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體的教學，如何生長
——蔣紅衛(wèi)《種樹郭橐駝傳》教學實錄評

汲安慶

一、導入與檢測

師：學習文言文，首先要過好語言關。這篇文章共490 余字，注解有60 多處，大家預習時應該能讀懂課文。讀文言文時要特別注意文中的重點實詞、虛詞，掌握它們的常用意義。

本文在語言上有一個特點，就是詞性活用現(xiàn)象很豐富。下面老師就重點檢測一下大家在這方面的掌握情況。

投影演示檢測題，重點檢測并落實本文中出現(xiàn)較多的“詞性活用”現(xiàn)象，如“病”“名”“實”“蕃”“筑”“子”“爪”“碩茂”“早”“煩”等詞，檢測學生預習情況并作指導。

[評 析]導語樸實卻絕不拖沓，因為學法指導、目標提醒均化入其中。聚焦“詞性活用”檢測，更是體現(xiàn)了教者精準、簡約的教學風格。

美中不足的是教師本位意識很強勁。教者辛辛苦苦梳理出來的“詞性活用”詞，并不一定都是學生的學習盲點。如是，排地雷式的檢測豈非浪費學生攻堅克難的時間？聯(lián)系下一環(huán)節(jié)的提問——詢問學生對文章語句、文意等還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此環(huán)節(jié)檢測完全多余。

措辭亦需嚴謹——檢測題如何“演示”？“檢測并落實……現(xiàn)象”，詞語搭配合理嗎？既然前句提到了“檢測并落實”，為何后面再來一句“檢測學生預習情況并作指導”？

教學需要適當?shù)牧夹匀哂啵?但那是學生思維、想象、情感等活動卡殼時所展開的感性滋養(yǎng)，斷不是隨意的重復，乃至用詞失誤。實錄發(fā)表在《語文學習》上，出現(xiàn)這些語用瑕疵，令人訝異。

二、引導學生提問質(zhì)疑

師：在預習中，大家對這篇文章的語句、文意等還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

學生提出一些字詞方面的問題，教師一一幫助解決。其中一學生提了一個很有價值的問題：我覺得本文的題目好像有點特殊。

師：特殊在什么地方？

生：我們平時讀的傳記，一般都是“某某人傳”，而這篇傳的題目在“郭橐駝傳”前面還要加上“種樹”兩個字，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師：這個問題問得好。（轉(zhuǎn)向大家）大家平時讀到的傳記，通常是給怎樣的人作傳？

生(紛紛)：給名人、偉人作傳。

師：記錄他們的什么情況？

生：記錄他們的生平，至少記錄他們某一段比較有意義的人生經(jīng)歷。

師：那么這篇傳的“傳主”是怎樣一個人？作者記錄了他的哪些情況？

生：傳主是“郭橐駝”，是一個駝背，沒有名字，郭橐駝只是他的外號。

生：作者并沒有記錄他的生平事跡，只是記錄了他“種樹”的技藝。

師：傳記，通常記錄名人的生平事跡。而本文是給郭橐駝這個普通人作傳，并且只是介紹他的一種技藝。那么，柳宗元為什么要寫這樣一篇“傳”？帶著這個問題，我們來研討這篇《種樹郭橐駝傳》。

首先，我來指導大家朗讀課文（教師對重點句、難點句的句中停頓進行朗讀指導，以幫助學生理解句意）。

[評 析]這一環(huán)節(jié)完全圍繞學生的閱讀敏感點展開教學，體現(xiàn)了可貴的生本思想。尤其是引導學生比較《種樹郭橐駝傳》與一般人物傳記的區(qū)別，觸及了“傳記體寓言”的文體特色，有力地守住了語文的體性。

不過，師生口徑一致地認為文本只是在“介紹郭橐駝種樹的技藝”不妥，因為真正介紹的是“種樹之道”，用教者的話說是“種樹經(jīng)”。倘若聯(lián)系全篇看，介紹“種樹之道”也不是目的，真正目的是要傳遞“養(yǎng)人術(shù)”?！靶g(shù)”是文中問者的措辭，其本質(zhì)還是“道”。

教者與學生的討論，已經(jīng)極大地激發(fā)了學生探求柳宗元寫作動機的興趣?？墒牵陶咄蝗粦抑眠@一興趣，橫插了一個朗讀環(huán)節(jié)，而且還是“指導”朗讀，再次回歸先前的理解句意，這種斬斷學習興趣，也使“課氣”斷裂的舉措，不知出于何種考慮？

三、朗讀感知課文，抓住關鍵問題，從最強信息切入對課文的閱讀

1.指導學生解讀郭橐駝的“種樹經(jīng)”。

師：郭橐駝種樹有他的絕技，為什么？因為他有一本“種樹經(jīng)”（板書“種樹經(jīng)”）。

他是怎樣介紹自己的“種樹經(jīng)”的？自由朗讀課文，找到相關語段。

學生活動：自由朗讀課文，遇到問題就舉手提問；教師巡視，解答學生的提問。學生自讀課文畢。

師：大家找到郭橐駝的“種樹經(jīng)”了嗎？

生(齊)：找到了。

師：請大家齊聲讀出相關語句。

生(齊)：“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非有能早而蕃之也?！?/p>

師：大家覺得這段話中最關鍵的語句是什么？

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

師：還有嗎？

生：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

師：這兩句話連起來，正好能組成一句假設復句。大家連起來讀一下。

生(齊)：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

師（投影這句話）：這句話最關鍵的詞有哪些？

學生紛紛說出“順”“天”“性”等詞，教師順勢板書“順天性”。

師：什么叫“順天性”？你能結(jié)合郭橐駝的種樹經(jīng)說說它的含義嗎？

說明：此環(huán)節(jié)意在為學生理解文章的寓意作好鋪墊。

生：比如種樹的時候，要適應樹木的本性和自然生長規(guī)律，才能使樹木長得茂盛，使它早結(jié)果多結(jié)果。“順天性”就是順應事物的自然規(guī)律，就是我們常說的“順其自然”。

師：說得很好，那么，我再問一句，“順其自然”是否就意味著放任自流，撒手不管？

生(紛紛)：不是。

師：何以見得？請大家從課文中找到根據(jù)。

學生再次細讀“種樹經(jīng)”。

生：郭橐駝在種樹時能做到順其自然，但并不是放任自流。他在種的時候是非常小心謹慎的。文中“其蒔也若子”說明了這一點；種好之后，他才撒手不管，文中“其置也若養(yǎng)”說明了這一點。

師：是啊，順其自然并不表示人們在自然面前無所作為，而是有所為有所不為，該放手時才放手。

那么“他植者”是怎樣種樹的呢？請大家將“他植者”的種植方法和郭橐駝的“種樹經(jīng)”對比起來閱讀一下。

學生活動：大部分同學能準確地將相互對比的語句對照起來閱讀。

2.重點指導學生比較“郭橐駝的種樹經(jīng)”和“他植者的種樹法”，領會文章的寓意。

說明：這是引導學生領悟寓意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教師要引導學生將課文所傳達的文化信息與學生的生活體驗結(jié)合起來，對“順應自然規(guī)律”的哲學含義有真切的心理體驗，求得一種“心領神會”的體驗效果。體驗要源于文本，而又高于文本，要由“此”(文本)及“彼”(生活體驗)，在認識過程上要體現(xiàn)一種感性到理性的升華。

師：他植者種樹與郭橐駝種樹的區(qū)別是顯而易見的。但大家有沒有發(fā)現(xiàn)兩者的共同之處？

生（紛紛）：他們都想把樹種好。

師：對。其實他們都有著相同的“情感”和“欲望”。(教師板書這兩個關鍵詞)，但為什么結(jié)果卻截然相反呢？

生：因為他們的方法不同。

師：那么方法是從哪里來的呢？

生：……

師：方法是從思想中來。一個人做事所采取的方法，取決于他對這件事的認識和理解，這就是思想。我再問一句，什么叫“思想”？

生：……

師：我查了詞典?！冬F(xiàn)代漢語詞典》中對“思想”這個詞的解釋是，客觀存在反映在人的意識中經(jīng)過思維活動而產(chǎn)生的結(jié)果。既然如此，那么必定有些思想是正確的，有些思想是錯誤的。這決定了人們解決問題的方法是否正確。那么什么樣的思想才是正確的呢？

生：符合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的思想才是正確的。

師：說得對。做事情要“理智”地把握事物的“規(guī)律”，才能把事情做好。做得最漂亮的事情肯定是“情感、欲望”與“理智、規(guī)律”的和諧統(tǒng)一。如果只以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出發(fā)做事，有時難免會好心辦壞事或欲速則不達，就像“他植者”種樹那樣。(板書“理智”“規(guī)律”兩個關鍵詞)

那么，在現(xiàn)實生活中，郭橐駝的“種樹經(jīng)”能給我們什么啟示？大家是否看到或聽到過和“他植者”類似的情形呢？請大家結(jié)合社會生活、經(jīng)濟、政治、文化發(fā)展、人與自然關系等問題來談談，思路越開闊越好，大家可以相互討論。

學生活動：紛紛互相討論，氣氛熱烈，興致很高。討論畢，踴躍舉手發(fā)表看法。

師（小結(jié)）：所謂“小寓言大智慧”(板書之)。寓言是可以常讀常新的，不同時代、不同身份、不同處境的人讀同一則寓言，往往會有不同的理解。同學們剛才都從“種樹經(jīng)”中獲得了獨特的理解，很好。

3.回到課堂開始時的提問，作為小結(jié)。

師：剛開始上課時我們留下了一個疑問：柳宗元為什么要給郭橐駝這個普通人作傳，而且介紹的是他的一種“種樹”的技藝，現(xiàn)在大家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

生：我覺得這篇文章在形式上是“傳記”，實際上是一篇“寓言”。傳主郭橐駝這個人物其實并不是最重要的，甚至可能是作者虛構(gòu)的，叫“郭橐駝”“李橐駝”也無所謂。重要的是他的“種樹經(jīng)”，作者是想借種樹經(jīng)來表達“養(yǎng)人術(shù)”的政治主張，建議統(tǒng)治者引以為戒，整頓吏治。

學生再次齊讀全文，結(jié)束對課文的閱讀。

[評 析]了解種樹經(jīng)→體悟寓意→明悟?qū)懽髂康?，由表及里，由淺入深，教學理路十分清晰。教學內(nèi)容的確定不僅聚焦了學生的興趣中心，而且緊扣了寓言文體特征進行體知與建構(gòu)，整個課脈顯得十分緊湊、精致。

引導學生對郭橐駝種樹經(jīng)的提煉，以及對其間假設關系的感知，對郭橐駝與他植者種樹之法、之情、之道異同的比較，還讓學生結(jié)合社會生活、經(jīng)濟、政治、文化發(fā)展、人與自然關系等問題與郭橐駝種樹經(jīng)打通，現(xiàn)代性十足，都是基于扎實學養(yǎng)的精彩設計與生成。

至于說“順其自然是否意味放任自流”的激疑，從兩種種樹法中看出背后思想的不一，得出“做得最漂亮的事情肯定是‘情感、欲望’與‘理智、規(guī)律’的和諧統(tǒng)一”的結(jié)論，更是教者文本解讀中的個性化建構(gòu)。

將“一本”種樹經(jīng)的說法，置換成“一套”種樹經(jīng)，是否更為適恰？

四、指導課后“探究性學習”

課前的準備：教師課前指導學生閱讀“高考優(yōu)秀作文·寓言故事類”(包括 《最美麗的鳥》《上帝的回答》《“誠信”漂流記》《百元鈔票的自述》等四篇滿分作文)。

過程描述：

師：同學們看過這些優(yōu)秀作文后，有怎樣的評價？

生：這些作文在文體上都用了寓言故事的體裁，比較新穎。

生：故事講得比較生動，讀起來很有趣味。

生：作者所構(gòu)思的故事都有比較深的寓意，耐人尋味。其實作者就是把要闡述的道理用一個故事來表現(xiàn)了，感覺比讀議論文要生動有趣些。

師：是啊!應該說寓言是一種不錯的文體，值得借鑒模仿?，F(xiàn)在高考作文要求“文體自選”，大家多練習一種文體，就意味著多一條寫作的路子。

那么寫作寓言有哪些最基本的要求呢？

投影展示——

怎樣寫“寓言”？

1.編故事：可以是虛擬的動物故事或生活小事，敘事要有“情趣”；

2.一定要有耐人尋味的“理趣”；

3.“事”與“理”之間一定要有隱喻、象征關系。

師：今天老師布置給大家“研究性學習”的主題是：“讀寓言，明事理，學創(chuàng)作”。希望大家課后多閱讀一些古代經(jīng)典寓言故事，比如柳宗元的《三戒》，劉基《郁離子》中的一些名篇，領會這些優(yōu)秀寓言的深刻寓意，多揣摩古人創(chuàng)作寓言的取材方式和寫作技巧，平時多練習構(gòu)思和寫作，“三年磨一劍”，相信大家一定能寫出成功的寓言的。

[評 析]教者沒有停留在理解寓意，與現(xiàn)代生活打通的層面，而是繼續(xù)將語文學習引向言語表現(xiàn)，這便實現(xiàn)了化知成智，從占有式學習向存在式學習的飛躍。

怎樣寫寓言的指導——有情趣，有理趣，“事”與“理”之間一定要有隱喻、象征關系，切中肯綮。稍感遺憾的是，這種方法不是從《種樹郭橐駝傳》的學習中生長起來的，而是從外部貼過來的——其實，生長并不難，教者只要在和學生對話過程中稍加點染即可?！扒槿ぁ迸c“理趣”在寓言寫作中，何者為重，何者為輕，亦應讓學生曉喻。提出三個話題（心存善念、懂得感恩、利己與利人）供學生寓言創(chuàng)作時參考，引而不抑，善莫大焉。

經(jīng)典閱讀與時文閱讀同時推進，便于學生在無形中牧養(yǎng)文體史意識以及互文閱讀的自覺性。在下發(fā)的“探究性學習材料”里，指點學生閱讀柳宗元寓言《黔之驢》《臨江之麋》《永某氏之鼠》《羆說》《蝜蝂傳》，劉基寓言《賣柑者言》《工之僑獻琴》，注意從作品記述的故事和描寫的形象入手，看看作者肯定了什么，否定了什么，文中點明或包含了什么道理，通過自己的分析、思考來理解寓意，既指示了閱讀門徑，也強化了本堂課的學法。

“《最美麗的鳥》《上帝的回答》《“誠信”漂流記》《百元鈔票的自述》等四篇滿分作文”，這樣的表述依然有語病。

[總 評]

語文教育基于文體（或文類），是對寫作教育傳統(tǒng)的尊重，更是對閱讀教育規(guī)律的呼應——基于文體而教，不論是辨體、化體，還是走向言語創(chuàng)造的用體，都是在有力地捍衛(wèi)語文體性，為篇性揭示、語文素養(yǎng)積淀充分蓄勢，使語文教育科學性與審美性，工具性和人文性和諧統(tǒng)一，并最終實現(xiàn)語文學習從占有向存在的飛躍。

遺憾的是，這一常識并不為廣大語文教師所熟知。教學中，將各種文體一鍋煮的現(xiàn)象還很常見，甚至連語文名師的公開課，語文名刊上發(fā)表出來的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教學案例，也不能幸免。

在這樣的背景下，蔣紅衛(wèi)老師能敏銳而扎實地辨體以教，努力實現(xiàn)教學巧妙而自然的生長，實屬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