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燕
魯迅出名于民國七年,也就是1918年。這年四月,他寫出了小說《狂人日記》,刊載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號,掊擊家族制度與禮教之弊害,一夜成名,被目為文學(xué)革命思想革命之急先鋒。
這一年,魯迅38歲,已經(jīng)在教育部社會教育司工作了6年,在北京獨自生活了6年。名氣大、高收入都是1918年后的意外之喜,那么未成名之前的小公務(wù)員魯迅(那時還叫周樹人),都在做些什么呢?
“枯坐終日,極無聊賴”
1912年,留日歸國的魯迅在紹興的一個學(xué)堂當教員,薪水不高,“不足自養(yǎng)”,工作又很無聊。在好友許壽裳的引薦下,得到時任教育總長蔡元培的邀請,先赴南京,后進北平,在教育部做了一個科長(僉事)。魯迅任職于教育部三大業(yè)務(wù)部門之一的社會教育司。社會教育司是全新的機構(gòu)設(shè)置,其職責范圍既包含整個社會文化工作,又加上自然科學(xué)這一部分,對社會的教育可說是囊括殆盡。其下所設(shè)三個科室又以第二科直擊現(xiàn)代文明的核心——文化、科學(xué)、美術(shù),魯迅具體從事的便是第二科(后改為第一科)的工作。
在教育部的工作很閑,魯迅的同事冀貢泉后來在《我對魯迅壯年的幾點印象》回憶道,“人們好幾天才有一件公事辦。我們兩個并不是閑的,沒公事辦,有私事辦。恰好我們兩個人都喜歡讀書,我們每天對面坐下各讀各的書,記得好像他是經(jīng)常讀的一本西文書(德文,他在日本學(xué)醫(yī),懂德文——筆者注),他津津有味地看,天天如此。同事們佩服他看書有恒心??傊?,他是整天看書,不把時間浪費在閑談上”。
據(jù)回憶,魯迅“不著西服革履,冬季只著長棉袍,戴氈帽、提手杖(留日習慣),須發(fā)稍長,退而忘理”。李維慶《我的回憶》)他的鞋子只有兩種,一是普通布鞋,一是那種膠底帆布鞋,冬夏常年都是如此,從來沒有穿過皮鞋之類。”魯迅自己對人說過,獨自一個人過活,生活不妨簡單點。后來舉家北遷后,小腳夫人到位了,然而魯迅的“獨身”生活沒有本質(zhì)的改觀。夫人好意給他做了棉褲,但是魯迅拒穿。
魯迅剛開始當公務(wù)員的時候十分熱心,很有大展宏圖的志向。1912年,蔡元培號召以美育代宗教,并以教育部的名義開辦了“夏期美術(shù)講習會”,熱愛美術(shù)的魯迅為此專門撰寫了《美術(shù)略論》講稿。自6月21日迄7月17日,基本上是每周演講一次。可惜聽眾并不像期待的那樣熱心,每次只有十來二十人,甚至有一次一個聽眾也沒有。后來蔡元培去職,這個講習會也就消失了。魯迅在《日記》中對此非常氣憤:聞臨時教育會議竟刪美育。此種豚犬,可憐可憐!”
魯迅還曾上交《擬播布美術(shù)意見書》,強調(diào)保護自然(名曰“保存事業(yè)”):當審察各地優(yōu)美林野,加以保護,禁絕剪伐;或相度地勢,辟為公園。其美麗之動植物亦然?!币庖姇€強調(diào)文物保護:凡著名的建筑,如伽藍宮殿“所當保存,無令毀壞”,“其他若史上著名之地,或名人故居,祠宇,墳?zāi)沟?,亦當令地方議定,施以愛護,或加修飾,為國人觀瞻游步之所”。為了推進這個主張,魯迅還曾去先農(nóng)壇等地考察,希望將這些地方開辟為國家公園。遺憾的是,這些都沒能有下文。
魯迅還努力推動京師圖書館、京師通俗圖書館、歷史博物館的建設(shè),并捐贈了一些文物給歷史博物館。這幾件工作雖曠日持久,也屢遭變故,但還算有成績。1912年至1913年,教育部搞國語注音工作,與會者爭成一團,魯迅與朱希祖、許壽裳、馬幼漁等幾位舊友一道創(chuàng)造了一套注音字母,表決時竟得到了多數(shù)人的認可。這套注音字母一直使用到新中國成立。
1912年冬,魯迅還被袁世凱接見過一次。在他自己的日記里,只記了這樣一句:“述關(guān)于教育之意見可百余語,少頃出?!?/p>
豐富多彩的業(yè)余生活
經(jīng)歷了一些挫折后,魯迅不復(fù)初來時的意氣風發(fā)了。1918年魯迅給好友許壽裳寫信時曾感慨自己的職場生涯是“一別忽已過年,當枯坐牙門中時,懷想彌苦”。這與1912年剛開始做公務(wù)員時寫下的“枯坐終日,極無聊賴”幾乎一模一樣,6年就這樣閑過去了。
工作上不如意,倒是讓業(yè)余生活豐富多彩。這6年,魯迅的業(yè)余生活非常忙,比如忙著寫信。他1912年5月到京,到當年年底,他給弟弟周作人寫了76封信,1913年也寫了76封,1914年83封,1915年97封,1916年106封。他弟弟的回信也基本相當??紤]到那個年代的郵遞速度和對方回信的周期,魯迅實在可稱得上“寫信狂人”了。況且,他也并不只有周作人一個寫信對象。
第二忙的事是逛市場,總結(jié)起來,主要是逛宣武門內(nèi)的小市和琉璃廠,目標是買書、買紙、搜集碑帖拓片墓志,買山水畫冊、古錢,等等。魯迅的薪資,有相當比例都花在了買這些東西上。
此外就是與朋友、同事們吃飯、喝茶。在那幾年里,魯迅的社交生活特別頻繁,僅1913年一年,他在日記中提到的外出活動就有294次,朋友、同事、同鄉(xiāng)來訪有209次,最多的時候一天有5次。他和朋友有時是一起去逛市場,有時候是一起去下館子喝酒,常下的館子是廣和居,每個月都要去喝三四次,還經(jīng)常叫外賣送到家。他在北京最好的朋友是許壽裳和齊如山的弟弟齊壽山;錢玄同也一度私交甚篤,他寫小說投給《新青年》,就是錢玄同的主意,但后來兩人交惡。錢玄同曾評價過魯迅的性格弱點,一為多疑,二為輕信,三是遷怒。
如果不是錢玄同的鼓勵,魯迅可能走不上寫小說寫雜文的道路。在做公務(wù)員的那幾年,他的愛好是修訂古書,一本《嵇康集》就校了不知道多少遍,還輯錄謝承《后漢書》,搜輯《古小說鉤沉》《唐宋傳奇集》等,還有段時間沉醉于讀佛經(jīng)。
如果教育部的工作一直這樣下去,可能魯迅就不會成為后來的魯迅了。1920年,北洋政府愈發(fā)動蕩,開始拖欠公務(wù)員的薪資,很多公務(wù)員在外兼職解決生計,魯迅也到北大兼職講小說史。隨著他連續(xù)發(fā)表文章,名聲越來越大,在教育部無法繼續(xù)下去,他的公務(wù)員生涯慢慢走向了終結(jié)。
(作者系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