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舊友與東魏北齊政治

張慶捷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太原030001）

2013年，在忻州九原崗發(fā)掘出一座北朝壁畫墓，有大面積壁畫和隨葬品，不見墓志。根據(jù)墓葬形制、壁畫和隨葬品看，該墓時代當為東魏北齊。《北齊書》記載的劉貴，乃秀容陽曲人，官至使持節(jié)、都督肆州諸軍事、肆州刺史、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御史中尉復(fù)兼尚書仆射、西南道行臺加開府，卒后贈冀定并殷瀛五州軍事、太尉公、太保、錄尚書事，身份與此墓規(guī)格接近。恰巧，清道光年間，本地出土一方《劉懿墓志》[1]清代楊篤.山右金石記(卷二).東魏記載：“《侍中驃騎大將軍太保劉懿墓志銘》，興和二年，正書，今在忻州。志略：墓在州西九原崗上，道光間，土人掘地得志石并古玉數(shù)事，州人焦氏購得其石?！鄙轿魍ㄖ揪挚?復(fù)印本).書林書局，2015.162.清光緒.忻州志.卷七也記載：“太尉錄尚書事劉貴珍墓，治西九原崗上，志銘道光年間土人刨得，存東門焦氏家?！?清)光緒忻州志(卷七第7頁).中國地方志集成，山西府縣志輯(第12冊).鳳凰出版社，上海書店，巴蜀書社，2005.234.。墓志記載，墓主本名劉懿，字貴珍。經(jīng)學(xué)者考訂，劉懿就是劉貴[2]高維德.劉懿(劉貴)墓志考辨.晉陽學(xué)刊，1984，(2).。從此兩方面推測，疑此墓即劉貴墓。

《劉懿墓志》現(xiàn)存山西省藝術(shù)博物館，志文提及與高歡關(guān)系密切，引起筆者注意。隨后查閱《北史》《北齊書》《高歡本紀》和《劉貴傳》，明載兩人是舊友，而且《高歡本紀》還記載，昔日舊友并非劉貴一人，還有侯景等幾位。順藤摸瓜，查明高歡生長于北魏懷朔鎮(zhèn)，與幾位舊友的友情也奠定于懷朔，幾位舊友或戰(zhàn)友跟隨高歡，在高歡政權(quán)建立發(fā)展過程中，起到很大作用，甚至許多東魏政治現(xiàn)象也源于懷朔，遂漸悟《高歡本紀》專門記載幾位舊友的深意，本文即以高歡與舊友關(guān)系與政治影響為中心做一探討。

一、高歡昔日舊友

史書記載，高歡祖籍渤海草修縣（今河北景縣南），自祖輩遷徙懷朔。隨后“世居懷朔”，嫻熟鮮卑語，又娶鮮卑妻子，“故習(xí)其俗，遂同鮮卑?！盵1]北齊書(卷一)帝紀第一神武上.本文所引正史皆為中華書局標點本.成為鮮卑化漢人[2]也有學(xué)者認為，高歡世系是偽造，實乃鮮卑。見李培棟：《高歡族屬家世辯疑》》，收于劉心長.馬忠理主編之《鄴城暨北朝史研究》，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也有學(xué)者認為，高歡世系真實，史載可信，見張金龍《高歡家世族屬真?zhèn)慰嫁q》，《文史哲》。本文重點不在世系，而在舊友，故從史書本紀所載。。懷朔為北魏六鎮(zhèn)之一，著名北方軍事要塞，當?shù)厝硕酁轳v防軍隊或家屬。高歡成人后，選擇入伍投軍，成為一個低級軍官，后擔(dān)任信使，奔波于懷朔、洛陽以及各地之間。

高歡“沈深有大志”，趕上北魏末年政局動蕩，漸有澄清天下之志。《北史·齊本紀》載：高歡“及自洛陽還，傾產(chǎn)以結(jié)客。親故怪問之，答曰：‘吾至洛陽，宿衛(wèi)羽林相率焚領(lǐng)軍張彝宅，朝廷懼其亂而不問，為政若此，事可知也。財物豈可常守邪？’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與懷朔省事云中司馬子如及秀容人劉貴、中山人賈顯智為奔走之友。懷朔戶曹史孫騰、外兵史侯景亦相友結(jié)。劉貴嘗得一白鷹，與神武及尉景、蔡俊、子如、賈顯智等獵于沃野。見一赤兔，每搏輒逸，遂至迥澤。澤中有茅屋，將奔入，有狗自屋中出噬之，鷹兔俱死。神武怒，以鳴鏑射之，狗斃。”[3]北史(卷六).齊本紀上.本文所引正史皆為中華書局標點本.

此事在《北齊書·神武紀》也有記載，“及自洛陽還，傾產(chǎn)以結(jié)客。親故怪問之，答曰：‘吾至洛陽，宿衛(wèi)羽林相率焚領(lǐng)軍張彝宅，朝廷懼其亂而不問。為政若此，事可知也。財物豈可常守邪？’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與懷朔省事云中司馬子如及秀容人劉貴、中山人賈顯智為奔走之友，懷朔戶曹史孫騰、外兵史侯景亦相友結(jié)。劉貴嘗得一白鷹，與神武及尉景、蔡俊、子如、賈顯智等獵于沃野?！盵4]北齊書(卷一).帝紀第一神武上.兩種記載完全一致。

由上引史載可見，高歡在懷朔結(jié)交的朋友有司馬子如、劉貴、賈顯智、孫騰、侯景、尉景、蔡俊，可以簡稱為“高歡七友”或“高歡舊友”，其中他與司馬子如、劉貴和賈顯智三人關(guān)系更為密切，史稱為“奔走之友”。與另外五人，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八位朋友結(jié)交于懷朔，同是懷朔鎮(zhèn)低級軍官或官吏，深切感受北魏遷都洛陽后懷朔的衰落，軍中無事，便聚在一起，或飲酒高論、或外出狩獵，情投志合。

二、六鎮(zhèn)起義與諸友的選擇

北魏后期，官場日益腐敗，史載：“時魏宗室權(quán)幸之臣，竟為豪侈，高陽王雍富貴冠一國，宮室園圃，侔于禁苑，僮仆六千，伎女五百，出則儀衛(wèi)塞道路，歸則歌吹連日夜，一食值錢數(shù)萬。李崇富埒于雍而性儉嗇，嘗謂人曰：‘高陽一食，敵我千日?！娱g王琛，每欲與雍爭富，駿馬十余匹，皆以銀為槽，窗戶之上，玉鳳銜鈴，金龍吐旆。嘗會諸王宴飲，酒器有水精鋒，馬腦碗，赤玉卮，制作精巧，皆中國所無。又陳女樂、名馬及諸奇寶，復(fù)引諸王歷觀府庫，金錢，繒布，不可勝計，顧謂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見石崇，恨石崇不見我?！盵5]資治通鑒(卷一百四十九).梁紀五.中華書局標點本(第10冊).(P4646)

官員爭相貪賄，“民力疲弊”“未嘗施惠及民”“比年以來，公私貧困”[5](P4647)。特別是邊鎮(zhèn)官兵，怨氣沖天，加上邊將大肆貪污，終于引發(fā)勢不可擋的“六鎮(zhèn)起義”。

高歡七個朋友中，賈顯智升官最早，賈顯智父兄皆在六鎮(zhèn)軍中任職，父親是沃野鎮(zhèn)長史賈道監(jiān)、兄為薄骨律鎮(zhèn)別將賈顯度，史書載《魏書》卷六十八《賈顯度傳》記載：“弟智，字顯智，少有膽決。孝昌中，告毛謐等逆，靈太后嘉之，除伏波將軍、冗從仆射，領(lǐng)直齋?！绷?zhèn)起義后，賈顯度兵敗南下，路經(jīng)秀榮，被爾朱榮留下。賈顯智追隨哥哥，投靠爾朱榮，“以軍功累遷金紫光祿大夫，封義陽縣伯?！盵1]北史(卷四十九).賈智傳.爾朱氏衰落，又歸順朝廷，高歡與朝廷矛盾逐漸尖銳，魏孝武帝元修西奔關(guān)中時，派賈顯智留守長壽津，結(jié)果于長壽津(今河南滑縣東北)被高歡的相州刺史竇泰擊破。天平初年，賈顯智赴晉陽投奔高歡。因他去就多端，為人所恥，后坐事死，時年四十五。具體死因史書未載，估計與他“去就多端”[2]魏書·賈顯度傳附弟賈顯智傳記載，賈顯度酒后曾言：“顯智性輕躁，好去就，覆敗吾家，其此人也！”關(guān)，應(yīng)驗了昔年野外看相老嫗“顯智不善終”的預(yù)言。

高歡與諸友從正光末年（525）“六鎮(zhèn)起義”始，敏銳看出北魏日薄西山，孝昌元年（525），當“柔玄鎮(zhèn)人杜洛周反于上谷”，高歡認為時機成熟，遂帶領(lǐng)幾位朋友加入起義隊伍，隨他一同參加起義的舊友有尉景、蔡俊等。起兵初期，屢經(jīng)坎坷，曾被杜洛周追殺。史載“孝昌元年，柔玄鎮(zhèn)人杜洛周反于上谷，神武乃與同志從之。丑其行事，私與尉景、段榮、蔡俊圖之，不果而逃，為其騎所追。……遂奔葛榮，又亡歸爾朱榮于秀容。先是劉貴事榮，盛言神武美，至是始得見。以憔悴故，未之奇也。貴乃為神武更衣，復(fù)求見焉?！盵3]北齊書(卷一).神武本紀.高歡二次求見爾朱榮后，縱論天下大勢，得到爾朱榮贊賞和重視，“自是每參軍謀”。他的幾個舊友，如劉貴、侯景、司馬子如、孫騰諸人，先后投奔爾朱榮，爾朱榮是當時最大的地方勢力，“兵勢強盛，魏朝憚之”。諸友在爾朱榮軍中，分散各部，但是仍然保持密切來往。

三、發(fā)展友情

爾朱榮初期很重視高歡，由于心有忌憚，唯恐高歡雄略過人，難以指揮，不敢放手使用。高歡雖說投奔爾朱榮，但對爾朱榮“河陰之變”屠戮王公大臣、陰謀篡位深為不滿。孝莊帝誅爾朱榮后，高歡尋找機會率領(lǐng)六鎮(zhèn)余部20余萬脫離爾朱兆，在襄垣漳水河畔訂立“白馬之盟”，開始獨立發(fā)展，又用計謀安撫六鎮(zhèn)之眾，恐嚇20萬人心甘情愿表態(tài)效忠。

高歡昔日七個舊友或戰(zhàn)友，賈顯智隨其兄與他分道揚鑣，獨自發(fā)展。其余六個，爾朱榮死后，先后回歸，追隨他南征北戰(zhàn)，建功立業(yè)。

舊友之一為侯景，侯景名聲僅次于高歡。跟隨爾朱榮后，軍事才略逐漸顯露，迅速成長為名將，《南史·侯景傳》載：“侯景字萬景，魏之懷朔鎮(zhèn)人也。少而不羈，為鎮(zhèn)功曹史[4]《北齊書》和《北史》記載，侯景為“外兵史”，見《北史》卷六《齊本紀上》、《北齊書》卷一《帝紀第一神武上》.。魏末北方大亂，乃事邊將爾朱榮，甚見器重。初學(xué)兵法于榮部將慕容紹宗，未幾紹宗每詢問焉。后以軍功為定州刺史。始魏相高歡微時，與景甚相友好，及歡誅爾朱氏，景以眾降，仍為歡用?！盵5]南史(卷八十).侯景傳.侯景初學(xué)兵法于慕容紹宗，不久鋒芒畢露，反過來慕容紹宗有疑難總是征詢他的意見。跟隨爾朱榮時，侯景最大的戰(zhàn)功是生擒義軍首領(lǐng)葛榮，《梁書·侯景傳》載：“魏孝昌元年，有懷朔鎮(zhèn)兵鮮于修禮，于定州作亂，攻沒郡縣；又有柔玄鎮(zhèn)兵吐斤洛周，率其黨與，復(fù)寇幽、冀，與修禮相合，眾十余萬。后修禮見殺，部下潰散，懷朔鎮(zhèn)將葛榮因收集之，攻殺吐斤洛周，盡有其眾，謂之‘葛賊’。四年，魏明帝殂，其后胡氏臨朝，天柱將軍爾朱榮自晉陽入殺胡氏，并誅其親屬。景始以私眾見榮，榮甚奇景，即委以軍事。會葛賊南逼，榮自討，命景先驅(qū)，至河內(nèi)，擊，大破之，生擒葛榮，以功擢為定州刺史、大行臺，封濮陽郡公。景自是威名遂著?！盵6]梁書(卷第五十六).侯景傳.

魏帝誅殺爾朱榮后，高歡崛起，乘勢清除爾朱家族勢力。侯景靠著舊誼，歸順高歡，屢次帶兵作戰(zhàn)，立下許多功勞。侯景自己也說：“臣昔與魏丞相高王并肩戮力，共平災(zāi)釁，扶危戴主，匡弼社稷。中興以后，無役不從；天平及此，有事先出。攻城每陷，野戰(zhàn)必殄；筋力消于鞍甲，忠貞竭于寸心?！盵1]梁書(卷第五十六).侯景傳.可以說，高歡能夠?qū)Ｐ挠帽魑?，與侯景鎮(zhèn)守南邊是分不開的。高歡也對侯景深加器重，“使擁兵十萬，專制河南，仗任若己之半體?！薄懊颗c景書，別加微點，雖子弟弗之知?！盵2][2]南史(卷八十).侯景傳..侯景是個人物，可惜忌憚高歡長子高澄，高歡死后，便率軍投降南梁，引發(fā)震驚南北的“侯景之亂”，最后兵敗，被“焚骨揚灰”。然而一直到死，他對高歡都非常尊重。

舊友之二是伴他一起投奔起義軍的舊友尉景，高歡剛出生，母親病死，他就被寄養(yǎng)在尉景家，與尉景是總角之交。除朋友關(guān)系外，倆人還是姻親，尉景的妻子，是高歡的姐姐[3]高歡姐高婁斤，《高婁斤墓志》已被發(fā)現(xiàn)，見王連龍《新見北朝墓志集釋》東魏十九.中國書籍出版社，2013.?！侗笔贰の揪皞鳌份d：“尉景，字士真，善無人也?！盒⒉?，北鎮(zhèn)反，景與神武入杜洛周中，仍共歸爾朱榮。以軍功，封博野縣伯。后從神武起兵信都。韓陵之戰(zhàn)，唯景所統(tǒng)失利。神武入洛，留景鎮(zhèn)鄰業(yè)。尋進封為公。景妻常山君，神武之姊也。以勛戚，每有軍事，與厙狄干常被委重。而不能忘懷財利，神武每嫌責(zé)之。轉(zhuǎn)冀州刺史，又大納賄，發(fā)夫獵，死者三百人。厙狄干與景在神武坐，請作御史中尉。神武曰：‘何意下求卑官？’干曰：‘欲捉尉景。’神武大笑，令優(yōu)者石董桶戲之。董桶剝景衣曰：‘公剝百姓，董桶何為不剝公？’神武誡景曰：‘可以無貪也?！霸唬骸c爾計生活孰多，我止人上取，爾割天子調(diào)。’神武笑不答。改封長樂郡公，歷位太保、太傅。坐匿亡人，見禁止。使崔暹謂文襄曰：‘語阿惠，兒富貴欲殺我邪？’神武聞之泣，詣闕曰：‘臣非尉景無以至今日?！?，帝乃許之。于是黜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神武造景，景恚，臥不動，叫曰：‘殺我時趣邪？’常山君謂神武曰：‘老人去死近，何忍煎迫至此！’又曰：‘我為爾汲水，胝生。’因出其掌。神武撫景，為之屈膝?！瓕な谇嘀荽淌?，操行頗改，百姓安之。征授大司馬，遇疾，薨于州。”[4]北史(卷五十四).尉景傳.

尉景是開國元勛，能力不大，性貪賄，屢犯過錯，后來在青州刺史任上，“操行頗改，百姓安之。”死后得到善待，致使“齊受禪，以景元勛，詔祭告其墓?；式ǔ?，配享神武廟庭，追封長樂王?！备啐R建立，享受“詔祭告其墓”者，除尉景外，還有其他幾位?！侗笔贰酚涊d，北齊建立，“壬午，詔故太傅孫騰、故太保尉景、故大司馬婁昭、故司徒高敖曹、故尚書左仆射慕容紹宗、故領(lǐng)軍萬俟干、故定州刺史段榮、故御史中尉劉貴、故御史中尉竇泰、故殷州刺史劉豐、故濟州刺史蔡俊等，并左右先帝，經(jīng)贊皇基，或不幸早殂，或隕身王事，可遣使者就墓致祭，并撫問妻子?！盵5]北史(卷七).齊本紀中.詔文中提到十一位開國元勛，其中四人是高歡舊友。此外，段榮（段妻，武明皇后長姊）、婁昭（武明皇后之弟）、竇泰（泰妻，武明皇后妹也）都是高歡姻親。開國元勛自然是高歡集團的核心人物，顯示出高歡集團由三部分人構(gòu)成，一是舊友，二是勛戚，三是大功臣。這里沒提及司馬子如，因為他尚未去世。

高歡舊友之三是蔡俊，《北史·蔡俊傳》記載：“蔡俊，廣寧石門人也?！『浪心懧?，齊神武微時，深相親附。俊初為杜洛周所虜，時神武亦在洛周軍中。神武謀誅洛周，俊預(yù)其計。事泄奔葛榮。仍背榮歸爾朱榮。從入洛。及從破葛榮，平元顥，封烏洛縣男。隨神武舉義，及平鄰業(yè)，破韓陵，并有戰(zhàn)功，進爵為侯。出為齊州刺史。為政嚴暴，又多受納。然亦明解，有部分，吏人畏服之。性好賓客，頗稱施惠。天平中，卒于揚州刺史，贈尚書令、司空公，謚曰威武?！盵6]北史(卷五十三).蔡俊傳.

《北齊書·蔡俊傳》所載比《北史》詳細，其中記載一段《北史》缺載的事情，其載：“魏武帝貳于高祖，以濟州要重，欲令腹心據(jù)之。陰詔御史構(gòu)俊罪狀，欲以汝陽王代俊，由是轉(zhuǎn)行兗州事。高祖以俊非罪，啟復(fù)其任。武帝不許，除賈顯智為刺史，率眾赴州?？∫苑朗貒纻?，顯智憚之，至東郡，不敢前?！盵1]北齊書(卷十九).蔡俊傳.

蔡俊自始至終追隨高歡，并且在進擊葛榮，擊潰爾朱氏的戰(zhàn)役中，“并有戰(zhàn)功?！痹锡R州刺史、揚州刺史等職，“為政嚴暴，又多受納”“吏人畏服之”。死后也享受到開國元勛待遇。

高歡舊友之四是劉貴，劉貴是秀容陽曲人，與爾朱榮同鄉(xiāng)，北魏后期，高歡未起兵時，一度追隨爾朱榮。高歡逃離葛榮后，將高歡介紹給爾朱榮?！锻ㄨb》卷一百五十二《梁紀八》記載：“是時，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并、肆、汾、廣、恒、云六州討虜大都督爾朱榮兵勢強盛，魏朝憚之。高歡、段榮、尉景、蔡俊先在杜洛周黨中，欲圖洛周，不果，逃奔葛榮，又亡歸爾朱榮。劉貴先在爾朱榮所，屢薦歡于榮，榮見其憔悴，未之奇也。歡從榮之馬廄，廄有悍馬，榮命歡剪之，歡不加羈絆而剪之，竟不蹄嚙；起，謂榮曰：‘御惡人亦猶是矣?！瘶s奇其言，坐歡于床下，屏左右，訪以時事。歡曰：‘聞公有馬十二谷，色別為群，畜此竟何用也？’榮曰：‘但言爾意！’歡曰：‘今天子暗弱，太后淫亂，嬖孽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時奮發(fā)，討鄭儼、徐紇之罪以清帝側(cè)，霸業(yè)可舉鞭而成，此賀六渾之意也?！瘶s大悅。語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參軍謀?！痹趧①F再次力薦后，高歡終于得到爾朱榮賞識，立住腳，得以開啟他的雄圖大略，直到羽翼豐滿，掌握了六鎮(zhèn)余眾，脫離爾朱兆另圖發(fā)展。

劉貴曾任爾朱榮的涼州刺史、征南將軍、金紫光祿、兼左仆射、西南道行臺、晉州刺史等職，卻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一直幫助高歡。高歡舉義旗后，他斷然離開爾朱氏，與高歡走到一起?！侗笔贰①F傳》記載過于簡略，考察劉貴身世，需要依靠《北齊書》?！侗饼R書·劉貴傳》：“劉貴，秀容陽曲人也?！咦嫫鹆x，貴棄城歸高祖于鄴。太昌初，以本官除肆州刺史，轉(zhuǎn)行建州事。天平初，除陜州刺史。四年，除御史中尉、肆州大中正。其年，加行臺仆射，與侯景、高昂等討?yīng)毠氯缭赣诼尻?。貴凡所經(jīng)歷，莫不肆其威酷。修營城郭，督責(zé)切峻，非理殺害，視下如草芥。然以嚴斷濟務(wù)，有益機速。性峭直，攻訐無所回避，故見賞于時。雖非佐命元功，然與高祖布衣之舊，特見親重。興和元年十一月卒。贈（都督）冀定并殷瀛五州軍事[2]李研.中華書局本《北齊書》?？庇浹a正.文教資料，2009，(18).、太保、太尉公、錄尚書事、冀州刺史，謚曰忠武。齊受禪，詔祭告其墓?；式ㄖ校湎砀咦鎻R庭?！盵3]北齊書(卷十九).劉貴傳.

劉貴不僅與高歡是舊友，從年輕就情投志合，正如墓志記載：“大丞相勃海王命世挺生，應(yīng)期霸世。君既同德比義，事等魚水，乃除使持節(jié)、都督肆州諸軍事、本將軍、肆州刺史，又加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余如故。及圣明啟運，定鼎鄴宮，乃睠西顧，權(quán)烽未息。遂以君為使持節(jié)、都督郟州諸軍事、本將軍、郟州刺史，儀同開國如故。又以本秩為御史中尉。復(fù)兼尚書仆射西南道行臺加開府，余如故。式遏奸寇，鎮(zhèn)靜河洛，復(fù)路還朝，仍居本位?！睆哪怪居涊d的劉貴與高歡二人“同德比義，事等魚水”以及史書記載的“然與高祖布衣之舊，特見親重”，不難看出，二人關(guān)系融洽，推心置腹，配合默契。尤其是劉貴謹遵君臣之禮，“進退有度，信義無違”，達到善始善終。僅憑這一點，就遠遠超過尉景。

高歡舊友之五是司馬子如，《北齊書·司馬子如傳》載：“子如少機警，有口辯。好交游豪杰，與高祖相結(jié)托，分義甚深。孝昌中，北州淪陷，子如攜家口南奔肆州，為爾朱榮所禮遇，假以中軍?！保驗閷覍伊⒐?，被爾朱榮、爾朱世隆不斷加官晉爵，最后官居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進爵陽平郡公，邑一千七百戶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進爵陽平郡公，邑一千七百戶。他和高歡一直保持著密切關(guān)系，等到“高祖起義信都，世隆等知子如與高祖有舊，疑慮，出為南岐州刺史。子如憤恨，泣涕自陳，而不獲免。高祖入洛，子如遣使啟賀，仍敘平生舊恩。尋追赴京，以為大行臺尚書，朝夕左右，參知軍國。天平初，除左仆射，與侍中高岳、侍中孫騰、右仆射高隆之等共知朝政，甚見信重?！尤缧约群浪?，兼恃舊恩，簿領(lǐng)之務(wù)，與奪任情，公然受納，無所顧憚?！D(zhuǎn)尚書令。子如義旗之始，身不參預(yù)，直以高祖故舊，遂當委重，意氣甚高，聚斂不息。時世宗入輔朝政，內(nèi)稍嫌之，尋以贓賄為御史中尉崔暹所劾，禁止于尚書省。詔免其大罪，削官爵。未幾，起行冀州事。子如能自厲改，甚有聲譽，發(fā)摘奸偽，僚吏畏伏之。轉(zhuǎn)行并州事。詔復(fù)官爵，別封野王縣男，邑二百戶。齊受禪，以有翼贊之功，別封須昌縣公，尋除司空?！弥?，猶以先帝之舊，拜太尉。尋以疾薨，時年六十四?！盵1]北齊書(卷十八).司馬子如傳.

《北史·司馬子如傳》記載其事跡較少。不過也有《北齊書》本傳失載者，如“子如初為懷朔鎮(zhèn)省事，與齊神武相結(jié)托，分義甚深”[2]北史(卷五十四).司馬子如傳.。

根據(jù)本傳記載，他參加高歡隊伍的時間是高歡攻占洛陽后，比尉景、蔡俊、劉貴諸人稍晚。由于高歡念舊，情誼深厚，一來就任命為“大行臺尚書，朝夕左右，參知軍國。天平初，除左仆射，與侍中高岳、侍中孫騰、右仆射高隆之等共知朝政，甚見信重?！?/p>

但是他不如劉貴“進退有度”，在任上“兼恃舊恩，簿領(lǐng)之務(wù)，與奪任情，公然受納，無所顧憚?！睌?shù)次被御史彈劾，北齊建立，他被高洋免官，其后高洋考慮到他是“高祖之舊，復(fù)以為太尉”[3]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四)梁紀二十.中華書局標點本(第11冊).(P5069)。

舊友之六是孫騰，《北齊書》卷十八《孫騰傳》記載：“騰少而質(zhì)直，明解吏事。魏正光中，北方擾亂，騰間關(guān)危險，得達秀容。屬爾朱榮建義，騰隨榮入洛，例除冗從仆射。尋為高祖都督府長史，從高祖東征邢杲。師次齊城，有撫宜鎮(zhèn)軍人謀逆，將害督帥。騰知之，密啟高祖。俄頃事發(fā)，高祖以有備，擒破之。高祖之為晉州，騰為長史，加后將軍，封石安縣伯。高祖自晉陽出滏口，行至襄垣，爾朱兆率眾追。高祖與兆宴飲于水湄，誓為兄弟，各還本營。明旦，兆復(fù)招高祖，高祖欲安其意，將赴之，臨上馬，騰牽衣止之。兆乃隔水肆罵，馳還晉陽。高祖遂東。及起義信都，騰以誠款，常預(yù)謀策。騰以朝廷隔絕，號令無所歸，不權(quán)有所立，則眾將沮散，苦請于高祖。高祖從之，遂立中興主。除侍中，尋加使持節(jié)、六州流民大都督、北道大行臺。高祖進軍于鄴，初留段榮守信都，尋遣榮鎮(zhèn)中山，仍令騰居守。及平鄴，授相州刺史，改封咸陽郡公，增邑通前一千三百戶，入為侍中……騰以高祖腹心，入居門下，與斛斯椿同掌密機。椿既生異端，漸至乖謬。騰深見猜忌，慮禍及己，遂潛將十余騎馳赴晉陽。高祖入討斛斯椿，留騰行并州事，又使騰為冀相殷定滄瀛幽安八州行臺仆射、行冀州事，復(fù)行相州事。天平初，入為尚書左仆射，內(nèi)外之事，騰咸知之，兼司空、尚書令?！涠晁脑罗?，時年六十八?！?/p>

史書記載很清楚，孫騰跟從高歡屢建功勞，倆人關(guān)系非同一般，如史書所載“騰以高祖腹心，入居門下”“騰早依附高祖，契闊艱危，勤力恭謹，深見信待”。細數(shù)孫騰功勞，一是察覺“撫宜鎮(zhèn)軍人謀逆，將害督帥。騰知之，密啟高祖?！倍亲柚垢邭g最后一次與爾朱兆聚會，免高歡于困危之中。三是“騰以朝廷隔絕，號令無所歸，不權(quán)有所立，則眾將沮散，苦請于高祖。高祖從之，遂立中興主?！彼氖恰芭c斛斯椿同掌密機。椿既生異端，漸至乖謬。騰深見猜忌，慮禍及己，遂潛將十余騎馳赴晉陽。高祖入討斛斯椿?！北苊庖粓稣?。數(shù)件大功，使得孫騰志驕意滿，致使“在鄴與高岳、高隆之、司馬子如號為四貴，非法專恣，騰為甚焉。高祖屢加譴讓，終不悛改，朝野深非笑之?！盵1]北齊書(卷十八).孫騰傳.還有爭搶民女，“遂相間構(gòu)”“違禮肆情”。盡管被高歡幾次免官，然而僅是遮人耳目，掩息輿情，不久又異地調(diào)動，官復(fù)原職，爵品照舊。

由上述諸友經(jīng)歷可見，高歡舊友除賈顯智外，先后歸隨高歡，輔佐高歡成就大業(yè)，掃平政治和軍事障礙，終得“大丞相”高位，建立東魏政權(quán)與晉陽霸府，執(zhí)掌朝廷大權(quán)，成為無冕之皇。

四、高歡交友之道對東魏政治的影響

上述可見，高歡的舊友（除賈智外），都程度不同地在高歡勢力發(fā)展過程中建功立業(yè)，對于東魏高齊政權(quán)的建立與鞏固，起到重要作用。他們個人也都封官拜爵，成為朝廷權(quán)貴。

高歡與上述舊友的友誼得以保持終生，有幾個原因：一是當時政治、軍事斗爭的需要，政治上要維持穩(wěn)定，軍事上要與南朝和西魏作戰(zhàn)，都需要心腹人才，他的舊友是最佳人選，忠誠可靠、有基層經(jīng)驗、能出生入死，因此他對舊友是大膽使用，給于重任，如侯景曾為大將，率軍十萬，“專制河南”“攻城每陷，野戰(zhàn)必殄”。此外尉景鎮(zhèn)守冀州，蔡俊鎮(zhèn)守齊州，劉貴鎮(zhèn)守肆州、郟州，司馬子如參知朝政，監(jiān)控鄴城，孫騰鎮(zhèn)守相州，都起到預(yù)期作用。

二是高歡重情義，胸襟廣博，寬容豁達，容得下舊友的各種毛病。他執(zhí)政后，非但沒有疏遠貧賤之交的舊友，反而通過建立姻親加強友誼，如他和劉貴、司馬子如就結(jié)為兒女親家，劉貴“世子散騎常侍千牛備身洪徽，妻大丞相勃海高王之第三女?！盵2]《魏故使持節(jié)侍中驃騎大將軍太保太尉公錄尚書事都督冀定瀛殷并涼汾晉建鄰夾肆十一州諸軍事冀州刺史鄰夾肆二州大中正第一酋長敷城縣開國公劉（懿）君墓志銘》，簡稱《劉貴墓志》，現(xiàn)藏于山西省藝術(shù)博物館。見張建華，劉國華編著.山西省藝術(shù)博物館館藏墓志集萃.山西經(jīng)濟出版社，2016.7.司馬子如“子消難嗣，尚高祖女”[3]北齊書(卷十八).司馬子如傳.。他自制力很強，“少能劇飲，自當大任，不過三爵?！薄伴L而深沈有大度，輕財好士?！彼牡拙€是政治忠誠，不違背此原則，其余盡量放寬，容許他們犯錯誤。史載他“其文武之士盡節(jié)所事，見執(zhí)獲而不罪者甚多。故遐邇歸心，皆思效力?！睂τ诠棕澷V，他解釋說，“諸勛人身觸鋒刃，百死一生，縱其貪鄙，所取處大，不可同之循常例也”。縱觀他處理舊友貪污納賄之事，他總是小錯容忍，大錯懲戒，繼續(xù)任用。但是對于敢于上表彈劾尚書令司馬子如及尚書元羨、雍州刺史慕容獻、太師咸陽王坦、并州刺史可朱渾道元的御史中尉崔暹，他也是“賜暹良馬”，表彰嘉獎。

三是舊友對他心悅誠服，唯他是瞻，盡心輔佐。舊友與高歡分享天下，腐敗滋生，但是在政治上，卻是絕對忠誠，遵守底線，勤于政事，不負所托。

由此三個原因，他們的友誼才有始有終，成為歷史佳話。

考察他與舊友間的交往過程，完全悖于“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古代政治規(guī)律，確實做到了“茍富貴，勿相忘”，反映了他獨有的交友之道。

高歡的交友之道是有利也有弊，有利的方面是，團結(jié)了昔日舊友，增加了政治穩(wěn)定因素，對于穩(wěn)固初建的東魏政權(quán)至關(guān)重要；不利的方面，有的舊友獲得官爵成為權(quán)貴后，不可避免的出現(xiàn)腐敗問題?！顿Y治通鑒·梁紀十四》：“丞相歡多在晉陽，孫騰、司馬子如、高岳、高隆之，皆歡之親黨也，委以朝政，鄴（即鄴城）中謂之四貴，其權(quán)勢熏灼中外，率多專恣驕貪?！盵1]資治通鑒(卷第一百五十八).梁紀十四.武帝大同十八年條.

對于舊友的腐敗現(xiàn)象，高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采取默許態(tài)度，因此對東魏北齊政治不免造成不良影響，具體表現(xiàn)如對尉景，“以勛戚，每有軍事，與厙狄干常被委重。而不能忘懷財利，神武每嫌責(zé)之。轉(zhuǎn)冀州刺史，又大納賄，發(fā)夫獵，死者三百人?！蔽揪耙呀?jīng)引起眾怒，高歡從未嚴懲，每次僅是口頭責(zé)備，尉景照舊貪賄，不思改過。甚至發(fā)展到窩藏朝廷追捕犯人，“坐匿亡人見禁止”。高歡仍然“詣闕曰：‘臣非尉景無以至今日?！?，帝乃許之?！盵2]北齊書(卷十五).尉景傳.另如蔡俊、司馬子如和孫騰，也是在位期間，貪污腐敗，有的甚至“求納財賄，不知紀極。生官死贈，非貨不行，肴藏銀器，盜為家物，親狎小人，專為聚斂?！倍邭g僅是“屢加譴讓，終不悛改”。高歡的要求是政治立場，只要與他政治立場一致，對于其他過失，他則網(wǎng)開一面，能放過則放過。

如此為政，勢必助長貪污之風(fēng)，因此翻閱《北齊書》，記載的貪官污吏數(shù)不勝數(shù)，又如婁昭的侄子婁睿，也是“睿無他器干，以外戚貴幸，縱情財色。為瀛州刺史，聚斂無厭”[3]北齊書(卷十五)婁睿傳.?！侗饼R書·崔昂傳》記載：“時勛將親族賓客在都下，放縱多行不軌，孫騰、司馬子如之門尤劇?！盵4]北齊書(卷三十).崔昂傳.

史臣評價說：“高祖以晉陽戎馬之地，霸圖攸屬，治兵訓(xùn)旅，遙制朝權(quán)，京臺機務(wù)，委寄深遠。孫騰等俱不能清貞守道，以治亂為懷，厚斂貨財，填彼溪壑?！盵5]北齊書(卷十八).孫騰、高隆之、司馬子如傳.這里說的是孫騰，實際上司馬子如也是如此，“與奪任情，公然受納?！彼抉R光在《資治通鑒》評價高歡，“知人好士，全護勛舊?！焙∽⒃唬骸叭缥揪?、司馬子如、孫騰諸人是也?！盵6]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梁紀十六.中華書局標點本(第11冊).(P4948)

功臣如此，勛貴如此，推而廣之，朝野政治怎能廉潔清明？北齊政權(quán)27年而亡，固然直接原因是軍事失利，然而貪賄聚斂普遍，荒淫敗德，賣官鬻獄，亂政淫刑，失去民心，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故史臣評論“齊氏之敗亡，蓋亦由人，匪惟天道也?！盵7]北史(卷八).齊本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