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雜記 ——故園

□ 諸葛璋

杭州城里的大學(xué)路真的不大，窄窄的胡同里擁擠著家長里短。路東的老浙大也不大，墩墩實實的幾棟磚樓，厚墻，大窗，木梯，襯著院中的花紅柳綠，倒也鬧中取靜，別有風(fēng)味。

在它還是浙江圖書館的時候，我會經(jīng)常在下午的時候悠到這里，靠著古舊的老式索引架慢慢地翻著泛黃的卡片，然后在寬大的實木長桌上就著滿眼的斜陽和滿院的花香，磨掉半天?？傇谙氘?dāng)年風(fēng)華正茂的錢穆、錢基博、豐子愷、孫大雨、夏鼎……，是不是也曾這樣地在陽光中量著歲月的短長。

大學(xué)路官弄里就是郁達夫的風(fēng)雨茅廬了，從1933年看到1936年秋，4年的時間，郁達夫就是在這當(dāng)年的小土山邊的陋室中度過了人生中灰暗而又風(fēng)雨飄搖的時光。“東倒西斜的三間舊屋”也許正是文人生活和精神最真實的寫照。1935年7月，開始興建新居，可是，他在新居中只住了三天，便又開始了飄泊的生活。也許真的“風(fēng)雨茅廬”的意頭不祥。1937年底，當(dāng)他還在戰(zhàn)火中流亡的時候，傳來了太夫人絕食餓斃的消息。不知那一刻，他想到是故鄉(xiāng)的松筠別墅，還是杭州城里他曾期望遮風(fēng)蔽雨的風(fēng)雨茅廬。

老宅中最有意思的我覺得屬潘天壽故居。就是現(xiàn)在南山路中國美院邊上的潘天壽紀念館。挺好找，巷口有牌子，但去的人不多，總是冷冷清清的。通常只有那些畫和你，在細細品味著空氣中的寂寞。一幢西洋式小樓，卻有著江南特有的烏瓦頂和老虎窗，經(jīng)典地展示了那個時代的文化沖突與融合，很有意思。當(dāng)年，畫家每天就是從這里步行到邊上的美院授課，再步行回來，然后坐在門前的一池清水畔，靜靜地品茶，看景，就像今天的你。滿墻碧綠的爬山虎在夏風(fēng)中微微抖動，似乎是畫家的筆撫過紙面。院外的南山路已不是當(dāng)年的模樣，環(huán)湖改造讓南山路多了份寬敞，少了份意境；多了份異域，少了份平易。有時真羨慕這座靜靜的房子。

棲霞嶺31號是黃賓虹先生晚年生活在杭州的居所。據(jù)說，黃老先生和夫人曾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從上海來杭州游覽月余。他說杭州像個大花園，處處都是景致。當(dāng)游到他晚年居住的岳廟一帶，正是“斜暉脈脈水悠悠”的晚景。他說杭州地方真好。夫人說最好住家在杭州。他很感慨地說何嘗不好。但是，遺憾于當(dāng)時沒條件在此居住。二十多年后，這愿望還真成了現(xiàn)實，才有了現(xiàn)在的棲霞嶺31號黃賓虹故居。黃先生逝世后，夫人及子女秉承其遺志，將遺作、收藏等捐獻給國家，后由浙江省文化部門接收，交由浙江博物館保存。黃賓虹老先生一生致力藝術(shù)事業(yè)，造詣卓越，所遺作品、手稿及收藏文物不但豐富，而且具有很大的文獻價值。當(dāng)我在春寒料峭中走進棲霞嶺31號，聞著院里一樹老梅的幽香，靜靜注視故居內(nèi)因了歲月沉淀而略顯陳舊的桌椅時，仿佛能想像出老先生在這里的晚年日常。瞬間覺得，捐贈也可以理解為老先生對杭州這方山水的另一種欣賞、留戀。

其實，杭州還有太多的舊宅：丁家山康有為的人天廬，孤山腳下俞樾的俞樓，玉泉的林鳳眠故居，北山路史量才的“秋水山莊”（現(xiàn)新新飯店的一部分），蔣莊馬一浮的蘭陔別墅，金沙港蓋叫天的燕南寄廬……

也許杭州就是這么一座行走于出與入之間的城市，所以才有了弘一法師，所以才留下了豐子愷，所以才會有如此多的尋找“別處”的人把它作為故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