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裕釗所撰墓志銘中知識分子的形象

趙小燕

（濟南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 250022）

張裕釗，生于1823年，卒于1894年，字廉卿，號濂亭，湖北鄂州市人，道光二十六年即1846年中舉人，被考授內(nèi)閣中書，后入幕曾國藩府，與吳汝綸、薛福成、黎庶昌并稱“曾門四弟子”，曾國藩對其十分推重。他一生古文著述頗豐，有《濂亭文集》八卷（其門人査燕緒于光緒壬午年（1882年）刻于蘇州的木漸齋刻本）、《濂亭遺文》五卷（光緒乙未年間黎庶昌編次）存世，共一百一十余篇。然大多數(shù)研究者多著重于研究其生平、教育思想、書法等，對收錄在《濂亭文集》《濂亭遺文》中的25篇墓志銘進行專題探討的文章較少，這對張裕釗墓志銘的深入研究構(gòu)成了挑戰(zhàn)。文章以張裕釗所作墓志銘中的知識分子為研究對象，通過分析這些墓志銘中所塑造的知識分子的類型，粗略地窺測同樣作為知識分子的張裕釗的人格理想。

一、張裕釗所撰墓志銘

張裕釗共創(chuàng)作25篇墓志銘，其中20篇所志之對象幾乎全是知識分子。在這20篇墓志銘中，除卻為家人朋友寫的幾篇外，其余都是為一些未曾謀面的逝者而作，或朋友和學生的父親、祖父，或一些慕名者的男性長輩。不管有沒有接觸，作者往往根據(jù)作者身前之事，或記敘、或議論，或抒情，把人物放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去追憶緬懷，情真意切、令人動容。

這些墓志銘所記之人大多生活在18、19世紀，張裕釗曾這樣描述那個時代：“自夷務(wù)興，內(nèi)自京師，外至沿海之地，紛紛藉藉，譯語言文字，制火器，修輪舟，筑炮壘，歷十有余年，糜帑金數(shù)千萬，一旦有事，責其效，而茫如捕風……而公卿將相大臣，彼此之間，上下之際，一語言之違，一酬酢之失，刻繩互競，忿恨懻伎，莫肯先下［1］43”。那時的清政府雖變法圖強，但收效甚微，天朝上國的迷夢逐漸被打破，西方文明大量傳入中國，民族危機空前嚴重。這種情況下，舉國驚慌，不知所措，國家局勢如此危急，再環(huán)顧朝野，很多人還沉浸在自己的小恩小怨里，置家國危機而不聞，有著很強責任心的張裕釗，面對此種情況可謂是心急如焚。那么奏起怎樣的亂世之良音便成了其不得不思考的問題，這些思索反映在其具體作品中則是一個個寄托作者審美理想的鮮活的文學形象。

張裕釗撰寫的這些墓志銘所需之資料來源：第一種是張裕釗個人與所志之人相熟，通過回憶等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深切悼念之情。二是別人口述的逝者生前事，囑其為文。三是請求張裕釗撰寫墓志銘的個人書件。而無論是哪一種，在張裕釗捕捉所志之人的形象，然后使它們以文字形式呈現(xiàn)出來的過程中，都潛藏著張裕釗個人的寄托與情感。

二、墓志銘中知識分子的類型

張裕釗所撰墓志銘中知識分子大都是自幼學習儒家經(jīng)典，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其行為思想往往帶有深深的傳統(tǒng)道德的色彩，然而他們并不是一臺執(zhí)行這些道德的機器，他們在堅守這些道德的基礎(chǔ)上還表現(xiàn)出對知識的熱衷，對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追求，表現(xiàn)出豐富的人格魅力。他們少年敏慧，往往勤奮重學，學識淵博；他們孝悌親友，親善他人，往往治家有道，樂善好施；為官則盡忠職守，清正廉明，為人則克制守己，為國為民都表現(xiàn)出極高的大義。他們并不是完全迂腐的書生形象，頑固呆板不知變通，而是憑著自己對學問的熱愛暫時忽略惡劣的現(xiàn)實，超越現(xiàn)實生活又不脫離現(xiàn)實生活。他們并不是愚忠愚孝，而是為了堅信自己心中的大義、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堅守自己的人格而作的抉擇。

（一）穎達重學之士

北宋真宗趙恒所作的《勸學歌》寫道：“富貴不用買良田……男兒欲窮平生志，六經(jīng)勤向窗前讀［2］”?？梢姾芏喙糯R分子讀書都是為了進入仕途，更庸俗一點地說，期待有朝一日能改變自己當前的處境，實現(xiàn)飛黃騰達。不可否認這是古代知識分子改變自己命運的最好方式之一。然而，還有一部分人除了這個目的外，更攜有為國為家奉獻的情懷和理想，如杜甫寫道“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3］，這是一種渴望成為“帝王師”［4］的氣度。至少做到儒家的“修身”，對知識學問真正的熱愛和追求，是一種更高的境界。

張裕釗更希望知識分子做到后一種境界。他在《重修南宮縣學記碑文》中說道：“裕釗惟天下之治在人才，而人才必出于學［1］279”?？梢姀堅ａ撜J為人才關(guān)乎天下的治亂，而重學問是人才眾多的前提。張裕釗十分欣賞那些醉心于學問鉆研之人，對于這一點他往往不吝筆墨，其所撰男性墓志銘中的知識分子，或自幼聰穎，少有所成，或家境艱難，早懂人事，然他們有一個共同特點，那便是立志于學，對知識學問表現(xiàn)出由衷的熱愛。所以往往讀書十分刻苦，并不輕易放棄，即使自己已身居高位，仍手不釋卷。同時，博覽群書，學通各方。

至此，可以大體把墓志銘中愛學的知識分子分為兩類：一類是少年聰慧絕倫而鉆研學問者。諸如《唐端甫墓志銘》中的唐端甫從小就穎異絕人，十四歲時便補了學官弟子，有神童之稱號。后家境中落，仍不放棄讀書，“然端甫故處之恬如，好讀書如其故，所詣日以邃［1］137”。同樣，張裕釗筆下的倪良曜年方十六便補學官弟子。“旋舉嘉慶癸酉拔萃科，廷試二等，選授江寧縣學訓(xùn)導(dǎo)。舊時任學官者，類耆年謹迂，而公獨年少［1］111”。張裕釗用一個“獨”字，寫出了倪良耀少年英才，表達出對倪的欽佩與贊賞。另外，他寫吳元甲九歲就能作古文《中正篇》，周樂鳴自幼讀書穎敏，“為文操筆立就［1］273”。又如《兄子慕梁葬志》中“（慕梁）生六歲，授之四子書、諸經(jīng)……慕梁輒能述歷代世次，年作長短，及東晉十六國、五季十國本末，言之歷歷”［1］162等等。張裕釗筆下這些人，從小就鉆研學問，且很有天賦，在張裕釗看來，聰明如斯而后大都能勤耕不輟者，誠可貴也。

另一類大致可劃為勤奮重學，博聞多識者?！笆糠狡涫l(fā)受書則一意致力于此，稍長則顓取雋于有司者之作朝夕伏而誦之。所以獵高第、躋顯仕者取諸此而已無不足［1］279”。可見，這里所說的“士”從小便致力于功名進取，朝夕只誦讀與功名有關(guān)的作品，為求得一官半職而疲于奔命，對此張裕釗表示出強烈的不滿和厭惡。他在其他地方亦多次批評了這種忽視對真正學問追求的現(xiàn)象，認為這是造成人才不振的重要原因。然反觀張裕釗所撰墓志銘中的知識分子，大多是熱衷探求學問且知識廣博的重學之人，而不僅僅為了舉業(yè)就選擇把自己局限在死胡同里。

張裕釗在《與黎莼齋書》中說道：“裕釗自惟生平于人世，都無所嗜好，獨自幼酷喜文字，顧嘗竊怪學問之道，若義理考據(jù)辭章之屬，其途徑至博［1］81”。同張裕釗自己一樣，諸如《誥贈奉政大夫山東長山縣知縣黎府君》中的黎安理“讀書目數(shù)行下，貧無所得書，盡皆出于手寫。于經(jīng)《易》、史《通鑒》尤致精。制舉之文，上通國初諸老［1］106”。即使讀書條件頗為艱苦，貧窮而無從得書，然親手謄抄，對學問的熱愛如斯！周章往來，無論添柴燒火，整日拿著一本書，有空就置膝間誦記，既忙內(nèi)，又忙外，仍不廢棄書卷。還有如劉詩“少承父兄之業(yè)，刻志勤學，苦資鈍不能記憶，每讀書，取一紙糊于案上，晨夕哦誦，至漫滅不可讀，乃更一紙，有遺忘則自抶其手。攻苦如此?。?］108”《定州王君墓表》中的王灝“百氏群集，瀏覽博涉，夜以繼日”［1］169，可見其讀書之廣博，之勤奮。王灝不僅自己讀書刻苦，還斥巨資招人整理編訂遺籍，“窮搜境以內(nèi)前古以來下至于茲二千余四名賢遺籍，博延方聞綴學之士，校讎編訂......先后經(jīng)營十載，悉白金一萬有奇［1］169”。張裕釗用“窮搜”“博延”兩詞，寫出了王灝出于對學問的熱愛，為使經(jīng)冊典籍得到更好的保存，雖耗費千金萬銀、累累歲月也在所不惜的高尚情懷與氣度。同時亦可看出，這種舉動令張裕釗感動不已。另外如《天門縣知縣安府君表》中的安鏡秋即使做了官，“興起文學，率萬群士，競于行誼，風以《詩》《書》。躬自開說，指授經(jīng)涂［1］272”。除了自己一身學識，還注重人才的培養(yǎng)。一方面，興文學，講究古誼，講授經(jīng)學，為人傳道授業(yè)解惑。另一方面，“籌集數(shù)千金，取其息，以資應(yīng)舉之士［1］272”。為應(yīng)舉之人提供經(jīng)濟支撐，也為朝廷輸送了治世人才。這和上文張裕釗所列舉的現(xiàn)實社會中士人主流所表現(xiàn)出的對真正學問的忽視態(tài)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字里行間流露出張裕釗對這些人的作為十分贊賞。

（二）睦親仁人之子

《論語》曰：“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5］1”?？梢姟靶睂τ谝匀寮业赖滤枷胱鳛闃藴蕘硪笞约旱墓糯R分子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張裕釗對一個人是否孝悌也十分看重，從他所作墓志銘中對于這種孝悌行為的描寫便可見一斑。他筆下的黎安理，即使繼祖母多次想置他于死地，虐待他，他仍然在其祖母蒼老之時，生病之際，“屏息竦侍，益謹以遫，恬無怨言［1］106”。文中繼祖母對年幼的黎安理和黎安理對蒼老祖母的態(tài)度對比，即一定階段的“強者”對“弱者”的態(tài)度對比，十分強烈而鮮明，突顯了黎安理孝順的美好品格。黎安理不僅恪守孝道，他對待兄弟也仁厚有加，兄弟遨放不返，徒步歷二十余郡縣尋找，撫季弟之愚子如己出。“友人厄遠所求援，君立馳往，迫夜困極，遂宿亂冢間［1］106”。張裕釗用想象的手法，描寫了黎安理為救友人而不顧自己得失的情狀，最后用“不悔亦不德”［1］106短短五字來概括黎對于他幫助過的人的態(tài)度，足見黎品德之高。還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張裕釗對他們評價極高，認為“此天下之至行也”［1］106。不僅如此，他們可能早早地就開始獨當一面，治家有方了，而且嚴格要求自己，如張裕釗筆下的馮作新在母親的希望下“早自樹”［1］131，以諸儒先書的相關(guān)內(nèi)容來要求自己，以致“閨門之內(nèi)，長幼尊卑肅然［1］131”。查紹錢、吳元甲等等都是如此，一片精誠，推己及人，家里家外，鄉(xiāng)里鄉(xiāng)外，都以之為望，可見其影響力和崇高道德。

孔子認為何謂“仁愛”？即天下人都能做到“孝親”“愛人”“安人”“濟眾”。通俗一點說，就是人們要先親近自己的父母親友，再到對自己周邊的人仁愛，最后上升到愛護世間的萬事萬物，至此便把個人道德修養(yǎng)的意義提升到仁愛天下的高度。張裕釗撰寫的墓志銘中許多知識分子顯然以慷慨愛人，仁厚良善作為自己安身立命的行為準則，在關(guān)愛自己的親友的基礎(chǔ)上，逐漸擴大范圍，他們富且仁，不富亦仁。對鄉(xiāng)鄰樂善好施，急人之難，視金錢如糞土，即使自己受苦，凡別人有所求，也會傾囊相助。如其筆下的馮作新“然值歲祲，家中落。然茍遇孤窮困乞、宜所存恤者，視力所能，不敢不勉”［1］131，即使自己家庭的溫飽問題不能解決，也要顧念別人。倪良耀大行仁義，天旱之時傾家賑濟災(zāi)民。捐錢筑濱江堤，為無家之人提供居所，而不愿居其功。此種無私的行為，張裕釗用看似波瀾不驚的語氣透露出深厚的感佩之情。還有如吳元甲，人民因為天災(zāi)人禍，沒有可食之物，雖其家甚貧，卻“以其勤力所得市米谷，盡散之鄉(xiāng)人，而妻子至采菜茹拾樗橡為食。又嘗斂數(shù)千金饋軍，家人乏食，遮道告之，不顧”［1］146。還有如他筆下的黃宣，萬正緗等都以一種“急人窮厄，若其在己”［1］157的精神處事?？梢姡趶堅ａ摰墓P下，這些知識分子以一種兼愛天下的情懷助人，表現(xiàn)出這些知識分子對一個人的社會價值、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追求。即使能力有限，不能做到一揮手就大庇天下寒士的程度，他們卻窮也不獨善其身，盡自己所有力量給他人以希望之火。

（三）盡忠守義之官

孔子《論語·學而》指出君子“主忠信”［5］5?！蹲髠鳌せ腹辍吩疲骸吧纤祭?，忠也［6］”，忠于民就是要“上思利民”，即對老百姓仁愛、守信，是為君為臣都應(yīng)努力秉承的責任。在其位，則謀其政，“雖千萬人吾往矣”［7］……可見自古以來，知識分子為人為官就講求“忠”，要“守義”，為國為民應(yīng)該不懼生死、大義凜然。

張裕釗所作的《知府銜洮州撫民同知劉君墓表》中的劉詩，各地為官，而“所至稱治”“民以乂安”［1］108，其中重點講到他親自督修數(shù)渠，“立大雨中，三晝夜不退，渠成，民賴其利［1］108”，真誠實在、盡心盡力地為老百姓謀福利。張裕釗高度贊揚這種行為，他引用百姓們拜謝劉詩的話“真吾父母官也”［1］108。《贈道銜湖北升用知府荊門直隸州知州李剛介公殉難碑記》的李榞在其他人畏懼禍事不愿意進兵打擊敵人的時候，他為了自己心中的大義，“孤軍追之”，最后“與所部八百人皆戰(zhàn)死”，“公安、孝感、鐘祥之民，家祭巷哭，如喪其親”［1］102，保護了鄉(xiāng)民，犧牲了自己?！稄]江吳徵君》中生于亂世，也要在人世留下一縷香的吳廷香，“及守廬江，事急，將自裁。或奪刀，請速行［1］118”。他卻認為守城而死，是其道義，出城一步，便不是死得其所。張裕釗通過對其語言描寫，寫出了吳為了守護家國，守護一方百姓，守護自己心中的道義，誓死守城的悲壯情景。字里行間流露出的強烈情感，催人淚下。除呈現(xiàn)了吳認為什么才是死得其所，才是人生原則上的歸宿問題外，還寄托了創(chuàng)作者張裕釗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很明顯，他是十分贊成且推重這種為大義捐軀的行為的。

在古代“人治”社會里，“廉”是統(tǒng)治階級需要具有的最重要品格之一，也是社會人民對統(tǒng)治階級的強烈期許。儒家提倡要“平政愛民”，強調(diào)為政者需小心謹慎，要愛護百姓，做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8]。而在封建社會，特別是晚清那個動蕩飄搖的時期，多數(shù)官員卻很難做到這兩點，他們往往為了自身利益，剝削百姓，中飽私囊，或一旦顯達，則不復(fù)初心。張裕釗認清了這一點，所以富有感情地為那些廉政愛民，雖顯達卻能寵辱不驚、不改初心的人作傳。如他筆下的安鏡秋“居官以廉儉自將，身沒之日，囊橐蕭然。其去谷城，或以財物饋行，一辭謝不受”［1］172。無論何時，以廉儉作為自己的準則，始終如一。倪良曜“生平無聲色貨利之嗜，雖身歷顯臣……始終服官四十年，家無贏儲”［1］113，可見其為官清廉，為人守己。

三、墓志銘中知識分子蘊含的人格理想

張裕釗所撰墓志銘中知識分子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隱含著張裕釗的人格理想。那種自古以來儒家強調(diào)的士人應(yīng)該具有的社會責任感和面對山河飄搖時油然而生的社會憂患意識，以及在特定時代背景下嘗試找尋救亡之道的憂思與努力，在張裕釗思想中都有一定的體現(xiàn)。

（一）傳統(tǒng)道德與淵博學識相結(jié)合

正如有宋一代國勢漸衰微，知識分子出則“先天下之憂而憂”［9］?？梢姡鐣蛩貙ξ膶W的影響是不可忽略的，觀當時詩文，很多作品的現(xiàn)實意義格外強烈。張裕釗處于晚晴，在內(nèi)朝廷腐敗，賣官鬻爵、貪污不正之風猖獗，人民生活水深火熱；在外西方列強強迫清政府打開國門，西方文明開始闖入天朝上國。這些都看在張裕釗眼里，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影響到他的精神世界，主觀創(chuàng)作。因此通過仔細分析張裕釗墓志銘中知識分子形象，不難發(fā)現(xiàn)他十分看重知識的分量，人才的分量，他欣賞學問淵博之人。同時，他也贊揚那些擁有傳統(tǒng)道德如忠孝節(jié)義、尊卑觀念明確之人，渴望改變朝野風尚淆亂的狀況。“士莫先于尚志．而風俗之移易，莫大乎君子之以身為天下倡［1］28”。他殷切地呼喚有識之士的出現(xiàn)，以己身率風氣之先。

在一定程度上，由于時代、階級的局限性，張裕釗不可能從根本上超越那個時代的各種道德標準，超越他所受的教育和階級，所以他對知識分子的期望是相對保守的。從另一方面也可以看作這是張裕釗面對江河日下的清王朝，急切探尋的救國之計。正如他在《送黎莼齋使英吉利序》中所提到的一樣：“泰西人故擅巧思，執(zhí)堅刃。自結(jié)約以來，數(shù)十年間，益鐫鑿幽渺智力鋒起角出，日新無窮……甚盛益興，天地剖泮以來所未嘗有也［1］34”。可見他內(nèi)心的焦灼，西方國家的崛起，先進技術(shù)發(fā)展速度之快，已經(jīng)遠遠超出其預(yù)期。他認識到科學技術(shù)對于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重要性，積極探究西方國家能在短短十年間改頭換面的原因，說明他對于清朝能如西方國家一樣崛起是有所希冀的。因此，救世愿望寄托在知識分子身上便是一個表現(xiàn)。

（二）報效社會與自我實現(xiàn)相統(tǒng)一

社會局勢動蕩不定，各地農(nóng)民起義不斷，可謂是民不聊生。而真正為國為民著想的人少之又少，他寫道“自世衰，則人知自營，以利其躬己耳”［1］34。因此，張裕釗呼喚那些能為人民免除災(zāi)難，保人民安寧的英雄出現(xiàn)。即使沒有這樣的英雄，只要能盡自己的力量，為國為民貢獻出一點光熱的人，張裕釗都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另一方面，他筆下的許多知識分子表現(xiàn)出濃厚的自我實現(xiàn)意識，不管是身居高位者，還是位處下僚者，他們在其位，就竭盡全力地使自己的價值發(fā)揮到最大，哪怕為此獻身，也在所不惜。有的自我實現(xiàn)困難，沉淪下僚，而心志仍向往之。這種濃烈的自我意識，體現(xiàn)出對自我的珍視，當個人與群體有所沖突時，則表現(xiàn)為一股不平之氣。張裕釗筆下唐端甫就是如此，“性靜正，不以喜怒隨人，與人相對，或移咎無一語。獨善食酒，引滿連數(shù)十不亂。酒后輒面櫧，乃頗振厲，談噱亦時為感慨不平之鳴［1］138”。

“余謂莊子者，負絕異之姿，乖于時，而一切以取自快者也……于是觸棄百為，解馳墮壞，頹敗不可振救。生猶是人也，而質(zhì)則忘矣［1］50”。這里張裕釗表現(xiàn)出一定捍衛(wèi)儒學、捍衛(wèi)道統(tǒng)傾向，同時也表現(xiàn)了他精神思想重要的一面，即他認為一個人處于天地間，要有相應(yīng)的責任與擔當，不能自放，不能“觸棄百為”［1］50，而是要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找尋自己存在的社會意義，即為國為家有所貢獻，而不是僅在乎個人的悲喜。張裕釗曾回憶其父嘗告誡他之語：“汝吏才短，尚無求仕。然茍一旦仕，則必無為身家謀。且既仕，則汝身為國家之有，雖余亦不得子也［1］181”?？梢?，這幾句話對張裕釗影響之大，以至其一生都在踐行這種人生理想。

四、結(jié)語

通過對張裕釗為知識分子所作墓志銘的把握，可以窺見晚清那個特殊時代部分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態(tài)和人生追求，也可以看出張裕釗作為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傳統(tǒng)文人，即使遭逢時代巨變，西方思想驀然闖入的晚清時期，他對知識分子的期待仍然是比較傳統(tǒng)而保守的，不過在傳統(tǒng)儒家賦予的知識分子人格基礎(chǔ)上，張裕釗對知識分子的期望有所側(cè)重，有所變化。張裕釗所撰的知識分子大多是從小志于學，可能并不是單單為了進入仕途，而是出于對知識的熱愛，他高度贊揚那些為自己的事業(yè)竭盡全力甚至獻身的人。這反映了在西方文明的影響下，張裕釗對知識、人才的格外重視，呼喚廣大有識之士應(yīng)該為國為民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也表現(xiàn)了他對國家命運的深切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