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匠

○凌鼎年

朝廷貼出黃榜，皇上重金聘請能工巧匠，要設(shè)計、筑造獨一無二的天下第一皇宮。坊間傳言，一旦宮殿竣工，還將御選天下第一匠人，朝野為之轟動。

婁城的古廟鎮(zhèn)就有多家世代以造房為生的。其中最出類拔萃、名聲在外的是駱家。當(dāng)?shù)毓俑⒋髴羧思?，或造廟造牌樓造祠堂等重要建筑，無不請駱家出山。駱云天被認為是駱家的第六代傳人，業(yè)內(nèi)公認他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技術(shù)已超過其父親。見了黃榜后，駱云天心里癢癢，躍躍欲試，準(zhǔn)備前去揭榜應(yīng)試。

老父親知道后，堅決不讓去，說：“聽為父的絕沒有錯，要不到時你想吃后悔藥都沒有地方吃。”

駱云天無法理解父親，他在想：“父親在擔(dān)心什么呢？怕我技藝不精，造不好宮殿，被皇上怪罪？或者……”

外界有人說：“老糊涂，這樣建功立業(yè)、揚名立萬的機會一輩子能有幾回，不讓去豈不阻礙了兒子的大好前程？”

駱云天不聽父親勸阻，執(zhí)意要去。

“兒啊，你好好琢磨琢磨‘獨一無二’這四個字，這是催命符啊。你一定要去，我再攔你，就是對皇上不忠。去吧，可我們父子從此無緣再見面啰！”父親很是傷感，舉起酒杯似乎在喝訣別酒。

“這是什么話，兒子又不是去上戰(zhàn)場，我是去為皇上造宮殿，名傳史冊的大好事，怎么就見不了面呢？”駱云天很不理解。

駱云天憑著自己的設(shè)計才能，設(shè)計出當(dāng)時最大、最豪華的宮殿，他的設(shè)計滲透了陰陽五行理念、天人合一理念、皇權(quán)至上至尊理念，皇上很是中意?；噬蠈χ休S線、天際線、高墻深院、翼角高翹、抱柱、藻井、多重臺基、整石鋪地等等都頗為滿意，還有御花園因地制宜，隨地賦形，有山有水，或一覽無余，或曲徑通幽，可謂美不勝收，確乎前無古人，于是皇上金口玉言，一錘定音。駱云天就此脫穎而出，成了工匠中最大的贏家，被工部委任為督造主管。

春去秋來，一歲一枯榮，樹葉綠了黃，黃了綠。駱云天吃在工地，住在工地，沒日沒夜，真的是兢兢業(yè)業(yè)，異常辛苦。經(jīng)過多年的督造，皇宮終于造好了，金碧輝煌，美輪美奐?；噬弦舱J為此宮乃天下第一，無與倫比，遂賜名“太宇宮”。

皇上唯一糾結(jié)的是，駱云天會不會再造出更宏偉、更有氣勢、更漂亮的宮殿。

竣工那天，皇上封駱云天為工部侍郎，賞御酒一壇、黃金百兩、絲綢千匹，并親筆題寫“天下第一匠”，刻匾賜予駱云天。對一個匠人來說，這等榮耀，古今罕見。

駱云天高高興興，衣錦還鄉(xiāng)。他要讓父親看看，兒子出息了，兒子功成名就了，兒子榮歸故里，不僅光宗耀祖，還可蔭及子孫。以后開堂收徒，一定把這營造技藝傳承下去，發(fā)揚光大。

在回婁城的半道上，要經(jīng)過一片樹林，那一帶人跡稀少，唯有在樹林邊上有一家客棧。進去后駱云天才知道，整個客棧冷冷清清，除了他們，沒有其他投宿的客人。

那一晚，厚云遮月，天黑得徹底，寒風(fēng)嗚嗚地刮著，鬼哭狼嚎一般。子夜時分，幾個黑衣黑褲黑鞋的蒙面人突然闖入客棧，見人就殺，一個不留，動作快捷，干凈利索。殺人后，蒙面人立馬撤走，無影無蹤。

等官府發(fā)現(xiàn)，已是三天后的事，仵作驗尸后，發(fā)現(xiàn)全部一刀斃命，且金銀財寶并沒有被掠去，捕快認為殺人者武功高強，這不像江湖人士仇殺，也不像草莽盜賊所為，而像大內(nèi)高手所為。因為殺人者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線索，查來查去，也沒有查出個所以然，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誰也沒有想到，那天晚上竟然有一個僥幸活命的，他是駱云天帶到京城的一個匠人阿杉，他是駱云天父親的徒弟。那天他拉肚子，半夜去茅房拉屎，剛拉完穿好褲子準(zhǔn)備回房睡覺，就遇上了殺手，嚇得他躲在茅房大氣不敢出。天亮后，他看到駱云天等都死了，連報官也忘了，一個人慌不擇路地急匆匆逃回了婁城。

逃到婁城古廟鎮(zhèn)的阿杉，先到了駱云天家，結(jié)果意外發(fā)現(xiàn)廳堂里供著駱云天的牌位，白布白幔，好像在為駱云天辦喪事。阿杉奇怪了，京城與婁城相隔千里，就算飛鴿傳書也來不及通知啊，師傅怎么知道的？難道師傅能掐會算？

阿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述了駱云天被殺的大概過程，問師傅要不要報案。

駱云天父親擺擺手，面無表情，如老僧入定，沉默片刻后說：“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選自《2016中國年度小小說》，有刪改）

解讀

凌鼎年的《天下第一匠》以歷史故事為題材，寫的是朝廷張貼黃榜，招募天下工匠，筑造天下第一宮殿，御選天下第一匠人的故事。駱云天與他的父親，一家兩代，兩個匠人。駱云天敢于挑戰(zhàn)，勇于追求夢想，即使被父親勸阻，仍然揭榜應(yīng)試。他設(shè)計宮殿的過程和細節(jié)，充分體現(xiàn)了他高超精湛的設(shè)計技藝和夜以繼日的敬業(yè)精神。宮殿建好之后，“皇上唯一糾結(jié)的是，駱云天會不會再造出更宏偉、更有氣勢、更漂亮的宮殿”。駱云天最后遭遇不測，懷璧其罪，從側(cè)面表現(xiàn)了他足以擔(dān)起“天下第一匠”的美譽。而駱父除了技藝精湛，還具備傳承家業(yè)的品性，如理智清醒、洞察世事、淡泊名利等，是深藏不露的“天下第一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