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山漢墓《脈書·病候》的病癥總數(shù)考論*

上海中醫(yī)藥大學(上海，201203)

袁開惠 和中浚1△

自1989年張家山漢墓竹簡《脈書·病候》釋文的內容公布以后，整理小組在2001年和2006年先后出版了圖版釋文和釋文修訂本。學者在此基礎上開展研究，陸續(xù)發(fā)表了不少有影響的論著，如高大倫的《張家山漢墓〈脈書〉校釋》等。學者對《病候》簡文的釋讀，特別是病癥名稱的釋義等進行了多方面的論述，有的雖非專論病候，但在概述和釋文中也見涉及和討論。迄今為止，《脈書·病候》病癥名統(tǒng)計的總數(shù)仍眾說紛紜，有定為67種者[1]，還有統(tǒng)計為71種者[2]，但多數(shù)學者籠統(tǒng)言60余種，如連劭名[3]、高大倫[4]等。其病癥數(shù)量的出入反映的是對簡文病癥名稱認識及統(tǒng)計上的差異，故需要在充分研究簡文病癥內容和文字語法結構之后，揭示對病名認識不一的原因，以期在對簡文病癥概念統(tǒng)一標準的基礎上獲得對病癥數(shù)量的準確認識。

病癥數(shù)量的現(xiàn)有統(tǒng)計與討論

馬繼興在《張家山漢簡〈脈書〉中的五種古醫(yī)籍》一文中，對張家山漢簡《脈書·病候》是按每一病癥逐病編號排序；高大倫的《張家山漢墓〈脈書〉校釋》按病位結合病癥編號排序論述；劉慶宇的博士學位論文也逐一列出了病癥名稱并編有序號，同時對病癥概念予以說明。因三者對《脈書·病候》病癥名的論述較有影響，討論如下。

1.馬繼興的統(tǒng)計與討論

在《張家山漢簡〈脈書〉中的五種古醫(yī)籍》一文中，馬繼興將《脈書·病候》錄入每條病癥的原文逐一編號排序，共68個編號。論文雖未單列病癥名稱，但病癥的數(shù)目反映得非常清楚。然而，他認為簡文中有兩條癥狀不一的病癥均為“寒中”，故兩條并為一條計數(shù)，“全書共記有67種疾病”。與馬繼興持相同意見的，如2006年修訂的釋文認為“塞”為錯字，注“寒”為正字[5]?？捡R繼興編號38條的“寒中”應為“塞中”，1989年釋文、高大倫、劉慶宇、周祖亮等均釋作“塞中”。高大倫等詳細闡釋了作“塞中”解的訓詁學與醫(yī)學依據(jù)，即“塞”為“滯塞”義，“中”指“腹中(腸中)”，“塞中”為熱入腸胃、津液燥結導致的大便秘結、腸道壅塞[6]?？紡埣疑綕h簡《脈書·病候》的文例，簡文病名并不重出，每條述一病癥。因此，“在腸，左右不化，為塞中”、“腸熱，而渴，為寒中”兩條簡文所述應為塞中、寒中兩種不同病癥。比較已有研究書文，馬繼興按病癥逐條排列的方法是認識病癥數(shù)量最清晰的方法，其統(tǒng)計數(shù)字也基本上是正確的，但學界似乎并未一致認可。究其原因，或因馬繼興未闡發(fā)其病癥逐一編號排序的理由，或是他未說明確定病癥的標準，也有可能是學者對簡文病癥名稱的概念在認識上存在分歧，還有可能是有些學者不愿意提出一個關于醫(yī)簡病癥的準確數(shù)字。

2.高大倫的統(tǒng)計與討論

高大倫的《張家山漢墓〈脈書〉校釋》將簡文編列52個序號，病位與病癥相結合排列。如頭、目、目際、鼻、耳、唇、口、齒、牙齦、面、頤、頸、肩、夜(腋)、北(背)、掌等分別單獨排列，但“腸中”因涉及的病癥較多，分別列有9個編號，前后二陰列有3個編號。如此一來，有的一個序號存在幾個病癥，如編號2為“浸”和“脈浸”兩個病癥，編號5為“聾”和“澆”兩個病癥，序號與病癥的數(shù)目不一致，全部病癥的數(shù)目難以統(tǒng)計。

3.劉慶宇的統(tǒng)計與討論

劉慶宇《簡帛疾病名研究》文中的疾病名共71種，依其在簡文中出現(xiàn)的順序一一編號，但文中編號中第50之后緊接為52，漏掉了序號51，當共為70個疾病名，編號4將“浸”與“脈浸”兩個病癥均釋為白內障，并列一處，[2]因此，其病癥數(shù)量少計了一個，故劉慶宇統(tǒng)計的病癥總數(shù)仍是71個。然而，其第33肘(疛)、第43、第48乳癰、第52橐癰、第62內癉共5個病癥與全書體例不符，疑為計數(shù)時誤列的病癥。上述5個病癥在一般情況下有的也作為病癥名稱使用，但在病候簡文中它們均居于每一病癥文字之首，具有兼指部位和描述癥狀的作用。如第33肘(疛)，其曰：“肘(疛)，其從脊胷(胸)起，使腹張(脹)，得氣而少可，氣叚(瘕)殹?！薄墩f文·疒部》載：“疛，小腹病。”《呂氏春秋·盡數(shù)》載：“精不流則氣郁，郁處頭則為腫為風……處腹則為張為疛?！备哒T注“疛為腹疾”。[7]《玉篇》載：“疛，心腹疾也?！敝?疛)本為病名，羅寶珍贊同馬氏、連氏考為心腹疾的認識[8]，但在此處簡文中宜視為出現(xiàn)小腹不適的癥狀?！夺屆め尲膊　份d：“乳癰曰妒。妒，褚也。氣積褚不通至腫潰也?！贝颂幦榘b并非一個詞語，而為一個主謂短語，乳謂病變部位為乳房，癰謂生癰紅腫潰爛。第52橐癰，其結構與前之“乳癰”同，橐指陰囊，癰形容出現(xiàn)瘀血腫痛的癥狀。第43，其曰：“□□□□非時而血出，，為；其清，為浚?！?，馬繼興、高大倫等釋為滴，取滴瀝義；史常永讀為瘀，取血瘀義[9]；杜勇讀為渝，取變化義[10]。按，、見于中古辭書?！都崱滍崱份d：“，，寒病?！薄都崱ず铐崱份d：“，行圊，受糞函也。”則不讀如其本字，而應讀為瘉，義為愈。清，謂鮮也。《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載：“丹木五歲，五色乃清?！惫弊ⅲ骸把怨怩r也?！盵11]清，簡文為血色鮮亮?？?，深也?！队衿に俊份d：“浚，深也?！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水部》載：“(浚)浚之則深。”[12]《易·恒》載：“浚恒。”孔穎達疏：“浚，深也。”[13]“，為”與下文“其清，為?！毕鄬Χ??！?，為”，非月經(jīng)期而陰部出血，滴瀝而出，出血量小，則為易愈的病癥；“其清，為?！?，非月經(jīng)期而陰部出血，血色鮮亮，則為深病，病位深，病情重。古人在從癥狀上判斷疾病淺深、病情差異，并以此作為疾病命名的依據(jù)。故“”非為病癥名，應讀為滴，狀血出量少且滴瀝而出。第62內癉，其曰：“內癉，身痛，艮(眼)蚤(爪)黃，弱(溺)赤，為黃癉?！贝颂幇D非用作病名，張雪丹[14]、羅寶珍[8]均認為其意為“熱”，所述為下文黃癉病的一個癥狀，為是。

此外，依文獻體例和語法結構，在一句話中，前后并非都是結論。如肘(疛)句句末的氣叚(瘕)是病名，則此句前面的“肘(疛)，其從脊胷(胸)起，使腹張(脹)，得氣而少可”都用來說明氣瘕的病位和癥狀。同例，病名黃癉前面的內癉和、乳癰、橐癰都不宜視為病名，故統(tǒng)計簡文病癥名數(shù)量時不宜計入。與此類似的還有“在身，疕如疏，養(yǎng)(癢)，為加(痂)”疕，本為病名頭瘡，但在此則表癥狀。這些情況均需辨別清楚，否則病癥統(tǒng)計的數(shù)量就會發(fā)生偏差。

依語法文例分析的病癥統(tǒng)計

《脈書·病候》簡文的語法特征與行文體例是認識病癥數(shù)量的重要基礎。病候未列有病癥目錄，故其病癥名稱和數(shù)量不如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和老官山醫(yī)簡《六十病方》清晰，但每一病癥文字往往先交代病變位置，再陳述癥狀，最后列出病名。

1.以“為”為判斷標志的病癥統(tǒng)計

簡文大體遵循病位﹢癥狀﹢病名的體例，且每個病名前有一“為”字，用作動詞“是”，其賓語是病癥名稱?，F(xiàn)按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江陵張家山漢簡〈脈書〉》﹝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的內容進行統(tǒng)計：、禿、、(浸)、脈(浸)、赧、肍(鼽)、食、聾、澆、為□、篡、蟲(蟲)禹(齲)、血禹(齲)、、包(皰)、癭、瘺、為□、馬、王身、、踝()、加(痂)、火疢、閉、馬蛕、鬲(膈)中、上氣咳、為□□烝□、牡叚(瘕)、血叚(瘕)、唐叚(瘕)、塞中、腸辟(澼)、泄、脈、寒中、、浚、白叚(瘕)、暴、醉、為血□□、為□、血頹、腸頹、牡(痔)、牝(痔)、膫、潞、()、(殿)、黃癉、廬(膚)張(脹)、水、風、溫、瘧、騷(瘙)、厲(癘)、瘛、間(癇)。

2.以“殹”為判斷標志的病癥統(tǒng)計

少數(shù)簡文中病癥名稱前未用“為”字，句末有“殹”為標志，屬這種體例的病癥共5種：(喉)踝()、赤氣、氣叚(瘕)、膏瘕、(矢)叚(瘕)。

可知，以“為”、“殹”為判斷標志，得出簡文病癥名稱數(shù)量為64+4﹦68種，其中含因闕文病名不完整者4種。

[1] 馬繼興.張家山漢簡《脈書》中的五種古醫(yī)籍[J].中醫(yī)雜志，1990(5)：46- 49．

[2] 劉慶宇.簡帛病癥名研究[D].上海:上海中醫(yī)藥大學,2008:21，24.

[3] 連劭明.江陵張家山《脈書》初探[J].文物，1989(7)：75- 79．

[4] 高大倫．江陵張家山《脈書》病名考釋[J]．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4)：91- 101．

[5] 江陵張家山漢簡整理小組.江陵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115.

[6] 高大倫.張家山漢簡《脈書》校釋[M].成都:成都出版社,1992:19.

[7] 呂不韋著，高誘注.呂氏春秋[M].上海:上海書店,1986:26.

[8] 羅寶珍．簡帛病癥文字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11：109．

[9] 史常永.本味集：史常永醫(yī)學雜文[M].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2007:518.

[10] 杜勇.張家山漢簡《脈書》古病名釋義[J].湖北中醫(yī)雜志,1997，19(5):11- 12.

[11] 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M].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4:37.

[12]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561.

[13] 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47.

[14] 張雪丹,張如青.張家山《脈書》《引書》中“癉”字考釋[C].合肥：全國第十八次醫(yī)古文研究學術年會會議論文集,2009:35- 39.

[15] 張雙棣.《古代漢語知識教程》學習指導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320- 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