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上海租界司法機構制度化與司法醒悟芻議

摘要：1843年《五口通商章程》的簽訂，標志著列強對近代中國司法的破壞。晚清時期的上海由于戰(zhàn)亂等因素引起的大量人口流入租界，擁有治外法權的上海各國租界當局為了維護租界的穩(wěn)定，會同清朝地方政府對華洋司法審判進行一系列嘗試而最終形成公審會廨。這是列強從領事裁判權中實踐而生的司法審判機構，由此形成國際法和國內法兩類法規(guī)并存混雜的格局。這種格局顯示出晚清政府無奈的司法妥協(xié)?！吨杏⒗m(xù)議同上行船條約》的簽訂，是清王朝收回司法權的一種努力，反映出國人司法意識的醒悟。辛亥革命后，列強改用傀儡華人充任會審公廨的主審，在彰顯維護西方法制的同時，也顯示出對中國司法主權意識醒悟的一種應對和敬畏。

關鍵詞：上海;租界;地方政府;公審會廨;司法主權意識;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20-0067-03

明清之際，上海的經(jīng)濟雖有發(fā)展但變化不大，特別是清初的海禁政策，使得這一瀕海城市的發(fā)展遭受了嚴重阻礙，雖坐擁廣闊的海洋卻無從發(fā)展海上貿易。由于國內航線隨著經(jīng)貿的轉移，以及劉家港逐漸沒落等原因，上海方借助內連長江外接東海的便利條件下，漸漸成為國內、國際貿易的集散地，使上海經(jīng)濟成為江南地區(qū)的翹楚。

上海開埠后，西方各國在該地的利益劇增，租界的規(guī)劃、建設成為各國維護在上海利益的重要影響因素。其中，租界法治問題，成為地方政府和租界行政機構不斷嘗試協(xié)調妥協(xié)的聚焦點。作為清朝體制下的地方政府，在不悖逆中央體制下，策略性地與遭受英國駐華公使、駐滬領事及多國駐滬領事進行一系列司法審判妥協(xié)合作的嘗試，而逐步形成擁有系統(tǒng)司法治理體系的、以華洋分治為基本原則的司法審判機構。于此，在未得到中央政府官方認可的情形下，地方官員參與運轉并維護著錯綜復雜的租界與地方關系。相對于其他租界，上海租界特殊的司法審判機構的運行，在運行大清律令的同時，也同樣運作著國際法。這一變化體現(xiàn)了不平等條約關系下中國的殖民地性質，同時又迫使清政府進行司法改革。中國由此形成國際法和國內法兩類法規(guī)并存混雜的格局，并引致中國法體系的變化。[1]

一、上海租界的歷史和司法空間拓展

歷史空間范疇在古代主要的內部結構基礎主要構成為經(jīng)濟、政治、軍事三個部分構成。而近代上海租界突破了傳統(tǒng)的租界歷史空間范疇，除了基本的歷史空間范疇之外，更兼?zhèn)淞酥鳈鄧覀鹘y(tǒng)政治體制下司法構成和租界地理擴展。上海租界的歷史空間在其發(fā)展過程中，中外人口的混雜居住、經(jīng)濟貿易的發(fā)展、國內外海線的拓展、近代化交通延伸、中外文化的交叉影響、近代化工業(yè)產(chǎn)業(yè)布局、城市文化的建設等諸多方面，共同擴展了上海租界的歷史空間。

鴉片戰(zhàn)爭失敗后《南京條約》的簽訂并生效，上海租界開始形成。1853年，小刀會起義向上海進攻并占領，大量上海人為躲避戰(zhàn)亂而逃向租界。其后太平軍同清軍在長江中下游戰(zhàn)爭時，江、浙一代的地主、豪紳、富商、官吏，受疾風暴雨般的革命的猛烈打擊，群相逃亡到上海，拖庇于外人控制下的租界。[2]1852年，上海人口增長為54萬余人，1865年人口增長為69萬余人，較1852年人口增長27.1%。[3]上海人口迅猛增長因素較為復雜，包含著經(jīng)濟增長所帶來的人口遷移，同時也包含戰(zhàn)亂導致的難民涌入等諸多方面原因。

上海人民對外國的包容度相較于早在康熙時期便已同西方有著經(jīng)貿聯(lián)系的廣東大有不同。即便有貿易往來的歷史，廣東與外國有著更早的經(jīng)貿聯(lián)系，但除了十三行的主要經(jīng)貿商人渴望著與外國更大規(guī)模的貿易，并與外國人有良好的互動之外，廣東普通百姓大多數(shù)對外國的認可度較差，這同上海開埠后的市民相對友好的態(tài)度有著鮮明反差。廣州人民對外國的態(tài)度呈現(xiàn)堅決抵抗的態(tài)度，包括“三元里抗英”，廣州贖城事件等，都讓外國外交人員、商團對廣州呈現(xiàn)出一定程度上無可奈何的移情狀態(tài)。而上海雖然作為小縣城，但擁有著長江流域廣闊的經(jīng)濟腹地和便利的對外貿易港口。廣東買辦、福建船商和寧波錢莊老板們都在這座城市開設分號，很快便于西方商人發(fā)展出共同的商業(yè)利益。[4]正是這些諸多利益的交集以及對擁有多樣文化不斷融合的上海而言，對待西方的包容度更高，與廣東強烈的對抗態(tài)度形成巨大反差，讓外國人認可將上海作為其盤踞在中國以待攫取更多利益的重要基地。于是，在西方列強自詡標榜的“法治”“民主”中，上海遷住或逃難于租界的人們，接受著來自西方近代化所帶的城市文化理念，融入到中西混雜的生活安定圈內;甚至遭受太平天國農民運動摧毀文化氛圍的江南文人，也在租界的庇護下得以繼續(xù)文化創(chuàng)作，力圖在上海重建新的江南文化中心。

由此，租界當局對于華人的爭相涌入，有著一定程度的不滿。因為這一不可控因素造成華洋雜居和華人劇增的事實，導致外國商民在租界用地的緊張局面，并且難民的亂搭亂建，也同樣成為租界當局管理的難題，更為重要的是違背了當局攫取租界，是為外國商民提供庇護、商業(yè)貿易、社會活動地理空間的初心。但與外國租界官方意見相左的洋人民間商團，貪婪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變化所帶來的商業(yè)先機，積極開展租界的商業(yè)投資。人口的激增，住房需求的增加，帶來了租界房地產(chǎn)、房屋租賃的興旺。既定社會結構巨變的事實，迫使租界當局默許接受這樣的局面;同時管理的困境和租界用地的緊張，刺激著租界列強貪婪的野心，同樣給那些試圖擴大在華利益的殖民者以奪取更多權力的借口。于是，租界當局不斷地從上海地方政府手中攫取在租界內行使各種管理權力，并吞噬周邊的土地來擴大租界的領地范圍。公共租界1899年達三萬三千五百零三畝，為開初的四十倍;到1925年，又越界筑路非法侵占了二萬一千二百九十六畝。[5]

在民主法治的噱頭下生活的華洋市民，雖然有著同樣的安定環(huán)境，但享有的是不同的司法審判。租界以華洋區(qū)分、以各國國內法為依據(jù)審判的方式，在租界不斷巧取豪奪的城市管理權力中進程中，主宰上海租界司法審判的公審會廨，經(jīng)歷不斷的磨合、協(xié)商、妥協(xié)中一步步成型，成為租界當局掌握租界內司法審判工具長達60余年。

二、從領事裁判權中實踐而生的司法審判機構

上海公共租界司法審判機構的成立到運行經(jīng)歷了一系列演變，其緣由在于公共租界的形成和當局管理組織結構的形成發(fā)展而成。適時，清朝地方政府迫于小刀會起義以及1854年的中外泥城之戰(zhàn)失敗后，內外軍事壓力重重，對租界的司法權的實施顯得力不從心。而租界內外國各方時刻覬覦著租界的司法權，借此實際達成默契，租界當局主動擔負起對界內的司法管理。除十分重大的案件移送清朝地方政府以華官審理外，其他案件皆由領事審結并在界內予以拘役等刑罰。

1853年6月，英領事提議英、法、美三國代表人，自行修改地皮章程，共同組織統(tǒng)一市政機關。[6]1213法、美鑒于當時上海租界附近本國軍事力量的不足，所以兩國傾向同意英領事的提議。1854年，清軍在泥城之戰(zhàn)的失敗，使上海道臺倍感軍事壓力，同時也促使各國領事更為輕視清軍的力量而肆意妄為。1854年7月8日，英領事阿利國、美領事馬輝、法愛棠，乃正式宣布經(jīng)三國公使共同簽字的地皮新章14款。[6]12221854年簽署的《上海土地章程》，其中最重要的是：解散原有碼頭公會，組織統(tǒng)治三國租界的市政機關——工部局。[6]12251855年僅英國領事署理審結的案件達到500余件，成為租界掠取租界司法權的第一步。根據(jù)費唐致工部局報告中轉述英國領事的意圖，對條約中司法曾有這樣的陳述：于被襲擊或受非法暴力威嚇時，他們有權護衛(wèi)他們的生命財產(chǎn)。[6]1224雖然，在此章程中，各國仍為以條約的形式突破了租界司法審判的制約，尊重清政府不同意各國在中國領土內自行保護本國國民的權力。但根據(jù)領事裁判權和對保護公民的生命財產(chǎn)一說，條約中明確要求市政機關對本國僑民予以保護，體現(xiàn)了租界內華洋分治的上海租界治理原則，并昭示著公共租界司法和軍事保護洋人的“安全”和“自由”。

1864年5月，洋涇浜北首理事衙門設立，成為實際審判租界案件的司法機構。但就其運行的幾年之間，因中西方法律制度的差異，在理事和陪審官之間屢屢發(fā)生矛盾，終因是否實行來自西方的苦役制度而激化。[7]至1869年4月，上海公共租界會審公廨成立，標志著上海公共租界司法審判權被租界當局完全奪取。在其司法審判運作時，采取特殊混雜中外兩種法律的審判運行機制。中國歷史上地方官員辦案身不在署衙而在外國司法審判機構的鮮有現(xiàn)象，便出現(xiàn)在上海租界。

三、司法妥協(xié)和司法意識漸醒

租界司法權通過列強與清朝地方政府不斷的勒索掠奪，一步步突破中外簽訂條約的范圍，其根源在于領事裁判權的獲得。而上海公共租界的司法審判模式，乃至于之后各國在上海的租界范圍都以公共租界的審判方式方法進行援引治理。但就其形式和發(fā)展的歷程而言，是對領事裁判權核心思想的具體實施，同時也是列強在華利益擴大的需要和補充。

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清朝官員對本國居民在租界內產(chǎn)生案件擁有審判的權力，但是涉及到外國人的案件，特別是發(fā)生清朝法律同外國法律產(chǎn)生沖突的情形，而針對于外國人司法審判，在1844年簽署的《望廈條約》中第21條中清晰反映出片面領事裁判權的特點：合眾國民人由領事等官捉拿審訊，照本國例治罪;但須兩得其平，秉公斷案，不得各存偏護，致啟爭端。[8]54此項規(guī)定讓享受片面最惠國權的其他列強同樣享受到該條所帶來審判權力，為司法審判外攫形成法理依據(jù)。

在以勝利者自居的西方人眼中，中國的司法弊端多多，簡直是野蠻的、未開化的，西方人在華犯法，如果接受中國法律的制裁，豈不是侵犯他們的人權！[9]而各國也不斷地剝奪清朝地方官員對租界的權力，飽受夷務煎熬的地方官員，也樂于相對配合外國領事的處理方式，這樣既能平息外國領事的不滿情緒和威脅，也能在中央指令精神下平息爭端，享受為官太平。他們雖然飽讀詩書，并擁有強烈的天朝上國意識，但針對外國攫取中國司法主權的行徑，未有強烈的反對和羞愧。清朝的地方官在租界形成早期，常常對租界內司法審判進行妥協(xié)和退讓。（雖地方政府在很大程度上不愿審判有外人在內的司法案件），極大程度上滋長了外國人在中國領土上的目無清朝律令的囂張氣焰。但這種妥協(xié)，在地方官員看來是保全地方安寧，保持與外國關系的有效途徑。乃至公審會廨日益成為外國列強干涉中國司法主權的有利蠻橫工具。

晚晴在列強侵略夾縫中茍延殘喘而開眼認識西方社會，使節(jié)的派駐、一部分開明的地主官僚學習西方的社會制度、留學生的求學等交流日益增多，國家主權意識，司法主權意識逐漸形成清朝與西方來往的主觀政治訴求，并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西方列強的承諾并予以書面的形式確立下來。如1902年簽署的《中英續(xù)議同上行船條約》中曾有這樣的規(guī)定：中國深欲整頓本國律例，以期與各西國律例改同一律。一俟查悉中國律例情形及其審斷辦法，及一切相關事宜皆臻妥善，英國即允棄其治外法權。[9]這一條約的簽訂，似乎肯定了清王朝收回司法權的努力，附帶著清王朝試圖邁向司法獨立的重大意義，顯示了國人司法意識的漸醒與覺悟。在先例出現(xiàn)所帶動的積極影響下，隨后清朝與美、日等國簽訂相關解除治外法權條約時，明顯帶有著司法主權收回的意向性規(guī)定。只可惜西方各國只是表面示好，并無實際的返歸行徑。相反，辛亥革命爆發(fā)后，各國趁中國政局混亂，而一舉攫取會審公廨的幾乎所有權力。但他們改用傀儡華人充任，這既彰顯列強對西方法制的維護，同時也顯示出對中國司法主權意識醒悟的一種應對和敬畏。

四、結語

上海公共租界及各國租界當局，在維護本國利益的原則下，對因經(jīng)貿擴大、戰(zhàn)亂影響導致人口劇增的上海租界，進行一系列管理權的掠奪。清朝政府的腐朽和軟弱，促使地方官員的妥協(xié)合作，積極配合列強以保護本國利益、國民為借口的司法侵略行為，導致列強將領事裁判權肆意解釋為片面領事裁判權，并不斷延伸擴展，直至以司法審判來干涉清廷內政。所以，上海租界司法權的攫取，除列強擴大租界權力之外，清朝政府的軟弱、地方官員的妥協(xié)合作也成為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而晚清開明的地主官僚、留學生的司法主權意識的醒悟，也使得西方列強對之生出敬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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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王鐵崖.中外舊約章匯編（第1冊）[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57.

[9]張仁善.論民族主義與近代司法主權意識的覺悟[J].河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學報，2013（1）.

作者簡介：唐芾苗（1994—），男，漢族，重慶大足人，單位為重慶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研究方向為民國史。

（責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