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在當(dāng)今世界,具備深刻反思和獨立思考的能力將影響我們的工作、生活和命運。蘇軾對待世事曠達(dá)瀟灑的態(tài)度一向為后人所向往,其文賦《赤壁賦》通過主客問答的形式,闡明了自己對于自然與人生的真實感悟,為如何提升思辨性思維提供了清晰而實用的方法。筆者意在通過此文來引導(dǎo)學(xué)生探究主客對話背后的思辨意識,培養(yǎng)學(xué)生辯證分析問題的能力,提升學(xué)生獨立思考和獨立判斷的能力。
《赤壁賦》開篇便敘寫了蘇軾與客人于赤壁泛舟的情景,“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蘇軾與客人駕著一葉小舟,在灑滿清輝、水波浩渺的江面上漂游,仿佛乘風(fēng)而行的仙人,遠(yuǎn)離了塵世。置身于如仙如畫情境中的蘇軾與客,在泛舟之初,心情還算是怡然舒暢,接著“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客吹洞簫,倚歌而和,“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水底的蛟龍聽了也要起舞,獨坐孤舟的嫠婦聽了也會落淚,這種憂傷也讓蘇軾“愀然”。
人類心靈存在著三大功能——思維、體驗以及產(chǎn)生需要。這些功能相互依存,它們當(dāng)中任何一者發(fā)生變化都將導(dǎo)致另外兩者發(fā)生改變。當(dāng)發(fā)現(xiàn)客人的憂傷,蘇軾“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這是思辨性思維中不可或缺的追問,是問題啟發(fā)了思維。
客人從眼前的山水與明月聯(lián)想到:“此非曹孟德之詩乎……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而今安在哉?”由此說明,不論是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還是流落江湖“侶魚蝦而友麋鹿”的蕓蕓眾生,都不過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這種生命短促、人生虛無的悲慨,功業(yè)不遂的憾恨,何嘗不是蘇軾心中的痛呢?蘇軾因“烏臺詩案”被捕入獄,險些葬送了性命;幾個月以后,蘇軾又以一個流放罪犯的身份,帶著官場和文壇潑給他的臟水,被人押解到滿目荒涼的黃州,一代名人與魚蝦麋鹿為友,與樵夫漁民為伍,報國無門,壯志難酬。蘇軾多次來到傳說中的古戰(zhàn)場赤壁,面對如此江山,追懷古人,感嘆自身,遂有著名的《念奴嬌》一詞,大江、大浪、壁立千仞、英雄風(fēng)流,可以說正是這首詞定格了蘇軾在后人心目中的形象。
在本文中,蘇軾清楚自己的目的,從眼前的“水”與“月”出發(fā),圍繞當(dāng)下在議的問題展開?!翱鸵嘀蛩c月乎?”江水日夜奔流,終不見少;月缺了又圓,終無改變。這是不言而喻、顯而易見的。如果從“變動”的角度看,天地間萬事萬物時時都在改變;但如果從“不變”的角度看,此時的物,此時的“我”,都是確定的、永恒的。所以,不必為人生的短暫而感到悲哀。再者,造化生物,物物不同,沒有什么事物是完全屬于自己的,只有這江上的清風(fēng)、空中的朗月,每一個有心人都可以欣賞得到。大自然的景色是“取之無禁,用之不竭”的?,F(xiàn)在已擁有了天地間的美景,還有什么可遺憾的呢?這一席話,說得大家豁然開朗,“客喜而笑”,主的喜終于戰(zhàn)勝了客的悲,于是繼續(xù)飲酒暢談,“肴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對于中國文人和士大夫來說,登臨山水不是一種單純的個體行為,而是一種具有文化意義的生活模式。登臨山水的過程是他們豐盈自己精神世界的過程。人生道路的坎坷、仕途的艱險使得很多正直的士大夫渴求在山水間尋求精神寄托?!吧w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蘇軾的這種曠達(dá),超脫了世俗的束縛,油然而生出禪意,世間萬物都是相對的,變與不變其實要看個人是如何看待的。正如被鳩摩羅什譽為“解空第一”的僧肇在《物不遷論》中說:“不遷,故雖往而常靜;不住,故雖靜而常往?!弊孕牟粍樱f物過眼而內(nèi)心常保持寧靜;不對“空”執(zhí)著,雖然心常寧靜,但萬物仍在心中自由活潑地來往。因此,山間的霧氣變幻莫測也可以看著是靜止的;江河奔騰,也可以看著是不流的;塵埃飛揚,也可以看著是不動的;日月時常轉(zhuǎn)換,也可以看著是始終如一的。在禪者的眼里,世間萬物既是動的,也是靜的,既短暫,也長久。蘇軾對客人講的一番話,正是在闡說這個道理。佛教經(jīng)典著作《華嚴(yán)經(jīng)》倡導(dǎo)“圓融”觀,認(rèn)為時間與空間互融、互攝。因此,萬物的動靜、長短都沒有本質(zhì)上的分別。蘇軾的話也可以用來印證此理。明月、清風(fēng)、古人、今人,都是宇宙的過客,十分渺小,卻也都是真實存在過的生命。駕著清風(fēng),舉杯邀明月,此時,物與“我”互相欣賞,互相理解,心境開闊,神游天地間,身后浮名身前事,樂得隨緣。蘇軾與客泛游赤壁,他選擇用一種曠達(dá)的懷抱、比較達(dá)觀的態(tài)度看待宇宙和人生,享受自然,以求獲得個人心靈的平靜,達(dá)到精神的自由。
《赤壁賦》運用靈活的對話方式,從情與理、變與不變、悲和喜等角度展開論述,以理導(dǎo)情,情理互動,構(gòu)成了這篇文章的三段論模式。其實,形式的抉擇決定于內(nèi)在的情意,情意的變化影響文體的抉擇。作品中的“悲”與“樂”其實是作者思想矛盾的一種反映。對時空流轉(zhuǎn)的感傷之情,一直都是蘇軾情感世界的內(nèi)容,而理性曠達(dá)地面對人生,也是蘇軾始終堅守的信念。最后蘇軾說服了客人,清楚反映了理性主導(dǎo)人生的想法。
蘇軾經(jīng)歷的是苦難,體會到的是悲傷,發(fā)而為文,文章自然也是感傷的基調(diào)。從審美創(chuàng)作的角度看,英國詩人雪萊認(rèn)為,傾訴最哀傷的思緒,才是我們最甜美的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哀音,甚至到了“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的地步。悲感之所以如此濃重,一是蘇軾的平生之志尚未消逝?!肮痂馓m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承襲屈原以香草美人比興之義,抒發(fā)了蘇軾思念朝廷的思想感情。雖然對蘇軾來說,的確是“君門深九重”,但從本文中卻隱約透露出蘇軾對未來的某種期待,字里行間跳動著的仍然是一顆不甘沉淪的心。二是人生太短暫了。蘇軾借客人之語,敘述了人生虛幻的悲感,盡管蘇軾能夠理性曠達(dá)地面對人生,但他在險惡的仕途生涯中無法主宰個人命運且無法擺脫這種處境,這使得蘇軾在文中流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怨情緒。然而,蘇軾仍然渴望在苦難中尋求豁達(dá)平和。故此,他只能努力從自然規(guī)律中尋找生命的意義,這才捕捉到了“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的生命本真,因而也就有了“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