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四合小院

○江西省會昌中學 周 瑾

我的童年被鎖在了姥姥的四合小院里。

我是在姥姥的四合院里長大的。雖說是四合院，但它并不是傳統(tǒng)莊嚴的白墻黑瓦——四間平房圍著一方庭院，紅磚為基，黃泥砌墻。院子的大門是兩塊厚木板，兩邊各掛了一只銅制紅漆獅子頭。記憶中，門檻及我腿肚，跨過去有些費勁。院里種了兩棵鐵樹，常年青翠，濃密的樣子甚得我心。

在這個充滿家鄉(xiāng)味道的小院里，我的懵懂、我的天真、我的快樂、我的幻想就此啟程；而伴隨著我成長的，除了日月星辰，還有勇敢天真的表妹，以及多才多藝的姥姥。

記憶布滿灰塵，像落入深淵的白色羔羊，與無盡的黑暗混在一起，叫人看不清原本的模樣。朦朦朧朧中，飄來了一股野花湯的清香。

大門前的一個拐角，有棵開著桃色花朵的樹，和道路之間隔了一排刺叢，四周還圍了圈鐵欄桿?？吹交ǖ臅r候，姥姥瞇起雙眼，眼角的紋路在余暉中綻出了光。她搓了搓手心，說道：“我去給你們弄好東西?！?/p>

于是她彎下身子撥開刺叢，身子一溜，擠了進去；然后手腳麻利地攀上欄桿，在欄桿頂上掙扎了一下，穩(wěn)住以后，左手扶著樹干，再用顫動的右手去夠樹上的花。

不過是想煮一鍋野花湯。

取樹上桃色花朵，加水入鍋煮沸，靜候兩分鐘，將花隨湯舀起。不用加復雜的配料，也沒有特別的工序。味道清淡爽口、樸實無華，和我的家鄉(xiāng)一樣。

黃昏時分，在院里隨意擺上兩條長凳，盛上三碗熱騰騰的野花湯，三人一起端坐。第一口往往喝得太急，我和表妹免不了要一起叫燙。野花湯的味道淡得很，花瓣的清香緩緩地滲入湯中，不加細品是嘗不出來的。輕抿一口湯水，幾分甘甜在口腔中散開，三人一起遙看門前夕陽落下，看那金暈染紅半邊蒼穹。

印象中，姥姥大多時候是比較忙碌的，要干的農(nóng)活實在繁雜，經(jīng)常要早起去洗衣。四合小院附近有條平橋河，是洗衣的寶地。先經(jīng)過一叢狗尾巴草，再越過一個陡坡，坡兩旁綠樹成蔭，沿著坡跑的時候袖里灌滿清風，一直跑下去就到了平橋河。

平橋河很長，抵達的路不止一條。姥姥走的是另一條，我和表妹不大認路，偶爾跟著去洗衣，都是一路緊盯姥姥的背影。但鑒于我們走路的效率著實低下，她大多時候都不帶著我們一起出去。

趁著姥姥不在的空當，我們可沒少干壞事。

有一次臨近中午，姥姥還沒回來，我和表妹的肚皮已經(jīng)在抗議。太陽明晃晃地當頭照，我毅然決然地牽著表妹的小肉手邁進了廚房。廚房被精干的姥姥收拾得干干凈凈，愣是一點兒吃的也翻不出來。萬般無奈下，我瞄準了木窗上的一管牙膏。由于身材矮小，一番商討后，表妹搬來一張木凳，并由比較有身高優(yōu)勢的我作為前鋒。

我踩著木凳，盡力向窗邊夠，終于撥下了那管牙膏，和表妹吃了起來。因為是偷偷摸摸干的，我吃得很快，沒嘗出具體的味道。只記得味道有些奇怪，還帶著草莓一般的清香。

隨后，我們莊嚴起誓，誰把吃牙膏的事說出去，誰就等著被狗尾巴草撓癢癢。現(xiàn)在想起來，怎么著這事也應該是被發(fā)現(xiàn)了的，但姥姥半個字也沒提。

兒時的快樂總是容易被遺忘，而能讓我們記住的，要么是充滿童真的傻事，要么是無意流露的真情。

就像姥姥摘花的那一幕，我怎么也忘不了。

在后來的記憶中，我很難再搜尋到姥姥這般敏捷的樣子。時間的長河侵蝕了她的健康，這樣的身姿終是湮滅了。

但畢竟世上沒有什么是永恒的，消失的才會讓人懷念，唯有不復存在，才能夠刻骨銘心。

野花湯過去了，平橋河過去了，牙膏過去了，四合小院也過去了。兒時的很多事物都已經(jīng)過去了，可每每提及，心中還是溫暖如初。

我曾試著重復之前做過的傻事，我看著鏡子笑，但實在笑得勉強。

過往畢竟是過往，小時候是永遠也回不去的。我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那個笑靨如花的孩童了。

我的整個童年都在姥姥的四合小院里消逝，可八月長安說過：“回憶是時光里帶著溫暖的余燼?！蹦切﹪@四合小院的回憶，都仍溫柔地散發(fā)著家鄉(xiāng)的味道。家鄉(xiāng)的所有味道連同小院的落寞被鎖在了一個金色的童話里。

在這個金色的童話里，野花染香了鼻翼，嘴角多了幾分牙膏的清香。

我度過童年，迎來和金色小院的永別。

點評

雖然文章題目是“姥姥的四合小院”，但主要內容實際上是作者圍繞四合小院回憶自己的童年生活，并由此抒發(fā)對表妹和姥姥的懷戀之情。作者主要挑選了煮野花湯、吃牙膏這兩件小事，寫出了童年歲月的有趣、無邪。整篇文章的內容可謂真實細膩、妙趣橫生，令人不禁想與作者一起暢游在童年世界里。在表達方面，語言干凈、凝練，沒有辭藻的堆砌，結尾的收束充滿詩意。（張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