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貞
張辰亮,《博物》雜志編輯,同時也是該雜志官方微博910萬名粉絲認可的“什么都知道”的“博物君”?!逗ee圖筆記》是張辰亮撰寫的一本借助現代生物學知識,考證傳統典籍文字、圖片真?zhèn)蔚暮Q笊锟破請D書。該書深受讀者喜愛,目前已由中信出版社出版兩冊。從科普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說,該書最大的亮點是植根傳統文化,從歷史典籍中尋找創(chuàng)作切入點,將傳統文化和現代科普有機結合起來,開創(chuàng)了科普創(chuàng)作的新思路。
《海錯圖》是清人聶璜的唯一傳世作品,該書以圖文的形式記載了作者在河北、天津、浙江、福建等地游歷時,收集到的300多種海洋生物信息以及耳聞目睹的奇聞軼事、風土人情。這本介紹海洋生物的自然繪本,得到了乾隆、嘉慶、宣統等皇帝的喜愛。囿于時代所限,《海錯圖》中不少生物的記載真假混雜,有待分辨。
酷愛海洋生物的“85后”北京小伙張辰亮,對這部傳統典籍很感興趣。書中有趣的內容以及清奇的圖譜畫風,深深地吸引了這位昆蟲學碩士。然而,仔細閱讀之后,張辰亮發(fā)現《海錯圖》中有不少“不靠譜”的地方,有的是缺少生物分類學知識,有的是對古籍理解有誤,有的是僅憑道聽途說繪制生物外形,還有的生物習性記載真假混雜。
圖1 《海錯圖筆記》(中信出版社,2016年11月)
張辰亮覺得科學在發(fā)展,傳統典籍中的部分內容現在看來已有不科學之處,作為科普工作者,理應為公眾帶來最新的認識和解讀。從2015年起,張辰亮著手考證書中的海洋生物,通過查閱資料、實地考證、推理分析等方式,分辨《海錯圖》內容的真?zhèn)巍K炎约旱目甲C過程、考證結果和考證心得集結成冊,取名《海錯圖筆記》。
全書按照我國傳統本草書分類法設立章節(jié),每章以考證的海洋生物名字為次級目錄標題。以第一冊為例,該書目錄以“介部、鱗部、蟲部、禽部”為章名,其中,第一章是“介部”,章內以“海和尚、海夫人、龜腳、鱟”四種生物名字作為節(jié)名。這種章節(jié)目錄的分類嘗試,也可為其他科普圖書創(chuàng)作者開拓思路,提供經驗借鑒。
《海錯圖筆記》各章節(jié)主體內容大致包括各類生物得名原因、外形特點、習性特征、用途及烹飪方式等。通常先引述聶璜在《海錯圖》中的描述,然后從現代生物學角度進行分辨推敲、勘誤補正,全書在“正名”和“正形”兩方面論述頗豐。
《荀子·正名》里說:“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于約則謂之不宜?!避髯拥倪@句話是說,事物的名字是人們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約定俗成的。在《海錯圖筆記》中,張辰亮圍繞各種海洋生物的得名依據,做了大量“正名”工作。
比如,貽貝為何又稱淡菜?聶璜在《海錯圖》里的推測是,“潮汐雖往來于期間,其性必嗜淡水于泉石間,故戀戀不遷。此淡菜之所由以得名也”。聶璜覺得貽貝長在入海處,退潮后沒有流入大海,于是推知它們喜歡淡水,故名淡菜。
張辰亮對聶璜的判斷提出質疑,他發(fā)現有兩點需要注意:一是貽貝的生長位置不只是在入???,海底也可以;二是退潮未入大海是因為它們的生長方式是附著在礁石上的。綜合考慮,聶璜的“貪戀淡水說”立不住。
那么,更合理的解釋是什么?張辰亮發(fā)現,《清稗類鈔》一書中有關于貽貝的內容,其觀點比較合理,“淡菜為蚌屬,以曝干時不加食鹽,故名”。也就是說,淡菜是貽貝煮熟晾干后的制品,其煮制過程不加鹽,所以會變淡,淡菜之名由此而來。
又如“西施舌”這個名字,《海錯圖筆記》第二冊里講了一個小故事,如果在臺灣地區(qū)的飯店里說“來一盤西施舌”,端上來的是雙線紫蛤,而在大陸飯店,得到的卻是像大號文蛤的“西施馬珂蛤”。問題出在哪兒?張辰亮進行了考證,他發(fā)現中國古代、近代“西施舌”指的都是雙線紫蛤,如今,臺灣地區(qū)保留了這一叫法,大陸則改指西施馬珂蛤了。
其實,同一個名字,在海峽兩岸指稱不同事物的情況并非個例。記得20世紀90年代初,有臺灣同胞來大陸,看到菜單上寫的“炒土豆絲”心生疑惑,那么小的土豆居然也能切絲,等菜上來后卻驚呼搞錯了,原來“土豆”在臺灣地區(qū)指的是peanut,即大陸說的花生。臺灣地區(qū)之所以將“土豆”作為“花生”的俗稱,主要是受閩南語的影響。根據英國傳教士杜嘉德(Carstairs Douglas)編著的《廈英大辭典》(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of the Vernacular or Spoken language of Amoy,1873年)記載,當時廈門話把花生(peanut)讀作 th?-tāu。今天的泉州方言也有類似的發(fā)音(t‘22tau5),可以用“涂豆”二字記音。
除了“正名”外,《海錯圖筆記》還做了“正形”工作,書中圍繞海洋生物外形做了大量考證。聶璜在解剖旗江珧時,特別不理解為什么肉上長了一大撮毛,因為一直沒找到答案,索性“備存其圖與說,以俟后有博識者辨之”。張辰亮運用現代動物學知識解答了這一問題:旗江珧屬于貽貝目,這一目的典型特征之一就是擁有一團“足絲”,這些絲具有吸附性,可以用來固定身體。
原本問題已經回答完畢,但是張辰亮并沒有就此打住,他進一步思考,“為什么《海錯圖》里那幅‘江瑤柱’圖里沒有足絲?”這些足絲有哪些用途?在不斷深入的過程中,張辰亮發(fā)現,圖中之所以沒有足絲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商販售賣時拔掉了。在用途方面,足絲可以搓成絲線,用來織布。撒丁島的一個博物館里就擺著一片足絲織成的布,質地輕柔,訪客可以伸出手去親身感受。
關于“寉魚”,《海錯圖》中記載“康熙丙子夏月,福寧州魚市有寉魚。張漢逸勒予往觀而圖存之”,大意是張漢逸知道聶璜喜歡畫魚,見到市場有新魚,命令聶璜趕緊去看去畫。張辰亮根據聶璜繪制的圖,判斷出這種魚屬于頜針魚目。他又進一步思考,鑒定出該魚屬于頜針魚科。到這里,他仍覺不夠,又鑒定出屬,即這種魚屬于圓頜針魚屬。還能不能再往下呢?張辰亮說,再往下是鑒定到種,需要看牙齒的傾斜角度、鰭條個數,這些在聶璜的畫中很難體現,因此,只能到此為止。
此外,張辰亮在書中還做了一些補正工作。聶璜說,藤壺的殼“中通如蓮花莖”,這句描述看似簡單,但其中的緣故很難理解,就連張辰亮自己也說一直想不明白。2016年,張辰亮在臺灣墾丁海灘上撿到一個笠藤壺空殼,在把玩時看到殼壁截面如蜂窩狀,他突然領會到這一結構和蓮花莖截面非常相似,直到這時,才真正看懂聶璜的描述。張辰亮把這段經歷和認識寫進書中,一方面能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藤壺的生理特征,另一方面也對《海錯圖》的相關內容進行了補足。
《海錯圖筆記》自出版以來深受廣大讀者好評,該書植根傳統文化,實現從傳統典籍到現代科普圖書的融合發(fā)展,對當下科普創(chuàng)作很有啟發(fā)意義,科普創(chuàng)作者可從以下幾方面斟酌考慮。
一是尋找有新意的科普切入點?!逗ee圖筆記》屬于海洋生物類題材,應該說,這是一種很常見的題材,從選題來看并沒有太多新意,而且這類科普圖書已有不少,有的圖書也已經得到了專家和讀者的認可。但是,目前的作品多數都開門見山直接羅列海洋生物或者稍微加以分類,很少考慮切入點問題。
張辰亮的做法是,從古代傳統典籍出發(fā),以考據傳統典籍為切入點,以與時俱進的科學眼光審視傳統作品,通過辨別真?zhèn)蝸碇v述海洋生物知識。應該說,這個“不常見”的切入點,是激發(fā)讀者閱讀興趣的重要原因,也是《海錯圖筆記》取得創(chuàng)作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
二是新增讀者感興趣的科普內容。當下,常見的科普創(chuàng)作內容主要包括前沿科學技術、百科知識、學科知識、科學考察、科學家傳記等。將科學考據過程作為科普創(chuàng)作主要內容,還非常鮮見。
《海錯圖筆記》除了普及科學觀點外,還記錄了大量考據過程,作者希望大家能知其然,還知其所以然。從閱讀體驗來看,考據的過程甚至比結果更有吸引力,作者認為從文字、圖畫中發(fā)現蛛絲馬跡,辨別真?zhèn)?,再一步步推理分析,從而鑒別生物真身,就好像在破案一樣,非常過癮,不少讀者在讀完考據過程后也同樣大呼過癮。可以說,書中的科普考據過程讓作者體驗了創(chuàng)作快感,也讓讀者感受到了閱讀酣暢淋漓之悅。
三是巧妙裝幀凸顯科普圖書文化內涵。優(yōu)秀的科普圖書應當“內外兼修”,富有表現力的裝幀設計,能為圖書作品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形式與內容相得益彰,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海錯圖筆記》的內容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圖書裝幀也著力體現古代典籍風格。已出版的兩冊圖書都采用仿古做法,封面、腰封和內頁在紙張、色調、版式等方面都體現出明顯的古籍風格。為了進一步改進效果,第二冊封面由裸脊線換成圓脊精裝,同時,新增書脊以方便讀者收藏及上架取閱,內頁紙張質量也有所改善。如此一來,該書從里到外都散發(fā)出濃郁的古典美,讓人愛不釋手。
《海錯圖筆記》將科普植根于傳統文化,開啟了科學文藝創(chuàng)作的新思路,也是繁榮科普創(chuàng)作的有益嘗試。此外,書中涉及多種海洋生物名稱,其中不少都是生僻字,如“鱟、珧、?、?、鮫、蟳、鰣、?、肭、膃、瑇、瑁、寉”等,考慮到讀者的閱讀基礎,作者在正文中對部分難認字標記了讀音。只是,目錄如何處理仍是個問題,如果標記讀音,似乎不大美觀,如果像現在這樣不做標記,又會讓讀者產生閱讀困難,尤其是百余字的目錄里出現十余個甚至更多的生字時,多少會給讀者帶來一些閱讀障礙,希望這個左右都讓人為難的問題以后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探險途上的情書(上下冊)》
徐仁修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7月
徐仁修是享譽世界的華人自然文學作家、荒野探險家。他在青年時代毅然決然拋棄世俗名利,深入臺灣地區(qū)的高山、深谷探險,并走向島外探險旅行,足跡遍及東南亞、美洲、澳洲、非洲等地。他在探險途上勤于筆耕,記錄見聞和感悟。歷經40年精心錘煉,他用心寫成了《探險途上的情書(上下冊)》,以寫情書的方式與讀者分享他在蠻荒之地的生態(tài)文化之旅。透過其雋永風趣的文字后面那些精彩絕倫的探險故事,我們這些“習慣于舒適地休閑,把自己包裹在文明的金屬殼里的現代人”,終究能體會到“逆旅”的真實況味、生命堅韌、大自然的無窮奧妙,以及文明的生態(tài)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