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雪景山水畫的審美意蘊

徐嬌燕

摘要：作為中國山水畫中重要的表現(xiàn)題材，雪景山水畫受到北宋眾多畫家的喜愛，這一時期雪景山水的發(fā)展也達到了鼎盛，本文從美學的視角，試圖將北宋雪景山水畫的寫實觀念、創(chuàng)作手法、藝術追求等進行歸納與分析，提煉出“心師造化”，“因心造境”，“以境傳情”這些體現(xiàn)北宋雪景山水畫的美學特質與思想的概念。

關鍵詞：雪景山水;心師造化;因心造境;美學特質

北宋是中國山水畫的高峰時期，開創(chuàng)和豐富了中國山水畫的藝術語言，最為純粹地體現(xiàn)出了中國山水畫的獨特境界，其中雪景山水作為山水畫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自然也得到了迅速發(fā)展，北宋雪景山水畫的成就達到歷史頂峰，確立了中國雪景山水的審美規(guī)范，對后世影響深遠。

一、“心師造化”的寫實觀念

“心師造化”是在南陳姚最《續(xù)畫品錄》中最早提出來的，意指以自然為師。造化，原指自然界，后面指一切客觀存在的事物，唐代著名畫家張璪提出“心師造化，中得心源”，進一步深化了這個概念，更加明確完善地概括了藝術家作為主體和所表現(xiàn)的客觀對象之間的關系，也精辟地反映出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在解決藝術與現(xiàn)實關系的美學思想?！靶膸熢旎笔侵袊糯囆g家們長期實踐中的一種經(jīng)驗性總結，這一概念在北宋雪景山水畫中有明顯的體現(xiàn)。

北宋時期山水畫家對大自然中雪的觀察可謂是細致入微，郭熙的繪畫理論《林泉高致》中記載“冬有寒云欲雪，冬陰密雪，冬陰霰雪，朔風飄雪，山澗小雪，迥溪遠雪，雪后山家，雪中漁舍，艤舟沽酒，踏雪遠沽，雪溪平遠，風雪平遠，絕澗霸松，松軒醉雪，水榭吟風，皆冬題也”。這里就對雪做了詳細的分類。除此之外，這一歷史時期，其他繪畫理論中也體現(xiàn)出對雪比較詳盡的描述，韓拙《山水純全集》中對不同時節(jié)的雪作了分類記載：雪者有風雪，有江雪，有夜雪，有春雪，有暮雪，有欲雪，有雪霽?？梢姳彼蔚闹T多繪畫理論中體現(xiàn)出藝術家對大自然的觀察和強調?！靶膸熢旎?，首先要觀察造化，也就是要掌握藝術家所要描繪的客觀自然的特征，再進行主觀的藝術創(chuàng)作，這一點在北宋雪景山水畫家中也有很明顯的體現(xiàn)。

從北宋眾多的雪景山水畫作品中我們能看出，北宋畫家十分重視師法自然，忠實地面對客觀現(xiàn)實，如實地描繪自然。范寬的山水畫多雪景寒林題材，這與他師法造化的經(jīng)歷有很大的關系，范寬長期居住于太華，終南諸山，觀察山川云煙慘淡，雪色風月的變化，加之北方山巒渾厚雄強，冬季漫長多雪，使他對寒林雪景題材“應目會心”，他的雪景多描繪崇山峻嶺與老樹密林的荒寒景色，成為畫家筆下最為熟悉的題材之一?，F(xiàn)藏于天津市藝術博物館的《雪景寒林圖》，是范寬的杰出代表作之一，畫中生動地描繪出了秦地雪后山川林木的景象，他用粗壯嚴緊的線條勾勒出蒼勁挺拔的北方寒林之木，而北方山石的特殊狀貌，尤其是山石質感和其表面的粗糙紋路則使用雨點皴來表現(xiàn)，以特有的繪畫手法表現(xiàn)出了北方老硬的樹干，刻畫出了北方獨特的雪景山水風貌。我們可以認為范寬對師法自然的踐行，能夠體現(xiàn)出他對繪畫創(chuàng)作的本質認識，是以主觀意識再現(xiàn)客觀物象，離開了客觀世界對主觀世界的影響，主觀的情感表達也會失去意義，畫家的藝術創(chuàng)造離開客觀世界，便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失去藝術生命力。正因為如此，《雪景寒林圖》才穿過歷史的長河，依然散發(fā)出強烈的藝術魅力。

二、“因心造境”的創(chuàng)作手法

在北宋雪景山水畫中，對“因心造境”這一概念的審美認識，以客觀自然引發(fā)的心源靈感和由畫家生活經(jīng)歷產(chǎn)生的心靈感悟，表現(xiàn)以具體的點、線、面的交織，筆墨的交融，最后構成畫面的意境，營造出雪景山水畫獨特情境為主的，而畫家主觀的心源靈感、心意感悟，很大程度上都和畫家的人生閱歷、知識素養(yǎng)、社會地位、師承關系有很大的影響。

北宋畫家李成是出生于家世顯赫文人士大夫，但隨后因仕途坎坷變的心灰意冷，遂寄情于山水，其作品多描繪平遠寒林之景。李成的繪畫是將主觀的審美情趣與客觀的審美對象大自然融合的產(chǎn)物，他將大自然的山水畫轉化為自己心中的山水畫，他的雪景山水亦是如此，他對所居住的山東一帶的山水反復觀察，將體悟出來的山水神韻和自己深厚的感情融為一體，宋代董逌在《廣川畫跋》中有一段對北宋畫家李成的論述：“蓋心術之變化，有時出則托于畫以寄其放，故云煙風雨，雷霆變怪，亦隨以至。方其時忽乎忘四肢形體，則舉天機而見者，皆山也”，李成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將自然萬象皆流于筆端，畫家內心的情感與自然的觀察與體悟激蕩相交融，從而構成意境。正因為如此，李成的雪景山水極具感染力，成為繼唐代王維之后最重要的雪景山水畫家。從李成的繪畫經(jīng)歷，可以體現(xiàn)出畫家辯證地處理自然景物間的關系，是對中國畫論“因心造鏡”的具體實踐總結?？少F之處在于畫家?guī)煼ㄗ匀慌c因心造境的結合，使得自然的具象與精神的抽象相得益彰，讓自然獲得恰當?shù)闹饔^表達效果，達到明顯的藝術效果。

范寬初學荊浩，后學關仝，李成，但是范寬在“思”與“景”中找到了自己的特有的方式，“前人之法，未嘗不近取諸物。吾與其師于人者，未若師諸物也;吾與其師諸物者，未若師諸心”，所以他作畫常?！盀樯絺魃瘛?，在深入觀察山水對象后，凝思體悟，最終把自己的感受投射到所要描繪的對象上面，再用自己的筆法將其描繪出來，使他的雪景山水有了新的程式語言。《雪景寒林圖》作為北方雪景山水畫的巨作，展示出其獨特的審美意蘊，氣勢磅礴，意境深遠，畫中水天彌漫，雪霧變化，茫茫蒼蒼，氣象萬千，純化的自然境界讓人覺得可望而不可即，此時雪景已不是客觀自然界的雪景再現(xiàn)，是通過作者內心的感悟和內省創(chuàng)造出的新的世界，所以觀者能感受到作者沉靜而崇高的精神境界，這與古代文人講究“內游”和內心的“感悟”有密切的關系?！堆┚昂謭D》描繪出了范寬心目當中的純化的雪世界，也展示出了他純凈精神境界，“天下人皆稱范寬善與山傳神”，畫中的山有了生命力，有了靈魂力量，在這種情境中很容易引起觀者心靈的共鳴，產(chǎn)生一種超越現(xiàn)實觀念意味，感染一種清心靜慮的情思。他的山水畫意境給人以“恍然如行山陰道中，雖盛暑中，凜然使人急于挾廣也”的感覺，正是畫家在心源主導下師法造化，因心造境的結果。

通過筆墨意象來表達心境，外在的意象的真實只是表面的真實，意象就是托物寓意，客觀中的自然現(xiàn)象被藝術家的主觀意識所反映。宋人是通過筆墨形象來表達心境，充分顯示出“以心觀物”的特點，心境是繪畫中唯一的真實，外在的物象的真實只是表面的真實。雪景山水畫的靈魂是意境，是藝術家集客觀山川物象之精粹，融主觀個人思想感情，經(jīng)過融合，達到“景中有我”的藝術境界。一顆棄低俗而求高遠的心，就要在雪景山水之間體味萬物，才能賦于畫中妙、奇、遠、深的美妙意境。北宋的雪景山水中所描繪的純化的雪的世界，無疑不是藝術家們純化的心靈之境的再現(xiàn)。

三、“以境傳情”的藝術追求

人是宇宙客觀自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人的生命與宇宙自然息息相關，作為謳歌自然的中國雪景山水畫藝術，承載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情感關系。北宋畫家以雪景山水為題材創(chuàng)作時，總是在追尋情景交融、以境傳情的境界，他們描繪的自然既是宇宙自然的世界，又是畫家豐富情感的世界，這個創(chuàng)造出來的藝術世界便體現(xiàn)出“以境傳情”的意境美。

北宋雪景山水畫家們寄情于景，以藝術作品來實現(xiàn)他們的情感寄托，正如明代唐志契所言，“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可見人與自然化為一體，人的心靈情感是自然的魂靈，山水畫則是畫家心靈情感的外在體現(xiàn)?？陀^自然也會因欣賞者的感受不同，引發(fā)的情感不同而體現(xiàn)出千變萬化的意境，正如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訓》寫到“見青煙白道而思行，見平川落照而思望，見幽人山客而思居，見巖肩泉石而思游”。北宋的雪景山水畫家們就寄情于景，展示出了一個理想的多姿多彩的精神世界。在這里畫家的心聲和情感融入了大自然，大自然才能進一步變?yōu)楫嫾夜P端情景交融的世界。

范寬的《雪景寒林圖》構圖精心，表現(xiàn)出幽深的意境，是傳統(tǒng)技法和與時代特征的完美體現(xiàn)，畫中華潤的用墨方法，洗練的用筆技巧，都突出地表現(xiàn)出濃郁的文人審美情趣，極富藝術感染力。通過《雪景寒林圖》我們能看出畫家深厚傳統(tǒng)功力，師法造化的高超技法，我們還能感悟到他對宇宙客觀自然的深厚的情感。范寬喜愛至純至凈的雪，而雪也是其高潔人格的象征。畫中所描繪的雪景是畫家心靈所能歸隱的一個純凈的世界，畫家可以在這個世界里暫時逃離喧囂的世俗，清除雜念，保證精神世界的純凈。在畫中雪景所展示的美妙世界里，“寒林”在寂靜素凈的雪的世界里靜穆的站立，體現(xiàn)出一種堅強的生命力，不僅使觀賞者在寒與靜的直觀感受中體悟到畫家靜謐的內在世界和純凈的精神，也能感受到畫家堅定不移的信念和孤寂清幽的情感。《雪景寒林圖》的魅力在于畫家把對大自然的雪景感悟提煉表現(xiàn)于紙上，并寄情于自己所追求的清逸的精神世界，讓自己在畫作中與自然超凡共游。

宗白華先生在《中國藝術的寫實精神》中寫道：“一切藝術的境界，可以說不外是寫實、傳神、造境：從自然的撫摸、生命的傳達，到意境的創(chuàng)造。藝術的根基在于對萬物的酷愛，不但愛它的形象，且從它們的形象中愛它們的靈魂。靈魂就寓在線條，寓在色調，寓在體積之中”。正因如此，北宋雪景山水以藝術家所描繪的直觀的物象，構造出畫家內心特有的境界，承載著繪畫個體的對自然體悟和生命的深情，才體現(xiàn)出獨特的審美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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