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細胞的隱身術

袁越

前段時間有篇網(wǎng)文刷了屏，標題大意是說，美國FDA剛剛批準了一種新的抗癌藥，治愈率高達75%。其實看到這樣的標題就根本不用點進去看文章了，因為目前的抗癌技術根本達不到這么高的治愈率。

如果你實在忍不住好奇心點開了文章，你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一款針對某種特定致癌基因的靶向藥。了解癌癥機理的人都知道，目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致癌基因有將近500個之多，另有將近900個不同的腫瘤抑制基因。也就是說，人體內(nèi)有大約1400個基因和癌癥有關！它們中的任何一個出了差錯都有可能導致健康細胞發(fā)生癌變，這就是癌癥之所以那么難治的主要原因。

通常情況下，一種靶向藥只能針對其中的某一個癌基因，適用范圍不可能很廣。美國FDA批準的這個新藥針對的是一種名叫NTRK的基因，而且只針對這個基因的某一類突變，適用范圍更是有限。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藥甚至可以歸到專治罕見病的“孤兒藥”范疇里去，這當然也很好，但并不值得我們大驚小怪。

一旦你明白了這個道理，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幾年前剛剛出現(xiàn)的癌癥免疫療法會被視為一場革命了。這個新療法通過激活人體自身的免疫系統(tǒng)來對付癌癥，適用范圍大大增加。諾獎委員會之所以這么快就給出大獎，就是因為這是個全新的抗癌思路，克服了癌癥靶向治療精準有余但適用范圍不足的缺點。

話雖如此，這幾年的實踐發(fā)現(xiàn)，目前的癌癥免疫療法也僅僅適用于五分之一的癌癥病人，其余五分之四都不管用。究其原因，免疫療法的本質(zhì)就是揭開癌細胞的偽裝，好讓免疫系統(tǒng)認出它們。但癌細胞進化出了好多種不同的隱身術，目前的方法只涉及其中的一種而已。

為了找到更好的方法破解癌細胞的隱身術，科學家們需要解放思想，嘗試新的領域。就在2018年11月底召開的美國癌癥研究協(xié)會年會上，一家美國創(chuàng)業(yè)公司“盤龍制藥”（Palleon Pharmaceuticals）向與會者報告了一種全新的技術，初步實驗證明效果不錯。這家公司把注意力從細胞表面蛋白受體（比如大名鼎鼎的PD-1）轉(zhuǎn)移到了細胞表面多糖上，這是一類非常復雜的糖分子，就像羊毛一樣覆蓋在細胞表面。研究人員重點關注了其中一種名為唾液酸（Sialic Acid）的多糖分子，發(fā)現(xiàn)它就像標簽，告訴路過的免疫細胞自己是好人，不要對自己發(fā)起攻擊。

癌細胞表面也有很多唾液酸分子，它們就是依靠這個逃過了免疫細胞的攻擊。既然如此，如果能找到一種方法，撕掉這層偽裝，就能讓免疫細胞發(fā)現(xiàn)敵情，進而發(fā)動攻擊，直到將癌細胞徹底消滅。于是，這家公司研制出了一種酶，能夠?qū)┘毎砻娴耐僖核岱肿酉?。這就好比說有頭披著羊皮的狼混在羊群里面，有人想出辦法將這層假羊皮剝掉了，后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怎么樣？這個思路聽上去很不錯吧？估計此時已經(jīng)有自媒體公號開始寫文章吹捧了。但實際上，這個思路也有自己的問題。要知道，正常細胞也是靠唾液酸來保護自己的，因此這家公司還必須找到一種癌細胞特有的標記物，將這個標記物和自己研制出來的酶連在一起，才能保證這個酶只作用于癌細胞，而不對正常細胞下手。

換句話說，這個思路相當于把靶向治療和免疫治療結(jié)合起來，希望能借助免疫系統(tǒng)的強大力量來增加靶向治療的效果。但這樣一來，免疫治療的廣譜性優(yōu)勢就沒有了。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該公司的研究人員發(fā)明了一個簡單的辦法，可以很容易地把所需要的任何癌細胞標記物和這個酶連在一起，以此來擴展新藥的適用范圍。據(jù)公司創(chuàng)始人吉姆·布羅德里克（Jim Broderick）博士透露，該公司最早將在2020年開始人體試驗。但即使試驗不成功，這個思路也是值得關注的，因為它提醒科學家們注意細胞表面的糖分子標記物，這種堪稱“癌細胞隱形衣”的糖分子因為研究難度太大，此前一直未受重視。隨著技術手段的進步，這層披在狼身上的羊皮終于到了該脫掉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