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馬來文譯本第一人稱代詞翻譯問題探研

內(nèi)容提要：《紅樓夢》馬來文譯本自2007年啟動之后，耗費十年功夫，已在2017年隆重出版。全世界約有兩億五千萬使用者的馬來文成為全球第十個擁有《紅樓夢》全譯本的語種。在實際的翻譯與修訂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與解決了一些具體的翻譯問題，其中一項正是代詞的翻譯。漢語的第一人稱代詞，不管是單數(shù)與復(fù)數(shù)，基本上比較定型，變化不大。但是在馬來語中，第一人稱單數(shù)的“我”與復(fù)數(shù)的“我們”，則有不同的代詞作為選擇，必須根據(jù)禮貌原則、說話人與聽話人關(guān)系的親疏、包不包括聽話人、正式或非正式場合等關(guān)涉文本語境與語用方式來加于決定。鑒于第一人稱代詞在談話中經(jīng)常作為主語出現(xiàn)，因此對它們的準(zhǔn)確與恰當(dāng)?shù)姆g至關(guān)緊要，以協(xié)助馬來語的受眾從他們的語言特征與習(xí)性中正確的理解文本。

一、前言

《紅樓夢》馬來語翻譯工程從2007年再度啟動之后，耗了十年功夫，終于在2017年隆重出版六卷版的全譯本Mimpi Di Mahligai Merah，全世界約有兩億五千萬使用者的馬來文也成為全球第十個具有《紅樓夢》全譯本的語種。這項由馬來作家基金會(Yayasan Karyawan)主動發(fā)起的翻譯計劃，曾經(jīng)因某些原因一度中斷，經(jīng)過了一波三折之后，終于在馬來西亞前交通部長陳廣才先生的穿針引線之下起死回生。陳廣才先生是馬來西亞第一超級紅迷，大學(xué)時代便鐘情于《紅樓夢》，至今數(shù)十年不改初衷。他不只對《紅樓夢》的見解達(dá)到專家的水平，而且還是馬來西亞最大的《紅樓夢》藏書家，于2015年出版《陳廣才紅學(xué)研究藏書目錄及評介》。他去年更把個人花了40年心血收藏的《紅樓夢》相關(guān)書籍與文物計6000 多件捐獻(xiàn)給馬來亞大學(xué)圖書館，成為本地紅學(xué)界的新聞焦點。

陳廣才先生以本身的人脈與影響力，促成了馬來人與華人兩大社團(tuán)——即馬來作家基金會與馬來亞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生協(xié)會的文化合作，共同承辦這項大型的《紅樓夢》翻譯與出版計劃的經(jīng)費。在他的推薦下，委任了馬來亞大學(xué)的孫彥莊與馬來西亞拉曼大學(xué)的許文榮領(lǐng)導(dǎo)一眾翻譯員進(jìn)行具體的翻譯工作。在計劃進(jìn)行初期，陳廣才先生率領(lǐng)承辦單位負(fù)責(zé)人與翻譯團(tuán)隊帶頭人訪華，會見了紅樓夢研究所的馮其庸、張慶善、孫玉明等領(lǐng)導(dǎo)、翻譯家楊憲益、紅學(xué)家周汝昌等，聽取了各方建設(shè)性的意見，后來也邀請張慶善、孫玉明等人來馬，向整個團(tuán)隊的翻譯團(tuán)員分享紅學(xué)研究心得，并具體回答一些相關(guān)的學(xué)術(shù)與技術(shù)問題，團(tuán)員獲益匪淺，并激發(fā)了大家的士氣與信心。

二、翻譯議題

在具體翻譯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值得討論的一些基礎(chǔ)與技術(shù)問題，作為《紅樓夢》翻譯研究的一部分，這些問題具有某些普遍性，但也和馬來語的個別性特征有關(guān)。提出這些問題是具有一定意義的，或許可從不同的譯本中所發(fā)現(xiàn)的問題與其他譯本進(jìn)行比照，使《紅樓夢》的翻譯能夠朝向更多元與更完善的方向邁進(jìn)。這些討論也可包括從譯者的角度如何去克服與解決這些翻譯問題，他們的解決方式是否最恰當(dāng)？或是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此篇論文主要集中在討論馬來譯本的代詞使用與翻譯的問題，本文先談第一人稱(包括單數(shù)與復(fù)數(shù))代詞的翻譯，以及圍繞著這問題所衍生的其他事項。馬來語和漢語的代詞用法有很多差別，單單第一人稱代詞的用法就有著幾種不同的方式，本文將詳析這些差別的形成與如何選擇相應(yīng)的代詞，在解說的過程中將舉具體的文本例子。

三、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我

代詞在現(xiàn)代漢語中并沒有受到特別的重視，因為漢語對代詞的使用沒有很大的變化，在一般的情況下，以我/我們來作為第一人稱代詞；以你/你們作為第二人稱代詞；以他/他們指稱第三者(當(dāng)然第三人稱有時也可以名詞或名詞短語來取代)。不過，在馬來語中，代詞的用法則分得比較細(xì)，會根據(jù)說話人及聽話人的身份地位、禮貌原則、親密程度、包不包括聽話人在內(nèi)等因素而有不同的代詞用法(Zainal Abidin Ahmad120-131)。

《紅樓夢》出現(xiàn)的第一人稱代詞有“我”“我們”“我等”“俺”“俺們”“吾”“咱”“咱們”“奴才”等。這些第一人稱代詞在分布和用法上存在著明顯差異：“我”、“我們”、“咱們”使用頻率較高，尤其是“我”，竟占總用量超過80%，而“吾”“俺”“咱”“我等”“俺們”則使用頻率較低，“奴才”使用頻率更低。

在馬來語中，第一人稱代詞有單數(shù)的aku“我”、saya“我”、hamba“奴才”、patik “微臣”、beta“朕”等；復(fù)數(shù)的普遍上用 kami“我們”、kita“咱們”。由于《紅樓夢》原著對“我”的使用頻率極高，我們將用較多篇幅討論代詞的馬來語翻譯問題。在馬來語中，“我”可以翻譯為aku“漢語讀音：阿古”或saya“漢語讀音：紗雅”，但在語用原則上卻不可隨意，而是有一定的規(guī)范與原則必須遵守。Aku 一般是用在較非正式的場合，在和同輩/同儕或與自己關(guān)系很密切的人談話以及上輩/地位高/身份高對下輩/地位低/身份低的人談話時用。Saya 則用在較正式的場合，對較生疏的人，或者下輩/地位低/身份低對上輩/地位高/身份高談話時的自稱(Nik Safiah Karim 104)。經(jīng)過周詳?shù)目紤]后，我們決定了一些較具體的運用原則如下：

上對下講話 自稱aku

下對上講話 自稱saya

同輩 自稱aku

自己心里的對白/獨白 自稱aku

此外，在馬來語的語用習(xí)慣中，不可對年長者自稱aku，即使對方的身份地位比自己低。例如，王熙鳳對劉姥姥以及年長的仆人說話，不能自稱 aku，而是要用比較有禮貌的saya。雖然在原著中并沒有顯示出這樣的傾向，但是經(jīng)過多次的商議后，為了讓馬來語讀者更能接受，我們決定尊重馬來文化，在考慮輩分、身份地位的同時，也考慮說話者與聽話者的年齡問題。

依照輩分與身份地位的高低，我們擬了以下的簡表來顯示，給予所有的翻譯員作為參照，以便達(dá)到劃一的標(biāo)準(zhǔn)：

第一層 老太太 賈母第二層 老爺、太太 賈敬、賈赦和邢夫人、賈政和王夫人及趙姨娘及周姨娘第三層 (少)爺、奶奶、小姐3a)賈珍和尤氏、賈璉和王熙鳳及尤二姐及秋桐、賈珠和李紈3b)賈寶玉、賈環(huán)、賈瑞、賈元春(皇妃)⑦、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眾小姐第四層 小爺、小奶奶、小小姐 賈蓉和秦可卿、賈蘭、賈巧姐、賈蕓、賈芹、賈薔第五層 大丫環(huán)(副小姐)晴雯、麝月、襲人、鴛鴦、雪雁、紫鵑、碧痕、平兒、香菱、金釧、司棋、抱琴第六層 家仆 賴大、焦大、王善保、周瑞、林之孝、烏進(jìn)孝、包勇、吳貴、吳新登、鄧好時、王柱兒、余信第七層 沒名小人物 普通丫鬟

從上表中，我們給予翻譯團(tuán)隊成員更明確的幾項指示：

1.賈母對所有下層的人，可以使用aku；第二層的賈敬、賈赦和邢夫人、賈政和王夫人等，對下層的人，也自稱aku，下邊的情況依此類推；

2.所有的主子對年紀(jì)大的下人，如嬤嬤(babu)、婆子(nenek suruhan)等，自稱時使用較有禮貌的saya；

3.所有的主子對一般下人，包括媳婦(wanita suruhan)、丫環(huán)(gadis suruhan)、小廝(budak kundang)，一律使用aku；

4.熙鳳、寶玉、探春等對平兒、襲人、晴雯等，雖然表面上有著主子與下人的關(guān)系，但是他們的感情卻很親密，年齡也相仿，為了顯示這種關(guān)系，在非正式場合，他們自稱時也用aku，因為若用saya，就讓人感覺生疏了；

5.賈政、賈赦等對下人賴大、李貴、林之孝等，全部皆用aku；

6.寶玉對下人賴大、李貴等，因為年紀(jì)比他大很多，自稱時必須用saya；

7.同輩/同一層的人，一般使用aku，但在正式場合及表示客氣的時候，也可用saya。

從以上這些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我”的翻譯中，到底譯成aku 或saya，在很大的程度上還得取決于它的語用狀況。以下則舉一些實例來具體說明，當(dāng)然那些直截了當(dāng)無甚可談的就不多舉了，只挑一些比較可談的實例：

1、上對下講話

一般的情況是以aku 自稱，例如第四十六回邢夫人與賈母的貼身婢女鴛鴦有一段談話：邢夫人笑道：“做什么呢？我瞧瞧，你扎的花兒，越發(fā)好了?！?2001 I：616)我們把第一人稱“我”譯為 a ku：“Apakah yang kamu sedang buat？Bagi aku tengok.Bunga yang kamu sulam ni，lebih cantik lagi daripada yang dulu punya！”

另外，在第七十七回里，周瑞家的拿著王夫人的命令，要把司棋攆走，但司棋卻與迎面而來的寶玉拉拉扯扯，希望能夠留下來。周瑞家的發(fā)躁向司棋道：“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若不聽話，我就打得你。”(2001 III：1078)我們對這句的翻譯是這樣的：“Isteri Zhou Rui pun memarahi Siqi，“Sekarang kamu bukan gadis suruhan lagi.Aku akan pukul kamu kalau kamu tak ikut kata-kataku ！”ugutnya.”

這段是傭人對傭人的講話，算是同一身份地位的人，本來就不必太講禮貌，再加上周瑞家的年紀(jì)比司棋大，因此我們把她自稱的“我”譯為aku，比較符合馬來語的習(xí)慣，同時也突顯出她的“發(fā)躁”。除此之外，漢語的表達(dá)方式比很多語言來得精簡，包括英語、日語及馬來語等。因此，在翻譯“若不聽話”時，我們在話之前加入主語“我”，確切地翻譯為“若不聽我的話”，而我們在補(bǔ)上“我的”時，也運用了馬來語中的省略法，即把a(bǔ)ku 簡化成ku，而這樣的省略必須把a(bǔ)ku 依附在話(kata-kata)的后面，成為它的附屬詞katakataku。像這樣的簡化方式，在整本紅樓夢的翻譯中經(jīng)常使用，有時附屬于名詞、有時附屬于動詞或形容詞等。無論如何，這種省略法一般只用在非正式的交談中。

2、下對上講話自稱saya

反之，輩分/身份/地位較低的與輩分/身份/地位較高的人談話，則必須使用saya 自稱，以表示尊敬與禮貌，不然在馬來文化中說話者會被視為“缺乏教養(yǎng)”(kurang ajar)的人，這可是對當(dāng)事人的侮辱了。

例如，在第四十四回中，賈璉來向賈母賠罪的一段話，由于賈母是賈府中輩分最高的長輩，因此賈璉的自稱必須要翻譯為saya。再說，他是來負(fù)荊請罪，語言更加要謙恭有禮，因此絕對不能翻譯為aku，這在馬來語中是不能被接受的。因此，我們對以下這段原文的翻譯是這樣的：

賈母問他：“怎么了？”

賈璉忙陪笑說：“昨兒原是吃了酒，驚了老太太的駕了，今兒來領(lǐng)罪?！?2001 I：596)

“Mengapa pula？”tanya Puan Besar Jia.

“Semalam saya minum arak berlebihan dan membuat kacau di sini.Kini saya datang untuk meminta maaf dan menerima hukuman，”kata Jia Lian dengan rasa malu.

雖然在原文中省略了第一人稱主語“我”，這是漢語比其他語言精簡的表達(dá)方式，然而，在馬來語中，如果也這樣省略的話，意思就不甚清楚了，因為不知道是“誰”吃了酒，不知道是“誰”來領(lǐng)罪。因此我們在譯文中，把賈璉的那句談話加上了兩個謙虛的自稱saya，這樣就能把那情景的意義清晰的轉(zhuǎn)達(dá)。

在下輩對上輩的第一人稱使用時，也有一些所謂的“灰色地帶”，需要根據(jù)具體的語境與語用原則來斷定。例如，探春對王熙鳳的談話，就會碰到這樣的情況。按照輩分習(xí)慣，王熙鳳作為探春的嫂嫂，在一般的情況下，探春是應(yīng)該以較有禮貌的自稱saya 來與熙鳳談話。這種情況就如在第四十五回的例子：探春笑道：“我們有兩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還夾著老太太的話?！兵P姐兒笑道：“有什么事，這么要緊？”(2001 I：599)我們把探春的自稱“我”譯為saya，一方面顯示輩分的差別，另一方面也顯示了探春有事相求的語義。

無論如何，由于探春與熙鳳的輩分差距不大，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不管是為了表達(dá)她們不錯的關(guān)系，或者表達(dá)某種喜怒的情緒，也能夠考慮選用aku。例如在第七十四回里，探春對由熙鳳帶領(lǐng)的抄檢大觀園的隊伍感到異常憤怒，以她直率與剛烈的性子，應(yīng)該不會說出太過客氣與恭敬的話來，因此我們認(rèn)為不能再把探春的自稱譯為saya，而必需翻成aku，才符合馬來語的語用習(xí)慣。例子如下：

(探春)說著，便親自解衣卸裙，拉著鳳姐兒細(xì)細(xì)的翻。又說：“省得叫奴才來翻我身上。”(2001 III：1031)

Selepas berkata-kata，Tanchun pun terus menanggalkan bajunya dan meminta Kak Feng memeriksanya dengan teliti.“Nak periksa，kau datanglah periksa dengan teliti，tak perlulah suruh orang bawahan menyentuh aku ！”kata Tanchun.

另外，在第五十一回中，有一段晴雯與寶玉的對話，本來也是下人對主子的談話，照理應(yīng)該要使用比較有禮貌的saya，才符合他們的不同身份。無論如何，居于他們倆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為了在譯文中反映出這樣的關(guān)系，我們選用了aku。具體翻譯如下：

(晴雯)“我那里就害瘟病了，只怕過了人！我離了這里，看你們這一輩子都別頭疼腦熱的?！?/p>

(Qing Wen) “Mana mungkin begitu mudah aku menghidapi penyakit pula？Dia hanya takut aku menjangkiti orang lain.Nanti aku pergi dari sini，Jangan-jangan kalian sakit kepala dan demam sepanjang hayat！”

四、第一人稱復(fù)數(shù)代詞：我們

馬來語的第一人稱復(fù)數(shù)代詞，有kita“漢語讀音為‘集大’”和kami“漢語讀音為‘卡米’”兩個詞，都表達(dá)“我們”的意思，分別在于使用kita 時，是指包括聽話人在內(nèi)的代詞，接近現(xiàn)代漢語中的“咱們”。在使用kami 時，肯定是不包括聽話人在內(nèi)，和現(xiàn)代漢語中對“我們”的用法大致相同。無論如何，在馬來語中，這兩個代詞的使用規(guī)則比漢語來得嚴(yán)格，兩者絕對不能調(diào)亂。現(xiàn)代漢語中(特別是在大陸)也有區(qū)別“咱們”與“我們”的使用法，但有時又可以互相調(diào)換，或者有些大陸以外的地區(qū)，根本就不用“咱們”，一律以“我們”代稱。

在《紅樓夢》里，基本上對第一人稱復(fù)數(shù)代詞的用法，接近現(xiàn)代漢語的原則，即“咱們”包括聽話人那方，而“我們”則把聽話人那方排除在外。因此在一般的情況下，我們便把“咱們”翻譯為 kita，把“我們”譯為 kami。無論如何，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我們還是得根據(jù)說話語境與語用原則來選擇最正確的代詞。

1、咱們

雖然普遍上，我們把“咱們”譯為包括聽話人那方在內(nèi)的kita，但是在第五十二回中有一段賈母的談話中，我們決定把她所使用的“咱們”翻譯為kami，詳文如下：

賈母笑道：“眾人都死了，單剩下咱們兩個老妖精，有什么意思?！闭f的眾人都笑了。

“Apa maknanya kalau hanya tinggal kami berdua jin tua，sedangkan semua orang dah mati？”kata Puan Besar Jia dengan senyuman.Semua orang turut ketawa.”

賈母這句話是對很多人說的，也即是有很多的聽眾，而她說的兩個老妖精，指的只是她與熙鳳，不包括其他聽話者。因此這“咱們”就不能翻譯為kita 了，不然馬來語讀者會以為包括所有的人，但是接著又指只有“兩個”，因此會使他們混淆，因此我們認(rèn)為必須譯為kami 才準(zhǔn)確。

2、我們

在《紅樓夢》里，第一人稱復(fù)數(shù)代詞“我們”一般指的是沒包括聽話人在內(nèi)，因此，按照相應(yīng)的馬來語，我們一般把它翻譯為kami。無論如何，也同樣有一些例外的情況。例如，在第七十一回中便有一句尤氏在李紈、鴛鴦、探春等面前稱贊賈母心思很細(xì)的說話，原文是這樣：這里尤氏笑道：“老太太也太想的到，實在我們年輕力壯的人捆上十個也趕不上?！?2001 III：989)這句話中的復(fù)數(shù)代詞“我們”，指的是李紈、鴛鴦、探春等這些聽話的人，指她們這些年輕的一輩十個人加起來也比不上賈母心思的細(xì)膩，因此我們把它譯為包括聽話人的kita，它所指稱的其實是包括聽話人的“咱們”，所以過后李紈回答說：“鳳丫頭仗著鬼聰明兒，還離腳蹤兒不遠(yuǎn)，咱們是不能的?！?2001 III：989)

3、復(fù)數(shù)當(dāng)單數(shù)使用

為了表示謙卑，或者某些其他原因，有時第一人稱復(fù)數(shù)代詞會當(dāng)單數(shù)使用，在這種情況下，翻譯者就必須懂得變通，例如在第七十一回中有這樣的一個例子：

一時周瑞家的得便出去，便把方才的事回了鳳姐，又說：“這兩個婆婆就是管家奶奶，時常我們和他說話，都似狠蟲一般。奶奶若不戒飭，大奶奶臉上過不去?！?2001 II：983)

Sementara itu，isteri Zhou Rui meminta diri lalu pergi memberitahu Kak Feng apa yang berlaku tadi，“Sebenarnya dua orang mak cik ni ialah mandur taman.Selalu aku berkata dengan mereka，perangai mereka memang gah dan takbur.Puan muda kalau tak ambil tindakan kali ni，malulah puan kediaman timur.”

這段話中的“我們”，其實指的是周瑞家的本身，只是她為了表示謙遜才使用“我們”，這也符合周瑞家的善于討好主子的性格，因此我們把它譯為第一人稱單數(shù)代詞aku“我”，而非第一人稱復(fù)數(shù)代詞kami“我們”，因為這樣才符合原文的意義。

4、kami 和 kita 同時用

也有另一種特殊的語境，即很多人對另一個人說話，話中又有需要同時用kami 和kita，我們可舉在第七十回的一段話，很多人(包括黛玉、寶釵、湘云、寶琴、探春等)與寶玉的對話：

眾人都又說：“咱們此時就訪稻香老農(nóng)去，大家議定好起的。”(2001 III：966)

Sekalian pun berkata，“Jom kita pergi ziarah tuan Desa Semerbak Padi sekarang.Kami telah bersetuju terlebih dahulu.”

眾人對寶玉說時用“咱們”kita，包括邀寶玉一起去找李紈。接下來一句用代詞“大家”，其實指的不是“咱們”了，因為之前在寶玉還沒來的時候，幾位小姐幾經(jīng)討論而做出的決定，因此我們把它翻譯為不包括聽話者寶玉在內(nèi)的kami。

5、省略—補(bǔ)充

5a)省略

第七十九回：香菱忙笑道：“哎喲，奶奶不知道，我們姑娘的學(xué)問連我們姨老爺時常還夸呢?！?2001 II：1126)

“Oh！Puan memang tak tauhu mengenai perkara ni，Cik Baochai memang seorang yang tinggi pengetahuannya sehingga Pak Ngah Zheng pun selalu memujimuji keluasan ilmunya.”

在這段香菱與夏金桂的對話中，我們姑娘指的當(dāng)然是薛寶釵，我們姨老爺指的則是賈政。這對能夠讀懂原著的讀者當(dāng)然不是問題，但是對于馬來語讀者來說，由于《紅樓夢》的人物多，人物的代詞也很多元，恐怕很難一時充分掌握，容易搞亂了。在這方面，我們便有必要進(jìn)行一些調(diào)整，比如劃一稱呼、作注解等。在上文的翻譯中，為了讓譯文讀者更容易理解，我們決定省略對那兩個代詞“我們”的翻譯，改為直接使用他們的姓名，即寶釵與賈政。

5b)補(bǔ)充

第五十二回中寶玉對黛玉的談話：“明兒再說罷。”我們把它譯為：“Biarlah kita sembang besok nanti.”其實在那個語境中，寶玉心里有許多話要對黛玉說，只是口里不知要說什么，就說兩人明兒再說。這句話原文中沒有第一人稱復(fù)數(shù)代詞“咱們”(kita)，但我們在譯文中加入了這代詞，以避免因沒有主語而意義半天吊，有助于馬來語讀者的解讀。

6、諺語、俗語等

在《紅樓夢》中所舉的諺語、俗語等，一般是沒有代詞的，不過我們在實際翻譯中，若有必要，我們會加入第一人稱復(fù)數(shù)代詞“咱們”(kita)，以使意義比較完整，也顯示這諺語、俗語等，也是對著咱們聽眾/讀者說的，或許可引起讀者的思考。第六十回有個例子，即春燕和她娘的談話：

他娘笑道：“小蹄子，你走罷，俗語道：‘不經(jīng)一事，不長一智。’我如今知道了。你又該來支問著我?！?2001 I：818)

“Anak binatang，kamu pergi saja dari sini！”kata emaknya sambil ketawa kecil. “Kata pepatah，‘Jika kita tidak mengalami sesuatu，maka kita tidak akan mempelajari sesuatu’.Aku kini dah tahu，kamu pula asyik nak tegur aku.”

五、小 結(jié)

文學(xué)翻譯的首要原則是信，在忠于原文的基礎(chǔ)上，讓另一語言受眾能夠獲得接近原汁原味的文學(xué)佳肴，但與此同時也可加入本地的一些醬料，讓他們在享用時，不會感到一時太過“新鮮”而適應(yīng)不良，這也是從文字翻譯到文化翻譯的要則?？雌饋碇苯囟唵蔚牡谝蝗朔Q代詞翻譯，不管是單數(shù)的或復(fù)數(shù)的，在具體的翻譯過程中，卻讓我們費了不少心思。在實際的使用與翻譯中，它涉及文本語境、不同語言的語用習(xí)慣、禮貌原則、關(guān)系的親疏、輩分/身份/地位的不同等因素，而必需相應(yīng)的進(jìn)行調(diào)換與刪補(bǔ)，以便在正確轉(zhuǎn)達(dá)原著的意義之外，也讓譯文接受者適應(yīng)他們的語言習(xí)性與感受，避免他們對原著產(chǎn)生心理的隔閡而排斥之，而失去了翻譯的最終目標(biāo)。

注釋

① James T.Collins，“Bahasa Sanskerta dan Bahasa Melayu”，Jakarta：KPG 2009，p.17.

② 《南洋商報·副刊》2018年7月11日。

③ 孫彥莊、謝依倫主編《陳廣方紅學(xué)研究藏書目錄的評價》，馬來亞大學(xué)中文系、馬來亞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生協(xié)會，2015年5月初版。

④ 《星洲日報》2017年6月11日。

⑤ 由孫彥莊、許文榮為首的翻譯團(tuán)隊在啟動后八十回的翻譯之前，前四十回的翻譯初稿已經(jīng)由前一翻譯團(tuán)隊完成，但后來他們的翻譯質(zhì)量不被馬來作家基金會所接納，重新委任由孫、許為首的翻譯團(tuán)隊再度翻譯，故后來所出版的120回《紅樓夢》全譯本都是由孫許團(tuán)隊所完成。

⑥ 《紅樓夢》馬來文譯本所根據(jù)的版本是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2001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校本》120回本。

⑦ 賈元春雖然貴為王妃，但是當(dāng)她回家省親時，在賈府里她仍然還是賈母的孫女、賈政的女兒，因此我們還是把她排在第三層，和寶玉、探春同一輩。

⑧ 咱們和我們在中國大陸普遍使用，但是在臺灣、香港以及東南亞等地區(qū)的漢語中，特別是在口語中，幾乎完全不用“咱們”，一律只有“我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