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石臼

■ 江興旺

故鄉(xiāng)為江南一古村落，背靠大山，面迎小河。村前，有一片開闊的空地。空地上，蹲踞著一對石臼，年復一年地鎮(zhèn)守著這一方古樸。

石臼是農(nóng)耕時代村民必備的生活用具，用以搗碎谷物。石臼由麻石鑿成，內(nèi)圓外方，配以木杵。木杵一端楔入一塊轱轆似的石柱，以便上下捶搗。

許是多年未用的緣故，石臼光滑的內(nèi)壁已布滿青苔，而其粗糙的外表更凸顯了歲月的滄桑。據(jù)村里老人說，此石臼是我祖爺一錘一錘鑿成的。

石臼是全村的公共用具，其工作強度與農(nóng)活的忙閑相對應(yīng)，具有明顯的季節(jié)性。除谷物搗碎功能外，它還是全村最重要的活動場所。

春日屬播種季節(jié)，石臼閑暇，默默地守候著夏收的來臨。如天氣晴好，上午十點來鐘，總能看見幾位古稀老人，坐在溫暖的石臼上，一邊享受著和煦的陽光，一邊聊著村莊過往的歷史。說著說著，便在陽光的摩挲下打著瞌睡。幾只小狗也收斂起平時的頑皮和打鬧，溫順地蜷伏在他們的腳邊，虔誠地守護著這一片溫馨。

夏秋兩季，屬南方的收獲季節(jié)，也是石臼最忙碌的時候。為此，村里特意在石臼旁安裝了一個大功率電燈。白天，村民忙于插收；晚上，石臼處便成了繁華集市。搗米的、納涼的、聊天的、玩耍的，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有露著古銅膚色的漢子們，有穿著寬松短衫的婆娘們；有穿戴得整齊利落的小伙們，也有裝扮得樸素典雅的姑娘們；有拄著拐杖的老人們，也有牽著爸媽衣襟的小孩們。

在這樣的收獲季節(jié)，石臼前的喧囂大多是從搗米開始。只要有一家搗米，不到十分鐘，石臼旁就會聚攏一撥人，拎著布袋的，扛著米籮的，自覺地排成一行，井然有序。他們淡定地放下籮袋，迅速加入聊天人群。聊天的內(nèi)容五花八門：東家長西家短，南村小伙力氣壯，西村姑娘辮子長，誰家媳婦懷孕，誰家兩口子斗嘴……所有的聽聞在此都是新聞，所有的秘密在此都被解密。

大人們捶糧搗谷，我喜歡站在一旁觀看，有時實在抵抗不了誘惑，便再三央求長者，模仿大人上下?lián)v捶。因不得法，免不了將谷物濺出臼外，往往會討來大人們一頓訓斥，悻悻然離去。說是離去，其實也就是在外圍轉(zhuǎn)悠一圈，因覺他處無趣，終不免折返回來，繼續(xù)加入這喧鬧的群體。

兒時的我最盼逢年過節(jié)或婚慶嫁娶，每逢這樣的日子，總是石臼最忙碌的時候。做粑粑的、蒸團子的、炸糍糕的……幾乎所有的美味都必須在此將原料先杵成粉。最無法抗拒的是芝麻粉的誘惑，那香味濃郁撲鼻，經(jīng)久彌遠，常常惹得我垂涎三尺，流連忘返。

時光流逝，滄海桑田。隨著機械化的普及，石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戀戀不舍地退出了農(nóng)村生活的舞臺。因農(nóng)田流轉(zhuǎn)，村里的年輕人大都出去打工了，往日石臼前的熱鬧場面，變得十分冷清。麗日下，偶爾還能看見幾位古稀老人孤零零地坐在石臼上，一如既往地默默回憶這歲月的變遷，廝守著這一片故土。

石臼，走出了村民的生活，但卻走不出老人和游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