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讀美國破產案判例
——以IN RE TENDERLOIN HEALTH v. BANK OF THE WEST,為例

張 婷

（215000 信達思（蘇州）企業(yè)服務有限公司法務合規(guī)部 江蘇 蘇州）

一、美國法院結構

在開啟這個話題之前，首先要了解美國法院的結構。眾說周知，美國是聯(lián)邦制國家，其法院分為聯(lián)邦法院和州法院，上圖簡單列示了美國聯(lián)邦法院的構架，美國聯(lián)邦法院設三級法院，地區(qū)法院、聯(lián)邦上訴法院（巡回法院）以及聯(lián)邦最高法院， 實行三審終局制（third instance as final instance）。州法院一般也是設立三級法院，個別州設立二級法院，但是名稱確千差萬別，如紐約州的地區(qū)初審法院名為” New York Supreme Court”紐約州高級法院。①破產立法屬于聯(lián)邦政府的權利范圍，美國破產法法典由美國聯(lián)邦立法機關—美國國會制定，并由美國聯(lián)邦法院負責相關案件的審理。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和破產法院對一切破產相關訴訟都有司法管轄權。當事人如果對審判結果不滿意可以上訴至聯(lián)邦上訴法院。以Tenderloin案為例，此案的一審法院為美國加尼福尼亞州北區(qū)地區(qū)法院，二審法庭為美國上訴法院第九巡回庭。②

二、破產判例基本信息

與中國破產判例相類似，美國破產判例在開頭將雙方當事人信息，法院信息等基本信息列示。與中國判例不同的是美國破產判例歸檔匯編有幾個機構同時記載，判例中會將這些歸檔的編碼一一呈現(xiàn)以幫助讀者查閱。同時，美國破產判例的基本信息部分會將案件背景，法官意見以及判決提要顯示出來。這樣，通過對判例基本信息的閱讀也基本上對該判例有了全面性的了解。以Tenderloin托管人訴BOTW銀行為例，破產法判例的題目是由幾組信息構成的。在左圖中，筆者將判例基本信息分割為4個部分。①上訴人及被上訴人信息、托管人（相當于我國的管理人）；“V”是versus，訴；被上訴人（債權人）；編號為第14-17090號。②載明法院信息：是由美國上訴法院第九巡回庭受理的，由此可以得出此案為上訴案件。③是案件歸檔的編碼規(guī)則，此案在Federal (聯(lián)邦判例匯編)，LEXIS（律商聯(lián)迅案例匯編），Collier Bankr（科利爾破產判例匯編），Bankr.L.Rep（破產判例律師匯編），Bankr. (破產判例匯編)分別都有存檔。每個判例的匯編都遵循著共同的原則以方便查閱。如849 F.3d 1231，意味著判例存檔在聯(lián)邦判例匯編中第849卷第1231頁。④載明一審案件的審理時間以及存檔時間。

基本信息既往歷史載明該案的一審的當事人雙方、一審地區(qū)法院、負責的法官以及案宗的存檔地址。處理意見中，上訴法院法官意見是撤銷原判發(fā)回重審（REVERSED and REMANDED）。接下來的綜述中陳述法官的意見（HOLDINGS），①此案中上訴法官認為有事實證據(jù)且此行為不違反獨立法定條款，法庭考慮在破產臨界期內的請求適用“轉讓使債權人獲得的清償多于沒有轉讓時的債權人根據(jù)第7章所獲得的破產財產的分配”規(guī)定進行解釋。②此案爭議焦點是銀行收到的$526，402.05是否基于“多于沒有轉讓時的債權人根據(jù)第7章所獲得的破產財產的分配性”構成可撤銷偏頗性清償。③③通過給個別債權人——銀行存款的存入，使債權人從$526，402.05的資金中受惠—獲得利息這一優(yōu)惠性收益。銀行進一步提存行使抵銷權用于抵銷給債務人的貸款。④托管人可以證明銀行獲得的清償多于沒有轉讓時債權人依據(jù)第7章所能獲得的破產財產的分配。在律商聯(lián)迅案例匯編中會將一些判決提要 （HEADNOTE）對案件判決所適用的法律原則以及案件主要事實所作的簡要概括，置于法官的判決意見之前。④判決提要的閱讀對掌握判例主要信息情況非常重要，它旨在幫助讀者迅速掌握案情重點，并且了解法官在審理中適用的法律條文及條文釋義。

三、破產案例主體結構

類似于中國的判決書，破產判例的主體結構由案件綜評，原、被告方代理人，主審法官，法官意見，事實及法律程序陳述，管轄權及再審標準陳述，案情分析等組成。下文中筆者將著重介紹法官意見以及案情分析的具體情況。

法庭對案件事實及適用程序、管轄權以及再審標準進行了審閱和論證。法官Milan D. Smith， Jr.提出審判意見：此案中，原告E. Lynn Schoenmann，破產托管人，意圖撤銷債務人Tenderloin公司在90天的臨界期內支付給被告BOTW銀行$190，595.50用于償還銀行貸款的破產財產。據(jù)此，托管人Schoenmann必須證明BOTW銀行從債務人處得到的財產性轉讓使BOTW銀行獲得的清償多于沒有轉讓時的債權人根據(jù)第7章所獲得的破產財產的分配，根據(jù)547（b）（5）的規(guī)定，稱之謂“較大金額測試”。破產法院在簡易程序審判中接受了BOTW銀行的動議，裁定托管人Schoenmann無法滿足547（b）（5）的規(guī)定，理由為BOTW銀行有抵銷權，且在申請日Tenderloin公司的賬戶上有超過$190，595.50的存款。托管人Schoenmann辯稱，破產清算中，托管人有權利撤銷$526，402.05的存款，撤銷的結果將導致Tenderloin公司賬戶的資金少于$190，595.50。 因此， 即便允許BOTW銀行行使抵銷權，BOTW銀行也無法得到與$190，595.50等值資金的抵銷。為了解決此案的爭議，法庭提出二個主要問題：①法庭是否可以受理破產法典第547（b）（5）條款下的第7章破產清算的偏頗性清償行為案件，如果受理，②此案中$526，402.05存款是否符合可撤銷偏頗性清償構成要件。

在案情分析中，Smith法官著重論證了以上二個主要問題：第一，547（b）（5）條款中沒有禁止法庭受理偏頗性行為的規(guī)定。首先，Smith法官通過對第547（b）（5）（c）款提及的“法律下的條款”認定“法律”是指美國法典的第11編的破產法典，據(jù)此得出文義解釋上明確沒有禁止法庭受理破產法典第547（b）（5）條款下的第7章破產清算的偏頗性清償行為案件。進而一步，Smith法官從破產立法史的角度分析了過往案例，認為“無法得出547條排除在破產清算的“分配”（財產分配）之外”。在現(xiàn)有的司法實踐中，1129（a）（7）（A）（ii）中要求破產法院首先要決定那些債權人應列入在破產清算名單內，然后再進行比較同樣債權人在第11章重整中獲得的金額。這樣規(guī)定旨在幫助破產法院確定每一個破產債權人（受損人）根據(jù)第11章重整在重整計劃生效期得到的清償不少于根據(jù)第7章清算中同一時期所獲得的清償金額。同時，科利爾破產法? 1129.02 n.98 (Alan N.Resnick & Henry J. Sommer eds.， 16th ed. 2016) (引之 In re Mcorp Fin.， Inc.， 137 B.R. 219， 228-29 （Bankr. S.D. Tex. 1992）規(guī)定“托管人根據(jù)第7章破產清算行使可撤銷權可以影響案情分析”。另外，在第13章中的比較條款“債權人的利益最大化”測試中也有相同的要求。最后，一些法院針對第553條破產抵銷權分析中也適用了第7章的破產清償這一標準。在接下來對LCO案的闡釋中，法庭澄清了LCO案中對破產清算和偏頗性行為撤銷權沖突解決方案并沒有對法庭受理破產法典第547（b）（5）條款下的第7章破產清算的偏頗性清償行為案件造成阻礙。

第二，在破產清算中，托管人可以對存款行為行使撤銷權。理由是：

1.破產期后抵銷

債權人未在破產申請日前行使抵消權并不意味著喪失了抵銷權，債權人需向法院申請解除破產自動中止才能行使其已經擁有的抵銷權。但是，根據(jù)502（d）的規(guī)定，法庭應駁回對托管人控制下可收回財產任何受領要求，或是受讓人受讓的可撤銷財產，除非/直至財產已交付或是轉讓已支付。根據(jù)此項規(guī)定，法庭傾向于在允許債權人受領前決定托管人的破產偏頗性清償?shù)恼J定問題，進而決定存款的行為是否符合第547（b）的構成要件。

2.根據(jù)547（b）的規(guī)定“轉讓”需滿足以下條件

①為了債權人利益。②為了先前債務。③出現(xiàn)在債務人出現(xiàn)無力清償?shù)臅r期。④出現(xiàn)在90天的破產臨界期內。⑤使債權人獲得的清償多于沒有轉讓時的債權人根據(jù)第7章所獲得的破產財產的分配，11 U.S.C. § 547(b)(1)-(5)。BOTW銀行辯稱，其在破產偏頗性清償中不符合“債權人”構成要件且存款不滿足“先前債務”的要求，從而無法形成“轉讓”。法庭不支持此觀點，法庭列舉了Marathon Oil 案和Bernard案以及Vern Countryman的著 作《The Concept of a Voidable Preference in Bankruptcy》，38 Vand. L. Rev. 713， 748（1985）闡釋在破產清算中，存款因相對于破產資產而言增加了BOTW銀行擔保債權清償?shù)慕痤~從而減少了Tenderloin的所有債權人的清償分配。所以，該“轉讓”符合破產法的構成要件。此行為受益方指向BOTW的擔保債權，使BOTW債權獲得受償，導致待分配全體債務人可分配破產財產的枯竭?；氐睫q方觀點，對1904年New York County National Bank v. Massey，192 U.S. 138， 24 S. Ct. 199， 48 L. Ed. 380（1904）中最高法院裁定存款不是“轉讓”的認定，法庭不接納該觀點。1978年，國會對破產法典進行了全面改寫。在此次改寫中，國會決定對“轉讓”的定義擴大解釋為-轉讓財產的利益的轉讓，包括了所有權轉讓、保管權轉讓以及在該條款下沒有實際轉讓的控制權喪失。立法委員會的報告直接指出“在銀行賬戶或是類似賬戶的存款是轉讓”。而當時Massey案的法庭無法預期到法律的修改，因此此案只能是對前破產法下的“轉讓”限縮解釋的適用。另外一個相關的問題是存款行為是否導致待分配全體債務人可分配破產財產的枯竭。法庭的答案是肯定的，首先，沒有任何一家債權人除BOTW銀行以外獲得利息收入。其次，存款增加了BOTW銀行行使其抵銷權用于償還貸款的可能性。因此，無論銀行是否實際行使了對于銀行賬戶資金的處分權，存款行為本身已經構成了事實上或是潛在減少財產而同時增加了銀行行使在信用貸款協(xié)議項下的權利。根據(jù)以上事實和陳述的理由，法庭不支持被上訴人提出的辯護理由。裁定撤銷原判發(fā)回破產法院重審。在判例的最后，持相同意見（CONCUR）法官KORMAN對該案做了總結和陳述。

綜上所述，美國破產判例基本信息完備、匯編體系龐大但便于查看。法官的論理充分，法官在論證時廣泛引用案例以及破產法典中相關法條的規(guī)定，針對當事人雙方的辯護意見運用文義解釋以及立法目的解釋的方法，援引相關判例逐條進行釋義；在法條與法條間發(fā)生沖突時，法官適用衡平原則來解決沖突。這種結構體系化優(yōu)勢對中國的案例公開具有借鑒意義。

注釋：

①喬安妮﹒班克﹒黑姆斯，伊馮娜﹒伊肯著，姜棟改編（英文部分），姜棟編著（中文部分）：《法律英語：法學概論（第3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第426-429頁。

②849 F.3d 1231, *; 2017 U.S. App. LEXIS 4008, **;77 Collier Bankr.Cas. 2d (MB) 682; Bankr. L. Rep. (CCH) P83,078

③大衛(wèi).G.愛潑斯坦等著、韓長印等譯：《美國破產法—美國法律文庫》，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④薛波主編：《元照英美法詞典》，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縮印版，62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