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越,婁承蓉,杜映昕,屠新泉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中國WTO研究院,北京 100029)
隨著美國特朗普政府“美國優(yōu)先”戰(zhàn)略的實施,一系列針對中國的貿易摩擦接踵而來。迄今為止,中美已經歷了多番加征關稅的升級過程。2018年4月3日,依據“301調查”結果,美國正式公布本次貿易摩擦中第一項擬加征25%關稅的商品清單,涉及從中國進口的約500億美元商品;①后文中的日期,如無特殊說明,均指2018年的日期。4月4日,中國公布第一項針對美國向中國出口商品的對等關稅清單,②本文中的“對等”指的是同等關稅量級和商品價值規(guī)模,如2018年4月份中美兩國公布的關稅清單,加征關稅的量級均為25%,商品價值規(guī)模均為500億美元。標志著中美逐漸在關稅領域展開博弈。6月15日,美國對關稅涉及產品種類進行調整,并公布最終實施的500億美元商品加稅清單,①為厘清美國2018年4月份500億清單和6月份500億清單的關系,我們根據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發(fā)布的商品清單,梳理如下:4月份公布的500億清單只是初步清單,涉及1 333項8位HS編碼商品;與4月份清單相比,美國6月份公布的500億清單分步驟實施,其中818項價值340億美元作為第一批商品,在7月6日開始實施25%的額外關稅,而第二批商品(包括價值約160億美元的284項商品)在進行完聽證程序后(豁免了5項商品)于8月23日實施。中國也針對性制定了反制措施;②為厘清中國2018年4月份500億美元清單和6月份500億美元清單的關系,我們根據中國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發(fā)布的公告,梳理如下:4月份公布的500億清單只是初步清單,涉及106項8位HS編碼商品;與美國措施相對應,中國6月份公布的500億清單分步驟實施:其中545項價值340億美元作為第一批商品,在7月6日開始實施25%的額外關稅,而第二批擬征商品(包括價值約160億美元的114項商品)在美國第二批實際清單公布后則調整為333項,于8月23日實施。其中雙方清單分340億美元和160億美元兩批執(zhí)行,并相繼于7月6日和8月23日開始實施。③本文中,我們將這兩批實施清單分別簡稱為實施清單1和實施清單2。雙方由此進入針鋒相對的“精準打擊”階段。其后,美國日益將兩國貿易摩擦推向白熱化,使得中美經貿關系乃至多邊貿易體制都逐漸落入“特朗普陷阱”。④蘇慶義在《“301”之后,全球需警惕“特朗普陷阱”》一文中指出,所謂“特朗普陷阱”是指特朗普只關注美國自身的貿易逆差和就業(yè),將公平貿易理念上升為平等貿易理念,導致其和多邊貿易體制理念嚴重沖突,注重單邊行動,引發(fā)世界貿易秩序失序的后果。詳見:http://www.banyuetan.org/chcontent/sz/hqkd/20171018/237938.shtml。
國內外學者對中美貿易摩擦問題已進行了廣泛的學術探討。佟家棟(2018)將其直接定性為一場角逐未來經濟主導者的戰(zhàn)略性貿易摩擦。服務于戰(zhàn)略考量,本次美國對中國發(fā)起貿易摩擦的主要訴求在于:削減美國認定的巨額貿易逆差(王嵐,2018)、解決《中國制造2025》造成的市場扭曲(戴翔等,2018)以及進一步擴大中國的市場開放(王浩,2018)。如果說這三個訴求可以歸結為美國在本輪貿易摩擦中所要最大化的收益,那么其對本國貿易額、關稅額、福利水平、企業(yè)經營以及違背WTO規(guī)則的信譽損失等方面的成本有何影響呢?
本文從貨物貿易,全球價值鏈分工和多邊貿易體制等視角出發(fā),力求對本輪中美貿易摩擦進行更為全面的客觀揭示。本文的主要研究結論如下:(1)根據實證模擬結果,從貿易影響來看,中美雙邊貿易額將大幅減少,且美國從中國進口減少的幅度更高;其中,從產業(yè)損害、關稅效應和福利效應的角度來看,中美征稅產品清單的側重點、對雙方目標產業(yè)的打擊程度存在較大差異;產生的貿易轉移效應也各有不同;(2)從兩國在貿易摩擦中的策略來看,相比美國,中國的對等反制措施雖然針對性強,但也具有靈活性和效率不足的特點?;诖?,面對中美貿易摩擦局勢的不斷升級,中國應做好長期、全面的應戰(zhàn)準備,建立健全包括反制措施、主動措施和保障措施在內的更為綜合完備的貿易摩擦應對政策體系。
相比于已有研究,本文的邊際貢獻如下:(1)在研究對象上,相關實證研究大多基于情景假定對中美貿易摩擦進行模擬分析(崔連標等,2018),而我們則直接選取中美兩國公布的三個對等加征關稅清單,即2018年4月份清單和6月份兩批實施清單(實施清單1和實施清單2),運用真實數據進行模擬。并且,本文選取摩擦過程中實施的這三個對等清單為研究對象,進而對中美兩國的影響效應進行比較,更具有可比性。(2)在研究內容上,基于上述三個清單,本文通過對貿易消減效應、貿易轉移效應和福利效應的模擬,并進一步通過初步清單和實際實施清單的對比,討論了中美兩國在貿易摩擦中的策略調整和特點。(3)在研究方法上,從現(xiàn)有研究來看,雖然Bollen 和 Rojas-Romagosa (2018)、崔連標等(2018)、Guo 等(2018)以及 Li等(2018)已經采用多國全球一般均衡模型來模擬中美貿易摩擦的影響,但這些研究并不是基于中美征稅產品清單的事實性分析,而是通過設定增稅45%等大量假設而進行的虛擬考察。相比之下,本文基于中美雙方公布的實際征稅清單進行定量分析,不僅有助于我們更精準地把握中美貿易摩擦的國際經濟影響,而且對中國的貿易策略調整也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
針對當前中美兩國實施的加征關稅清單,我們利用WITS-SMART模型,對中美貿易摩擦的直接影響進行模擬分析?;谥忻栏髯郧鍐紊婕暗?位HS編碼產品,①實際清單為8位HS編碼。由于不同國家對具體產品的8位編碼存在差異,因此我們采用全球統(tǒng)一的6位編碼進行分析。本文分別模擬了美國對中國加征25%進口關稅,以及中國對美國加征25%進口關稅所帶來的影響。我們的分析將集中在中美兩國最終實施的兩批產品清單(即清單1和清單2),分別模擬其貿易效應與福利效應。隨后,我們通過將2018年4月份的初步清單與6月份的兩批實施清單進行比較分析,探討中美兩國的擬定方案與其具體實施方案的差異性影響。
SMART模型是基于單個特定產品的供給和需求的均衡分析。在供給方面,不同出口市場同時向進口國提供商品,價格變化時供給量的變化取決于出口的供給彈性。我們沿用常用的假定,假設水平的供給曲線(供給彈性無窮大),這意味著供給可以完全隨需求的變化進行調整??紤]到出口供給可能受廠商調整成本和時間的制約,不一定完全滿足供給曲線彈性無窮大的假設,我們也針對有限供給彈性的情況進行了穩(wěn)健性檢驗。
在需求方面,進口國的代表性消費者通過兩步優(yōu)化過程最大化其福利:消費者首先根據一個綜合的價格指數決定其對該產品的總消費額,在價格發(fā)生變化時,總支出的變化由需求彈性決定(需求彈性已由WITS-SMART模型事先給定,不同產品的需求彈性不同);消費者繼而根據每個出口國家(市場)的不同價格,決定其對來自每一個出口國家(市場)的產品需求。在相對價格變化時,相對需求的變化取決于替代彈性。該模型采用了阿明頓(Armington)假設,即來自不同出口市場的同一產品具有不完全替代性,這一設定可以確保當對某一國的進口關稅小于其他國家時,進口國對該產品的進口不會全部來自這一國家。我們采用SMART模型的默認值,即假設該替代彈性取值為1.5。我們也采用不同的替代彈性,對估計結果的穩(wěn)健性進行了檢驗。
SMART模型的估計采用了聯(lián)合國COMTRADE貿易數據庫以及聯(lián)合國貿易和發(fā)展會議(UNCTAD)的TRAINS關稅數據庫。根據這一模型框架,SMART模型可以模擬某一(或某些)國家進口關稅的變化對進口國帶來的影響,包括貿易效應(可區(qū)分為貿易創(chuàng)造效應和貿易轉移效應)、福利效應和關稅收入效應。貿易創(chuàng)造效應為某一(或某些)市場價格變化(因關稅變化而變化)直接帶來的進口額變化;貿易轉移效應為由不同市場相對價格變化帶來的進口額變化;福利效應為消費者福利變化與關稅收入的變化之和,即無謂損失(deadweight loss)的變化;關稅收入的計算為稅率乘以進口額,關稅收入效應即前后關稅收入的差值。對于模型更為具體的數學說明可參見 Jammes和 Olarreagga (2005)。
本文采用的模型為基于單個產品市場的局部均衡模型,可以模擬貿易摩擦對受沖擊行業(yè)的貿易、消費者福利和關稅收入變化等影響。另一類常用的貿易政策分析模型是基于一般均衡的分析框架。在針對中美貿易摩擦的分析中,已有基于一般均衡模型的研究(李昕,2012;Guo等,2018;李春頂等,2018),但這些研究的分析基于假設的貿易摩擦情景,而非基于實際的受影響產品清單。在分析框架的選擇上,一般均衡模型和局部均衡模型各有其優(yōu)勢與局限。一般均衡模型刻畫了不同市場與行業(yè)間的關聯(lián),考慮了生產要素的約束;而局部均衡模型則忽略了這些關聯(lián)。但是,也正因為局部均衡分析只考慮某個特定產品的市場出清,模型復雜度和所需數據量大大減少,這就增加了模型的實用性、實時性和透明性,尤其是局部均衡模型可以針對非常具體和細致的產品或行業(yè)進行分析。一般均衡分析要求的數據量大,往往必須基于較為早期的數據,且只能將行業(yè)劃分為數量不多的大類(如常用于貿易政策分析的GTAP模型將行業(yè)分為57個大類)。由于在同一行業(yè)大類下,并非所有的產品都會遭遇貿易政策的沖擊,因此采用粗糙的行業(yè)大類必然會帶來分析結果的偏差。因此,在分析中美貿易摩擦時,局部均衡框架更為適用。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局部均衡分析沒有考慮行業(yè)間聯(lián)系,無法考察關稅沖擊在不同行業(yè)間傳導的影響,因此分析結果反映的是貿易摩擦帶來的短期或中期的直接效應;而一般均衡的框架則較適合分析貿易政策的長期效應(UNCTAD和WTO,2012)。由于局部均衡模型的模擬結果也對參數取值較為敏感,因此本文會通過改變關鍵參數進行相應的穩(wěn)健性檢驗。
由于涉及的6位產品較多,我們將結果按其所屬2位產品大類進行加總后展示(表1和表2分別顯示了美國與中國的實施清單各自涉及的行業(yè)大類,以及每個2位HS產品大類下所包含的6位HS產品數目)。我們匯報了兩國進口、福利、關稅收入的變化,并列出了在這些行業(yè)大類中哪些國家(或市場)成為了美國或中國最大的進口替代國(或市場)(詳見圖1和圖2)。隨后,我們就4月份清單和6月份實施清單的模擬結果進行比較,討論中美兩國清單調整后的效應變化??傮w而言,這些措施將導致中美的雙邊貿易大幅下降,而從其他國家(或市場)的進口則上升,并帶來關稅總收入上升和總福利損失,因此中美貿易摩擦將給中美兩國帶來兩敗俱傷的直接后果。同時,我們發(fā)現(xiàn)美國從中國進口的減少量遠高于中國從美國進口的減少量,福利損失則是中國更為嚴重,稅收收入則是美國更高,這表明貿易摩擦對中國的負面影響要超過美國。
由于篇幅所限,我們只對兩份實施清單產品(實施清單1和實施清單2)加總后的模擬結果進行匯報,對美國和中國的影響分別見表1和表2。在中美兩國分別依據實施清單加征關稅之后,美國從中國的進口將大幅下降(預計減少398.67億美元),并有181.68億美元的進口從中國轉移到其他國家,美國總進口預計減少216.99億美元,同時帶來了美國4.95億美元的福利損失,但關稅收入因征稅幅度的提高而增加,預計增加88.42億美元;同樣,中國對美國的進口也將大幅下降(預計減少204.50億美元),并有91.81億美元的進口從美國轉移到其他國家,中國的總進口預計減少113.15億美元,同時帶來了13.05億美元的福利損失,關稅收入因關稅提高而上升,預計增加49.85億美元。①由于模型本身的假設(出于模型簡潔性與局限性),我們只能分析進口國的福利變化,無法模擬進口國的措施對出口國的福利影響;因此,對美國的影響即為美國實施加征關稅對美國的影響效應,對中國的影響即為中國實施反制措施對中國的影響效應。因此,雖然中國的增稅清單對美國目標產業(yè)的打擊程度更大,但中國所遭受的福利損失也更多,約為美國的2.6倍。
貿易摩擦對美國各行業(yè)的沖擊情況如表1所示(受表格篇幅所限,各行業(yè)名稱見表4)。綜合分析產業(yè)進口變化效應、關稅收入效應和福利效應后可知,對美國而言,前三個受影響最大的行業(yè)分別為:(1)核反應堆及其零部件(84),美國該行業(yè)的總進口預計減少87.66億美元,經濟福利損失2.38億美元,關稅收入增加44.01億美元;(2)機電設備及其零部件(85),美國總進口預計減少97.91億美元,經濟福利損失2.05億美元,關稅收入增加32.34億美元;(3)光學、醫(yī)療設備及其零部件(90),美國總進口預計減少11.93億美元,經濟福利損失0.20億美元,關稅收入增加7.12億美元。
對中國而言,各行業(yè)的沖擊情況如表2所示(受表格篇幅所限,各行業(yè)名稱見表5)。受影響最大的三個行業(yè)分別為:(1)大豆等作物(12),中國總進口預計減少35.22億美元,經濟福利損失2.23億美元,關稅收入增加18.27億美元;(2)車輛及其零部件(87),中國總進口預計減少27.30億美元,經濟福利損失6.90億美元,關稅收入增加12.42億美元;(3)礦物制品(27),中國總進口預計減少10.11億美元,經濟福利損失0.27億美元,關稅收入增加2.57億美元。
從兩國的分行業(yè)模擬結果可知,加征關稅將給進口國帶來貿易下降與福利損失。雖然這能夠遏制另一國的出口,但實施打擊的國家往往因為進口銳減而受損程度增大。
表1 貿易摩擦對美國的影響:基于兩份實施清單(分行業(yè)大類,單位:百萬美元)
表2 貿易摩擦對中國的影響:基于兩份實施清單(分行業(yè)大類,單位:百萬美元)
續(xù)表2 貿易摩擦對中國的影響:基于兩份實施清單(分行業(yè)大類,單位:百萬美元)
當存在貿易沖突時,兩國進口會從對方轉移至其他市場。美國方面,基于實施清單中的產品,共有181.68億美元的美國進口從中國大陸轉移至其他市場。從產業(yè)分布上看,發(fā)生進口轉移的產業(yè)集中于進口受影響最大的產業(yè),即編號為84、85和90的產業(yè)。從市場分布來看,圖1列出了基于6月份清單的轉移結果,對于美國而言,在進口占比5%以上的市場中,主要的轉移市場依次為墨西哥、日本、德國、加拿大、中國臺灣、馬來西亞和韓國。
中國方面,對于實施清單中的產品,共有91.81億美元的中國進口從美國轉移至其他市場。從產業(yè)分布上看,發(fā)生進口轉移的產業(yè)集中于編號為12、27和87的三大產業(yè)。從市場分布來看,如圖2所示(圖中列出了占比3%以上的市場),主要的轉移市場依次為巴西、德國、日本、英國、阿根廷和加拿大。
在上述分析的基礎上,我們進一步對4月份清單和6月份實施清單進行對比分析,模擬結果見表3。具體來看,根據針對4月份增稅清單的SMART模擬,若美國依據該清單產品實施加征25%關稅,同時中國依據清單實施終止關稅減讓的反制措施,美國從中國的進口將減少470.18億美元,美國總進口預計減少255.25億美元,同時給美國帶來了6.98億美元的福利損失,關稅收入預計增加113.95億美元;同樣,中國從美國的進口預計減少201.66億美元,中國總進口預計減少109.89億美元,同時帶來了13.28億美元的福利損失,關稅收入預計增加62.22億美元。如表3所示,若將4月份的清單與6月份的實際實施清單比較,可以看到實施清單1帶來的負面影響較??;但若考慮實施清單2,則帶來的負面福利雖然比4月份的初始清單低,但仍然相差不多。
圖1 美國進口從中國大陸轉移至其他市場情況
在雙邊貿易差額方面,4月份清單與6月份實施清單(實施清單1和實施清單2)的綜合效應相較,美國對中國的貿易盈余變化分別為268.52(?201.66+470.18=268.52)億美元和193.71(?204.96+398.67=193.71)億美元。因此,兩者均不會從根本上扭轉美國對中國的貿易逆差。這也表明美國推動貿易摩擦,本質上還是與美國的其他戰(zhàn)略訴求有關。對比中美兩國,在分步驟依次施行實施清單1和實施清單2之后,美國的總進口下降額和福利損失相比4月份初步清單,均實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克制和優(yōu)化。而中國的實施清單的綜合效果與4月份初步清單的估計效果則相差不大。
表3 模擬效應比較(單位:億美元)
由表4可知,從清單涉及的行業(yè)分布來看,美國的實施清單涉及產品較4月份清單有所減少,如刪除了大部分有機化學品、藥品、鋼鐵、鋁及基礎金屬制品行業(yè),其中鋼鐵和鋁產品已受到美國3月份發(fā)布的“232調查”結果的影響。實施清單1涉及行業(yè)更為集中,而實施清單2則涉及更多的行業(yè),新增了化學品、塑料制品和玻璃制品等其他中間投入品和資本品。中方則根據美方清單,提出了較4月份清單涉及更多行業(yè)的反制清單。如表5所示,清單增加了更多的農產品類別,同時刪去了飛機產品。對比中美各自的清單,美國清單涉及的產品編碼更多,且在行業(yè)分布上更為集中。
表4 美方增稅清單中所包含的6位產品編碼數目
續(xù)表4 美方增稅清單中所包含的6位產品編碼數目
表5 中方反制清單中所包含的6位產品編碼數目
續(xù)表5 中方反制清單中所包含的6位產品編碼數目
如表6所示,從受影響的行業(yè)結構來看,如果實施4月份的初始清單,美國受影響最大的行業(yè)與6月實施清單相同,仍然是編號為84、85和90的行業(yè),表明這三個行業(yè)始終是中國反擊美國的主要產業(yè)對象。中國受影響最大的三個行業(yè)則有一定變化,如果實施4月份的清單,受影響最大的三大行業(yè)是編號為87、88和12的行業(yè),且它們的受影響程度相當。從打擊目標產業(yè)的集中度來看,中美兩國對對方均實現(xiàn)了精準打擊。相比較而言,從對美國的影響而言,中國的打擊高度穩(wěn)定在三大行業(yè),這從側面說明中國的反擊空間并不大。從對中國的影響來看,在執(zhí)行實施清單1和實施清單2后,編號為87和12的行業(yè)仍然是受影響最大的行業(yè)。而從清單中刪除的飛機行業(yè)(88)則在4月份的清單中是受影響最大的行業(yè)。這說明中國在打擊對象上更趨集中,且靈活性稍顯不足。
表6 貿易摩擦對中美兩國的影響:基于4月份清單(分行業(yè)大類,單位:百萬美元)
續(xù)表6 貿易摩擦對中美兩國的影響:基于4月份清單(分行業(yè)大類,單位:百萬美元)
從進口轉移至其他市場的情況來看,根據表7所顯示的模擬結果可知,總體上,不論4月份清單還是6月份實施清單,中美兩國因貿易摩擦所造成的雙邊貿易損失都無法完全轉移到進口替代國(或市場),但美國比中國實現(xiàn)了更多的進口轉移。如果從絕對值的角度來看,用進口轉移率來衡量進口轉移效率,不論4月份清單還是實施清單,中美兩國的進口轉移率均不足50%(為45%左右)。①進口轉移率=中國(美國)進口從美國(中國)轉移至其他市場的金額/中國(美國)從美國(中國)進口的變化量。從轉移的總體規(guī)模來看,實施清單對美國產生的貿易轉移效應明顯收縮,而對中國產生的貿易轉移效應則無顯著變化。從轉移市場的分布來看,對兩國而言,進口轉移的主要市場及其份額都基本保持穩(wěn)定,特別是美國。而相比4月份初步清單,中國執(zhí)行實施清單后,德國、法國在進口替代中所占的比重顯著下降(德國下降6.7%,法國下降超過7%),對此可能的解釋是實施清單中刪除了4月份清單中受影響最大的飛機行業(yè)。此外,相比美國的轉移市場主要集中于鄰國以及東亞、東南亞,中國的轉移市場分布則更為分散。不過,德國、日本和加拿大都是中美兩國貿易中共同的核心替代國,因此從這一角度來說,這三國或將成為中美貿易摩擦的受益國。
表7 美國與中國進口轉移至其他市場的情況比較(單位:百萬美元)
如前文所述,WITS-SMART局部均衡模型的模擬結果會對分析所采用的參數較為敏感,因此,我們在此考慮了違背供給曲線彈性無窮大假設,以及Armington替代彈性取值變化的情況。在第一個穩(wěn)健性檢驗中,我們假設供給曲線彈性為2,其他模型參數保持不變;在第二個穩(wěn)健型檢驗中,我們假設Armington替代彈性取值為5,其他模型參數不變。我們將這兩個檢驗得到的中美貿易摩擦總效應(針對實施清單)匯報于表8。
表8 穩(wěn)健性檢驗結果(單位:百萬美元)
從表8中可以看到,模擬結果對供給曲線彈性的假設較為不敏感,而對Armington替代彈性的變化較為敏感。Armington彈性決定了不同市場產品相對價格變化時進口國需求的變化。這一彈性更高時,更多的從美國或中國進口的產品可以由其他國家供應商的產品替代,因此福利損失較小,而中美的雙邊貿易下降較多,貿易更多地轉移至關稅更低的替代國(或市場),關稅收入從增加變?yōu)橄陆?。由于這一彈性只影響相對需求,不影響消費者在給定價格下的總消費量,因此兩國總進口的變化不隨這一參數的變化而改變。在穩(wěn)健性檢驗的參數設定下,我們仍然可以看到中國的福利損失要遠高于美國的福利損失,美國將更多的來自中國的進口轉移到了其他國家(或市場)。
在當前的中美貿易摩擦中,中美兩國的角力點還只限于對進口商品加征關稅措施,因此對增稅措施所產生的政策效果的模擬,有助于我們充分認識關稅層面的貿易摩擦對中美兩國經貿關系所產生的影響和福利變化。然而,我們預計實際中的福利下降會高于模型的模擬結果,原因主要有二:一是該模型為局部均衡模型,忽略了行業(yè)之間的關聯(lián)性,因此對于作為主要生產投入品的重點產品,關稅的增加會提高下游行業(yè)的生產成本,進一步壓縮下游行業(yè)及最終消費者福利;二是該模型模擬的結果僅為靜態(tài)的短期貿易效應,從長期來看,關稅減讓政策可以帶來更多的福利上升,其中包括貿易政策的動態(tài)效應,如國外進口增加帶來的競爭上升會淘汰低效率企業(yè),并促進國內企業(yè)的創(chuàng)新,而增加關稅則將造成此類福利的損失。基于本文的模擬分析,總體來說,中美貿易摩擦的升級將會產生如下影響效應:
1. 貿易摩擦將直接導致中美雙邊貿易額下降,阻滯雙邊貿易的有序展開。從關稅的價格效應來看,進口關稅的大幅增加將直接導致相關商品的價格競爭力驟然下降,造成加征對象國出口規(guī)模的急劇萎縮。從兩批實施清單來看,對美國而言,對中國產品加征關稅致使美國對中國的出口大幅下降,預計減少398.67億美元。其中,前三個受影響最大的行業(yè)分別為:機電設備及其零部件(85),核反應堆及其零部件(84),光學、醫(yī)療設備及其零部件(90)。對中國而言,對美國的反制措施會使得中國從美國的進口大幅下降,預計將減少204.96億美元,遠低于美國對中國進口的下降幅度。而受影響最大的行業(yè)主要是:大豆等雜項作物(12)、車輛及其零部件(87)和礦物制品(27)。
2. 貿易摩擦引發(fā)貿易轉移效應,造成貿易成本上升,影響消費者的福利。從關稅的貿易轉移效應來看,加征關稅在提高加征對象國商品價格的同時,也將使得其他國家同等商品的相對價格下降,這一價格競爭力使得一國轉而通過增加來自這些國家的進口來滿足本國需求,從而實現(xiàn)貿易轉移?;趦蓢呀泩?zhí)行的兩批實施清單,中國進口從美國轉移至其他市場的金額為91.81億美元,而美國的這一金額為181.68億美元。相應地,美國原本從中國的進口將主要轉移至墨西哥、日本和德國,中國則將進口主要轉移到巴西、德國和日本。值得注意的是,受關稅影響的中美貿易無法完全通過貿易轉移來實現(xiàn)。同時,由此產生的貿易成本增加最終會轉嫁給消費者,消費者將不得不支付更高昂的價格,從而使得消費者福利下降。經測算,實施清單將分別給美國和中國帶來4.95億美元和13.05億美元的福利損失。對比中國,美國實現(xiàn)了更多的進口轉移,并有效降低了福利損失。
3. 替代國的中間投入品質量和價格均不是最優(yōu)的選擇,導致中間品進口成本上升,影響產業(yè)的價值鏈攀升和產業(yè)結構調整。從全球價值鏈的角度來看,除最終的消費者之外,消化關稅沖擊的還有中間品貿易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在以全球供應鏈為生產組織形式的今天,制造業(yè)(特別是高端制造業(yè))都嚴重依賴原材料和零部件的全球化采購,加之中國處于供應鏈的組裝和調試環(huán)節(jié),因此美國此舉將擾亂整個供應鏈,導致雙方所謂精準打擊的不可能性,最終傷及的是高度依賴全球分工的本國產業(yè)(余振等,2018)。此外,從關稅保護對競爭的抑制性作用來看,加征關稅將侵蝕本國市場競爭性的運作規(guī)則,不僅不利于國內層面產業(yè)結構的調整,且有可能導致全球產能過剩,壓低國際價格水平,進而拖累部分產業(yè)部門全球貿易的有序發(fā)展。
4. 中美貿易摩擦將使美國承受“違約者”的信譽成本,產生極其消極的負面示范效應,沖擊現(xiàn)有WTO框架下的多邊體制,造成對現(xiàn)有國際經貿治理結構的動搖。從全球治理的角度看,中美經貿摩擦將對現(xiàn)行以WTO為基石的多邊貿易體制帶來極端沖擊。首先,美國擅自向中國加征關稅,公然破壞關貿總協(xié)定第二條下的關稅減讓表,違背WTO最惠國待遇義務的基本原則;再者,美國未經WTO授權便采取貿易報復措施,繞過WTO爭端解決機制并單邊加征關稅,是公然將國內貿易法凌駕于WTO多邊規(guī)則之上的單邊保護主義行為。因此,美國發(fā)起的貿易摩擦在直接違反WTO規(guī)則的同時,將WTO置于更加邊緣化的位置,其自身作為規(guī)則主導者的信譽將盡失。而考慮到中美這兩大世界主要經濟體間的貿易沖突所具有的多邊性質,倘若中美貿易摩擦不斷升級,其勢必將使整個世界全面卷入關稅戰(zhàn)甚至更全面的貿易摩擦中,并將對現(xiàn)有的國際經貿治理產生重大的消極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