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蛇者說》中的兩個“而”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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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蛇者說》中共用了16個“而”字，其中以“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中的兩個“而”最難理解。目前對這兩個“而”有幾種不同的意見。

1.廖序東的《文言語法分析》中認為這兩個“而”都是連詞，連接謂語和它的狀語：“好呼”狀“轉(zhuǎn)徙”之態(tài)。“饑渴”明“頓踣”之故。

2.王力的《古代漢語常識》在講“而”的用法時說：“而是連詞。第一種用法等于現(xiàn)代的‘而且，例如：‘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p>

3.全國語文教學法研究會主編的《語文教學論叢》初中語文教案《第五冊專輯》，把這兩個“而”劃在并列關系里。

4.上海少兒出版社出版的《初中語文輔導》，在補充注釋中指出：“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中的兩個“而”表示順接關系。

5.廣西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中學古詩文對照注釋》認為，“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中的兩個“而”，前一個“而”“連詞，修飾”，后一個“而”“連詞，補充，得”。

上述這幾種分析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把這個“而”字看成是同一類型，把“轉(zhuǎn)徙”和“頓踣”看成是兩個詞。一類是把這兩個“而”字看成是不同類型。我覺得這幾種分析只注意了形式而沒有注意到內(nèi)容。我認為，“轉(zhuǎn)徙”和“頓踣”都是短語，而不是詞；這兩個“而”看似相同，實則同中有異。

“轉(zhuǎn)徙”是一個偏正短語，新編的《辭?！凡椴坏酱嗽~條，“轉(zhuǎn)”和“徙”集合得不緊，都能獨立運用，其意義不變。“轉(zhuǎn)”應該是“輾轉(zhuǎn)”。“徙”是“遷徙”、“遷移”的意思。

（《史記·商君列傳》）“頓踣”也是一個偏正短語，《辭?！冯m有此條目，但它并不是最小的獨立運用的語言單位。頓、踣分開使用，常見于古籍，如：“兵甲頓，士民病?！薄巴从麖土眩氩蕉??！睂Α邦D踣”，《辭?！肥沁@樣解釋的：“困頓跌倒。柳宗元《捕蛇者說》：“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薄邦D”形容詞，困頓?！袄ьD”，《辭?！方忉尀椤捌v；勞累”?！磅邸眲釉~，仆倒在地。教材沿用了人民教育出版社選編的《古代散文選》的注釋，將其注為：“（勞累得）跌倒在地上?！卑凑战滩淖⑨寫T例，凡是加上括號的內(nèi)容，不是原文省略，就是注釋者補充的。將“勞累得”加上括號，“頓”就沒有著落了。所以教材在“勞累得”上加括號是不正確的，這個括號顯得多余。

在基本弄清“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的意思的基礎上，我們再來分析兩個“而”的用法。

首先分析廖序東的看法。他認為這兩個“而”都是連詞，連接謂語和它的狀語：“‘號呼狀‘轉(zhuǎn)徙之態(tài)。‘饑渴明‘頓踣之故?！绷蜗壬又f：“‘轉(zhuǎn)徙，輾轉(zhuǎn)遷徙?！薄D踣，仆倒?！睂ⅰ邦D踣”解釋為“仆倒”，顯然不夠全面，沒有將“頓”的意思解釋出來。這樣解釋，還不利于表現(xiàn)“苛稅”給勞動人民帶來的災難。

其次分析王力的看法：“而是練習。第一種用法等于現(xiàn)代的‘而且，例如：‘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薄岸痹诠糯鷿h語里可以作為連詞，表示遞進關系，連詞的兩部分詞語在意思上是進一層的關系。這種“而”相當于“而且”。如：

①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之地，多予重器。（《戰(zhàn)國策·趙策》）

——現(xiàn)在老太太您使長安君的地位很尊貴，并且把肥沃的土地封給了他，賜給他很多貴重的器物。

②孫權據(jù)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富。（《三國志·隆中對》）

——孫權占據(jù)長江下游一帶地方，已經(jīng)歷了三代了，地勢險要，而且民眾歸附。

但是筆者認為，將“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中的“而”分析為“而且”是不妥當?shù)?。因為“號呼”與“轉(zhuǎn)徙”、“饑渴”與“頓踣”之間既不是程度上的加深，又不是范圍上的擴大。再者，“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尤其是“而頓踣”，不符合遞進關系的前后幾項，一般詞類、結(jié)構基本相同。“饑渴”“頓”都是形容詞，而“踣”是動詞。

第三，分析《語文教學論叢》的看法。他們把這兩個“而”劃在并列關系里?！岸痹诠糯鷿h語里作為連詞，重要表示并列關系，連接的前后兩項是平等并列的，沒有偏正主次之分。這種“而”相當于“和”“又”等，或不譯。如：

③永州之野產(chǎn)異蛇，黑質(zhì)而白章。（《捕蛇者說》）

——永州的郊外生有一種奇異的蛇，黑色的底子白色的花紋。

④蟹六跪而二鰲。（《荀子·勸學》）

——蟹子有六條腿和兩只鉗子。

“號呼”與“轉(zhuǎn)徙”，“饑渴”與“頓踣”之間不是并列關系。因為表示并列關系的“而”用于聯(lián)合結(jié)構或聯(lián)合復句中，它所連接的前后兩項是兩種行為或性狀的并列，不分先后、輕重和主次，可以互相調(diào)換位置。而“號呼”與“轉(zhuǎn)徙”，“饑渴”與“頓踣”有先后、輕重和主次，也不可互相調(diào)換位置。

第四，分析上海少兒出版社出版的《初中語文輔導》的看法。它把“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中的兩個“而”分析為表示順接關系，也是不正確的?！岸痹诠糯鷿h語里可以作為連詞，表示順承關系。順承關系是一個大概念，它相對于轉(zhuǎn)折，表示并列、遞進、承接。遞進和并列關系，上面已經(jīng)討論了，再看看承接關系。表示承接關系的“而”，前后兩項有時間上的先后之分，因此前后兩項不好調(diào)換位置。

⑤登軾而望之。（《左傳·莊公十年》）

——登上車前的橫木，瞭望齊軍的軍容。

“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不是承接關系。因為“而”表示承接關系時，往往連接的前后兩項是動詞或動詞性短語，而“饑渴”和“頓”是形容詞性短語和形容詞，而“踣”是動詞。盡管“號呼而轉(zhuǎn)徙”中的四個詞都是動詞，但是它們沒有時間上的先后，只有主次之分。這里以“轉(zhuǎn)徙”為主，“號呼”為次。

最后，分析廣西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中學古詩文對照注釋》的看法。該書認為，“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中的兩個“而”，前一個“而”“連詞，修飾”，后一個“而”連詞，補充，得。我認為，前者姑且可以；但將“而”當作補語標志，譯為“得”，但“饑渴而頓踣”中的重點不是說“饑渴”的結(jié)果，而是描寫跌倒的情狀。

那么，“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中的兩個“而”究竟應該怎樣分析呢？先分析“饑渴而頓踣”，上面的大多數(shù)的分析方法，都將其分為“饑渴”和“轉(zhuǎn)徙”兩個部分，但聯(lián)系整個分句看，不盡合理。這樣分析的結(jié)果，要么把“頓”的意思弄丟了，要么不太好翻譯。經(jīng)過上面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饑渴”和“頓”都是形容詞，如果我們把“踣”作為中心語，把“饑渴而頓”都看成狀語，都表示“踣”的原因，它們組成復雜的聯(lián)合短語作狀語，即聯(lián)合式的狀語。“饑渴而頓踣”可譯成：“（因）饑渴和勞累（而）跌倒。”如果這個分析可以成立的話，那么“號呼而轉(zhuǎn)徙”也可以做類似分析。即把“徙”看成是中心語，把“號呼而轉(zhuǎn)”當作“徙”的兩個狀語。但它跟“饑渴而頓踣”又同中有異，“號呼”表示“轉(zhuǎn)”的情態(tài)，“號呼而轉(zhuǎn)”組成偏正短語，修飾“徙”，表示“徙”的方式。用符號分析法可以分析為：“（號呼）而轉(zhuǎn)徙，（饑渴）而頓踣?！?/p>

由此可見，“號呼而轉(zhuǎn)徙”中的“而”表示修飾關系，可譯為“著”或“地”，“饑渴而頓踣”中的“而”表示并列關系，可譯為“和”或不譯。全局可以譯成：（只好）嚎啕痛苦地輾轉(zhuǎn)逃亡，（因）饑渴勞累（而）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