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經(jīng)》為何能經(jīng)久不衰

馬世偉

摘 要：《三字經(jīng)》是對每一個中國人而言并不陌生的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是為蒙學兒童準備的啟蒙識字讀本，然而事實上不少國人除了對頭幾句印象深刻之外，對其內(nèi)容和價值卻不甚了了。西方修辭歷史悠久，20世紀后半期出現(xiàn)了蔚為壯觀的修辭學復興，一直延續(xù)至今，以此作為框架解讀我國蒙學經(jīng)典，既能透過《三字經(jīng)》的經(jīng)典魅力直接感受傳統(tǒng)文化中的智慧，又可借此機會窺探西方修辭概況，對于古今中外學術文化之借鑒融合亦具有啟發(fā)意義。

關鍵詞：《三字經(jīng)》；西方修辭；勸說；社會功能

中圖分類號：K20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17）03010504

《三字經(jīng)》世傳為南宋末年著名學者王應麟所作，問世后即作為歷代蒙學經(jīng)典讀物，流傳至今已有七百余年?！度纸?jīng)》不僅對本民族、本文化影響深遠，早在1581年即出現(xiàn)最早的拉丁文譯本，由意大利學者羅明堅（Michele Ruggleri， 1543—1607）翻譯，隨后陸續(xù)又有俄文、德文、法文及英文版面世，使得這本中國傳統(tǒng)文化“袖里《通鑒綱目》”跨越語言文化傳播到世界各地。1990年秋，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將《三字經(jīng)》選入《世界兒童道德叢書》。 2008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了修訂后的《三字經(jīng)》，在前言中修訂工程編審委員會提到，近幾十年來的改革開放使我國的綜合國力得到顯著提升，全國上下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高漲，人們越來越認識到，“正視傳統(tǒng)，從包括《三字經(jīng)》在內(nèi)的燦爛悠久的中華文化中汲取思想資源，是當代中國人的必然選擇?！?/p>

近些年國內(nèi)掀起一股“國學熱”，國人不僅本身對傳統(tǒng)文化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和興趣，而且對以翻譯的方式向外傳播我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更是積極主動，比如2014年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了天津外國語大學趙彥春教授翻譯的《英韻三字經(jīng)》（此乃《三字經(jīng)》英譯第13個版本），這是歷史上第一本“三詞格偶韻體”的英文《三字經(jīng)》，其以英文三詞對譯漢語三字，并且全文采用aabb韻式，應該算是名副其實的《三字經(jīng)》了。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新文化運動中，人們普遍認為當時我國的落后是由于傳統(tǒng)文化的拖累，甚至一度有人主張廢掉漢字，連新文化運動主將魯迅先生也說過“古書是有毒的”這樣極端的話，當然這話須結(jié)合當時的歷史語境去理解，否則不免有失偏頗。自那以后，我國一直以引進吸收西方文明成果為主。直到近些年隨著我國綜合國力的提升，曾被打倒的“孔家店”又被試圖重新建造起來，我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并逐步爭取在國際話語空間發(fā)出中國的聲音。傳統(tǒng)文化歷史悠久，各朝各代作品浩如煙海，而且古文艱深，不易理解。在這樣的歷史與文化語境下，本文擬以看似淺顯易懂的《三字經(jīng)》為分析對象，借用西方修辭的相關概念與方法嘗試對其進行解讀，以獲得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大體認識，并對西方修辭有所了解，為探尋中西結(jié)合的學術之路盡微薄之力。

一、西方修辭學的性質(zhì)和研究范圍及借其解讀《三字經(jīng)》的合理性 有學者[1—2]指出，英文rhetoric與中文“修辭學”在內(nèi)涵與外延上均存在較大差異，因此本文將rhetoric對譯為西方修辭（包括理論與實踐）。總的來說，中國的修辭學經(jīng)常與文章作法同時出現(xiàn)，專注于文體和辭格的研究（直到進入21世紀，譚學純先生等人出版的《接受修辭學》《廣義修辭學》等才開始擴大中國修辭學的研究范圍），討論如何調(diào)整言語適應題旨情境以達意或傳情，增強表達效果。而無論是西方古典修辭學，還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興起的“新修辭學”，修辭都是在一定的“修辭形勢”及具體語境下，發(fā)掘一切可利用的材料，構(gòu)筑并形成恰當觀點或意見，以實現(xiàn)特定目的的一種智力活動。

亞里士多德的《修辭學》奠定了西方整個修辭學的基礎，這部系統(tǒng)論述修辭學的著作分為三卷，絕大部分篇幅都在論述覓材取材，即如何就相關論題找到適當?shù)念}材及說服方法，可見其對覓材取材過程的重視程度，因此專事研究西方修辭的學者胡曙中在其引進西方修辭學的著作中指出：“（《修辭學》）最后一卷是對文體風格的論述。也許這一卷和關于邏輯證據(jù)的錯綜復雜之處一樣，是現(xiàn)代讀者可能認為最沒有意義的地方……但即使《修辭學》現(xiàn)在的這種編排順序給人一種虎頭蛇尾的感覺，這部著作總體而論，還是從個人和社會的角度對演講進行了最為深刻的分析。”[3]有意思的我國在引進這部西方古典修辭學經(jīng)典時，譯者僅譯出了第一、二卷的部分內(nèi)容，恰恰是因為這兩部分討論的是修辭的題材與說服方法，譯者認為對我們用處不大，而第三卷有關演說的形式與風格，與國內(nèi)目前研究的修辭相當，因此譯者將該部分全部翻譯成中文[4]234，可見人們對修辭的認識存在多大的差距。《三字經(jīng)》的內(nèi)容，特別是很多真實的例子，無一不是其作者經(jīng)過精心覓材取材得到的結(jié)果，對該過程進行研究，可突顯《三字經(jīng)》作者的動機及試圖獲得的效果。

亞里士多德在《修辭學》的開篇即說道：“修辭是辯證法的對等物?！边@說明修辭是一種藝術，與辯證法相似但不完全相同，二者選用的題材都是有兩種可能的或然事理，一般人的“意見”，其論證方法都是三段論，修辭中用到的三段論法叫做“恩梯墨瑪”（也有譯作省略式三段論），即得出或然式證明的修辭式推論?！度纸?jīng)》開篇論及教育的必要性時即使用了這一方法?！叭酥酰员旧?，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惡本身就是或然式命題，是意見而不是知識，不僅東西方文化對此認識有別，中國文化自身對人性的認識也存在差異（后文會具體論述），《三字經(jīng)》作者即是以此作為前提，繼續(xù)論證?！捌埐唤?，性乃遷”，如果不進行教育，天性就會改變，天性本來是善的，自然是會往壞了變，而事情變壞，特別是人性變壞是誰也不愿意看到的（此前提省略，因為是常識），所以教育很有必要（結(jié)論也省略，因為是明顯的）。其實我們也可以說，天性本來是惡的，如果不進行教育，只會變得更惡，因此教育就更有必要了（這是荀子的觀點）。當然這里我們不探討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借此事例只想說明修辭的適用性是很廣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無論在哪個領域，都會用到或然性推理以達成一致意見，因為很多命題的真假性根本無從考證，甚至可以說不存在絕對性、普適性的超然事實和真理，其實任何哲學命題說到底都是權威意見的產(chǎn)物。

對修辭最經(jīng)典的定義同樣來自亞里士多德的《修辭學》：修辭是就任何給定情形找到可能性說服方式的能力。修辭學不研究專門的學科，不像物理、數(shù)學或生物一樣討論專門問題，修辭者被要求能處理任何一個問題，這意味著其應具有廣博的知識。亞里士多德在《修辭學》中討論了議政、法庭及典禮（或宣德）這三種形式的演講，這樣政治學、法學、倫理學也同修辭學建立起了聯(lián)系。其次，亞里士多德又把演講分為三部分：演講者、演講內(nèi)容與聽眾。在說服方法中，其中一種即為訴諸情感，這就要求對聽眾進行研究，以激起或避免激起聽眾的某種情感，達到演講者說服聽眾的目的。這樣心理學也被納入修辭學的研究范圍，而且亞氏在其《修辭學》第二卷中用了七章的篇幅對各種不同受眾的情感和性格進行了分析，開創(chuàng)了心理分析的先河。由此可見修辭學跨學科的本質(zhì)屬性，對我國的修辭學研究也許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羅馬時期的西塞羅更是突出強調(diào)了修辭者擁有廣博學識的重要性?！度纸?jīng)》的內(nèi)容涉及天文、地理、算數(shù)、生物、歷史、心理等方面，可以算是啟蒙教育的百科全書了，充分反映出其作者理應具有廣博學識。另外，作為知名的勸學語篇，《三字經(jīng)》完全符合西方古典時期為修辭活動確定的目的——勸說。由此觀之，借用西方修辭學的框架對《三字經(jīng)》進行研究是十分合適的。

二、勸說方法及《三字經(jīng)》說服性的來源

亞里士多德在《修辭學》中將演講具有的說服性來源分為三種，可簡單歸納為人格訴諸、情感訴諸以及理性訴諸。亞氏將第一種說服來源看作是最有效的。這里所說的演說者的性格并非演說者真實的性格，因為聽眾對演說者可能并不了解，在我們所討論的情形中，由于年代久遠，或即便與作者處在同一時代，也不一定對作者的生平有清楚的了解，所以只能借助作者所建構(gòu)的文本來獲得對作者性格（即修辭性格）的了解。當然演說者或作者可以直接對自己本身進行描述，以獲得聽眾或讀者對其性格的認可，一般來說謙遜的性格更容易使人接受演說者或作者的觀點。另一方面，演說者或作者可以將自己與被人們普遍接受的權威人物聯(lián)系起來，借人們對權威人物的信服來增強自己話語的可信度，這在許多文本中是屢見不鮮的?！耙谩边@種辭格的理論基礎即是源于此。

1訴諸人格

《三字經(jīng)》文本中作者對自身“修辭性格”的塑造是通過把許多權威人物或其著作包括進來而實現(xiàn)的，受眾接受作者，即修辭者呈現(xiàn)的權威，即意味著其接受了修辭者所做的論證。《三字經(jīng)》是儒家文化的代表性入門讀物，儒家又可被稱為孔孟之道，所以孔孟的例子在文本中必不可少?！拔裘夏?，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敝v的是孟母三遷為孟子創(chuàng)造良好讀書生活環(huán)境的故事，孟子從此能夠從小專心向?qū)W，所以后來成為“亞圣”。這是《三字經(jīng)》列舉的第一個例子，剛好接續(xù)上句“教之道，貴以專”。結(jié)束歷史部分的敘述后，《三字經(jīng)》作者通過大量的勤學實例鼓勵初學者刻苦學習，其中第一個出現(xiàn)的就是“至圣”孔子的事例：“昔仲尼，師項橐，古圣賢，尚勤學?！边@是講儒家學派創(chuàng)始人學成后依然虛心向?qū)W的故事。與孟子小時候?qū)Ｐ南驅(qū)W的例子相輔相成，說明終身學習的重要性。這樣的安排可以說是有意為之，通過人們對孔子和孟子的信服增強文本勸學的說服性。作為勸學讀物，在講述學習內(nèi)容時，作者自然會將儒家經(jīng)典讀物四書六經(jīng)包括進去，這同樣也能增強了文本的權威性及說服性，在此無需贅言。值得一提的緊接著孔子勤學的事例之后，講的是宋朝宰相趙普的故事：“趙中令，讀魯論，彼既仕，學且勤”，魯論即指《論語》?！鞍氩空撜Z治天下”說的就是趙普，在他當上宋朝宰相之后還是勤奮研讀《論語》，從中悟出了治國之道。進一步加強了《論語》的權威性。

2訴諸情感

為進一步增強演說的說服性，亞里士多德在《修辭學》最后一章對結(jié)束語的四種作用進行了歸納：“使聽者對自己發(fā)生好感，對對方發(fā)生惡感；夸大或縮?。淮騽勇牨姷那楦?；使聽眾回憶。”[4]232在《三字經(jīng)》的最后部分，舉完歷史上勤學的事例之后，《三字經(jīng)》作者接著寫道：“犬守夜，雞司晨，茍不學，曷為人？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這是從反面激起蒙學幼童的羞恥心，語氣算是比較強烈了，如果你不學，還算是人嗎？動物都有本能，狗能守夜防盜，雞早晨打鳴叫人起床工作，蠶能吐絲給人做衣服，蜂能釀蜜供人食用，如果不學習，長大后一點用處都沒有，連這些小動物都不如！接著是：“幼兒學，壯而行，上至君，下澤民。揚名聲，顯父母，光于前，裕于后?！边@是從正面激發(fā)蒙學幼童的自尊心，給了其非常美好的憧憬與期望，如果幼時好好學習，壯年時積極行動，對國君和人民都有益處，而且還可以光宗耀祖，福蔭后嗣?！度纸?jīng)》作者從正反兩方面打動讀者的情感，激勵其勤奮學習，在結(jié)尾處加大勸說的力度，使幼童放下文本后仍能感到強烈的震撼，勤學的概念便一直在腦中縈繞。之后即作結(jié)：“人遺子，金滿籯，我教子，惟一經(jīng)。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p>

3訴諸理性

亞里士多德修辭理論的基礎之一即人是理性的動物，為了取得說服的效果，論辯必須具有理性，講究邏輯。下面我們對《三字經(jīng)》的內(nèi)容做簡單梳理，考察其脈絡是否清晰，行文是否合理。《三字經(jīng)》開篇以性善論起首，論述教育的必要性，隨后講教育的方法：“教之道，貴以?！保悦夏负透]燕山的故事支撐論據(jù)，并且承上啟下。接下來講述教育的責任應由父親（父母）及老師承擔，并且蒙學兒童自己也要主動學習，“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之后開始講述學習的內(nèi)容，首先“親師友，學禮儀”，以黃香為父溫席和孔融向兄長讓梨的故事作為效法的榜樣，然后要學知識了，其中有一節(jié)過渡：“首孝弟，次見聞，知某數(shù)，識某文?！毙﹦偤梅謩e是對黃香和孔融事例的總結(jié)，然后開始學數(shù)字和語文?！耙欢?，百而千，千而萬”講的是數(shù)字單位，數(shù)字以十為進制，然后在此基礎上用數(shù)字將各種名物常識串了起來，同時也有助于兒童學字和記憶，這些名物常識分別是：三才、三光、三綱、四時（四季）、四方、五行、五常、六谷、六畜、七情、八音、九族、十義。之后是兩節(jié)過渡：“凡訓蒙，須講究，詳訓詁，明句讀。為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睂W習是循序漸進的，等到小學知識學完了，開始學四書，接下來各用一節(jié)分別對四書進行了介紹。然后是過渡：“孝經(jīng)通，四書熟，如六經(jīng)，始可讀”，對什么是六經(jīng)，以及六經(jīng)的主要內(nèi)容《三字經(jīng)》進行了一一介紹。接下來要讀的是子書，“經(jīng)既明，方讀子，撮其要，記其事”，不過這時《三字經(jīng)》僅指出了哪五子需要讀，未做進一步介紹。然后進入歷史部分，又有一節(jié)過渡：“經(jīng)子通，讀諸史，考世系，知終始?！苯又亲苑?、神農(nóng)和黃帝起對中國歷史朝代更替做了大篇幅的敘述。由于歷代對《三字經(jīng)》有所增補，不同版本《三字經(jīng)》的主要差別即在于此，前文提到的修訂本《三字經(jīng)》一直記敘到辛亥革命止，筆者所依據(jù)的是清王相本，記敘到明朝滅亡，崇禎帝在煤山自縊。作者對歷史部分進行了總結(jié)：“廿二史，全在茲，載治亂，知興衰。讀史者，考實錄，通古今，若親目?！弊詈笠徊糠滞ㄟ^很多歷史上勤奮苦學的例子鼓勵蒙學兒童應利用一切手段方式刻苦學習，起首一節(jié)為：“口而誦，心而惟，朝于斯，夕于斯”。所舉例子十分豐富，從各個方面闡述了應該如何學習，學而不輟如孔子和趙普，雖然貧窮卻主動創(chuàng)造學習條件如路溫舒和公孫弘，勤奮刻苦學習如車胤、孫康、朱買臣和李密，還有大器晚成遲學如蘇洵和梁灝，神童如祖瑩、李泌、劉宴，聰敏女子如蔡文姬、謝道韞等。最后以犬雞蠶蜂作比敦促蒙學兒童立志勤學，而學習目的是為致君澤民，光宗耀祖。最后結(jié)語為：“人遺子，金滿籯，我教子，惟一經(jīng)。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敝链丝梢钥闯鋈纸?jīng)內(nèi)容翔實，結(jié)構(gòu)安排合理，夾敘夾議，論述合理，論據(jù)充分，具有較強的說服力。

4根據(jù)受眾做出適當調(diào)適

受眾是西方修辭中的關鍵觀念，這是由修辭的人文傳統(tǒng)所決定的，話語的作用對象是人，修辭者出于特定目的構(gòu)筑的修辭性話語應以其預期受眾作為參照對話語進行適當調(diào)適。《三字經(jīng)》的受眾當然是接受蒙學教育的兒童，在形式上，《三字經(jīng)》三字一句，四句一節(jié)，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節(jié)內(nèi)均設韻腳，讀起來朗朗上口，很適用于朗誦，好像兒歌，容易受到兒童歡迎。照顧到兒童識字需要，“《三字經(jīng)》中共有994字見于小學識字范圍，占1152字之86%，換言之，《三字經(jīng)》用字中接近九成是當今小學常用字?！盵5]而且鑒于兒童階段抽象性思維尚未充分發(fā)展，《三字經(jīng)》說理部分不多，即便說理，大多佐以歷史事例予以形象化，更適合兒童的認知特點。

修辭是涉及論辯的過程，佩雷爾曼對論辯的出發(fā)點進行了詳盡的討論，他認為，“論辯的目的是感動聽眾，取得聽眾的認可……論辯從對前提的認可轉(zhuǎn)換到對結(jié)論的支持?！盵6]由此可見修辭過程中論辯的前提是獲得受眾認可的前提，《三字經(jīng)》的作者為論證教育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勸服蒙學兒童勤奮學習，所用前提是眾所周知的“人之初，性本善”。西方文化傳統(tǒng)持性惡論，人出生時即帶有罪，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紀8：21中也有講到，“人從小時懷著惡念?！笔聦嵣?，中國儒家文化內(nèi)部對人性問題也存在爭論?？鬃硬恢每煞?，只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保ā墩撜Z·陽貨》）荀子也是儒家學派的一位代表人物，其明確提出性惡論。那么性善論是誰的觀點呢？孟子一派的觀點比較接近性善論，更準確地說，孟子認為“人之初，性向善”[7]，孟子的四心說可支持這一觀點?！度纸?jīng)》的作者以“人之初，性本善”開篇起首是出于修辭考量。作者的目的是勸服蒙學兒童習禮儀，學知識，但講規(guī)矩對小孩來說是比較困難的，勤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為了使這些結(jié)論在蒙學兒童身上產(chǎn)生影響，進而改變其態(tài)度和行為，作者給出了極易被兒童認可的大前提：“人之初，性本善。”你們正是人之初的時間，你們的本性是善良的，只要好好學習，日后肯定能有大出息。小孩一般是經(jīng)不起夸的，贊揚對小孩特別有用，他們還很真誠，相信你說的是真的，然后覺得自己很善良，這樣就容易繼續(xù)往下聽并逐步被說服?！度纸?jīng)》作者采用性本善的觀點其實是根據(jù)特定受眾進行的一種修辭行為，是為其勸學目的服務的。

三、修辭的社會功能及《三字經(jīng)》對歷史和當代中國所起的作用 結(jié)合西方古典修辭實踐，以及當代西方修辭研究范圍的擴大，修辭不再局限于法庭、議會和典禮儀式等場合，演說者針對特定受眾構(gòu)思取材、以一定的演說風格向大眾發(fā)表演講的政治、法律或宣德活動，修辭研究已包括對一切人們所使用的象征符號（包括語言）進行的研究，人是使用符號的動物，人使用符號進行交流以促進理解與合作，“修辭活動是形成和維持和諧社會的固有的活動?！盵8]鄧小平在談到教育問題時說，教育要從娃娃抓起。人的很多觀念是在兒童時期形成的，除非在以后的生活中經(jīng)歷重大變故，否則很難發(fā)生改變。《三字經(jīng)》作者把儒家傳統(tǒng)倫理、道德和價值觀植入《三字經(jīng)》，并要求蒙學兒童“口而誦，心而惟，朝于斯，夕于斯”，顯然有其傾向和動機，為的是將儒家思想深深印在每一個中國人的頭腦中甚至心靈深處，并使其自覺踐行，以促成有秩序、遵禮儀、講道德的和諧社會。

“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長幼序，友與朋，君則敬，臣則忠，此十義，人所同?！比V、五常、十義有何不妥嗎？不然。如果我們仔細看，三綱的表述來自西漢董仲舒：“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币馕吨甲右^對順服國君，兒子要絕對順服父親，妻子要絕對順服丈夫，從那時起，漢武帝才決定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明顯是為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鬃拥挠^點并非如此，其原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即國君要有國君的樣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樣子，父親要有父親的樣子，兒子要有兒子的樣子?！度纸?jīng)》的作者雖然保留了“三綱”的說法，但改變了措辭，語氣軟了許多，講的是“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國家和諧，家庭美滿，是符合人民大眾期望的。五常就更沒問題了。在十義中，講“父子恩，夫婦從”，“君則敬，臣則忠”，君臣關系可類比理解為國家與個人的關系，父子夫妻關系是永恒不會改變的，只要人類社會存在，就有這種家庭倫理，按照《三字經(jīng)》的說法其實強調(diào)的是和諧，對于今天我們建設和諧社會依然是十分有用的。另外，對于儒家之外的學說，比如道家，《三字經(jīng)》也是建議閱讀的，只不過未給予像儒家經(jīng)典那樣重要的位置，只是說“撮其要，記其事”，這不也是學術自由、容納其他觀點的開放態(tài)度嗎？所以《三字經(jīng)》的社會功能很明顯，不僅對于歷史，對于現(xiàn)當代中國也是十分有益的，通過修辭產(chǎn)生的效果，能促進社會穩(wěn)定、維護社會秩序、增強社會凝聚力并保持家庭和諧。另外，《三字經(jīng)》不惜花費大量篇幅對中國歷史進行全面梳理，一方面可深化國人對民族文化根源的歸屬感，強化國人的文化身份，另一方面通過朝代的不斷更迭告誡人們以史為鑒，從歷史中學習，汲取教訓，積累經(jīng)驗，尋求智慧，建設當前美好的生活。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清楚看到修辭分析的解釋力?！度纸?jīng)》作者運用了諸多修辭手段，強化其勸說目的，不只針對蒙學兒童，更是針對歷代中國掌權者，借此使《三字經(jīng)》被社會各界認可，甚至流傳至今，繼續(xù)擔負起其預設的社會功能，于國于民都不無裨益。當然由于東西方文化、歷史語境的差異，單純地以“拿來主義”對于西方修辭的引進也許并不適用，但根本上而言，人類社團，不論地域、語言及文化存在多少差異，人類的基本生存方式、社團的基本運作方式卻具有一致性，人需要通過語言建立關系、促進和諧、實現(xiàn)個人幸福與集體繁榮，要取得這樣的效果，對修辭的重視是必不可少的，如何使話語有效地影響人們的態(tài)度和行為即是修辭研究的關鍵所在?！度纸?jīng)》的經(jīng)久不衰與其作者的修辭意識（自覺或不自覺的）不無聯(lián)系，也許這一點可以對我們生活的各個方面帶來啟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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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東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