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東,王 寧
(青島大學音樂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戲劇是一種以演員扮角色的表演為主體,并對文學、美術、音樂、舞蹈等多種藝術成分進行吸收和融合的一種綜合藝術,其起源可以追溯到古代祭祀性歌舞。由于地域環(huán)境、民族文化等因素的差異,導致各個地區(qū)、國家和民族之間藝術表現(xiàn)形式的不同,形成了各自獨特的藝術風格和表演體系。
雖然日本能樂、中國地方戲曲與西方音樂劇形成的歷史年代各有差異,但由于其各自獨特的藝術魅力及民族風格,數(shù)百年來逐漸形成各自特有的藝術特征,體現(xiàn)了它們各自不同的文化內涵。
能樂是日本三大傳統(tǒng)戲劇劇種之一,在扶桑大地藝術舞臺上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其成形于13世紀,發(fā)展成熟于14、15世紀,是吸收中國民間曲藝和唐朝散樂而創(chuàng)立發(fā)展起來的一種帶有滑稽性表演、對白、吟唱的藝術,包含有戲劇文學、表演藝術、音樂、舞蹈等多種藝術形式,是日本歷史上最早形成的戲劇藝術之一。
中國地方戲曲是我國各民族地區(qū)形成的具有地方鮮明特色的戲曲劇種,劇種種類繁多,約有360多種,是由民間歌舞、說唱和滑稽戲三種不同藝術形式綜合而成,集唱、念、做、舞等多種藝術手段為一體的戲劇藝術,比較有代表性的劇種有:昆曲、川劇、秦腔、河北梆子、湖南花鼓戲等等。
關于音樂劇的起源,國內外有多種說法:一說起源于歐洲19世紀古典輕歌劇和喜歌??;一說起源于美國本土的由鄉(xiāng)村歌曲、黑人靈歌、爵士音樂和流行歌舞集合而成的歌舞形式;還有一說起源于19世紀末英國人創(chuàng)造的“音樂滑稽劇”和“音樂喜劇”,它是集音樂、舞蹈、話劇表演等各種藝術形式為一體的綜合性藝術,其舞臺形式更加通俗化,是一種可以帶來全方位的審美體驗和愉悅感受的表演藝術形式。
戲劇是再現(xiàn)與表現(xiàn)相結合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但在審美理念、藝術要求上,對再現(xiàn)與表現(xiàn)的美學側重是不同的。日本能樂、中國戲曲、西方音樂劇三者均屬戲劇藝術的范疇,三者皆具有歌、舞、劇三者并重的綜合特征,無論從藝術成分還是綜合形態(tài)上雖有相似的藝術要求和表現(xiàn)形態(tài),但是由于東西方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差異,形成了東方戲劇(日本能樂、中國地方戲曲)較為重視表現(xiàn),具有鮮明的倫理色彩,體現(xiàn)出象征性、寓意性的美學品格;西方戲劇(音樂劇)較為重視再現(xiàn),顯示出對生活的模仿性寫照,體現(xiàn)出直觀性、寫實性的美學品格,東方的表現(xiàn)型藝術特征和西方的再現(xiàn)型藝術特征,在審美理念、藝術要求上形成了鮮明的文化對比。筆者以下將從相似性及差異性兩個大方面來探討三者之間的異同之處。
中國和日本文化關系源遠流長,能樂產(chǎn)生于日本的“中世紀”,與奈良時期由中國傳入的散樂有著直接的關系,兩國戲劇之間有著上千年相互交流和影響的歷史,因此它們之間不僅有著共同的特征,也存在著差異之處。
1.相似性
程式化。在劇本結構方面,中國地方戲曲是以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各種不同場子的轉換、人物之間的上下場形成程式化的結構戲劇性的起伏變化,而日本能樂則由以序一段、破三段、急一段的五段式的程式化結構構成,按照工整的劇本結構,從交待劇情到情節(jié)發(fā)展,最后到高潮結束。在表演要求方面,中國地方戲曲演員在表演過程中,一招一式、一動一作,都有固定的程式化的規(guī)范要求,比如戲曲演員走一個圓場,就表示越過了千山萬水,一將兩兵則表示千軍萬馬;而日本能樂的演員在舞步、身段、歌唱等表演中,也顯示出高度的程式化,比如演員兩手平舉、手心向上表示極大的悲痛,一只腳向后退,則是表現(xiàn)驚訝和歡快等。
情景交融。中國地方戲曲的舞臺采用戲曲環(huán)境與人物情感相結合,通過演員虛擬化的表演與借景抒情的演唱,突破了舞臺時間、空間的限制,使觀眾可以想象出舞臺上并不存在的景象,如越劇《蝴蝶夢》一幕中的唱詞:“我所思兮,遠在天涯,欲往相從兮,似隔萬重煙霞。會思念,紫竹蕭蕭月如勾,溪光搖蕩屋如舟?!边@段借景抒情的唱詞描繪了一幅情景交融的凄美意境。日本能樂也十分注重創(chuàng)造情景交融的意境,但能樂唱詞中往往寫景先于寫情,于是就產(chǎn)生了以景生情、以情寓景的藝術效果,如《熊野》一幕中的唱詞:“都城雖惜春花去,東國無奈落花愁”,以傷春惜逝的借景抒情,演染出寓情于景的悲切凄情。
2.差異性
表現(xiàn)性不同。中國傳統(tǒng)文化講究“中和”的審美理想,要求藝術作品要有“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切中表現(xiàn),因此,在中國地方戲曲中,無論是歌頌唯美浪漫的愛情故事,還是經(jīng)典奇幻的神化傳說,在表現(xiàn)手法上都有著含蓄委婉的內在寓意,表而不突,白而不直,如《白蛇傳》《梁山伯與祝英臺》,雖然故事中間都有曲折的劇情發(fā)展,但都表現(xiàn)得適中持琦、點而不破,并以完滿的結局收場;而日本能樂則講究“物哀”的審美情感,意味著對他人的同情以及與悲哀的共鳴,這是一種哀屋及物的意向美,表現(xiàn)出一種空靈、超像的感情意境,比如在能樂大師世阿彌的音樂中,其主人公常常從人演化為亡靈,以超自然的視角渲染出悲涼、物哀凄切挽情。
音樂伴奏功能不同。中國地方戲曲音樂中唱伴相隨是其藝術特色之一,伴奏樂器對于戲曲聲腔的行腔、衍變、發(fā)展起到了重大作用,從最初以曲笛和二胡為主的伴奏樂器,漸漸發(fā)展為融進三弦、琵琶、笙、嗩吶等樂器,推動了戲曲聲腔音樂的不斷發(fā)展,比如板胡通過琴師按弦、揉弦等技巧發(fā)出音高的微妙變化以及顫音等音響效果,使板胡特有的音色充分展現(xiàn)出秦腔樸實、委婉的音樂語匯以及剛健粗獷的氣質;而在日本能樂中,器樂伴奏部分叫囃子方,是能樂中非常重要的部分,由小鼓、大鼓、太鼓和笛子(也稱能管)四件樂器組成,其中四分之三是打擊樂,可見能樂是十分強調節(jié)奏的,囃子的音樂部分不僅能烘托場景與氣氛,還常與地謠一起,用音樂來描述仕手們的心理活動及其內心世界。
音樂劇是西方主流戲劇的主要組成部分,它的流行程度及對觀眾產(chǎn)生的影響,與我國地方戲曲最為接近,對兩者之間的異同之處進行比較,以歸納它們之間的概要趣奮。
1.相似性
大眾性。中國地方戲曲源始于民間歌舞藝術,并根據(jù)觀眾的口味調整自身,多方吸納,形成了上百種地方戲曲劇種,它主要服務對象為平民百姓,明顯帶有鄉(xiāng)村色彩及泥土氣息,也正是由于其地方化、大眾化的特點,以自身獨特的風格存在著;而西方音樂劇發(fā)展過程始終與城鄉(xiāng)大眾保持著緊密的聯(lián)系,成型后又活躍于城鄉(xiāng)大眾之中,擁有最大的城鄉(xiāng)觀眾群,其特點在于發(fā)展快、吸收強、生命力旺盛,它在不斷向民歌、民間音樂以及爵士樂汲取營養(yǎng)的同時,隨觀眾的喜好而不斷改善調整,形成新的發(fā)展活力。
形式美。中國地方戲曲對演員的扮相、演唱及身段、行頭極其講究,追求舞臺的程式性形式美,演員的唱功與婀娜多姿的舞蹈對于舞臺人物的把握具有嚴格的要求,有時甚至不惜離開舞臺角色頻繁更換服飾,來滿足觀眾對于舞臺形式美的要求。西方音樂劇則更加重視演出的形式美,身穿華服的俊男靚女的歌舞展示、絢麗多彩的舞臺畫面都是音樂劇必不可少的成分,它總是盡其可能地突出舞臺形象整體的精美和再現(xiàn)現(xiàn)實的真實,比如《第42街》中歌舞部分的展示,突出了百老匯舞臺的絢麗場面,觀賞效果十分吸引人。在形式美的藝術要求上,東西方的審美有共通之處。
2.差異性
音樂程式化不同。中國地方戲曲中的音樂是按照人物的情感類型決定性的,其唱腔多為套路固定的板腔體與曲牌體,而且戲曲音樂受方言的影響既深且巨,音樂風格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而西方音樂劇的音樂是根據(jù)劇情進行創(chuàng)作的,其唱段音樂無固定程式,也無現(xiàn)成的曲調可以套用,音樂劇歌曲創(chuàng)作的流行程度,決定著音樂劇作品的成敗,比如《Memory》只屬于《貓》,《哆來咪》只屬于《音樂之聲》,等等。
題材選擇不同。中國地方戲曲是農(nóng)業(yè)文明的產(chǎn)物,這種文化的基本性質決定了它的選材包括平民百姓的生活寫照、愛情故事以及文人騷客(包括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文化理想,它與觀眾的習慣性地域愛好和理想寄托有直接關系,一方面要滿足節(jié)慶時觀眾要求熱鬧的娛樂心理,另一方面又寄托著平民百姓對生活的理想,以及對善惡是非的判斷,題材的選擇更加注重觀眾傳統(tǒng)心理的習慣愛好;而西方音樂劇是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產(chǎn)物,都市中的中產(chǎn)階級是它的受眾主體,它的取材偏向于滿足觀眾休閑、放松的需要,一般回避重大的社會性體裁與社會矛盾,致力于創(chuàng)造溫馨的場面,比如1943年的《俄克拉荷馬》就是一個例子,當時正值二戰(zhàn)期間,戲中溫馨快樂的田園風光和糾纏于其中的戀愛故事,得到了大眾的強烈共鳴。
日本幕府末期,作為外來音樂的西方音樂被日本接受,由此打開了西方音樂與日本音樂交流的大門,它們兩者之間有著相似的特征,也有著明顯的區(qū)別。
1.相似性
綜合性。日本能樂的發(fā)展共經(jīng)歷了散樂、田樂、猿樂能、猿樂、能五個階段,是一種具備了音樂、舞蹈、舞臺藝術、表演藝術、戲劇文學等因素的綜合性藝術,它是極具宗教特色的假面藝術,具有濃重的悲劇色彩,多數(shù)以歷史名人和歷史事件為主體。西方音樂劇常常為了表現(xiàn)舞臺故事而創(chuàng)作音樂,綜合了多種形式、風格,常常把歌劇、輕歌劇、爵士樂整合為一個有機體,演唱方面有古典唱法和各類通俗唱法,題材從古代到現(xiàn)代,從輕喜劇到重喜劇,從科幻到神化,無所不有。
對舞臺要求高。日本能樂對于舞臺的要求體現(xiàn)在一些細節(jié)上,比如舞臺與觀眾席之間的空地上所鋪的卵石起到吸收噪音和減弱多余共鳴音的作用,舞臺臺板下面放置的大小不一的甕起到共鳴和擴音的作用,將演員和合唱隊的聲音傳向觀眾,舞臺頂部無光,采用來自側面的自然光照明,造成一種上部黑暗下部明亮的神秘氣氛,無論在光學、音響學,還是在建筑學原理的運用上都達到了很高的水平;而西方音樂劇在舞臺呈現(xiàn)上,力求全面展現(xiàn)視聽效果俱佳的舞臺整體效果,舞臺運用現(xiàn)代科技的布景技巧、音響和燈光,再加上現(xiàn)代多種媒介的運用,形成一種豪華精美的舞臺裝置與效果,與演員的歌舞表演交相輝映,比如《歌劇院的幽靈》中的《夜晚的音樂》,男女主角的演唱完全是置身于云霧、燭火、變換的燈光所組成的神秘環(huán)境中,這正是音樂劇舞臺呈現(xiàn)的典型特征。
2.差異性
價值的體現(xiàn)方式不同。日本能樂作為日本的傳統(tǒng)藝術之一,最初的演出地點主要是在神社寺廟,作為宗教儀式的活動舉行,音樂作品之中有著濃厚的禪宗意味,后來不斷吸收其他各種藝術因素,逐漸形成了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而西方音樂劇是面向大眾的一種娛樂形式,它的演出都是靠商業(yè)化操作來完成的,對各種版權的要求都十分嚴格,在制作和雇傭演員時,把經(jīng)濟效益擺在首位。
美學理想不同。日本能樂的表現(xiàn)形式為“以逸求靜”,劇情發(fā)展幾乎沒有太大的戲劇矛盾沖突或是糾結的人物關系,著重展現(xiàn)的是人物內心深處難以言表的復雜情感,比如在能的表演中,主角“仕手方”常坐或站在舞臺中間一動不動,以長篇大段的吟唱來表達人物內心的情感,“脅方”與其它配角以及“地謠”伴唱者們也都正襟危坐在舞臺上,充分表現(xiàn)了能樂“以逸求靜”的美學思想;而西方音樂劇講究“動靜結合”的表演形式,在高潮、結尾以及轉折部分跳躍性較大,場面處理上要求快節(jié)奏,即舞臺追求熱烈火爆的氛圍,但是在敘事情節(jié)部分,運用舒緩平靜的音樂來敘述故事的發(fā)展,與之前的氛圍形成強烈的對比,比如在好萊塢歌舞片《雨中曲》中,男主人公告別戀人時用舒緩的音樂娓娓道來,但隨著音樂節(jié)奏的逐漸加強和速度的不斷加快,他的身體也跟隨音樂搖晃起來,便正式進入了著名的“踢踏舞片段”,展現(xiàn)了“動靜結合”的美學思想,與日本能樂的“以逸求靜”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和對比。
以上簡略地比較了日本能樂、中國戲曲以及西方音樂劇三者之間的異同之處,它們之間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和自身特有的差異性。相似性,即由“審美通感”而定,差異性,則是文化、歷史使然。筆者在這里選擇了具有代表性的幾個方面闡述。一方面,作為東方文化區(qū)域的藝術形式,日本能樂、中國戲曲,反映了東方文化思維類型的藝術特征,“表現(xiàn)型”美學要求是東方文化藝術的主旨形態(tài)。另一方面,東方文化思維類型“表現(xiàn)型”美學特征,又和“再現(xiàn)型”審美特征的西方音樂劇,在審美理想、藝術要求、文化趨向、表現(xiàn)形式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為我們提供了不同的文化參照,把握住東西方思維類型的審美理想的異同,才能更好地理解、把握它們內在的文化蘊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