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河【組詩】

季士君

帶著兩個手機的人

我時常會見到

一些隨身帶著兩個手機的人

他們或者用一個手機通話

用另一個手機上網(wǎng)

或者用一個手機工作

用另一個手機聯(lián)系親密的人

有一天在火車上

坐在我對面的那個人

也帶著兩個手機

他用一個手機撥出一串號碼

另一個手機便響起音樂鈴聲

我不知道他為何

要給自己撥打電話

只看到他將響著鈴聲的手機

拿在手里

既不接聽

也不掛掉

無名河

除了沒有名字以外

這條河所擁有的已經(jīng)足夠豐富

它擁有游魚? 飛鳥和豐沛的水草

擁有每個季節(jié)給予的溫暖

擁有流沙? 層出不窮的浪花

擁有許多有名或無名

密布的支流

在流淌的過程中

它自己都記不清已經(jīng)轉(zhuǎn)過多少彎

這一次? 是為了躲開村莊

又轉(zhuǎn)了一個更大的大彎

于是? 河流就在轉(zhuǎn)彎處遇見我

又擁有了一位

小職員的倒影

無名河? 在轉(zhuǎn)過這道大彎之后

攜帶屬于它的所有事物

向另一條更大的河流奔去

以無名河的名義

成為碧流河的支流

時間

目睹一排海浪消失

其實就是目睹另一排海浪

緊隨而來

一些海鷗正從礁石里飛出

與另一些從浪花里飛出的海鷗

在天空相遇

那些沒有翅膀的三葉蟲

已在石頭里停留了數(shù)億年

坐在岸邊

布滿皺紋的礁石

像一群被波浪捆住手腳的逃亡者

同樣用了數(shù)億年的時間

看著那座島嶼

仍在反復(fù)試探大海的深淺

一片片浪花在沙灘上

不斷劃定陸地與大海的邊界

又不斷涂改

慢慢爬上礁石的貝殼

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它們要以嵌入的方式

和石頭一起

參與修改億萬年后的地貌

而這樣漫長的時間

只不過是海鷗們

一次起飛和降落的時間

它們還在盤旋

好像并不急于

從我們目光里飛出去

看云

我們坐在岸邊? 用一湖秋水看

躺在山坡? 用草葉上的一滴露珠看

或者邊走邊看

邊看邊走

我們不敢低頭思考

因為一思考? 一片云

就在不經(jīng)意間變成了另一片云

我們用兩個人加在一起的孤獨

看兩片云? 如何醞釀一場雨

再用我的孤獨? 減去你的孤獨

看一片云

從另外一朵云里慢慢掙脫

有些時候? 看著看著

云就沒了? 被云占據(jù)的天空

又被云一點一點讓了出來

我們這些看云的人

都是把云看散的人

天空多么遼闊? 仍有無盡的白云

在更加遙遠的地方

因為我們無法看到

而自由? 自在

品一種茶并說出它的名字

世上到底有多少種茶

我們都說不清楚

甚至我們自己品過多少種茶

也說不清楚

實際上這個下午

我們都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可我們什么也不想做

只想來到鬧中取靜的茶莊

安靜地品茶

朋友推薦了一種新茶

讓我們品嘗

并說出它的名字

就像以前一樣

我們在品味中認識了許多新茶

也在品味中使許多新茶成為舊茶

所謂品一種茶的滋味

實際上就是品出一種茶

與另一種茶之間細微的差別

而這種差別? 很像人與人的差別

這個下午

我們品茶的時候

一直在聊天

先后談到故鄉(xiāng)? 春天? 河流

但所有話題沒有一條與茶有關(guān)

一只螢火蟲能照亮什么

一只螢火蟲

脫離了那些眾多的螢火蟲

獨自在夜空飛舞

只有晝伏夜出的人

才能察覺到它

閃著光亮的憂傷

對于黑暗

它只用一點微光來哀怨

剩下的全部都用來熱愛

一只螢火蟲

它照亮不了什么

它什么也不想照亮

它終會與另外一些螢火蟲一起

像消失在黑暗之中一樣

消失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