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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的殺意

      2018-12-27 07:55:56
      東方劍 2018年10期
      關鍵詞:顏子鵬程玻璃杯

      “英倫古堡”是離市中心大概20公里遠的一片別墅區(qū),這里占地面積廣闊,別墅以獨棟為主,比市區(qū)的那些聯(lián)排別墅顯得更氣派。房子氣派歸氣派,但是因為交通不太方便,配套設施也不太好,所以很少有人在此安家。不過精明的商家想出了別的辦法:出租別墅來做派對場所。不出半年,“英倫古堡”就成為了本市舉行同學聚會、生日派對、公司拓展業(yè)務的勝地。這一次,燕青山的高中畢業(yè)十周年同學聚會也選在此地舉行。

      聚會租用的別墅在山頂最高處,風景獨好,可謂是這里的“樓王”。燕青山到的時候,門口早已豎起了一塊碩大的背景板,上書“申城中學2008屆高三5班十周年畢業(yè)紀念”。背景板周圍布滿了彩燈,此時還是白天,但門口已燈火通明。

      他剛把車停穩(wěn),老班長宋奇已經迎了過來:“燕大神探,你可來了,就差你了。”

      燕青山畢業(yè)時考入了警校,后又順利進入了申城公安局。也許是小時候喜愛偵探推理小說的緣故,也許是因為運氣好,入行之后倒是破了一些奇案要案,在同學群里大家都以“神探”稱之。燕青山對此付之一笑,也就當大家是調侃。

      宋奇接到燕青山,剛進入大門,一堆老同學就圍了過來,喊他喝酒的有,喊他打撲克的有,找他敘舊的也是一堆。宋奇卻神神道道地把他拉入了位于地下室的廚房。當年的文藝委員顏子峰頗有些不平:“我們還等著燕神探給大家講破案的驚險故事呢,你怎么能獨占?”宋奇卻懶得理他:“燕大神探可是出了名的大廚,你們把他拉過去,待會喝西北風嗎?”一說到吃,顏子峰就慫了,嘟囔了幾句就閃出了廚房。

      四下無人,燕青山心中已有了一種預感,對著宋奇說道:“有什么事直說吧?!?/p>

      “果然瞞不過山哥你啊?!彼纹鎳@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

      燕青山接過來一看,上面寫著:如此喜悅的盛會,你們卻忘了老同學我,該打。也是,我已經自殺十年了,忘記我也是應該的。不過十年前的血債,今天是時候償還了。署名寫著兩個大寫字母:L.T。

      “L.T,”燕青山沉吟著,腦海里很快跳出了一個名字,“陸婷!”

      宋奇點點頭:“我也想到了她?!?/p>

      陸婷是高中時期班上的班花,家世好,人長得漂亮,也是個熱心腸,在班上人緣極好。傳言當時班上的男同學有大半都對她心存愛慕??上拘阌诹?,高考前夕,陸婷投河死了,警方判定是自殺。當時學校里盛傳是有個男生狠心甩了她,她想不開輕生了。男生們一度還義憤填膺地說要揪出那個敗類,痛打一頓,但卻沒人知道究竟是誰,后來大家準備高考,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燕青山乘興而來,沒想到最先等待自己的卻是一封威脅信。難道往日河底陰暗的沉渣要借著這個聚會翻涌起來了嗎?

      “想到是誰沒?”燕青山問道。

      “不知道,也許只是惡作劇吧?!彼纹鎿u搖頭,“在查明之前還是不要說出去,以免攪了大家的興致?!?/p>

      “自然是這樣?!毖嗲嗌近c點頭,“不過我們行事要小心些。”

      燕青山平復好心情,再次上樓進入了大廳。他剛一出現(xiàn),就被一堆男生裹挾著,拉到了室外。

      “走,打籃球去?!币欢涯猩吵橙氯碌馈Q嗲嗌揭活^霧水,這里還有籃球場?

      這里還真有籃球場,就在別墅的后院。雖然只是裝了一個籃架的半場,但當初學校運動場地緊張,大家也都是打半場,這半片球場,足夠這些龍精虎猛的男同學們消耗精力了。

      當年大家念的理科班,籃球水平還算不錯,班上大多數(shù)男同學都是班隊的成員,水平高的上場沖鋒陷陣,水平差的就在一旁吶喊助威,高考前還獲得了學校比賽的冠軍,可以說高三5班是有籃球情結的。這次聚會場地就有籃球場顯然不是偶然,是以班長宋奇為代表的組織者的精心選擇。

      當初的啦啦隊長好像正是陸婷吧,燕青山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這個名字,希望那封信只是個惡作劇才好。

      “正好,你們去打球,我來給你們拍照?!鳖佔臃宥似鹣鄼C興奮地說道,“我保證給大家留下青春最后的背影?!鳖佔臃逋馓枴芭恼盏摹?,從高中時就是球隊的專職攝影師,聽說如今開了一間婚紗影樓,已經混成了業(yè)內小有名氣的攝影家了。

      沒想到一句話卻犯了眾怒,大家又都吵嚷著“去你的青春最后的背影,老子永遠25好不好”,開始追趕打鬧起來。

      燕青山環(huán)顧了一眼人群,突然問道:“周冰呢,沒來嗎?”

      早有人指著上方對他說道:“這不在那嗎?”

      燕青山循著望去,不由地搖搖頭。在大家上方有一棵樹,樹杈上坐著一個人,靠在樹干上假寐,這人正是周冰。這小子高中時就喜歡爬到樹上裝睡耍酷,沒想到這么多年毛病還沒改。

      周冰似乎被吵醒了,見到燕青山淡淡地打了個招呼“青山來了”,便又閉目養(yǎng)神了。

      大家準備打球,有人卻說天氣太熱。院子里剛好有個水龍頭,套著一根乳白色的水管。有人拿水管噴水,男生們又鬧了一陣。剛好宋奇抱來一箱冰鎮(zhèn)可樂,一人分了一瓶,大家終于不再鬧了,分好隊就準備上場。

      燕青山在場上打球,不遠處顏子峰坐在休閑椅上,相機擱在旁邊的桌子上,時不時地站起來抓拍幾個瞬間。他突然覺得一切都沒變,似乎又重回了十年前的高中時代。

      也不知打了多久,大家喊著累了,結束了戰(zhàn)斗?!芭恼盏?,拍得怎么樣啊?”有人問道。顏子峰卻沒有回答。

      “喂,說話呀?!庇钟腥藛柕?,顏子峰卻癱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燕青山感覺不對勁,朝著他瞥了一眼,發(fā)覺顏子峰面色有異。他連忙沖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其余人見狀也圍了上來。

      “別動?!毖嗲嗌絽柭暫鹊?,“他已經斷氣了?!?/p>

      警察很快就到了。顏子峰的嘴唇微微發(fā)紅,瞳孔收縮,尸體上還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應該是氰化物中毒的跡象。他身邊玻璃杯中的可樂還冒著泡,跟打籃球的男生對瓶吹不同,顏子峰這人比較講究,因此特意從房里拿出來了一個廣口的玻璃杯,就不知道毒是下在可樂瓶中還是玻璃杯里了。這一點怕是需要檢驗才能得知。

      出警的刑隊中燕青山見到了不少熟人,其中就有警花安佳璐,正是與他一個科室的戰(zhàn)友。

      “燕神探,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安佳璐問道。燕青山向她解釋了同學聚會的事。

      “唉,人家同學聚會是拆散一對是一對,你們怎不走尋常路,直接出命案了?”安佳璐見燕青山情緒低落,打趣道。

      燕青山此時沒有開玩笑的心情,苦笑了兩聲:“是啊,我們要是早知道就不搞同學聚會了嘛?!?/p>

      一眾同學還被警察安置在別墅內,燕青山負責向他們解釋案情。

      “究竟怎么回事啊,顏子峰怎么就死了?”最初提議打籃球的孫鵬程問道。

      燕青山發(fā)現(xiàn)喉頭堵得慌,但還是冷靜地說道:“顏子峰氰化物中毒,死了?!?/p>

      之前燕青山確定顏子峰死亡,大家還以為他是心臟病什么的發(fā)作了,但現(xiàn)在燕青山這句話,就仿佛是重磅炸彈投在了地上,大家都炸鍋了。

      “你開玩笑的吧?”鄧時過去是籃球隊的王牌,剛剛打球打得特別歡,到現(xiàn)在似乎都沒能接受這悲與喜的轉換。跟他存在同樣想法的還有不少人,他們甚至希望這一切都只是燕神探與顏子峰聯(lián)合導演的一場惡作劇。

      燕青山鄭重地搖搖頭,一舉扼殺了大家這種幼稚的想法。大家這才反應過來顏子峰真的死了,一些女生忍不住哭出聲來。

      一行人中只有宋奇冷靜一點,他問出了一個關鍵問題:“那,是他自己投的,還是……”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這是自殺還是謀殺。

      人群中明顯出現(xiàn)了不少倒抽涼氣的聲音,同學聚會死人是很嚴重,如果兇手也在同學中那就更嚴重了。

      燕青山沉默了半天,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現(xiàn)階段還無法確認,不過按照常理,恐怕……”

      恐怕投毒的可能性比較大,燕青山無需說完,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開什么玩笑,為什么要殺人?”鄧時失聲叫道。

      燕青山望了望宋奇,他覺得是時候公布威脅信的事了。宋奇也心領神會,掏出了那封信:“事實上,早些時候我收到了這個東西?!?/p>

      大家爭相傳看那封威脅信,無奈人太多,宋奇只好用手機拍下來,把它投屏到了投影儀上,這樣一來大家都看到了。

      “十年前的血債……”女生中的徐小蘭小聲念道,“LT,LT是誰?”

      不過這個問題沒問出多久,很多人就有了一樣的聯(lián)想?!瓣戞谩薄瓣戞谩钡穆曇舸似鸨朔?。看來大家的邏輯都差不多,第一反應,這個縮寫就是指陸婷。而陸婷被男朋友拋棄投河自殺也是人盡皆知的。

      接下來的聯(lián)想也順理成章,這封信看上去是有人為陸婷抱不平,現(xiàn)在顏子峰死了,那么是不是說明當年沒被揪出來的罪魁禍首正是顏子峰?

      顏子峰從讀書時就很講究儀表了,長得也挺帥,陸婷的地下男友是顏子峰?這個推論看上去也無可厚非。

      “如果真是顏子峰害死陸婷的話,那么也算罪有應得了?!币恢庇行┦虏魂P己的周冰突然不合時宜地說道。

      孫鵬程已經撲了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領:“混蛋,你亂說些什么???”

      周冰卻不閃不避,一把打掉了對方的手,說道:“難道不是嗎?當年男生中十個人有八個人喜歡陸婷吧?”

      燕青山無奈地搖搖頭,周冰沒說錯,當時的確十個男生八個對陸婷有好感,如果這就是動機的話,那么在場的男生有嫌疑的多了,真是夠麻煩的。

      “夠了?!毙煨√m出言打斷道,“現(xiàn)在更重要的不是找出是誰投的毒嗎?你們男生也真沒用,這么多人一起出去,怎么就讓顏子峰被毒死了?”

      徐小蘭一席話讓眾男生都羞愧地低下了頭。鄧時像是反應過來似的,突然望向了宋奇:“毒是在可樂里吧,那可樂不是你發(fā)的嗎?”

      鄧時這樣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宋奇嚇得倒退了一步,但畢竟是班長,很快又冷靜了下來:“我哪知道?那箱可樂我是隨機發(fā)放的,要是下了毒,怎么沒毒死你?你們用腦子想想,如果是我干的,我會在自己發(fā)的可樂里下毒嗎?這不明擺著告訴大家是我干的?!?/p>

      宋奇無端被冤枉,也憋了一肚子氣:“你們不是都在外面嗎?眼睜睜地看著顏子峰死了,你們干什么吃的?”

      鄧時被問得啞口無言,也就不好意思繼續(xù)咬住宋奇不放了。這時孫鵬程又有了想法:“喂,周冰,你不是沒打球嗎,有沒有看到什么人?”

      周冰仍是一貫地游離事外的表情:“我一直在樹上睡覺,什么都沒看到。你們離得也不遠,瞪著我干嗎?”一番話又把責任推回去了。

      同學之中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不少人化身偵探,開始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推理。燕青山最擔憂的事終于發(fā)生了,大家互相猜忌,原本加深友情的同學聚會反倒成了友情的墳墓。他只好叫停了這個苗頭:“現(xiàn)階段,下毒方式、在哪下毒都沒有確定,大家不要互相懷疑了。你們先休息一下吧,待會做完筆錄應該就能各自回家了。不過在調查結束之前,希望大家保持通信工具暢通,警方希望大家能隨時提供協(xié)助?!?/p>

      警察開始對所有相關人士進行詢問,雖然人很多,但好在別墅空間大,因此可以分開進行,避免了互相串供的可能。

      燕青山四處巡視,然后偷偷拉住安佳璐,盯著其中的一位。眼見那位答得差不多了,他迫不及待湊了過去,向著同事說道:“這里差不多了,交給我就行了?!?/p>

      宋奇神情復雜地望著他:“有事問我?”

      燕青山篤定地點點頭,單刀直入:“是你干的嗎?”

      宋奇此時正坐在娛樂室的沙發(fā)上,他苦笑著搖搖頭,兀自往后一躺:“有意義嗎?你這就像老婆問老公,你愛我嗎?有哪個傻瓜會找死說‘我不愛你’?!?/p>

      燕青山仍直勾勾地望著他:“是你干的嗎?”

      宋奇失笑道:“我剛剛不是解釋過了嗎?我會那么傻,用只有自己碰過的可樂去殺人?”

      停了一會兒,宋奇又反問道:“你覺得我像兇手嗎?”

      燕青山無比冷酷地說道:“你一直都是班長不是嗎?以你的運籌帷幄,以你的行動力,干掉顏子峰不在話下?!?/p>

      他跟宋奇不只是高中同學,實際上兩人從小學起就同窗了,他最不想宋奇就是兇手。

      宋奇冷笑一聲:“那還真是謝謝燕神探高看一眼?!?/p>

      “但我看起來不像那么傻吧?”宋奇又補充道。

      燕青山目光如炬,盯著他的雙眼:“我記得有一次捉迷藏,你就躲在開始時的操場旁的大樹下。你說‘最顯眼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以你的性格,怕是可能賭一賭這思維盲點?!?/p>

      宋奇不置可否:“我現(xiàn)在倒是有些可憐真正的兇手了,你這么了解同學們,兇手怕是遇到一個棘手的對手了?!?/p>

      兩人目光偶一接觸,隱隱仿佛有刀劍相撞的聲音。燕青山不想顯得太咄咄逼人,換了個話題:“你不是也喜歡陸婷嗎?”

      宋奇卻似乎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那個兩面三刀的賤貨,我會喜歡她?”

      燕青山一愣,感覺十分意外。他高中時一直認真學習,對感情的事開竅很晚,沒想到宋奇對于?;戞脮沁@樣一個評價。

      “很意外是吧?”宋奇接著說道,“大家都以為陸婷完美無缺,其實不過是她擅于表演罷了。私底下她并非是表面上人畜無害的樣子。據我所知,咱們班上的男生有不少看穿過陸婷的真面目,由粉轉黑。只不過大多數(shù)人都被蒙在鼓里,說破了也未必有人信,所以沒人‘倒陸婷’而已?!?/p>

      宋奇怕他不信,又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他高中時成績有點偏科,語文并不好,因為跟作文很好的陸婷是同桌,被老師結成了互幫互助“對子”。記得有一次要考試,老師便讓陸婷趁著周末帶宋奇去書店,推薦幾本參考書。陸婷當著老師的面滿口答應,轉頭就推說沒空。后來,宋奇卻發(fā)現(xiàn)陸婷在幫別的同學補習功課,因為那個同學是付錢的。后來有個叫小棠的同學主動幫他補課,他才渡過難關。

      “怎么從沒聽你說起過?”燕青山將信將疑。

      宋奇的回答有些無奈:“那時候,誰知道哪個是陸婷的腦殘粉,萬一告訴你,你也罵我神經病了?”

      燕青山苦笑著搖搖頭:“怎么會呢?”

      看著宋奇認真地望著他,燕青山也只能無奈地攤手。他說得也對,那個時候,班上似乎沒有一點對陸婷不利的言論,這樣的擔心也可以理解。

      “所以說,為陸婷報仇云云,我才沒那個閑心了。”宋奇說完,便走遠了。

      倒是一直旁聽的安佳璐八卦地湊了上來:“所以,你喜歡陸婷對嗎?”

      燕青山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查案要緊,別玩了好嗎?”

      顏子峰的尸檢報告很快就出來了,的確跟他尸體上呈現(xiàn)的特征一致,瞳孔收縮,膚色微微透紅,正是氰化物中毒。毒物投放的位置也隨即水落石出,不在可樂瓶里,而在他喝可樂的玻璃杯里。

      坦白講,這個結論讓燕青山大舒了一口氣,因為現(xiàn)階段,至少可以先排除宋奇的嫌疑。正如宋奇所言,他就算想下毒也沒那么笨,投在只有他接觸過的可樂瓶里。

      “玻璃杯是誰拿給死者的?”安佳璐看著報告突然問道。

      當天大多數(shù)男生都直接就著可樂瓶喝,唯獨自詡為藝術家的顏子峰例外,他多拿了一個玻璃杯,這一動作也符合他平時的行為習慣。

      燕青山回憶了一陣,有些無奈地回答:“應該是他自己拿的?!?/p>

      安佳璐仔細地看著他,確定這不是一個玩笑之后,也只能苦笑了:“那可就麻煩了,難不成他是自殺?”

      既然是他自己選擇的玻璃杯,那么應該就只有死者一人接觸過,別人既然沒有機會,那么貌似就只能是自己給自己下毒了。燕青山和安佳璐認真思考了一陣,很快發(fā)現(xiàn),未必如此。

      “有誰靠近過他?”安佳璐問道。

      這個問題也與燕青山的思路不謀而合:從玻璃杯出現(xiàn)在桌上,到顏子峰中毒死亡,中間隔著一段不短的時間,即便一開始是顏子峰自己拿的玻璃杯,但在玻璃杯靜止于桌上的那段時間中,其他人依然有機會下毒。

      燕青山想了想,當天打籃球時,并不是所有男生一直在場上,有人偶然受傷、有人累了找人替換、有人去找?guī)敃r離開球場經過顏子峰身邊的,他記得有兩個人。

      別墅毒殺事件已經過去兩天了,相關人等做好了筆錄后都離開了現(xiàn)場,留下了聯(lián)系方式及地址,以供隨時聯(lián)系。

      此時,燕青山已經和安佳璐站在了鬧市區(qū)的一家健身房前。他在這里是生面孔,所以前臺小姐一見他就殷勤地湊了過來:“先生,第一次來嗎?我找個健身教練領你轉轉,介紹一下好嗎?”

      燕青山說道:“不用麻煩了,我找你們老板?!?/p>

      前臺小姐有些疑惑:“請問您有預約嗎?”

      燕青山一愣,旁邊的安佳璐揶揄道:“你這位老板同學,派頭還挺大的?!毖嗲嗌綗o奈,只好清清嗓子,正色道:“就跟他說老同學來訪?!?/p>

      這間健身房是屬于孫鵬程的。孫鵬程在念書時就很喜歡運動,長大后開了一家健身房,也算是把自己的愛好變成了工作。前臺小姐通報后,孫鵬程很快就出來迎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失禮了?!?/p>

      此時正是上午,健身房里只有幾個人在鍛煉。三人一路笑著,在空蕩蕩的房里顯得很刺耳。但笑到一半,兩人似乎有默契一般,又都停住了。一邊是查案的,一邊是嫌疑人,無論當年關系如何,此刻難免也顯得有些生分。

      “山哥,你大駕光臨應該不是為了看我這不入流的小店子吧?”一進辦公室,孫鵬程便開門見山問道。

      燕青山也懶得拖泥帶水,直接說道:“顏子峰的尸檢報告已經出來了,毒不是下在可樂瓶里的,而是下在玻璃杯里的?!?/p>

      “哦?”孫鵬程略有些驚訝,“這么說不是咱們宋奇啰,我還以為咱們老班長替天行道了?!?/p>

      “你為什么懷疑宋奇?”安佳璐插嘴問道。

      “那還用說嗎?要說咱班長可是說到做到,要是我要找人做掉仇家,肯定找他這樣的人,行動力爆表?。 睂O鵬程說著,突然覺得講多了,連忙收住了聲。

      “那這玻璃杯是誰給他的,徐小蘭,某個女生?”孫鵬程好奇問道。

      “都不是,”燕青山搖搖頭,“是他自己挑的?!?/p>

      “難道顏子峰是自殺?”孫鵬程高聲叫道,“應該不是,要是自殺你早通知大家了,省得我們私下里互相猜忌?!?/p>

      “應該也不是自殺。”燕青山繼續(xù)說道,“當時顏子峰忙著拍照,杯中可樂一直擺在那里。我想,當時離開球場的人應該都有下毒機會。”

      聽到這里,孫鵬程才頓悟燕青山來找他的緣由。他假裝發(fā)火似的給了燕青山一拳:“你小子懷疑我是吧?”

      孫鵬程停了半天,才說道:“當時說打不動歇一下的又不止我一個?!?/p>

      “可只有你走回別墅,經過了顏子峰放可樂杯的桌子?!?/p>

      “不對啊,”孫鵬程搖搖頭,“鄧時那小子也經過了?!?/p>

      “我已經找過鄧時了,他說他只是去洗手間,根本沒靠近過那杯可樂?!毖嗲嗌揭蛔忠活D說道。

      “我也只是偶然路過,也沒有碰啊。憑什么鄧時說的你就信,我說的你就不信?”孫鵬程反駁道。

      “社會關系。”燕青山拋出了這個詞,“畢業(yè)之后,鄧時跟顏子峰并沒有交集,你就不同了。據我所知,你的健身房和顏子峰的影樓是合作關系,兩人共享客戶信息,經常聯(lián)手舉辦推廣活動。我還查到,你們倆最近的合作似乎出了點摩擦,有人目擊到你們發(fā)生爭執(zhí),當街廝扯?!?/p>

      “果然是神探,查得夠細的?!睂O鵬程笑說著,突然臉色一變道,“但做生意嘛,有點摩擦很正常,沒必要賭上身家性命去殺人吧?”

      “你是不打算告訴我們具體原因啰?”眼見燕青山受阻,安佳璐主動站了出來。

      她一開口,便顯得更生分了,孫鵬程面色一沉:“商業(yè)機密,無可奉告?!?/p>

      當初在學校的時候,燕、孫兩人也算無話不談的朋友,但時至今日,兩人的關系無疑變得非常微妙。燕青山無由地嘆了口氣,說道:“那你好歹詳細描述下當天你離開球場都干了些什么,總行吧?”

      “當天我打累了,不是主動下場,你們從4打4變成了3打3嘛。其實我也沒做特別的事,只是剛好聽到一聲貓叫,發(fā)現(xiàn)有一只野貓蹲在顏子峰放可樂的桌下面。事先聲明,我的確是接近過桌子,但我絕對沒有觸碰玻璃杯。我想逗貓,那只貓卻跑了,我追著它繞了別墅大半圈,最終跟它玩了一會兒,大致就是這樣子。”

      念書時孫鵬程就很喜歡小動物,燕青山知道直到現(xiàn)在,孫鵬程家里還養(yǎng)著兩只貓當寵物,這番解釋也算合情合理。

      “我說完了,信不信由你?!睂O鵬程講完,又把話頭拋給了燕青山。

      燕青山只能答道:“作為朋友,我當然相信你。但作為警察,凡事都要講證據,你說的事我們會查證的?!?/p>

      孫鵬程聽到這句話,仿佛如釋重負,慢慢地踱到了辦公室碩大的落地窗邊。他的辦公室視野很好,整個鬧市街區(qū)盡收眼底。他站在窗邊俯瞰,頗有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停了半天,他才慢慢說道:“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可以這么說吧,如果殺人動機是為陸婷報仇的話,我并沒有殺顏子峰的理由。我根本就不喜歡陸婷,甚至是很討厭她?!?/p>

      燕青山一愣,又想起宋奇關于陸婷“表里不一”的描述,開始感興趣起來。

      “陸婷的確長得很漂亮,外在上也呈現(xiàn)出一種讓人親近的氣質,一開始接觸你會對她著迷。但是靠近相處下來,你會發(fā)現(xiàn)她本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美好的表象只是她悉心營造的幻覺,私下里她是一個刻薄、勢利的女人?!睂O鵬程說著,似乎勾起了某段不愉快的回憶,“念書時我像大家一樣喜歡她,我當時也是普通窮小子一個。為了追求她,我攢了半個月飯錢買了一條當時很流行的品牌的吊墜。她當時欣然接受了,但放學后我才發(fā)現(xiàn)她偷偷扔掉了,嫌棄我送的是舊款式?!?/p>

      孫鵬程點燃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說道:“跟你說實話,我活了半輩子,還是唯一一次被女人這樣羞辱。當時幸虧女同學李棠經過打圓場,講起了這條吊墜,夸它非常好看,這才化解了尷尬?!?/p>

      燕青山聽著,記憶似乎也被拉回了十年前,沒想到當初如此光彩照人的女生,暗地里也有不為人知的陰影。安佳璐也小聲嘟囔道:“看來你的校園女神,人品確實不咋地?!?/p>

      燕青山沒好氣地回道:“我什么時候承認她是女神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燕青山突然捕捉到了孫鵬程話語里的某個細節(jié),兩眼放光:“等一下,你說那個女生叫什么名字?”

      “陸婷?”

      “不是,另外一個?!?/p>

      “李棠?!?/p>

      燕青山又想起來,宋奇的話里似乎也提到一個叫“小棠”的。隨著燕青山的回憶,記憶里那個模糊的身影也漸漸顯現(xiàn)出來。李棠,也是他們的同學,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里那應該是個很內向的女生,她平時不愛多說話,唯唯諾諾的,按現(xiàn)在的標準應該算是“溫柔”吧。由于太過低調,很多人或許都記不清她姓什么了,有時只能以外號“小棠”稱之,宋奇所謂的“小棠”應該就是孫鵬程說的李棠。

      燕青山發(fā)現(xiàn)一件很重要的事,李棠姓名的首字母也是LT。

      為了怕自己的記憶有誤,燕青山又到母校檔案室去查閱了一番。李棠,的確是叫這個名字沒錯,檔案冊里有一張五官很清秀的臉,只可惜被紅色胎記給遮蓋住了。除開這個,其實按照現(xiàn)在的審美李棠算是一個美人胚子,只可惜當時大家都是小屁孩,注意力都被她怪異的胎記給吸引了,這也是她被忽略的重要原因吧。巧合的是,高三的時候,李棠也死了,也是自殺的。她的死當時也在學校引發(fā)了一陣騷動,只可惜原因尚未查明。陸婷也自殺了,陸婷的話題性當然是完勝李棠。由于相繼有兩位女生自殺,李棠的事很快就被后來者陸婷壓過,漸漸無人提及了。

      燕青山想到那封威脅信,上面只寫了替LT報仇,大家都先入為主地想到了這個LT是陸婷。但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呢?寫信的殺人者是為了替李棠報仇。

      燕青山和安佳璐又重回了當日事發(fā)的別墅。因為毒殺的事,這間別墅已經成了兇宅,很少再有人問津。商家也多次向宋奇等主辦者抱怨,最后參加聚會的同學湊了一筆錢,給了一筆不小的補償,這事才不了了之。顏子峰死時躺著的那張桌子至今仍擺在院子里,桌子不遠處裝置有一個套著塑料管的水龍頭。燕青山記得打球之前有誰說熱,有人打開水龍頭亂噴了一陣,后來宋奇才送來了可樂。水龍頭旁堆著一堆備用塑料管、廢棄木頭等雜物,顯得很凌亂。燕青山突然有一種感覺,有哪里不對勁,似乎這些東西跟當天記憶中的東西有什么不一樣。但要論究竟哪里不一樣,燕青山卻說不上來。

      燕青山正閑逛著,別墅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宋奇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宋奇問道。

      燕青山沒有答話,遞過去一張照片:“認識這個人嗎?”

      宋奇認真看了半天,才說道:“這是……小棠,全名叫什么來著?”

      “李棠?!毖嗲嗌綆退a全道。

      “突然拿她的照片干嗎?”宋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燕青山像一個老到的教書先生,循循善誘道:“她名字的首字母怎么寫?”

      “李棠,L.T?!彼纹孢@才恍然大悟,“你是說……”

      燕青山講出了那種驚人的可能性:“有沒有可能,一開始兇手主持公道的對象就不是陸婷,而是李棠?”

      “想起來了,李棠好像也是自殺的?!?/p>

      燕青山點點頭,只不過區(qū)別在于一個是跳樓,一個是沉河。

      “可是李棠在學校并不受歡迎,真有人會為她報仇嗎?”宋奇質疑道。

      “現(xiàn)階段,不能排除任何的可能性。我問過了,不止你一人,有幾個都不太待見陸婷,這就使得為李棠出頭的可能性提高了?!毖嗲嗌絾柕?,“你知道李棠自殺的原因嗎?”

      宋奇沉思了一會兒,也只能無奈地搖頭:“李棠平時并不顯眼,跟大家交流也不多。說來慚愧,我身為班長,對于她的死也并不比你掌握更多的信息?!?/p>

      “李棠家在哪里?”安佳璐突然問道。

      “我想想,”宋奇沉吟道,“好像是在……”

      在城郊接合部,有一茬已經廢棄的廠房,廠房之中,掩映著幾棟老宿舍,高度不過六層,外墻已經開裂,在不遠處簇新的小高層電梯房的襯托下,顯得有些寒酸。

      李棠的家就在這里,十年前在這里,十年后仍然在這里,就像是時間一直沒有流動過。

      宋奇只描述了一個大概范圍,好在燕青山查閱了公安局的數(shù)據庫終于找到了這里。年輕的職工子弟大多選擇去外面闖天下,小區(qū)的主要居民以中老年人為主。因為平時很少有外人造訪,所以燕青山的到來,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女性的安佳璐顯然更適合出面。她從中挑選了一個看似較為熱情的老爺爺,問道:“請問,李卓師傅家在哪里?”李卓是李棠的父親。

      老爺爺果然有問必答,用手指了指三樓左邊的那間。

      “誰啊?”開門的是位頭發(fā)花白的婦女,燕青山估計是李棠的母親謝云。照理說,謝云今年應該不過五十多歲,面相卻顯得比實際年齡大了不少,看來喪女的日子生活不易。

      燕青山掏出證件,謝云看了更是疑惑起來:“警察?找我們干嗎?”

      他連忙解釋道:“您別誤會。我是李棠的同學,偶然得知她家住在這里,正好路過來看看?!?/p>

      聽到久違的女兒名字,謝云鼻頭明顯酸了一下,連忙把燕青山迎了進去。

      燕青山環(huán)顧著房內的陳設,這是一套上世紀90年代典型的單位分配房,面積不大,大概60來平方米,卻有兩個臥室,一廚一衛(wèi),所有的空間都顯得緊巴巴的,墻上粉刷有些地方也斑駁了,沙發(fā)也是很舊的款式。在客廳放電視角落的上方,有個小小的臺子,上面放置著李棠的遺像。

      李卓此時也從里間走出來了,聽妻子介紹完,也有些懷疑地看著燕青山:“李棠死了十年了,你是第一個來看她的同學。”

      “坦白講在學校我跟李棠的交流不算多,但她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同學,默默地幫了大家不少忙。正好最近我們舉辦了同學會,不少人都提到了她,大家對一直沒能來看望她都深表歉疚,就委派我作為代表來一趟?!?/p>

      這番話既算是燕青山的真實想法,也算是對她父母的解釋,當然關于案情的部分,燕青山略過沒提。

      謝云責怪地瞪了李卓一眼,打圓場道:“無論如何,有人記得她我們就很高興了?!?/p>

      燕青山微微一笑,為緩和場面,又鄭重地問道:“我能給李棠上炷香嗎?”

      遺像是黑白的,在相框中,李棠的紅色胎記顯得不那么刺眼了。她陽光一般地笑著,就像是會隨時開口問好似的。燕青山看得一時恍惚,她不應該是一位沒有故事的女同學,那個時候大家如果友善一點,多關注她一些,慘劇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呢?想到這里,他也有點自責。

      上完香,謝云請他坐到了沙發(fā)上,聊了一些校園的往事。燕青山把從其他人那里收集到的關于李棠的信息都說了出來,比如她幫宋奇補課,幫孫鵬程解圍??吹贸鰜恚蟽煽谂c女兒的交流也不多,對她在學校生活的了解幾乎為零,每每聽得會心一笑,笑著笑著又似乎要哭出來了。

      “不好意思,又勾起兩位的傷心回憶了?!卑布谚床煅杂^色見兩位表情不對,忙替燕青山表示抱歉。

      “沒有沒有,說來慚愧。她在的時候,我們從來沒像這樣聊過天。你們能來我們很高興,就像是女兒又回來了,坐在這里親口跟我們講述一樣?!?/p>

      燕青山也真心笑起來,這倒是他此行意外的收獲。他見鋪墊已夠,便把談話導入了正題:“實不相瞞,我這次來也是帶著同學給我的任務來的。大家聊起李棠,都想知道一件事,當年她為什么會自殺?”

      這個話題又讓房間的氣氛冰凍了起來,李卓先搖了搖頭:“我們也不知道?!敝x云補充道:“是啊,我那個傻女兒平時跟我們也不怎么說話,也沒留下遺書什么的,唉……”

      “在學校,她有沒有被欺負?”安佳璐問道。校園霸凌,這是最近幾年才流行的名詞,不過弱勢學生在學校被欺凌、侮辱恐怕一直以來都存在,這也是兩人能想到的第一個原因。

      李卓想了半天搖了搖頭,一般來說父親忙于工作,疏于子女的管教,所以對子女的狀況知之甚少也不足為奇;謝云卻似乎若有所思。

      “說到被欺負,我倒是沒發(fā)現(xiàn)女兒身上有明顯的傷痕。不過有一次我偶然碰見她,當時她跟一幫女生一起,我跟她打了招呼,她急急忙忙跑出來,無論是她還是她同學,臉色都比較奇怪?!敝x云說道。

      安佳璐繼續(xù)問:“您還記得那幫女生長什么樣子嗎?”

      謝云搖搖頭:“隔了這么久,我哪里還記得?!?/p>

      李卓突然又似想到了什么:“你還記不記得女兒有一次衣服被撕壞了,我們還罵了她。她說是不小心被欄桿掛壞了,你這么一說,會不會是……”

      會不會是被同學欺負時撕爛的,燕青山很快明白了李卓的意思。這樣一看,李棠很可能當時受到了校園霸凌,但程度足不足以讓她自殺就不清楚了。

      “對了,李棠的忌日就在兩天后,如果可能的話,你能不能去看看她?那孩子,在那邊應該很寂寞吧?!敝x云懇求道。燕青山點了點頭。

      四人又聊了一陣,謝云又提議道:“對了,女兒走后倒是留下了一堆遺物,里面有一本日記。我們也看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你如果有興趣,我給你們找出來看下吧?!?/p>

      沒花多少工夫,謝云就找出了那本日記。李棠的字很清秀,日記讀起來很舒服。上面記載的都是當年的校園瑣事,燕青山原本只是滿足謝云的要求,沒想到讀起來卻入迷了,似乎通過這本日記又進入了十年前的情境,回憶起了那些往事,有一頁居然還提到了他自己。讀到末尾的時候,燕青山突然停住了,心臟猛地跳動起來,他發(fā)現(xiàn)一件事。最后一頁殘留著漿糊的氣味,他估計此前是跟封底粘在一起的,但現(xiàn)在卻似乎用小刀精確地劃開了。而最后一頁與封底之間還留著紙張被裁掉的痕跡。

      他很快做了個推論,現(xiàn)在的最后一頁應該是倒數(shù)第二頁,而真正的最后一頁上還記載著什么李棠不愿意被人看到的東西,且用漿糊粘了起來。在他之前,有人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把那個夾層劃開了,帶走了那真正的最后一頁。

      正在此時,李卓向謝云又提了一句:“你啊,每次有同學來,都給人家看日記,也不管人家樂意不樂意?!?/p>

      謝云一拍大腿:“對哦,這么一說,你還不是十年里第一個來看她的。我記得她剛過世那陣,有個同學來過?!?/p>

      燕青山和安佳璐突然激動起來,忙問道:“是男是女,長什么樣子?”

      陰雨連綿,飄蕩在城市公共墓園的上空,水滴打在石階上,彈奏出一出哀傷的鋼琴曲,似乎在為這些逝去的生命吟唱。歷年來的這一天也許是這兒的“淡季”,時間已經將近11點了,也沒多少人來拜祭,整個墓園好像只有一個人,站在一處冷清的墓碑前。那人沒有撐傘,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整個人裹作一團,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面前的墓碑上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里清秀的女子正是李棠。

      黑衣人放下一束白百合,面向墓碑深深鞠了一躬,雙手合十在默念著什么。十年了,“他”終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這一次來,黑衣人是把這一消息傳遞給在天堂的她,也讓自己的人生做一個小結。冥冥之中,那人甚至感覺自己能與在天堂的李棠達成某種交流?!斑@雨,就是你欣喜的淚嗎?”黑衣人心想。

      但這種“交流”很快就被打斷了。那人遙望墓園門口,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家伙也來了嗎?查得夠遠的?!蹦侨讼胫?,快步消失在了雨幕中。

      時隔十年,李棠的父母始終是沒有回憶起那個人的樣子,但遵照自己的意愿,燕青山還是在忌日這天來給李棠上香了。

      雨勢不小,燕青山舉著傘,被雨淋得有些暈頭轉向。他按照謝云給的位置,終于走到了李棠墓碑所在的區(qū)域。

      “應該是第三排第十一個吧?!毖嗲嗌綌?shù)著,越來越接近李棠墓碑,心卻莫名地跳動起來。

      好像就在那里,咦?似乎有東西。他連忙奔了過去,的確是李棠的墓,沒錯,墓前還放著一束新鮮的白百合。

      剛有人來過,這是燕青山的第一反應,那個人也許就是兇手。他趕緊環(huán)顧四周,在通向公墓側門的方向,有個形單影只的背影,直覺告訴燕青山,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加快腳步,追了過去,那人也加快了腳步;他小跑起來,那人也一路小跑起來。那人率先踏入了側門外的小樹林,燕青山緊接著追了過去。樹林里樹枝層層疊疊,視野很不好,燕青山輕手輕腳地走著,整片樹林里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左邊,沒人,右邊,也沒人,他亦步亦趨,不停用視線搜索著。“咔嚓”一聲,一段枯枝在他腳下斷成了兩半,燕青山心幾乎停跳了一拍,很快,不遠處就響起了噼里啪啦的腳步聲,那是鞋踩斷枯枝樹葉的聲音。

      燕青山循聲望去,在他前方80米處,閃現(xiàn)出一個身影,朝著樹林外狂奔而去。他連忙追過去,又跑了500米左右,兩人的距離也越發(fā)拉近了。

      眼見對方觸手可及,那人卻率先沖過了一個十字路口,而路口的綠色行人指示燈開始閃爍了。

      “可惡?!毖嗲嗌降降臅r候,行人指示燈已經變成了紅色,奔流而過的車輛擋住了他的去路。從車輛的縫隙中,他只能目送對方越跑越遠,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燕青山有些悻悻地離開,剛巧此時安佳璐打來了電話:“你在哪里?最好回來一趟,玻璃杯上又有了發(fā)現(xiàn)?!?/p>

      燕青山回到公安局的時候,安佳璐已經在等他了。玻璃杯放在實驗室的桌子上,上面多了一份檢查報告。

      “之前在玻璃杯上只檢查到顏子峰的指紋,其實在此之外,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橡膠的成分?,F(xiàn)在我們終于弄清了橡膠的來源,是手套,就是平時戴著洗菜洗衣服的那種防水手套?!卑布谚唇榻B說。

      燕青山陷入了沉思,當天戴橡膠手套的就是負責做飯的那幫女生,有誰無意間碰過那個玻璃杯?還是有人故意以手套作為掩護,以免下毒時留下指紋?

      徐小蘭在這間寫字樓的一家企業(yè)從事財務工作,每周五午飯后的時光,她都習慣在樓下咖啡館坐一坐,點一杯拿鐵,順便暢想一下周末如何度過。今天卻有個老朋友來找他,徐小蘭正對大門而坐,有個男生背對門而坐,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徐小蘭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余光卻瞥見咖啡館的門被推開了,她心中不免說了一句,奇怪了,今天來找的朋友好像特別多。

      來人是燕青山與安佳璐,燕青山從聚會的同學那里確定,當日戴著橡膠手套處理菜肴的女生中,只有一個人到過院子,正是徐小蘭。

      燕青山來到徐小蘭的桌邊,看了看同桌男人的背影,解釋道:“聽你同事說你應該在這里,我就找過來了,沒打擾你吧?”

      徐小蘭還沒說話,那個男人已經轉過頭來:“燕大神探,如果我說‘打擾了’,你就會乖乖走開嗎?”

      燕青山無奈地笑笑。這位也是當事人之一,一直躺在樹上的周冰。周冰解釋說,他剛好到這邊有點小事,順便叫老同學出來敘舊。

      燕青山順著話頭說道:“敘舊?那加我一個吧?!?/p>

      “少來了,”周冰看了看他身邊的安佳璐,說道,“你是來查案的吧?”

      燕青山只好點頭,說了橡膠手套的事。徐小蘭大怒:“姓燕的,你什么意思,懷疑老娘是嗎?”

      燕青山被搶白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原本以為徐小蘭已成為白領麗人,又在這環(huán)境清雅的咖啡館,脾氣應該改變了一些,沒想到還像當年那般火爆。

      安佳璐連忙打圓場道:“只是例行詢問、例行詢問。”

      徐小蘭卻并沒要收斂的樣子,高聲說道:“如果是我下毒的話,老娘這一刻也該涼了。”燕青山和周冰都是一驚,忙問怎么回事。

      原來當天徐小蘭是負責洗菜的,因為土豆上殘留太多泥怕弄臟廚房,她就到院子里來洗。她剛好有點渴,見顏子峰在遠處照相,杯子里還有大半杯可樂,便手套也顧不上脫,端起喝了一口。

      別的女生也許會講究,但這事放在徐小蘭身上還很正常。當然,安佳璐不知道徐小蘭的秉性,好奇問道:“那知道顏子峰死時,你不害怕嗎?為什么之前不說?”

      “我還是有常識的好吧,氰化物見效時間很短,既然當時我沒事,代表我喝時還沒被下毒?!毙煨√m解釋道,“至于不說,還不是不想這樣被你們懷疑?!?/p>

      燕青山只能苦笑,不知道是該夸她好,還是罵她好。為緩解尷尬氣氛,他換了個話題:“你還記得李棠嗎?”

      徐小蘭倒是一愣:“記得,你問她干嗎?”

      燕青山實話實說:“李棠名字的首字母也是LT,我們懷疑兇手不是為了陸婷報仇,而是為李棠報仇?!?/p>

      “李棠,終于有人想起她了?!毙煨√m長嘆了一口氣,“這么說來,你們男生是終于看穿陸婷所謂‘女神’的‘畫皮’了?”

      “算是吧?!毖嗲嗌讲缓靡馑嫉卣f道,“陸婷在女生中有這么不得人心嗎?”

      徐小蘭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陸婷那個女人心思太深沉,也就你們男生會被她的外表迷惑?!?/p>

      說到這里,安佳璐也很有興致地看了看燕青山,燕青山只好高舉雙手,示意被“外表迷惑”的男生并不包括自己,安佳璐卻毫不相信地搖了搖頭。

      “要我說李棠的個性要比陸婷好得多,她更值得大家關注才對。”徐小蘭繼續(xù)說道。

      “她為什么會自殺?”燕青山順著話題問道。

      “還不是因為被人欺負,那個詞叫什么來著,校園霸凌。”

      燕青山頷首,跟他料想的一樣:“你知道是誰欺負她嗎?”

      “還不是你們男生的女神,陸婷?!毙煨√m沒好氣地說道,“要說李棠這妹子也挺可憐的?!?/p>

      沒想到讓李棠自殺的居然是另一個自殺者陸婷,這點倒是大大出乎燕青山預料。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陸婷真的是自殺的嗎?還是現(xiàn)今這個“復仇天使”的報復?

      但這個推論也有些說不通,假使死去的顏子峰和陸婷都與李棠的自殺有關,為何兩次復仇相隔十年了?

      燕青山的思緒又拉回了被下毒的可樂上,徐小蘭有一句話提醒了他,就是徐小蘭喝可樂時里面還沒被下毒,弄清她是什么時候喝的,對精確確定下毒時間很有幫助。以徐小蘭為界,此前接近的人可以被排除嫌疑,之后接近的,嫌疑就大了。

      “你喝可樂時,周圍有沒有別的人?”燕青山問道。

      “當時?我記得鄧時剛剛經過,沒多久我就回房了?!?/p>

      燕青山計上心來,他判斷打籃球時有兩個人離開球場,有靠近下毒的機會,鄧時在先,孫鵬程在后。既然鄧時經過時可樂里還沒有毒,也不太可能是最先分可樂的宋奇下的毒,那么嫌疑又回到了孫鵬程身上。

      徐小蘭正如她所言,“還是有常識的”,大概也了解眾人行動的先后順序帶來的影響,她也順著這個思路思考,說道:“那就只剩孫鵬程了對不對?”

      燕青山點點頭。

      “那就好好問問他,他好像跟顏子峰矛盾很大?!?/p>

      “關于這點,孫鵬程也跟我說過,說是生意上有點小摩擦?!?/p>

      徐小蘭一聲冷笑:“小摩擦,怕是太輕描淡寫了吧?!?/p>

      時間快到下午6點了,健身房逐漸進入迎客的高峰期了,但老板孫鵬程卻并不在辦公室里。他此時正在一片荒山中,揮動著鋤頭,逐漸挖出了一個小坑。他掏出一個小包,正準備把它扔到坑里,突然手腕被人給捉住了。

      孫鵬程大驚失色,回頭一看,是那位警花,好像是叫安佳璐吧,她身后還站著表情嚴肅的燕青山。

      孫鵬程手腕吃痛,拼了命的掙扎,奇怪的是,對方明明只是個女流之輩,他卻半點掙脫不開。安佳璐再次用力,他虎口一松,那包東西掉落在了地上。孫鵬程剛想伸手去撿,安佳璐已經先出一腳,把那包東西踢到了燕青山腳下。

      燕青山拾起一看,是一個塑料小包,里面放著幾顆可疑的白色粉末狀物體。眼見被燕青山拿到,孫鵬程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坐在地上。

      “這是什么?”安佳璐厲聲問道。

      “氰化鉀?!睂O鵬程沒好氣地回答道。

      “所以是你毒殺了顏子峰?”安佳璐繼續(xù)逼問道。

      “不是我干的,要是有氰化鉀就是兇手,那中國這么多化學實驗室都是兇手啰?!睂O鵬程辯解道,但這番說辭在燕青山聽來顯得很是胡攪蠻纏。

      “能搞到氰化物的人很多,但跟顏子峰有關系,到過案發(fā)現(xiàn)場的可就你一個。”安佳璐一語戳破了他邏輯上的錯誤。

      孫鵬程仍不死心:“我都說過了,我跟顏子峰只有一點小摩擦,又沒有不共戴天之仇,犯得著殺人嗎?”

      “小摩擦?”安佳璐冷笑一聲,“怕是不止吧?!?/p>

      經過徐小蘭的提醒,兩人回公安局又仔細調查了孫鵬程跟顏子峰的關系,發(fā)現(xiàn)兩人的分歧并非說的那么輕描淡寫。顏子峰不只是出賣客戶資料給第三方這么簡單,他還暗地里收集孫鵬程客戶的把柄,拍下以作憑證來進行敲詐。孫鵬程的健身房有個客戶,是本城很有影響力的商界大亨,為他服務的女私教長得十分漂亮,一來二去兩人就勾搭上了。大亨本身有家庭,如果這事被捅出去很有可能將面臨離婚的局面,而將被妻子分走的財產可能超過一億元。顏子峰偷偷拍下了大亨與私教的曖昧照,揚言要敲詐一筆巨款。大亨由此遷怒孫鵬程,指責他的健身房保護隱私不力,并威脅說如果私情被曝光,將讓他無立足之地。孫鵬程由此嚇出了一身冷汗,力勸顏子峰不要繼續(xù)下去。顏子峰卻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把敲詐進行到底。

      這樣說來,孫鵬程有充足的殺人動機?!笆碌饺缃?,你還有什么事都實話實說吧?!毖嗲嗌矫鏌o表情地說道。

      孫鵬程仍頹然地坐在地上:“沒想到你連這些也查到了,沒錯,我的確是動了殺心,這小子實在太不識相。但幸運或者是可惜的是,我還沒付諸行動,他就已經被人殺了?!?/p>

      安佳璐并不相信他的說法,質問道:“那你手里的是什么?”

      “沒用掉一點的毒藥唄。”孫鵬程倒是顯得理直氣壯,“我正是怕你們冤枉我,所以才找地方想要處理掉。我是通過一個相熟的化學教授弄到的,當初他給了我多少,現(xiàn)在依舊剩多少?!?/p>

      “你這副樣子,真的讓我們很難不‘冤枉’你?!卑布谚粗S刺道。孫鵬程一個人來到荒山野嶺,拿著劑量不明的毒藥想要消滅證據,的確很難讓人相信他的說法。他本人也只能付諸苦笑。

      “你說的我們自然會去求證。但此刻,還是勞煩你跟我們走一趟?!毖嗲嗌阶詈笞鞒隽私Y論。

      燕青山又再次來到了當初事發(fā)的那幢別墅。雖然這天陽光普照,但他總覺得別墅上空有朵若隱若現(xiàn)的烏云揮散不去。顏子峰被毒殺案發(fā)生之后,宋奇、孫鵬程、徐小蘭等多個同學被卷入其中。雖然此時孫鵬程已被拘留,看上去嫌疑最大,但他內心總有種疑慮,感覺事情不會如此簡單,似乎有什么細節(jié)被漏掉了。

      他又模擬了一遍當天顏子峰的行動軌跡,試圖再捋一遍思路。一開始,宋奇分發(fā)了可樂,這應該是案件發(fā)生的開端,在這個階段,最有可能的兇手就是負責分可樂的宋奇;隨后,講究的顏子峰自己從房間里取了一個玻璃杯,這個階段看上去沒有什么可疑,但也不排除有人利用某種方法(比如弄臟其他杯子)誘導顏子峰選擇有毒的杯子;接下來就來到了院子里,鄧時、孫鵬程離開球場后都有下毒的機會,徐小蘭的話也未必能盡信。

      燕青山順著死者的足跡,沿著別墅、廚房、院子的順序又走了一遍。當他來到院子里時,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浮現(xiàn)在了腦海里:有什么東西跟當初不一樣。他直覺這點“不一樣”很重要,但又無從分辨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顏子峰的相機也許拍下了當時院子里的景物,燕青山想著,調出了內存卡里的照片細心比對著,終于,他找出了那細微的不同之處,心中豁然開朗,忍不住笑了出來。

      “燕青山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怎么又讓人回這晦氣的地方?”徐小蘭站在這處死過人的院子里,自言自語道。

      徐小蘭昨天接到燕青山的電話,通知她今天上午10點到聚會的別墅。她原本想拒絕,但燕青山一本正經地聲稱很重要,她也只好勉為其難地跑一趟。沒想到她到的時候,這里還是空無一人,燕青山本人也是不見蹤影。

      沒過多久,她身后就響起了腳步聲,鄧時也出現(xiàn)了:“你也來了?”

      徐小蘭沒好氣地翻翻白眼:“等著吧,今天肯定不止我們兩個?!甭牭竭@話,鄧時也是一頭霧水,想不通燕青山究竟要做什么。

      “大家都到了,我遲到了嗎?”周冰姍姍來遲,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沒過多久,宋奇也到了,他見到以上這幾位張大了嘴巴,卻是一句話也沒說。

      最后,燕青山、安佳璐帶著被拘留的孫鵬程出現(xiàn),至此,當天同學聚會的主要參與者都到了。

      看到這番光景,大家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班長宋奇帶頭問道:“你把大家都叫來,難不成是已經知道兇手了?”

      燕青山高深莫測地一笑:“可以這么說?!?/p>

      燕青山先是把大家領進了別墅,房里不知從哪里重新搬來了一箱可樂。他指著可樂說道:“當初大家提議打籃球,但有人說熱,于是就有人搬來了一箱冰可樂。分發(fā)可樂的人完全可以在下毒的瓶子上做上微小的記號,這是殺人的第一機會。”

      還沒等他說完,宋奇已經反駁了:“我不是解釋過嗎?我會蠢到拿只有自己碰過的可樂下毒嗎?再說了,毒不是只在玻璃杯中發(fā)現(xiàn)嗎?”

      “這只是推理,并不代表事實,大家稍安勿躁?!毖嗲嗌綌[擺手說道,“至于毒只在玻璃杯中發(fā)現(xiàn)這件事,可以這樣解釋,毒完全可以下在冰塊里,冰塊在融化之前被倒進了玻璃杯,這樣可樂瓶中就不會留下毒藥了?!?/p>

      宋奇“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緊接著,燕青山又把大家?guī)У搅藦N房,廚房里已經還原一般地擺上了一堆玻璃杯。燕青山又說道:“在玻璃杯中下毒,這是殺人的第二機會。”

      徐小蘭疑惑地回應道:“玻璃杯不是顏子峰自己挑的嗎?難不成他是自殺?”

      燕青山搖搖頭,“雖然是顏子峰自己挑的,但兇手未必就做不到讓他挑中有毒的那個。比如,顏子峰很講究,兇手把別的杯子都弄臟,他自然會挑到最干凈的那一個。又或者顏子峰有順手拿右手邊第一個等習慣。就我所知,你當時正是在廚房吧?”

      這個“你”自然指的是徐小蘭,她正準備反駁,燕青山又主動搶白道:“你也稍安勿躁,這同樣只是推理,不代表事實。”

      徐小蘭氣得跺腳,但又無法反駁什么,只好作罷。

      院子是此行的第三站,當然,裝著可樂的杯子已經被放在桌子上了,再次還原了當時的情景。燕青山又說道:“杯子一直是放在這里的,顏子峰忙于拍照,怕是無暇顧及,因此當時接近此地的人都有可能下毒,這是殺人的第三個機會?!?/p>

      這下輪到孫鵬程和鄧時臉色大變了。

      “根據顏子峰交往的社會關系,他跟孫鵬程來往緊密,且有矛盾,孫鵬程有充足的殺人動機。鄧時明面上與他交集不多,但也不排除暗地里兩人交惡的情況?!毖嗲嗌椒治龅?。

      孫鵬程與鄧時面面相覷,看上去都開始懷疑對方起來。

      “此外,徐小蘭也出來過,并且根據她自己的說法,是碰過這杯可樂的。她當時戴著橡膠手套,但究竟是洗菜順手戴的,還是為不留指紋故意戴的呢?”

      “說來說去還是我?!毙煨√m終于逮住機會反駁了,“我不是說過嘛,我當時喝了一口,要是當時就下了毒,我也死翹翹了?!?/p>

      “這一點,同樣沒有人可以證明。”安佳璐補充道。

      “隨便你怎么說吧?!毙煨√m無計可施。

      孫鵬程、鄧時、徐小蘭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希望兇手是另外兩個,自己好洗脫嫌疑。

      就等燕青山表態(tài)了,他卻似乎故意等了半天,才緩緩開口:“之前我也以為這是全部的可能性,兇手下毒必定是在三次機會之中,兇手也肯定在你們三人之中,直到我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三人齊聲問道。

      燕青山沒有答話,而是調出了顏子峰相機里的照片:“這是顏子峰當時拍下的院子景物的照片,你們再看看如今的院子,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顏子峰當時捕捉到的,正是打球之前大家說天氣熱,有人拿水管噴水的時刻。其他幾人都認真審視著照片與實景,看了半天似乎沒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唯獨宋奇看得更為仔細,他瞅瞅照片,又將視線拉回現(xiàn)實:“這根水管……”

      燕青山點點頭:“沒錯,正是水管?!闭掌薪又堫^的水管是乳白色的,此刻,水管卻是透明的。

      “水管不一樣又怎么樣?”鄧時不明就里,宋奇卻似乎看穿了案情的關鍵:“怎么可能?原來是這樣。”

      燕青山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解釋道:“我量過了,水管的長度超過5米,管口直徑大概0.6厘米。水管的寬度可以容許不少東西通過,比如氰化物?!?/p>

      講到這里,所有人都臉色一變,燕青山的描述無疑指向了那個異想天開卻極有可能的殺人方法。

      “水管的長度超過5米,如果拿住水管的一端,把另一端伸到裝有可樂的玻璃杯上會如何?”燕青山一字一頓講道,“用這種方法,不用接近玻璃杯,也能遠程投毒?!?/p>

      有個人一直未被提及,像是旁觀者一般的居于場中,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這個人當然就是案發(fā)時一直在樹上的周冰。

      周冰也慌亂起來,連忙解釋說:“燕大神探,你這也太異想天開了吧?!?/p>

      燕青山目光如炬,并沒有收回以上推理的意思:“我想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這樣的:你一直把這根水管藏在茂密的枝葉之中,等到大家去到球場,顏子峰忙于拍照時,偷偷地把它取下來伸向了桌上的玻璃杯,通過水管投下了毒藥。案發(fā)之后,你趁亂替換掉了原先的水管,把那根乳白色的扔進了雜物堆,希望再用水時沖掉下毒的痕跡。只可惜,案發(fā)之后再也沒人使用過水龍頭,管子上不但留有氰化物的粉末,還有你的指紋?!?/p>

      連安佳璐都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燕青山所說的簡直是天馬行空,但排除掉可樂瓶、玻璃杯等各種下毒方式之后,他所說的這一種似乎是唯一的一種可能性。

      所有人看周冰的眼神也都變了,他呆立了半天,又狂笑起來,反倒是自顧自地鼓起掌來:“厲害厲害,這樣都能被你看穿,不愧是神探?!?/p>

      周冰開始自言自語起來:“陸婷該死,顏子峰也該死,我只是為了替被他們逼死的李棠報仇而已?!?/p>

      據周冰交代,他自己一直心臟不好,有一次放學路上他突然病發(fā),差點死掉,幸好李棠經過,找出了他身上的救命藥。從此之后,他跟李棠就成為了好朋友。陸婷一直在暗地里欺壓李棠,他看不下去,但對于萬人迷的陸婷,卻無能為力。

      “既然陸婷一直欺負李棠,李棠都忍下去了,又為什么要突然自殺了?”安佳璐不解。

      “那就要問顏子峰了。”周冰說道,“李棠一直很欣賞顏子峰,有一天顏子峰主動約她去書店,可把她高興壞了,沒想到一切卻都是陸婷的惡作劇。一直愛慕的對象也加入到欺凌她的行列,這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是你從她的日記里得知的?”

      周冰點點頭:“最后那一頁是我拿走了,那天忌日我去拜祭她,差點就被你撞見了。”

      “陸婷也是你殺的嗎?”安佳璐又問道。

      “是,我把她推入水中溺死了,然后編了個失戀沉湖的謊言,沒想到大家都信了。”

      徐小蘭有所不解:“那顏子峰呢,你為什么時隔十年才除掉他?”

      周冰長嘆一口氣:“殺顏子峰沒那么容易,我不想用我的人生為這個敗類陪葬。不過現(xiàn)在好了,醫(yī)生說我的心臟不能用了,頂多還有一年壽命。用最后的時間,我完成了未完成的任務?!?/p>

      周冰狂笑著,緩緩說道:“我故意署名LT,就是做一個測試,看看有沒有人記得李棠,結果你們都只想到了陸婷。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忽略李棠,從這個角度,你們每個人都是幫兇。”

      周冰最后被警察帶走了,那片一直籠罩在別墅上空的烏云似乎這時才慢慢散去,一切悲劇終于畫上了休止符。

      這時,老班長宋奇又突然走到了眾人中間,小聲提議道:“要不然,我們重新再辦一次同學聚會吧?”

      “還是免了吧?!卑ㄑ嗲嗌皆趦鹊谋姸嗬贤瑢W異口同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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