事言之,則有動(dòng)有靜,以心言之,則周流貫徹,其功夫初無間斷也,但以靜為本耳。周子所謂主靜者亦是此意。但言靜則偏,故程子只說敬。
濂溪言主靜,靜字只可作敬字看,故又言無欲故靜。若以為虛靜,則恐入釋老去。問靜虛是此心如明鑒止水,無一毫私欲填于中,故其動(dòng)也。 無非從天理流行,無一毫私欲撓之。 靜虛是體,動(dòng)直是用,曰,也是如此。靜虛,只是伊川云,中有主則虛,虛則邪不能入,是也。 若物來奪之則實(shí),實(shí)則暗,暗則塞,動(dòng)直則是其動(dòng)也,更無所阻。 若少有私欲,便礙便曲,要恁地做,又不恁地做,便自窒礙,便不是直。 曲則私,私則狹。
真氏德秀曰:周子謂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要人靜定其心,自作主宰。 程子又恐人只管靜去,與事物不相交涉,卻說個(gè)敬。 有問周先生說靜與程先生說敬,義同而意異否? 曰,程子是怕人不得他靜字意,便似入禪坐定。 周子之說只是無欲故靜,其意大抵以靜為主。 朱子發(fā)明二先生意如此。 至其為論,有云:明道教人靜坐,李先生亦教人靜坐,須是靜坐,始能收斂。又云。始學(xué)工夫,須是靜坐,則本原定。 又云。 心于未遇事時(shí)須是靜,臨事方用便有氣力。 如當(dāng)靜時(shí)不靜,思慮散亂,及至臨事已先倦了。 伊川解靜專處云:不專一則不直遂,閑時(shí)須是收斂,做事便有精神。 又云:心要精一,方靜時(shí)便湛然在此,不得困頓,如鏡樣遇事時(shí)方好。 又云:為學(xué)工夫須要靜,靜多不妨才靜,事都見得,然總是一個(gè)敬。 又云:主靜所以養(yǎng)其動(dòng)。 又云:靜者養(yǎng)動(dòng)之根。 又云:主靜夜氣一章可見。已上數(shù)條,蓋祖周子主靜之說也。至其門人以靜坐工夫與役役應(yīng)接不同為問, 則答之云:不必如此,反成坐馳。 但收斂勿令放逸,到窮理精后,自然思量不至妄動(dòng)。 凡所云為莫非至理,亦何必兀然靜坐,然后為持靜。 又云:明道說靜坐可以為學(xué),上蔡亦言多著靜無妨,此說終是少偏,才偏便做病。 道理自有動(dòng)時(shí),自有靜時(shí),學(xué)者只是敬以直內(nèi),義以方外,見得世間無處不是道理,不必專于靜處求。 所以伊川謂只用敬,不用靜,便說得平。又云:不可特地將靜坐做一件工夫,但著一個(gè)靜字通貫動(dòng)靜,則與二者之間,自無間斷處。 又云:存養(yǎng)之功,不專在靜坐時(shí),須于日用動(dòng)靜之間,無處不下工夫,乃無間斷爾。 又云:無事靜坐,有事酬應(yīng),隨時(shí)隨處,無非自己身心運(yùn)用。 但常自提撕,勿與俱往,便是工夫。 事物之來,豈宜漠然不應(yīng)為是耶!
其答南軒書云:來教謂言靜則溺于虛無,然此二字,如佛老之論,則誠有此患。 若以天理觀之,則動(dòng)之不能無靜,猶靜之不能無動(dòng)也。靜之不可不養(yǎng),猶動(dòng)之不可不察也。 但見一動(dòng)一靜互為其根,敬意夾持,不容間斷之意。 則雖下靜字,原非死物,至靜之中,自有動(dòng)之端焉。是乃所以見天地之心者,而先王之所以至日閉關(guān),蓋當(dāng)此之時(shí),則安靜以養(yǎng)乎此爾! 固非遠(yuǎn)事絕物,閉目兀坐,而偏于靜之謂。 但未接物時(shí),便有敬以主乎其中,則事至物來,善端昭著,所以察之者益精明爾!來教又謂某言以靜為本,不若遂言以敬為本,此固然也。 然敬字工夫通貫動(dòng)靜,而必以靜為本。 今若遂易為敬,雖若完全,然卻不見敬字所施,有先有后,則亦未得為的當(dāng)也。至于來教所謂要須靜以涵動(dòng)之所本,察夫動(dòng)以見靜之所存。 動(dòng)靜相須,體用不離,而后無滲漏也。 此數(shù)言卓然,語意俱到,謹(jǐn)以書之左席。 出入觀省以上數(shù)條,則又本程子主靜之說,而不專主于靜也。
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
朱注:陰陽成象(陰陽以氣言,故曰成象),天道之所以立也(在天曰陰陽);剛?cè)岢少|(zhì)(剛?cè)嵋孕窝裕?故曰成質(zhì)), 地道之所以立也 (在地曰剛?cè)幔?;仁義成德(仁義以理言,故曰成德),人道之所以立也(在人曰仁義。 天地?zé)o陰陽剛?cè)?,則無以成其天地之道。 人無仁義,何可以為人乎)。 道一而已,隨事著見,故有三才之別,而于其中又各有體用之分焉,其實(shí)則一太極也(吾道一以貫之,正是理也)。 陽也,剛也,仁也,物之始也(太極之用所以行也);陰也,柔也,義也,物之終也(太極之體所以立也)。 能原其始而知所以生 (無極而太極),則反其終而知所以死矣(太極本無極)。此天之間,綱紀(jì)造化,流行古今,不言之妙。圣人作易,其大意蓋不出此,故引之以證其說。
集說:朱子曰:陽主進(jìn)而陰主退;陽主息而陰主消。 進(jìn)而息者其氣強(qiáng),消而退者其氣弱,此陰陽之所以為柔剛也。 陽剛溫厚,居?xùn)|南,主春夏,而以作長為事;陰柔嚴(yán)凝,居西北,主秋冬,而以斂藏為事。 作長為生,斂藏為殺,此剛?cè)嶂詾槿柿x也。 以此觀之,則陰陽剛?cè)崛柿x之位,豈不曉然! 而彼揚(yáng)子所謂于仁也柔,于義也剛者,乃自其用處未流言之。 蓋亦所謂陽中之陰,陰中之陽,故不妨自為一義,但不可雜乎此而論之耳! 陰陽以氣言,剛?cè)釀t有形質(zhì)可見矣。 至仁與義,則又合氣與形而理具焉。然亦一而已矣!蓋陰陽者,陽中之陰陽。柔剛者,陰中之陰陽也。仁義者,陰陽合氣,剛?cè)岢少|(zhì)。而是理始為人道之極也。然仁為陽剛,義為陰柔,仁主發(fā)生,義主收斂,故其分屬如此?;騿枔P(yáng)子云云君子于仁也柔,于義也剛,蓋取其相濟(jì)而相為用之意? 曰仁體剛而用柔,義體柔而用剛。 問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則仁當(dāng)屬柔陰,義當(dāng)屬陽剛。 曰仁之定體,自是屬陽;義之定體,自是屬陰。 仁、剛、陽是一樣意思;義、柔、陰是一樣意思。 蓋仁本是柔的物事,發(fā)出卻剛,但看萬物發(fā)生時(shí),便恁地奮迅出來,有剛的意思;義本是剛的物事,發(fā)出來卻柔,但看萬物肅殺時(shí),便恁地收斂憔悴,有柔的意思。又問揚(yáng)子于仁也剛,與義也柔,如何? 曰仁體柔而用剛,義體剛而用柔。 曰此豈所謂陽根陰,陰根陽耶! 曰然。 仁義禮智四者之中,仁義是個(gè)對立關(guān)鍵。蓋仁,仁也,而禮則仁之著;義,義也,而智則義之藏,猶春夏秋冬,雖為四時(shí),然春夏皆陽之屬也,秋冬皆陰之屬也。 天地之道,不兩則不能以立,故端雖有四,而立之者則兩耳。 問仁為用,義為體。 若以體統(tǒng)論之仁卻是體,義卻是用。 曰是仁為體,義為用,大抵仁義中,又各有體用。 仁存諸心,性之所以為體也;義制乎事,性之所以為用也。 然又有說焉,以其性而言之,則皆體也;以其情而言之,則皆用也。 以陰陽言之,則義體而仁用也。 以存心制事言之,則仁體而義用也。 錯(cuò)綜交羅,惟其所當(dāng),而莫不各有條理存焉。 問原始反終,故知生死之說,曰人未死,如何得知死之說,只是原始之理將后面折轉(zhuǎn)來看,便見得以此之有,知彼之無。 問原始反終之反,曰反如折轉(zhuǎn)來,謂方推原其始,卻折轉(zhuǎn)來看其終。 原字反字,皆就人說,反如回頭之意。 問天地之化,雖則生生不窮,然而有聚必有散,有生必有死,能原始而知其聚而生,則必知其后必散而死。 能知其生也,得于氣化之自然,初無精神寄寓于太虛之中,則知其死也,無氣而俱散,無復(fù)更有形象尚留于冥漠之內(nèi),曰死都是散無了。
黃氏干曰:天之道不外乎陰陽,寒暑往來之類是也;地之道不外乎柔剛,山川流峙之類是也;人之道不外乎仁義,事親從兄之類是也。 陰陽以氣言,剛?cè)嵋再|(zhì)言,仁義以理言。 雖若有所不同,然仁者陽剛之理也,義者陰柔之理也,其實(shí)則一而已,天地亦大矣。 人以藐然之身,乃與天地立為三,至其為道,又與天地混然而無間,其可不知所以自立哉! 無陰陽剛?cè)?,雖天地不能以自立于一日;不仁不義,則亦不可謂之人矣。 不謂之人,則與禽獸奚異哉! 由仁義則與天地并立而無間,由不仁不義則無以自別于禽獸, 學(xué)者其亦知所擇矣。 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此申無極而太極,太極本無極之理。 使人知死生本非二事,而老氏謂長生久視,佛氏謂輪回不息,能脫是則無生滅者,皆誕也。
橫渠曰:物之初生,氣日至而滋息;物之既盈,氣日反而游散。 至之謂神,以其伸也,反之謂鬼,以其歸也。
大哉易也,斯其至也!
朱注:易之為書,廣大悉備,然語其至極,則此圖盡之,其旨豈不深哉! 抑嘗聞之程子昆弟之學(xué)于周子也,周子手是圖以授之。 程子之言性與天道,多出于此,然卒未嘗明以此圖示人,是則必有微意焉,學(xué)者亦不可以不知也。
集說:朱子曰:太極圖明易中大概綱領(lǐng)意思而已。 大哉易也,只是言陰陽剛?cè)崛柿x,及言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而已。 人之生死,亦只陰陽之氣,屈伸往來耳!
問伊川因何而見道?曰他能求之六經(jīng)而得,但亦是于濂溪處,見得個(gè)大道理,占地位了。 太極圖說陰陽五行之變不齊,二程因此始推出氣質(zhì)之性。
問先生謂程子不以太極圖授門人,蓋以未有能受之者,然而孔門亦未嘗以此語顏、曾(顏回、曾參),是如何?曰焉知其不曾說。曰顏、曾做工夫處,只是切己做將去。 曰此亦何嘗不切己,皆非在外乃我所固有也, 曰言此恐徒長人臆度私想之見。 曰理會(huì)不得者,固如此。 若理會(huì)得者,莫非在我,便可受用。 何臆度之有?
太極圖未嘗隱于人,然人之識太極者,只是于禪學(xué)中認(rèn)得個(gè)昭昭靈靈,能作用的便謂此是太極。而不知所謂太極,乃天地萬物自然之理。亙古亙今,顛撲不破者也。 無極二字,乃周子灼見道體,迥出常情,勇往直前,說出人不敢說的道理,令后之學(xué)者,曉然見得太極之妙。 不屬有無,不落方所,真得千圣以來不傳之秘。 太極圖經(jīng)許多人不與他思量出,自某逐一與他思索,方得如此精密。 太極圖某不分別出許多節(jié)次出來,如何看得?但未知后人果能如此子細(xì)去看否?
(商務(wù)印書館1936 年3 月初版《周子全書》(上)第26-33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