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升
[內容提要]南太平洋作為“印太”地區(qū)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在成為美日澳印“印太”戰(zhàn)略的政策發(fā)力點。太平洋、東南亞和印度洋共同構成地緣意義上的“印太弧”。南太平洋與其他地區(qū)相比,在從“亞太”向“印太”的視域轉換過程中,獲得了戰(zhàn)略地位的巨大提升。由于美日澳印四國在南太平洋地區(qū)的天然優(yōu)勢,太平洋島國成為各國實施“印太”戰(zhàn)略的重要方向。對沖“一帶一路”的影響力,是“印太”戰(zhàn)略的重要目標之一。美日澳印加強在南太平洋地區(qū)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存在,將進一步加劇南太平洋地區(qū)的大國競爭,對“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在太平洋島國的推進產生重要影響。面對“印太”戰(zhàn)略的南太平洋攻勢和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太平洋島國面臨重大外交抉擇。
“印太”首先是作為一個地理概念而存在,“印太”地區(qū)包括從美國東海岸至印度洋的廣袤區(qū)域,即廣義上的亞太地區(qū)加上整個印度洋地區(qū)。而“印太”作為地緣政治概念,可以理解為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借助“價值觀外交”孤立中國、通過軍事同盟牽制中國、與中國進行經濟競爭的綜合性戰(zhàn)略設計。(1)參見吳兆禮:《印太戰(zhàn)略的發(fā)展、局限及中國應對》,《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第84頁?!坝√备拍钤?1世紀初就有不同國家在不同場合提出,澳大利亞和日本是較早在官方文件中闡述“印太”的國家,但“印太”的提法并沒有引起國際社會的普遍關注。直到2017年特朗普政府發(fā)布《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報告》,“印太”經過美國的包裝和宣傳突然開始成為國際社會以及輿論的焦點,美國的“印太”理念在2019年國防部發(fā)布的《印太戰(zhàn)略報告》中得到進一步闡述。正是因為“印太”概念獲得了美國官方“認證”,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開始更加積極的圍繞“印太”進行外交布局。
“印太”理念的形成,意味著美日澳印在“印太”地區(qū)有著巨大的合作發(fā)展空間,但并不意味著四方對“印太”戰(zhàn)略的理解和政策已經形成共識。2017年11月,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四國外交部門的官員在越南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期間舉行會談,盡管四國都承認了“印太”地區(qū)的重要性,但各方發(fā)表的會后聲明中側重點各不相同。因而,“印太”戰(zhàn)略既具有統(tǒng)一性,又具有差異性,是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根據(jù)各自在該地區(qū)的利益訴求所制定的單邊、雙邊以及多邊戰(zhàn)略的集合。
毫無疑問,從“亞太”向“印太”的概念變化突出了印度洋在地緣政治中的重要性,比較而言,地理范疇上作為“印太”必然組成部分的南太平洋地區(qū),其戰(zhàn)略地位的演變同樣值得關注。當前,學者研究的重點集中在印度洋和東南亞兩個區(qū)域,對于南太平洋在“印太”戰(zhàn)略中的地位鮮有關注。除了澳大利亞本身就是南太平洋地區(qū)的傳統(tǒng)大國外,美國、日本和印度如何定位南太平洋在“印太”體系中的角色,將對太平洋島國的發(fā)展產生重大影響。目前,中國已經與九個建立外交關系的太平洋島國簽署了“一帶一路”合作協(xié)議和諒解備忘錄,隨著雙邊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的建立,中國與太平洋島國的關系發(fā)展正進入嶄新的階段。由于“印太”戰(zhàn)略具有圍堵中國的“天然”功能,其對中國在南太地區(qū)推動“一帶一路”形成挑戰(zhàn)。
本文通過比較太平洋島國在“亞太”和“印太”視域下的地位變化,分析美國和澳大利亞的新南太平洋政策以及美日澳印與太平洋島國的特殊聯(lián)系,論述“印太”戰(zhàn)略在南太平洋地區(qū)的實施現(xiàn)狀、動力機制以及發(fā)展前景。
南太平洋在地理上遠離全球政治經濟中心,二戰(zhàn)以后的民族獨立進程極為緩慢,沒有資本積累、缺乏互聯(lián)互通、經濟發(fā)展緩慢,共同構成了太平洋島國的當代國情。政治和經濟上的邊緣化,導致太平洋島國在地緣政治上長期受到忽視。2012年,時任美國國務卿希拉里訪問南太平洋并參加太平洋島國論壇,太平洋島國開始引起國際社會的關注。在從“亞太”到“印太”的視域轉換過程中,太平洋島國的戰(zhàn)略地位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在“印太”興起之前,“亞太”是一個在地理上、經濟上和地緣政治上被頻繁使用的概念,對比太平洋島國在兩個體系下的角色變化,有助于我們更好理解太平洋島國在“印太”戰(zhàn)略下的地位。從純粹的地理空間來看,“亞太”包括了東亞、東南亞等太平洋西岸的亞洲地區(qū)以及大洋洲和太平洋上的島嶼國家。太平洋島國主要位于南太平洋地區(qū),陸地面積狹小,海域面積巨大,由美拉尼西亞、密克羅尼西亞和波利尼西亞三個部分組成,占據(jù)了從美洲西海岸到東亞之間的絕大部分海洋空間。根據(jù)《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的規(guī)定,太平洋島國總計擁有海洋專屬經濟區(qū)(EEZ)達1729.6萬平方公里,總和接近于地球表面積的8%和海洋面積的10%,是“亞太”地理上的重要組成部分。
從概念的緣起來看,“亞太”的經濟意義更加重要。1989年11月,澳、美、日、韓、新西蘭、加拿大及東盟六國在澳大利亞首都堪培拉召開APEC首屆部長級會議,這是“亞太”首次正式出現(xiàn)在國際組織的名稱當中,隨后的APEC會議不斷豐富“亞太”的內涵和發(fā)展方向,其主要目標是通過貿易和投資自由化、貿易和投資便利化以及經濟技術合作實現(xiàn)亞太地區(qū)的繁榮發(fā)展。
澳大利亞在推動“亞太”概念落地的過程中發(fā)揮了決定性作用。澳大利亞長期以來希望既保持與美國的盟友關系,又能深度嵌入東亞經濟的蓬勃發(fā)展進程中,“亞太”為在地理上居中的澳大利亞塑造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戰(zhàn)略空間。太平洋島國雖然也處于“亞太”的中心位置,但是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在南太平洋地區(qū)的絕對影響力和控制力使“亞太”概念無法服務于太平洋島國。此外,由于太平洋島國經濟發(fā)展水平參差不齊,部分國家至今仍被列為最不發(fā)達國家(2)截至2019年,14個太平洋島國中,基里巴斯、所羅門群島、圖瓦盧和瓦努阿圖被聯(lián)合國列為最不發(fā)達國家。參見:https://unctad.org/en/pages/aldc/Least%20Developed%20Countries/UN-list-of-Least-Developed-Countries.aspx[2019-08-10]。,經濟影響力與其他區(qū)域內國家相比微不足道。盡管太平洋島國有著地理空間上的巨大優(yōu)勢,在強調經濟意義的APEC中并未受到過多關注。14個具有獨立主權的太平洋島國當中,只有巴布亞新幾內亞為其正式成員,其他太平洋島國則通過“太平洋島國論壇”以觀察員身份參加APEC會議和部長級會議。
“亞太”的地緣政治意義長期以來未被挖掘,主要原因在于美國在太平洋和東亞地區(qū)的軍事存在從未受到過挑戰(zhàn)。中國的崛起至少在兩方面引發(fā)了可能的地區(qū)權力變化:首先是中國和東亞國家經濟聯(lián)系愈加緊密,尤其是和美國的軍事盟友之間形成了經貿上的相互依賴,美國日益擔心其與盟友的關系受到中國的影響。其次,盡管中國在軍事投射能力的建設上距離美國仍有較大差距,但中國武器裝備的不斷升級以及中國走向深藍的軍事抱負也令美國憂心忡忡。奧巴馬執(zhí)政期間提出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正是出于上述擔心所作出的重大抉擇?!皝喬倨胶狻辈粌H包括經濟議題,如推動自由貿易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還包括增加太平洋地區(qū)的軍艦部署以及舉辦“美國—東盟防務論壇”等在內的軍事議題,使本來只具有經濟內涵的“亞太”有了更多的地緣政治意義。在“亞太再平衡”的大戰(zhàn)略下,希拉里于2012年8月出席在庫克群島舉辦的第24屆“太平洋島國論壇”會后對話會,但此次歷史性的會晤并沒有實質性的政策跟進。太平洋島國在“亞太”視域下基本上處于邊緣地帶,這里既有其自身國力弱小、經濟落后的原因,也有其缺乏戰(zhàn)略價值、無法在大國博弈中產生影響的原因。
2017年11月APEC峰會期間,美日澳印四國領導人的首次集體會晤“不約而同”地將“印太”作為外交重點,倡議建立“自由、開放、繁榮、包容的印度洋—太平洋地區(qū)”。這種早期的、寬泛的表述,不僅沒有充分闡釋各國的“印太”理念,對太平洋島國的地位和作用也沒有過多說明。從2017年到2019年的兩年多時間里,美日澳印連續(xù)發(fā)布的官方報告,使各方的“印太”戰(zhàn)略不斷清晰,盡管四國的側重點各不相同,但是太平洋島國在“印太”體系中的定位日益明確,特別是美國和澳大利亞已經將太平洋島國視為“印太”不可分割的戰(zhàn)略要素。
美國于2017年發(fā)布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報告》、2018年通過的《亞洲再保障倡議法案》以及2019年發(fā)布的《印太戰(zhàn)略報告》,從理論到政策全面闡述了美國的“印太”戰(zhàn)略思想。美國認為,由于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擁有同美國相同的民主制度,這四個國家將成為構筑“自由開放的印太”的主要力量;美國將在政治上強化與該地區(qū)的聯(lián)盟關系和伙伴關系,以公平和法制為前提深化與該地區(qū)其他成員的新伙伴關系;美國將在經濟上維護自由開放的海上通道,保障印太地區(qū)的貿易暢通,堅持透明的基礎設施投資;美國將在印太地區(qū)維持足夠的軍事力量,確保在未來的軍事對抗中贏得勝利。
對于太平洋島國,美國首次將太平洋群島(Pacific Islands)作為“印太”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提出:“我們將激活對太平洋群島的接觸以維護印太地區(qū)的自由和開放,保持航道暢通,提升我們作為島國安全伙伴的地位……我們承諾將通過不斷確認和不斷更新伙伴關系保持對太平洋群島的持續(xù)接觸?!?3)US Department of Defense,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June 1,2019,p.40.激活(revitalizing)是美國太平洋島國戰(zhàn)略的關鍵詞,它既承認了美國以往在戰(zhàn)略上對太平洋島國的忽視,也強調了今后加大接觸太平洋島國的決心?!队√珣?zhàn)略報告2019》還詳細闡述了美國接觸島國的原因、路徑和目標。美國認為,與太平洋群島的聯(lián)系可以追溯至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這段歷史是美國重視發(fā)展與島國關系的重要原因。此外,美國與太平洋島國之間在維護海洋安全、打擊非法捕撈和毒品走私、應對氣候變化和自然災害領域有著共同的目標。
美國在“印太”戰(zhàn)略下與太平洋島國的接觸,主要聚焦于以下三個方面。
1.發(fā)揮地區(qū)大國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聯(lián)動作用,與美國一道對太平洋島國施加影響力。由于澳大利亞和新西蘭與太平洋島國在政治、軍事、外交、經濟上存在全方位的聯(lián)系,也是美國的緊密盟友,依靠澳新接觸太平洋島國能夠在降低戰(zhàn)略投入的同時,最大化美國的戰(zhàn)略利益。
2.加大安全領域的合作,增強美國在南太平洋地區(qū)的巡航力度。首先,維持美國海岸警衛(wèi)隊與15個太平洋島國的雙邊巡航,針對非法捕撈和其他違法行為開展執(zhí)法行動。其次,與11個太平洋島國簽署巡航協(xié)定,允許美國海岸警衛(wèi)隊以及美國海軍艦船在島國專屬經濟區(qū)內代為宣示主權。
3.強化與帕勞、密克羅尼西亞聯(lián)邦以及馬紹爾群島三個自由聯(lián)系國的關系。三個自由聯(lián)系國與美國有著獨特的歷史淵源,是美國在南太平洋地區(qū)戰(zhàn)略利益的重要體現(xiàn),美國將通過繼續(xù)提供財政支持和軍事保護,延續(xù)與三個自由聯(lián)系國的特殊關系。2019年5月21日,特朗普在白宮同時會見帕勞、密克羅尼西亞聯(lián)邦以及馬紹爾群島的國家元首,這是美國總統(tǒng)有史以來第一次同時會見三個自由聯(lián)系國的國家元首。會見結束后的聯(lián)合聲明指出,“美國、帕勞、馬紹爾群島和密克羅尼西亞聯(lián)邦作為太平洋國家,共同重申了在自由、開放、繁榮的印太地區(qū)的共同利益”。這一聲明再次體現(xiàn)了自由聯(lián)系國對美國“印太”戰(zhàn)略的特殊重要性。
澳大利亞對南太平洋的絕對影響力,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沒有受到過挑戰(zhàn)。從2013年開始,澳大利亞除了在政府文件上仍然保持著對太平洋島國的重視,在戰(zhàn)略投入上幾乎陷入停滯狀態(tài)。以援助為例,2013年阿伯特政府進行機構改革,將本來獨立的澳大利亞援助機構合并入外交通商部,在某種程度上降低了援助在澳大利亞外交中的地位。在經歷了霍華德、陸克文和吉拉德政府期間的快速增長并達到頂峰之后,澳大利亞的援助項目從2014年開始大幅收縮,援助金額在阿伯特和特恩布爾政府期間經歷了高達23.7%的降幅。(4)Johnathan Pryke,“Submission to The Inquiry Into the Strategic Effectiveness and Outcomes of Australia’s Aid Program in the Indo-Pacific”,LowyInstitute,July 31,2018,https://www.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submission-joint-standing-committee-foreign-affairs-defence-and-trade[2019-07-08].援助是澳大利亞對島國施加影響的重要外交手段,盡管在總體援助金額下降的大前提下,對太平洋島國的援助保持了較為平穩(wěn)的態(tài)勢,但是和中國對太平洋島國的援助投入形成了巨大反差。面對中國影響力對南太平洋地區(qū)秩序的可能沖擊,澳大利亞開始在理念上和行動上反思對太平洋島國的外交政策。
2017年,隨著定調“印太”戰(zhàn)略的《外交政策白皮書》發(fā)布,“進階”(Step Up)成為澳大利亞南太平洋政策的關鍵詞。澳大利亞外交部長佩恩明確指出,“太平洋‘進階’不是澳大利亞的一個外交選項,而是一個必然選擇”(5)MarisePayne,“State of the Pacific Conference at Australia National University”,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September 10,2018,https://foreignminister.gov.au/speeches/Pages/2018/mp_sp_180910. aspx [2019-07-08].,澳大利亞將為了與太平洋島國的共同利益,以更大的決心和參與度回應地區(qū)挑戰(zhàn)。太平洋“進階”主要包括四方面的內容。(6)Australia 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Stepping Up Our Engagement in the Pacific,November 23,2017,https://www.fpwhitepaper.gov.au/foreign-policy-white-paper/chapter-seven-shared-agenda-security-and-prosperity/stepping-our [2019-07-08].
1.加強經濟合作和地區(qū)經濟融合。由于太平洋島國普遍遠離世界主要市場、土地資源稀缺、人口稀少,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太平洋島國的經濟融合對南太平洋地區(qū)的經濟繁榮至關重要。一方面,要盡快落實《太平洋更緊密關系協(xié)定》(PACER Plus),為該地區(qū)的投資、貿易和商業(yè)往來提供一個可操作、透明的規(guī)則體系;另一方面,通過新的《太平洋勞工機制》(Pacific Labour Scheme)以及已有的《季節(jié)工計劃》(Seasonal Worker Program)為島國工人提供就業(yè)機會以及雇主所需要的技能和認證,加強太平洋島國和澳大利亞的雇員交流,激發(fā)本地區(qū)的經濟活力。
2.應對安全挑戰(zhàn)。太平洋島國在面對跨國犯罪、自然災害和傳染疾病等非傳統(tǒng)安全威脅的時候,往往無法獨自應對。澳大利亞將持續(xù)改善與島國在防務、警察、情報、海關以及法律事務等多方面的合作和協(xié)調,通過《太平洋安全計劃》(Pacific Maritime Security Program)為太平洋島國提供巡航船只并為空中監(jiān)視提供資助,共同打擊非法和不按規(guī)定的捕撈以及人口、毒品和野生動物的走私。
3.加強人員交流、教育培訓以及領導力建設。在《新科倫坡計劃》(New Colombo Plan)的支持下,越來越多的澳大利亞人前往太平洋島國,澳大利亞將持續(xù)在社區(qū)和人員交流方面加大投入。教育對太平洋島國的經濟發(fā)展意義重大,由于經濟落后、人力資源短缺,南太平洋一直缺乏足夠的專業(yè)教育人員以及相關的設施,澳大利亞將在教育和培訓方面為島國公民提供更多的學習機會。澳大利亞還致力于發(fā)揮智庫、社會組織以及科研機構的作用,為島國培養(yǎng)未來的領導人,以應對現(xiàn)代政府治理的挑戰(zhàn)。
4.氣候變化、發(fā)展韌性以及應對自然災害。澳大利亞將為氣候科學研究和數(shù)據(jù)收集提供為期四年的資助,資助金額總計3億澳元,用以幫助太平洋島國應對氣候變化以及降低氣候變化帶來的負面影響。澳大利亞還將通過多邊金融機構和“綠色氣候基金”(Green Climate Fund),為太平洋島國提供關鍵基礎設施建設,提升島國應對自然災害的能力。
太平洋“進階”是《2017外交政策白皮書》中優(yōu)先級別最高的外交政策之一,標志著澳大利亞對南太平洋政策的反思和階段性調整的到位。(7)Australia 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Stepping-up:Australia’s Pacific engagement fact sheet,December 4,2018,https://dfat.gov.au/geo/pacific/engagement/Documents/stepping-up-australias-pacific-engagement.pdf[2019-07-08].“進階”一詞也清晰地表明,以往對太平洋島國的政策無法適應“印太”戰(zhàn)略的目標要求,必須通過增加投入和新的措施才能保障澳大利亞在南太平洋地區(qū)的利益,太平洋“進階”進一步凸顯了太平洋島國對澳大利亞“印太”戰(zhàn)略的重要性。無論是美國的“激活”政策還是澳大利亞的“進階”政策,印太視域下的太平洋島國正處于被高度關注的階段,其戰(zhàn)略價值得以凸顯,戰(zhàn)略地位獲得了巨大的提升。
美國和澳大利亞通過官方報告對太平洋島國的重新定位不僅僅停留在文件上,還深刻地體現(xiàn)在其政策舉動上。日本和印度在2017年之前就已經有了初步的“印太”戰(zhàn)略框架,當“印太”成為美日澳印的共同口號之后,四國對南太平洋地區(qū)的戰(zhàn)略投入和戰(zhàn)略承諾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美國的單邊政策以及美澳的雙邊政策在南太平洋地區(qū)均有體現(xiàn)。2018年5月,美國太平洋司令部更名為印太司令部,隨后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根據(jù)“印太”戰(zhàn)略設立了一個全新的職位——大洋洲及印太安全主管,主要負責澳新南太地區(qū)的安全協(xié)調。2018年9月,美國海軍副部長托馬斯·莫迪(Thomas Modly)訪問瓦努阿圖,成為美國近十年來訪問瓦努阿圖的最高級別軍方官員,訪問期間就軍事合作議題與瓦方高級官員進行商討,并強調與太平洋島國的合作是為了保障太平洋地區(qū)的“自由航行、自由貿易和自由發(fā)展”。(8)US DepartmentoftheNAVY,Under SECNAV Visits Vanuatu for Partnership Building,September 26,2018,https://www.navy.mil/submit/display.asp?story_id=107205 [2019-07-08].2018年11月,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森宣布在太平洋島國新增外交崗位以凸顯該地區(qū)的重要性,計劃與巴布亞新幾內亞共建位于馬努斯島的海軍基地,加強兩國的軍事合作和海軍部署。2018年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期間,美國副總統(tǒng)彭斯表示,美國將參與馬努斯島的海軍基地建設,“與澳大利亞和巴布亞新幾內亞一道保護太平島國的國家主權和海洋權利”。(9)“US to join Australia in Papua New Guinea naval base plan”,BBCNews,November 17,2018,https://www.bbc.com/news/world-asia-46247446[2019-07-08].
2019年3月,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亞洲事務高級主管馬特·博明(Matt Pottinger)以及大洋洲及印太安全主管亞歷山大·格雷(Alexander Gray)一同訪問了瓦努阿圖和所羅門群島以及澳大利亞、新西蘭和日本三個美國在太平洋地區(qū)重要的軍事盟友,與各國謀劃“印太”戰(zhàn)略中的安全議題。(10)Stephen Dziedzic and Catherine Graue,“Donald Trump’s top security advisers visit the Pacific, signifying growing US focus in the region”,ABCNews,March 11,2019,https://www.abc.net.au/news/2019-03-11/two-of-donald-trumps-top-security-advisers-visit-pacific/10887678. Ben Kesling,“U.S. Military Refocuses on Pacific to Counter Chinese Ambitions”,The WallStreet Journal,April 3,2019,https://www.wsj.com/articles/u-s-military-refocuses-on-pacific-to-counter-chinese-ambitions-11554292920[2019-07-08].2019年4月,美國軍方與密克羅尼西亞聯(lián)邦政府商討啟動新的海軍設施并就軍事演習進行磋商,意在重啟太平洋地區(qū)的部分戰(zhàn)略基地。同年5月,在特朗普歷史性地會見帕勞共和國、馬紹爾群島以及密克羅尼西亞聯(lián)邦的首腦之后,四國的聯(lián)合聲明將地區(qū)安全置于美國與三個自由聯(lián)系國關系發(fā)展的首要位置。(11)White House,Joint Statement from the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Presidents of the Freely Associated States,May 21,2019,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joint-statement-president-united-states-presidents-freely-associated-states/ [2019-07-08].美國國務卿邁克·蓬佩奧(Mike Pompeo)于同年8月訪問密克羅尼西亞聯(lián)邦,并與另外兩個自由聯(lián)系國的首腦集體會面,蓬佩奧指出:“我在這里重申,美國將幫助你們保護你們的主權、你們的安全以及你們在自由與和平中生活的權利。你們的小島嶼是自由的大堡壘。你們和我們共同擁有對一個開放、自由的印度—太平洋地區(qū)的期望?!?12)U.S. Department of State,Secretary of State Michael R. Pompeo, Federated States of Micronesia President David W. Panuelo, Republic of the Marshall Islands President Hilda C. Heine, and Republic of Palau Vice President and Minister of Justice Raynold B. Oilouch at a Press Availability,August 5,2019,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of-state-michael-r-pompeo-federated-states-of-micronesia-president-david-w-panuelo-republic-of-the-marshall-islands-president-hilda-c-heine-and-republic-of-palau-vice-president-and-min/[2019-08-10].蓬佩奧成為訪問自由聯(lián)系國家的級別最高的美國政府官員。
日本也借助與太平洋島國的多邊平臺,強化軍事安全在“印太”戰(zhàn)略中的重要性。2018年5月,第八屆“日本—太平洋島國峰會”首腦宣言史無前例地加入了朝鮮半島無核化等敏感的安全議題,“各國領導人強調,必須尋求和平外交解決辦法,以全面、可核查和不可逆的方式拆除朝鮮所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包括生物和化學武器、彈道導彈以及其他相關設施”,宣言還強調基于法治的海洋秩序的重要性,對安倍提出的“自由開放的印太”表示歡迎。(13)Japan Ministry of ForeignAffairs,The 8th Pacific Islands Leaders Meeting(PALM8),May 25,2018,https://www.mofa.go.jp/a_o/ocn/page25e_000190.html [2019-07-08].日本通過首腦峰會獲得了太平洋島國對其“印太”戰(zhàn)略的支持。
2019年5月,在“印太”戰(zhàn)略的推動下,印度和巴布亞新幾內亞共同宣布于當年在巴新首都莫茲比港舉辦第三屆“印度—太平洋島國合作論壇”,論壇在2014、2015年舉辦過兩屆之后一直處于停滯狀態(tài),該論壇的重啟是印度強化與太平洋島國關系發(fā)展、落實“印太”戰(zhàn)略的最新舉措。(14)“India Keen to Boost PNG Partnership”,Post-CourierTheBoostofPNG,May 23,2019,https://postcourier.com.pg/india-keen-boost-png-partnership/ [2019-070-8].強化南太平洋外交,對印度而言是“東向行動”的開端。2014年11月12日,莫迪在緬甸召開的第12屆東盟—印度峰會上宣布印度的 “東向政策”正式轉變?yōu)椤皷|向行動”。僅一周后的11月19日,莫迪到訪斐濟,成為甘地之后第二個訪問太平洋島國的印度國家元首?!坝√睉?zhàn)略的提出,進一步強化了印度在南太平洋地區(qū)開展外交活動、增加影響力的合法性。
由于太平洋島國普遍發(fā)展水平落后,自然災害頻繁,外來援助成為推動社會經濟發(fā)展的重要方式。對于希望參與和影響南太平洋地區(qū)事務的域內外大國而言,援助成為極為重要的外交手段。2018年7月,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在美國商會發(fā)表的演講中表示,將對印太地區(qū)投資1.13億美元,用于新技術、能源和基礎設施建設。(15)“U.S. plans $113 million ‘down payment on a new era’ in Indo-Pacific: Pompeo”,Reuters,July 30,2018,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trade-pompeo/u-s-plans-113-million-down-payment-on-a-new-era-in-indo-pacific-pompeo-idUSKBN1KK1NP[2019-07-08].同年11月,美國副總統(tǒng)彭斯在APEC演講中宣布美國將對印太地區(qū)提供600億美元基礎設施建設援助,并且強調經濟合作的透明度和規(guī)則。(16)White House,Remarks by Vice President Pence at the 2018 APEC CEO Summit | Port Moresby, Papua New Guinea,November 16,2018,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vice-president-pence-2018-apec-ceo-summit-port-moresby-papua-new-guinea/[2019-07-08].
日本2018年版《開發(fā)合作白皮書》指出,日本2017年ODA總額184.612億美元,同比增加9.8%,為推進安倍政府的“自由開放的印太”構想,將通過擴大ODA支援相關國家構建海洋安全保障能力和完善高質量基礎設施。(17)Japan Ministry of ForeignAffairs,White Paper on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2018,March 8,2018,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oda/files/000453933.pdf [2019-07-08].日本的開發(fā)合作計劃以及不斷增加的援助資金,契合了太平洋島國面臨的日益嚴重的非傳統(tǒng)安全威脅。2018年10月,日本外相河野太郎在惠靈頓與新西蘭副總理兼外長溫斯頓·彼得斯(WinstonPeters)、國防部長羅恩·馬克(Ron Mark)舉行會談,一致同意在高質量基礎設施建設和海洋安全領域向島國提供援助,幫助這些國家實現(xiàn)財務健全。
澳大利亞作為該地區(qū)最大的援助國,面對來自其他國家不斷增長的援助,開始強化對太平洋島國的援助。2018年3月,由時任外交部長畢肖普向外交、安全和貿易聯(lián)合委員會申請《關于澳大利亞在印太地區(qū)援助項目的戰(zhàn)略效果及其在維護地區(qū)利益上的角色》的質詢,并征集針對該質詢的討論報告,最終收到了101份來自澳大利亞國內外智庫、科研機構的報告。(18)Parliament of Australia,Inquiry into the strategic effectiveness and outcomes of Australia’s aid program in the Indo Pacific and its role in supporting our regional interests,March 28,2018,https://www.aph.gov.au/aidprogramoutcomes [2019-07-08].由于澳大利亞國內政治斗爭以及特恩布爾的下臺,質詢最終不了了之,但此次以印太地區(qū)的援助為對象的質詢,對澳大利亞南太政策產生巨大影響。同年11月,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森公布了一個對太平洋島國的龐大援助計劃,這個針對太平洋地區(qū)的基礎設施金融方案(Australian Infrastructure Financing Facility for the Pacific,AIFFP),將為能源、運輸、水務和電信項目提供20億澳元贈款和長期貸款,把“澳大利亞與太平洋島國的接觸提升到一個全新水平”。(19)Scott Morrison,“Strengthening Australia’s Commitment to the Pacific”,November 8,2018,https://www.pm.gov.au/media/strengthening-australias-commitment-pacific [2019-07-08].2019年6月,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森在贏得大選后,將所羅門群島作為海外出訪的第一個國家。針對此次出訪,外長佩恩(Marise Payne)指出:“總理訪問所羅門群島是政府強化太平洋‘進階’政策的重要舉措?!?20)“Australian PM To Visit Solomon Islands in First Overseas Trip”,SolomonTimes,May 27,2019,https://www.solomontimes.com/news/australian-pm-to-visit-solomon-islands-in-first-overseas-trip/9094[2019-07-08].莫里森訪問所羅門群島期間,提出了一個2.5億澳元的援助計劃,包括基礎設施和人員培訓等多個領域。
以“印太”戰(zhàn)略為基礎,各國不僅對太平洋島國有單獨的援助規(guī)劃,也有集體政策選項。2018年7月,日本國際協(xié)力銀行(JBIC)、美國海外私人投資公司(OPIC)以及澳大利亞政府,在印太商業(yè)論壇上宣布建立三邊伙伴關系,強化在印太地區(qū)的基礎設施投資。(21)“US-Japan-Australia Announce Trilateral Partnership for Indo-Pacific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OPIC,July 30,2018,https://www.opic.gov/press-releases/2018/us-japan-australia-announce-trilateral-partnership-indo-pacific-infrastructure-investment[2019-07-08].美日澳三邊框架的第一個融資計劃,就是太平洋島國巴布亞新幾內亞的液化天然氣開發(fā)項目。2019年4月,美日澳的聯(lián)合團隊與巴新政府交換了意見,預計該項目融資規(guī)模至少達到10億美元,雙方還討論了發(fā)電設備和通信設備的建設規(guī)劃。(22)參見《日美澳討論對巴布亞新幾內亞基建項目融資》,日經新聞網,2019年6月25日,https://cn.nikkei.com/politicsaeconomy/investtrade/36144-2019-06-25-08-52-01.html [2019-07-08]。
除了進行基礎設施項目的投融資,美日澳三邊伙伴關系還以遏制中國的“一帶一路”建設為目標。2018年9月,美國駐澳大利亞臨時代辦詹姆斯·卡魯索(James Caruso)指出,美國正與日本和澳大利亞合作,針對華為在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寬帶網絡計劃制定“反要約”(Counter Offer)計劃,旨在干涉中國公司在巴新的網絡建設項目。(23)參見《美證實其正阻止華為在巴布亞新幾內亞建設基礎設施項目》,F(xiàn)T中文網,2018年9月28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9606?archive [2019-07-08]。隨著“印太”戰(zhàn)略在基礎設施領域的政策推進,將和以基礎設施建設為重點的“一帶一路”倡議形成正面競爭。
“印太”作為一個地緣政治概念,印度洋、東南亞和太平洋是最重要的三個組成部分,“印太”概念的落地主要依托美日澳印在上述三個地區(qū)的戰(zhàn)略投入。與其他兩個地區(qū)相比,美日澳印與太平洋島國在歷史淵源、安全外交、經貿往來以及自然環(huán)境等方面的密切聯(lián)系,為四國在南太平洋推動“印太”戰(zhàn)略奠定了基礎。
澳大利亞是太平洋島國論壇的創(chuàng)始成員,也是南太平洋地區(qū)最大的經濟體,對太平洋島國有著強大的影響力。以人口最多、經濟實力最強的巴布亞新幾內亞為例,澳大利亞在1946年到1975年之間受聯(lián)合國委托管理巴布亞新幾內亞,對巴新的政治體制、經濟發(fā)展和對外貿易產生了廣泛影響。數(shù)十年來,巴布亞新幾內亞一直是澳大利亞最主要的援助對象,至今澳大利亞仍然通過提供顧問和咨詢等多種方式保持著對巴新政治、經濟的持續(xù)影響力。巴布亞新幾內亞獨立之后的第二年就與澳大利亞簽署了自貿協(xié)定,雙方還簽署了《森林伙伴協(xié)議》、《伙伴關系聯(lián)合宣言》和《經濟合作協(xié)定》等一系列雙邊合作協(xié)定。澳大利亞是巴布亞新幾內亞最大援助國、最大貿易伙伴與最大投資伙伴,兩國領導人互訪頻繁。
澳大利亞通過各種雙邊協(xié)定、關系網絡和太平洋島國牢牢綁定在一起,在制度上強化島國對澳大利亞的依賴,主導南太平洋地區(qū)秩序。經濟合作領域,澳大利亞與新西蘭共同推動了關于南太平洋自由貿易與經濟合作安排的《太平洋緊密經濟關系協(xié)定》(PACER)和《太平洋島國自由貿易協(xié)定》(PICTA)的簽署,澳大利亞在地區(qū)經濟一體化的過程中一直扮演著領導角色。澳大利亞政府2003年發(fā)布的報告,充分闡釋了澳大利亞與太平洋島國的關系與定位:“歷史將澳大利亞和島國以及島國人民密切聯(lián)系起來,在島國獨立之時澳大利亞幫助這些國家塑造了經濟基礎、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的權力分配以及治理哲學。在某些情況下,我們利用自身的制度和思想來支持他們的憲法、立法機構、公共服務、法律體系以及治安力量。澳大利亞是該地區(qū)主要的進口和投資來源國,占據(jù)主導地位的捐助國以及安全防衛(wèi)的核心伙伴?!?24)Parliament of Australia,A Pacific Engaged: Australia’s Relations with Papua New Guinea and the Island States of the Southwest Pacific,Canberra: 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August 2003,p.151.由于美國、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之間的親密盟友關系,美國非常支持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主導南太平洋地區(qū)事務,澳大利亞在經濟、軍事和外交上的巨大優(yōu)勢,使其成為名副其實的太平洋副警長。
美國在南太平洋地區(qū)也有自己的“勢力范圍”,密克羅尼西亞聯(lián)邦、馬紹爾群島以及帕勞共和國在獨立之前長期由美國托管,獨立之后又與美國簽訂了“自由聯(lián)合協(xié)定”,美國承諾在2023年之前通過信托基金每年向密克羅尼西亞聯(lián)邦提供超過1.3億美元的直接援助,向馬紹爾群島提供7000萬美元的直接援助。截至2011年底,美國援助帕勞的信托基金達到了1.47億美元,是三個國家的主要援助國。除了經濟關系之外,協(xié)定還規(guī)定美國有義務為三個國家提供安全保障,允許自由聯(lián)系國的國民前往美國工作等等。這些全面而復雜的雙邊協(xié)定,使美國在南太平洋地區(qū)擁有極大的特權。
此外,美國在經濟和安全領域與太平洋島國聯(lián)系密切。漁業(yè)和捕撈業(yè)是南太平洋地區(qū)經濟發(fā)展的支柱產業(yè),自1988年美國頒布《南太平洋吞拿魚法》以來,美國長期通過向太平洋島國購買許可證的方式獲得在特定專屬經濟區(qū)的捕撈權。在2014年簽署的漁業(yè)協(xié)定中,美國向包括17個成員的太平洋島國論壇漁業(yè)局支付了高達9000萬美元的許可費,對太平洋島國而言是一筆可觀的財政收入。安全領域,由于太平洋島國普遍國力弱小,缺少足夠的軍事力量,美國以此為契機向島國提供安全保障,贏得太平洋島國的信任和支持。另一方面,南太平洋地區(qū)還延續(xù)了二戰(zhàn)以來作為美國戰(zhàn)略武器試驗場的功能。馬紹爾群島就是美國洲際彈道導彈、導彈防御系統(tǒng)試驗基地,2019年4月以來美國已經從加州范登堡空軍基地試射了不少于三枚民兵3和三叉戟2洲際導彈,落點均位于馬紹爾群島。南太平洋對于美國戰(zhàn)略導彈的試驗和發(fā)展以及“印太”戰(zhàn)略具有重要的軍事意義。
日本通常以島國身份強調與太平洋島國在地理上的相似性以及所面臨的共同挑戰(zhàn),將島國的身份認同和雙多邊關系發(fā)展聯(lián)系起來。在應對氣候變化、地震、海嘯等自然災害的問題上,日本和太平洋島國具有共同的體會和認知。早在20世紀90年代,當多數(shù)太平洋島國剛剛實現(xiàn)國家獨立、急需資金實現(xiàn)經濟社會發(fā)展的時候,日本成為最早開展援助的域外國家。日本一方面加大對太平洋島國的援助力度,另一方面將太平洋島國作為重要的產品市場和原材料來源地,迅速擴大了在南太平洋地區(qū)的影響力。
從2009年到2018年的四屆“日本—太平洋島國領導人峰會”上,減災、可持續(xù)發(fā)展和環(huán)境保護一直都是峰會討論的主題,日本政府十分重視發(fā)揮自身在環(huán)境保護方面的巨大優(yōu)勢,從“地球降溫推廣計劃”到“大洋洲廢棄物區(qū)域戰(zhàn)略(2010—2015)”,日本不斷通過援助、人員培訓等方式幫助太平洋島國應對這些挑戰(zhàn)。由于太平洋島國的專屬經濟區(qū)是日本鰹魚和金槍魚的主要供給來源,日本在打擊非法捕撈方面與太平洋島國有著一致的利益,日本不遺余力地為太平洋島國提供巡航船只以及海洋安保人員的培訓,幫助太平洋島國提升海洋執(zhí)法能力。共同的利益訴求以及海洋領域的合作,增強了日本與太平洋島國之間的天然聯(lián)系,使日本在南太平洋推進“印太”戰(zhàn)略獲得了巨大支持。
印度與斐濟的天然聯(lián)系,是印度在南太平洋地區(qū)開展外交活動的重要基礎。印度和斐濟在19世紀先后成為英國的殖民地,為了大規(guī)模種植甘蔗生產蔗糖,英國將大批的印度人作為勞動力運往斐濟甘蔗園。斐濟在民族獨立之后,相當數(shù)量的印度人在斐濟落地生根,成為當?shù)刂匾淖逡帷H缃?,斐濟總人口約為80萬,印度裔人口為30萬,占比接近40%。印度裔對當?shù)氐慕洕鐣l(fā)展做出了重大貢獻。然而,印度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并沒有利用好與斐濟的天然聯(lián)系以及斐濟作為南太平洋交通中樞的優(yōu)勢地位,至今在14個具有獨立主權的太平洋島國中,僅在斐濟和巴布亞新幾內亞成立了高專署管理外交事務。印度對于改變自身在南太平洋地區(qū)的單薄影響力非常迫切。由于南太平洋對于印度實現(xiàn)大國夢和海洋強國抱負都極具吸引力,“印太”戰(zhàn)略已經成為印度開展南太平洋外交的重要機遇。
2018年以來,美日澳印在南太平洋展開了凌厲的“印太”攻勢,這些戰(zhàn)略舉措中有相當?shù)牟糠謱ⅰ耙粠б宦贰背h作為假想敵?!耙粠б宦贰睆娬{共商、共建和共享,支持島國發(fā)出“太平洋聲音”,支持島國推進“藍色太平洋”倡議,重視和理解太平洋島國在氣候變化問題上的特殊關切,將共同發(fā)展和南南合作作為雙多邊關系發(fā)展的主旋律?!坝√睉?zhàn)略則充滿了單向政策思維,無論是美國還是澳大利亞,都是從本國利益出發(fā)單方面的制定南太平洋政策,將自身利益凌駕于太平洋島國的利益之上。此外,由于美日澳印各自的關注點和利益訴求大不相同,四國的“印太”戰(zhàn)略也難以形成合力。“印太”戰(zhàn)略在太平洋島國是否達到預期效果以及能否持續(xù)下去,最終還要看太平洋島國對自身的定位以及對“印太”戰(zhàn)略的看法。
推動“印太”戰(zhàn)略需要長期巨大的政治、經濟、軍事投入,但是特朗普的政策偏好更多地聚焦于短期收益。目前,美國在政策基調、制度設計和戰(zhàn)略規(guī)劃上都對太平洋島國給予了充分關注,這種“激活”策略在未來能否持久、能否轉化為實際投入仍然有待觀察。此外,美日澳印的合作前景也并不樂觀。特朗普當選總統(tǒng)后,不僅未能維護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多邊機制,反而對包括日本、印度在內的多個貿易伙伴發(fā)起貿易戰(zhàn)并頻繁“退群”:2017年1月23日美國宣布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2017年6月1日美國宣布退出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巴黎協(xié)定》;2017年10月12日美國退出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2018年6月19日美國退出聯(lián)合國人權理事會。四國在雙邊層次上的摩擦以及特朗普在多邊領域的消極態(tài)度,使美日澳印在“印太”框架下的合作充滿不確定性。如果未來美日澳印在南太平洋地區(qū)各自為政,缺乏共同行動,那么“印太”作為一個多邊框架將失去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在經歷了數(shù)十年的經濟社會發(fā)展之后,太平洋島國正發(fā)生兩方面的重大改變:一方面,島國人民對國家利益的認識更加清醒,對自身的發(fā)展目標和發(fā)展方向越來越明確。太平洋島國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地理特點,遇到的發(fā)展問題與絕大多數(shù)國家并不相同,近年來各國都制定了符合自身國情的短期發(fā)展規(guī)劃或長期發(fā)展戰(zhàn)略。(25)太平洋島國目前已經提出的發(fā)展戰(zhàn)略和發(fā)展規(guī)劃包括:斐濟《2017—2036發(fā)展規(guī)劃》,瓦努阿圖《國家可持續(xù)發(fā)展規(guī)劃2016-2030》,巴布亞新幾內亞《2010—2030發(fā)展戰(zhàn)略規(guī)劃》,圖瓦盧《圖瓦盧基礎設施戰(zhàn)略與投資規(guī)劃》以及《圖瓦盧可持續(xù)發(fā)展國家戰(zhàn)略2016—2020》,湯加《戰(zhàn)略發(fā)展計劃框架》,密克羅尼西亞聯(lián)邦《基礎設施發(fā)展規(guī)劃2016—2025》,庫克群島《國家可持續(xù)發(fā)展規(guī)劃2016—2020》,所羅門群島《國家基礎設施投資計劃》以及《所羅門群島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2016—2035》,薩摩亞《薩摩亞發(fā)展戰(zhàn)略2016/17—2019/20》以及《薩摩亞經濟基礎設施完成規(guī)劃2013—2021》。太平洋島國普遍認為,氣候變化是關系到島國生死存亡的最大單一威脅,建設“藍色太平洋”(blue pacific)是應對氣候變化挑戰(zhàn)的重大綱領。(26)Pacific Island Forum,Boe Declaration on Regional Security,September 6,2018, https://www. forumsec.org/ boe-declaration-on-regional-security/[2019-10-08].另一方面,“太平洋外交”(pacific diplomacy)成為太平洋島國表達自身觀點、維護島國利益的重要方式?!疤窖笸饨弧碧刂柑窖髰u國作為一個整體參與全球性論壇以及多邊框架的外交模式,通過一致的聲音和共同的努力在貿易、可持續(xù)發(fā)展、氣候變化、核議題、非殖民化以及漁業(yè)等領域體現(xiàn)太平洋島國的利益,通過一種地區(qū)主義的途徑共同參與全球治理。(27)Greg Fryand Sandra Tarte,The New Pacific Diplomacy,Canberra: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2016,p.11.太平洋島國多數(shù)經濟發(fā)展落后,在國際社會上缺少話語權,只有聯(lián)合起來才能有力地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被國際社會所重視。
近年來,斐濟、巴布亞新幾內亞等太平洋島國在全球治理領域顯露頭角,證明“太平洋外交”發(fā)揮的重大作用。2017年11月,《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23屆締約方大會召開,斐濟作為大會主席國發(fā)布了與世界銀行、全球減災與災后恢復基金共同完成的《氣候脆弱性評估:增強斐濟的氣候韌性》報告,體現(xiàn)了斐濟在氣候變化治理領域的突出貢獻。2018年11月,巴布亞新幾內亞成功舉辦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此次國際會議的舉辦既是巴新外交歷史上的一次重大突破,也是太平洋島國走向國際社會的重要里程碑?!疤窖笸饨弧笔挂酝鞣絿?,特別是傳統(tǒng)援助國對太平洋島國的絕對影響力不復存在,太平洋島國在政治和經濟上的對外交往范圍日趨擴大,在全球治理領域的地位不斷提升,在面臨外部戰(zhàn)略壓力時島國具有更多的自主權和選擇權。對于“印太”戰(zhàn)略,太平洋島國也不會僅僅扮演一個被動接受的角色,而將最大程度地發(fā)揮主觀能動性。
美日澳印在南太平洋地區(qū)的政策選項跨度較大,內容涉及經濟、安全、外交、環(huán)境等眾多議題,從目前來看,安全議題是較為優(yōu)先的政策選項。然而,對太平洋島國而言,南太平洋地區(qū)最重大的安全威脅不是軍事威脅,而是海洋資源和海洋環(huán)境所受到的破壞對可持續(xù)發(fā)展帶來的威脅,雙方的理解有顯著偏差。當美國和澳大利亞宣布在巴布亞新幾內亞馬努斯島建設軍事基地之后,當?shù)卣畬@種不征求民眾意見、不顧當?shù)匕l(fā)展權益的單方面行為表達了強烈不滿?!坝√弊鳛橐粋€地緣政治概念,日美澳印關心的首要問題是軍事安全和軍事合作而非發(fā)展議題。所以,盡管部分國家對太平洋島國所關心的海洋保護、非法捕撈等議題作出了回應,但是具體的應對措施如何,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幫助島國人民解決現(xiàn)實問題,仍有待觀察。
從20世紀90年代太平洋島國提出“北望”戰(zhàn)略開啟外交上的重大突破,到進入21世紀形成“太平洋外交”在國際舞臺發(fā)出共同的聲音,作為小國的太平洋島國一直在大國主導的國際秩序中尋求自己的發(fā)展空間。以打造全球性發(fā)展平臺和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為目標的“一帶一路”倡議經過五年的發(fā)展在全球碩果累累,中國與太平洋島國的關系發(fā)展在共建“一帶一路”的過程中實現(xiàn)了質變,成為南南合作的新典范。與此同時,以建設“自由開放的印度洋—太平洋”為目標的“印太”戰(zhàn)略頻頻發(fā)力南太平洋,盡管其政策空間和政策效果尚不清晰,但是加劇了南太平洋的戰(zhàn)略競爭,該地區(qū)的國際局勢日趨復雜。從域內大國到域外大國,從傳統(tǒng)援助國到新興援助國,參與南太平洋事務的各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合作方式、行為特點和政策目標,對于正在謀求提升國際影響力和拓展經濟發(fā)展空間的太平洋島國而言,究竟在外交政策上選擇哪條道路、如何選擇,將是島國人民在新時期面臨的一次重大考驗。
在大國博弈的背景下,太平洋島國的戰(zhàn)略重要性不斷提升,“印太”戰(zhàn)略與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在南太平洋地區(qū)構成實質性競爭。為了對沖“一帶一路”的影響,“印太”戰(zhàn)略在安全外交、經濟援助等方面不斷發(fā)力,試圖延續(xù)長期以來對南太平洋地區(qū)秩序的掌控,這與太平洋島國期待獨立發(fā)展的愿望背道而馳。與此相反,“一帶一路”建設,在解決太平洋島國基礎設施薄弱、改善島國民生以及增強受援國自主發(fā)展能力等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2019年9月,所羅門群島、基里巴斯與中國建交,表明中國與太平洋島國的經濟發(fā)展合作正在發(fā)揮巨大的示范效應,吸引更多的太平洋島國參與到“一帶一路”建設當中。面對“印太”戰(zhàn)略的沖擊,中國應當保持戰(zhàn)略定力,繼續(xù)與太平洋島國開展南南合作,推動形成互利共贏的嶄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