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石油大學 人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5)
(接上期)
除了這類年輕貌美的女性形象外,秦詞中還有對中年藝伎的描寫,如《木蘭花》“秋容老盡芙蓉院”一詞,是秦觀被貶長沙時,受到當地藝伎母女的招待時所作。在背井離鄉(xiāng)之際,還能“西樓促坐酒杯深,風壓繡簾香不卷”,實是對詞人內心的一種安慰?!坝窭w慵整銀箏雁,紅袖時籠金鴨暖?!笨坍嫵鰦擅揽扇说哪贻p女子,但看其母親,“歲華一任委西風”,美人遲暮,歲月無情, 詞人由此感傷。 秦詞中的女性多用情至深,憧憬愛情,執(zhí)著于愛情不舍放手。盡管不著一筆描寫,卻盡是美人清麗柔婉之姿。才子眼中的佳麗,具備聲色形象的美艷,也具有女性特有的雅致韻味。
第三聲韻之清微淡遠。詞是配音樂以供歌唱的,本身具有歌詞的性質,是“中國傳統(tǒng)詩歌與外來音樂相 結合的產物”[10],故又稱“曲子詞”。宋詞作為隋唐燕樂發(fā)展中與詩歌相結合的一種文藝形式,聲韻是不可忽視的一部分,關于聲韻,唐代元鎮(zhèn)于《樂府古題序》中說:“因聲以度,審調以唱,句度長短之數,聲韻平上之差。”[11]因為聲韻本身具有音樂性, 詞言情,故詞的聲韻是聲情相諧式的存在,詞有多種牌調,詞人選擇哪個詞牌甚至韻腳、平仄聲律來傳達他的或明快或深婉的情感,這期間實在是有其獨特自然微妙的結合過程,在此過程中就體現(xiàn)出詞人的創(chuàng)作風格。 談到宋詞聲韻,可能首推周邦彥,不過宋葉夢得曾云:“少游亦善為樂府,語工而入律,知樂者謂之作家歌?!盵12]可見秦觀也是很注重詞的聲韻,縱觀其詞,平仄有致、音調和諧,舒緩的節(jié)奏、美妙的旋律,耳為之清寧,心為之動容。秦詞聲韻的特點總體是清微淡遠,體現(xiàn)出“清雅”色調。“清遠”中雖有怨,有沉婉、凄厲,但絕不是無病呻吟,而是輕而不浮。周汝昌說秦觀詞“只以中音輕唱?!盵13]所謂中音,有解釋為雅正中和之音,即為和諧。 如《滿庭芳》,首先這類詞調適合表達輕柔婉轉,比較纏綿的情緒。再看起句“山抹微云,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逼铰暺鹫{,淡淡的云鎖青山,一“抹”一“連”將一幅江南水鄉(xiāng)的水墨畫勾勒出來?!皶和U麒?,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逼截浦g,隨著景色的變幻,情緒節(jié)奏緩緩演進,無一不適處?!颁N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下闋寫景染情,極寫別離時分的黯然神傷,韻律平仄有致,“云、門,罇、紛、村、分、存、痕、 昏” 更是一韻到底,un韻是前鼻韻,發(fā)音沉悶,特別適合表現(xiàn)此詞中男女難以傾訴郁結于胸的相思別離之情,整首詞聲韻清微淡遠,與景色詞情融為一體,在誦讀或是吟唱時都會不自覺地被其優(yōu)美的旋律帶入詞境中。
還有《浣溪沙》,這一詞調為雙調,通常上下片均為平韻,此詞音節(jié)比較清麗明快。 “漠漠輕寒,自在飛花”領起,尤其是“漠漠”疊字入聲起調,入聲發(fā)音短而促,兩字疊用更形象生動地描摹出無邊無盡的寒氣逼人的景象,“寒”為平聲前鼻韻,發(fā)音悠遠響亮,富有清遠意味的音樂感,在詞境中消散了“漠漠”音節(jié)帶來壓抑沉悶的情緒。再如《鵲橋仙》一詞,秦觀摒棄“歡娛苦短”的凄楚之調,以“纖云弄巧”起句,一“纖”字就將哀婉情緒減弱,對七夕相聚進行了美好的描寫,從聚散離恨上升到“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此詞為歇指調,仄韻u為撮口呼,發(fā)音短促有力,通過音節(jié)發(fā)聲很好地表現(xiàn)了詞牌的主題,描寫出男女之間永恒不變的真摯愛情,因為聲律平仄有致,所以秦觀詞成為此詞牌的定格,此詞讀來余味無窮,而且加之這種散文式句法,流暢自然,更是絕妙之至。不管是《滿庭芳》、《浣溪沙》, 亦或是《鵲橋仙》這樣的佳品,都是字字妥溜,抑揚有致,恍如一股感情的溪流在山色水光間緩緩流動。秦觀在沿用前人詞調時,由于嫻于音律,因此也能自度新腔,此類詞作有《夢揚州》、《添春色》、《金明池》等。康熙《欽定詞譜》有記載:“宋秦觀自制詞,取詞中結句為名?!盵14]這些詞秦觀自創(chuàng)聲調,不束于前人曲子,卻也是音律和諧優(yōu)美。清萬樹《詞律》卷十四中說《夢揚州》“大家之作”, “燕子、殢酒”俱用去上,妙絕?!拔?、困”字用去聲,是定格,“蓋上面用去上,下面用平,此字非去聲不足以振起;有去字,則落下‘清寒如秋’與‘因誰淹留’四個平聲字,方為抑揚有調”。[15]此類自度曲大都是用調自在,且韻律和諧。不管是沿用前人曲調還是自創(chuàng)曲調,秦觀都是用詞來表現(xiàn)自己在生活中所無法舒展的憂郁,以及在幻世浮塵中生命的無可奈何。在羈旅窮途中,更多的是心中逐漸消逝的歸屬感所帶來的孤寂,他所不斷吟唱的實質上是對歸期未知的深深憂慮,以及對平和生活的深沉而無奈的呼喚,雖然余生漂泊,不曾到達心中所愿,但始終不曾放棄,于聲韻之“清雅”體現(xiàn)出追求清遠人生的豐厚內涵。
詞本身是酒席歌宴之上給美麗多情的女子演唱的,其本質就是纖細、柔婉、清麗的,秦觀是最能體現(xiàn)這種特質的詞人,在繼承傳統(tǒng)婉約派清麗風格基礎上,他又“自出清新”,雅媚動人。秦詞中“清雅”色調形成的原因從主觀因素上來說,是秦觀自身具有的纖弱的女性化氣質,以及其“故作清遠”的人生態(tài)度,對其詞的創(chuàng)作風格有著一定的影響;客觀因素上一是婉約詞從晚唐五代至北宋中后期自身的一個發(fā)展,二是前人詞對秦觀創(chuàng)作的影響明。
“婉約”一詞最早見于先秦古籍《國語·吳語》的“故婉約其詞”。[16]“婉,順 也。約,纏束也。”[17]“婉約”兩字都有“美、曲”之意。我們習慣對女性的描述為婉約優(yōu)雅,特指女性柔美的一面。詞因為最初傳于歌坊酒肆,吟于歌女之口, 所以詞擁有濃厚的女性氣息,尤其是婉約詞。葉嘉瑩先生也在《唐宋詞名家論稿》中 說:“詞這種韻文體式,是從一開始就結合了一種女性化的柔婉精微之特美,而秦觀的這一類詞,就是最能表現(xiàn)詞之這種特質的作品?!盵18]秦觀詞中“清雅”色調的特征就是受其女性化氣質的影響。秦觀是陽剛之氣乏于陰柔之氣,細膩敏感,這種陰柔善感是其性格氣質的主要特征。他就像一位女子一樣,喜歡以凄涼的心情去回憶往事,卻又對其充滿無限純美的感念;以一種愁苦的目光注視潦倒的現(xiàn)實,卻又對現(xiàn)實逆來順受式地加以無限希冀。 這種性格氣質使得他具有異于常人的感受力和觀察力,也使他接受和表現(xiàn)外在事物的時候有著明顯的精細感,他詞中選擇的景物多是纖細、柔婉的帶有女性氣質的。其《如夢令》五首其二,“遙夜沉沉如水,風緊驛亭深閉。 夢破鼠窺燈,霜送曉寒侵被。無寐、無寐,門外馬嘶人起?!甭L的夜晚,夜色沉沉如水,此時詞人內心充滿著寒涼疲憊之感。雖然驛站門緊閉著,但依然擋不住那一陣陣的寒意。夢醒后,饑餓的老鼠窺伺著油燈,晨曉寒氣侵入被窩。一夜無眠,門外已是馬鳴聲。唯有傷感的性格才能擁有這細膩的捕捉能力,才能在寒風中體味生之于世的落寂與孤獨?!讹L流子》一首,“東風吹碧草,年華換、行客老滄洲?!币婏L吹碧草,便想到時光流逝,歲月無常,自己還身在異地,見“梅吐舊英,柳搖新綠?!备怯X得惱人,“寸心亂”?!?斜日”“ 暝煙”只“渾似夢里揚州”?!?回首西樓”只能是“此恨難休”,想與人訴說此種心情,卻又“生怕人愁”。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曾認為,只有秦觀才配得上“古之傷心人,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是“最為凄婉”,因為幾乎秦觀的所有詞作總是在柔婉之中表現(xiàn)一種凄涼、無可奈何地悲哀情愫。詞為心聲,由詞可見秦觀本身的性格柔弱,多愁善感,他想與人訴說這種沉郁的心情,但又替別人著想,怕人家聽了也心生愁意。這是一種典型的女性細膩的心理表現(xiàn)。秦觀這種女性化氣質,除了其性格軟弱的原因外,當然還與其人生經歷有關。據徐培均《淮海集箋注》附錄秦觀年譜中描述,秦觀先世為武將,但至其祖父輩,不再入仕,家里“斃廬數間,足以避風雨,薄田百畝”[19],父親于其年少時離世,家道中落,尤其父親的離世使其缺乏父愛,長于慈母之手,這種生活上的不完整可能會造成其敏感陰柔的女性性格。
不過《宋史·秦觀傳》中又說其少時為人豪放慷慨,好讀兵書,這似乎與其柔弱的性格不符,但仔細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其實這種早期間間斷斷的性格變化使得秦觀本身就沒有能承受打擊的心理準備,他從根本上是敏感的,只是年少時的盛氣將其暫時掩蓋,直到發(fā)生變故,這種敏感陰柔的女性性格便裸露出來。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其后天所處的環(huán)境。 一是身邊多接觸歌妓。當時宋代的歌樓、茶坊、酒肆等都是商業(yè)市場,歌妓是可以公然攬客的,文人俗客都會聚集于此,所以秦觀經常出入煙花柳巷這類的地方。如柳永一樣,他的很多詞中的女性形象都是青樓歌妓,這樣加之其本身敏感細膩,所作之詞自然柔婉,有著女性柔美的特點。二是其所處的政治壞境。新舊黨之爭,仕途不順,多次被貶,本身多愁善感,對于所看到的萬事萬物,在他的眼里自是帶著一種哀愁,甚至是凄婉,這也是典型的女性傷春悲秋特征。由于在復雜的黨爭中不能自主,一腔熱血無處揮灑,他只能把這種痛苦無奈寫于字里行間,抒寫自己的不幸和凄涼。他的性格決定了秦詞“清新婉麗”[20]的特質,此外還促成其“詞心”之才的“清雅”的一面,葉嘉瑩曾說:“秦淮海的傷春里邊,沒有被今夕離合悲歡的某一個特定情事或人物所局限,他所寫的是內心深處最細微的體會,所以寫的耐人尋味。他的感覺是最敏銳、最纖細、最容易被觸動,能寫出對美好光陰、美好花朵的那份愛惜和珍重;寫出對不能夠長久保留的美好東西的哀婉和嘆息。這就是秦少游之所以為‘詞心’的緣故,也是他和晏小山不同的原因?!盵21]
在宋詞史上,蘇軾的詞一貫以豪放著稱,他超曠的個性更是備受文人青睞,在蘇軾的詞中所表達出來的清遠的人生態(tài)度,是少有的真實。秦觀與蘇軾亦師亦友,關系比較親近,自然會受到蘇軾創(chuàng)作、人生態(tài)度等方面的影響。秦觀前期創(chuàng)作中有《望海潮》“星分牛斗”與“秦峰蒼翠”這兩首豪放詞,沒有濃厚的脂粉氣,大丈夫氣十足,但這種前期的豪邁氣概短暫至極。秦觀本質性格是極其悲觀的,他無法像蘇軾那樣在困境中能及時自我調適,他屬于沉溺其中無法出去。秦觀受蘇軾影響,卻又做不到真正的曠達釋然,可是面對種種遭遇,他又不愿被沉郁所束縛,他向往的是那種輕快悠然的生活,所以極力在詞中去表達這種人生態(tài)度。但很明顯,秦觀詞中的清遠的人生態(tài)度只是一種自我勉強罷了。與蘇軾的瀟灑樂觀相比,同時被貶的秦觀只能“日邊清夢斷,鏡里朱顏改。”(《千秋歲》)有時秦觀的閑適意趣會給我們一種孤芳自賞的感覺,不過卻也實是傷心人的傷心詞,傷心詞中的傷心人,缺少蘇軾“大江東去”般的曠達胸襟,于每一次打擊和摧殘中愈加苦悶,且無法排遣,郁結心中,精神的傷痛壓得他無法呼吸。 故其詞中有“落紅”、“ 杜鵑聲”、“ 斜暉”等具有悲傷色彩的意象。又如《金明池》一詞,雖是宴游之作,但“況春來,倍覺傷心,念故國情多,新年愁苦”數語仍是凄涼之感突襲心上,孤寂萬分;《水龍吟》雖然抒發(fā)對女子的相思,但同樣也是“斜陽”、 “飛紅”的傷感;貶至郴州時作“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踏莎行? 霧失樓臺》)即使在徽宗大赦天下之后,與蘇軾再度相見,也是“飲散落花流水,各西東,會后不知何處是,煙浪遠,暮云重?!?《江城子》)蘇軾評價其詞“猶以氣格為病”[22],最是中肯不過了。 這種“故作清遠”的人生態(tài)度實是秦觀對未來平和順意的生活的向往,也是他在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不斷掙扎的體現(xiàn)。在其詞作中表現(xiàn)則是“清麗柔媚”風格中自含文人雅士的“清雅”色調。
詞隨著時間的推進,從創(chuàng)作方法、題材到風格都在一步步的演變完善中,這種發(fā)展有其一定的歷史必然性,但其本質特征是不會改變,即不失清麗婉約本質。詞初出現(xiàn)于盛唐,李白、唐玄宗都有詞作問世,興于晚唐,代表就是花間詞,“《花間集》的出現(xiàn)是婉約詞體式確立的一個標志”,[23]其特質是重雕飾,詞中往往出現(xiàn)很多華貴香艷的東西,如“金縷”、“翡翠”、“鴛鴦”等,婉約詞是由花間詞發(fā)展而來,以雅為美,在創(chuàng)作上去花間詞的花柳風月,將其雅化,顯得更加含蓄婉約。清劉熙載有言:“兒女情多,風云氣少?!盵24]算是對以《花間》詞為代表的婉約詞藝術風貌的概括。晚唐五代時期,代表詞人以溫、韋為首。溫詞整體風格綿密濃麗、情致含蘊、詞藻濃艷,但也有清新淡雅、自然活潑之作,如《菩薩蠻》“夜來皓月才當午,重簾悄悄無人語。深處麝煙長,臥時留薄妝。當年還自惜,往事那堪憶?;湓旅鳉垼\衾知曉冷。”女子愁悶無心卸妝,想起當年的美妙年華、甜蜜生活,內心惆悵,“還自”、“那堪”用白描語寫出對往昔戀情的追念,自然真切?!盎湓旅鳉垺笔箓弘x別之情盡出,風格清疏淡遠,幽閑自然。韋莊則詩學白居易,平易疏朗,詞也清麗雋秀,明快自然,韋詞較溫詞,更顯清麗疏淡,如“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菩薩蠻》)寫明媚的春景。此種語言清新,著色清淡的句子還有“閑抱琵琶尋舊曲,遠山眉黛綠”(《謁金門》)?!白≡诰G槐陰里門,臨春水橋邊”(《清平樂》)等流暢自然、通俗易懂的句子,都體現(xiàn)了韋詞清麗淡雅的詞風。溫、韋詞的影響非常大,一直到南唐、北宋,其影響力也不減,對后主詞創(chuàng)作影響較多,后主詞“清麗”之處主要表現(xiàn)為白描手法的運用,如《菩薩蠻》“花明月暗籠輕霧”一詞,不作任何修飾,女子“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到了畫堂南畔,激動不已,更是“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少女沖破種種阻礙與情人相見,恣意承歡的真情吐露殆盡。全詞流暢自然,語言更是淺顯易懂,純情自然;再如“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的凄涼之感,“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币蛔忠痪涠际茄獪I滴于心間,以平凡的語言寫與塵世的訣別。馮詞雍容閑雅卻也有清麗疏淡之詞,如《鵲踏枝》一詞,“誰道閑情拋擲久?”淺白的語言寫那不知名的閑情,徒增新愁,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待到“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备羌拍療o語。馮、李之詞已是減少了花間濃麗脂粉氣,算是從西蜀花間詞到宋初婉約詞的一個過渡,推進了文人詞的發(fā)展。宋初,以張先、晏殊、歐陽修為代表。張先“熔花間之秾麗與南唐之高雅于一爐,自鑄‘清麗’一體”[25]如《天仙子》一詞,宴會之上愁緒不減,更是“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笨茨恰吧成喜⑶莩厣详?,云破月來花弄影?!毕胧恰懊魅章浼t應滿徑”。詞人敏感細膩的心思與那無端的愁緒,都在這清詞麗句中。再說晏、歐詞,其內容仍有“艷情”成分,但詞風明顯沒有了花間詞的濃麗香軟,也沒有南唐冷寂凄楚之風,更加婉麗、疏朗且清新。晏殊“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斗草贏,笑從雙臉生?!?《破陣子·春景》)一詞,“燕子、梨花、碧苔、黃鸝”等清麗色調的意象,使得語言清新,讀起來也是疏朗明快。歐陽修《生查子》一詞,全詞對仗工整,言語淺近,情調哀婉,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孤影對月圓的寂寞,有“不見去年人”的物是人非。淺語對深情,當屬“清雅”的范圍。到了蘇軾,詞有了一個全面的革新,提高詞品的同時擴大了詞的領域,雅化了詞的格調。張炎《詞源》有言:“清麗舒徐,出人意表,不求新而自新。”[26]蘇詞某些婉約詞就具有這種特點,如“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洞仙歌》),以“冰肌玉骨”四字寫出花蕊夫人的美麗,“繡簾開”多了分柔婉之氣,“一點明月”,清新十足。詞人借花蕊夫人來感慨韶春易逝,但又不僅僅是感慨,而是告訴自己以及他人,在失意之時不能空自煩惱。這是蘇軾婉約詞“自出清新”之處,對后人影響深遠。相類似的詞還有《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卜算子·雁》、《水龍吟》等。這種風格的發(fā)展,實質上是一種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也是文化進化的一種必然性,婉約詞從晚唐五代的濃艷密麗,經過多位詞之大家的革新,到秦觀已是具有清麗婉約之本色,但秦觀又能在此之上“自出清新”,形成“清雅”色調,不得不說可謂“詞之圣手”。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