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花卉業(yè)的奧秘

｜文/孫丹

每日清晨6點，在位于荷蘭阿爾斯梅爾（Aalsmeer）的Royal Flora Holland，數萬捧花束安靜地陳列在開闊的拍賣廳內，空氣中彌漫著絲絲香氣，持續(xù)不斷的競價聲響和買賣雙方的談判聲此起彼伏，激烈而不失秩序。

這是荷蘭最大的鮮花拍賣市場，占地75公頃，既是歐洲面積最大的建筑，也是全球花卉產業(yè)最活躍的中心。Royal Flora Holland年營業(yè)額達40億美元，內含阿爾斯梅爾（Aalsmeer）、納爾德維克（Naaldwijk）、萊恩斯堡（Rijnsburg）和埃爾德（Eelde）四個交易市場。

談到荷蘭，風車、運河和郁金香是逃不開的話題。郁金香是荷蘭的國花，而以郁金香為代表的花卉產業(yè)則是這個國家經濟的大動脈。荷蘭的花卉產業(yè)是如何誕生、成長和突破的？反哺國內鮮花產業(yè)，“荷蘭模式”能夠提供哪些方向？

世界花卉貿易的中心，鮮花產量占全球1/2

荷蘭位于歐洲西北部，由12個省組成，東與德國、南與比利時接壤，北部和西部臨海，處于馬斯河、萊茵河與斯凱爾特河的下游河口處。荷蘭人口1780多萬，總面積4.15萬平方千米，僅為重慶市的一半，部分土地由人工填海而來。Netherlands源于荷蘭語Nederland，意為“低地”，是歐洲“低地國家”代表之一。

根據Market Research報告，2020年，全球花卉和觀賞植物市場規(guī)模達到了3091億元，預計2026年將達到4715億元，年復合增長率(CAGR)為6.3%。其中荷蘭花卉產量約占全球總量的一半，是全球最大的鮮花生產國，遠超哥倫比亞、厄瓜多爾和肯尼亞等國。

按照2021年世界花卉出口貿易數據，荷蘭花卉出口額高達57.66億美元，居全球第一，是第二名哥倫比亞出口額的3倍。同時，荷蘭花卉進口額也保持較高水平，由其全球最大花卉貿易中心的地位所決定。在拍賣會上，除荷蘭外，德國、英國、以色列等國也參與其中。

根據中國鮮花行業(yè)報告，近年來，我國鮮花進口額呈上升趨勢，但需注意的是，月季、菊花、郁金香、康乃馨、非洲菊、小蒼蘭、百合、風信子和火鶴花等大部分鮮花品種都來自荷蘭。縱觀全球花卉市場，荷蘭在產業(yè)鏈微笑曲線的高附加值兩端均占據著顯著的優(yōu)勢，發(fā)達的種業(yè)、頂尖的溫室科技和創(chuàng)新的拍賣制度則是這些優(yōu)勢得以穩(wěn)固的關鍵支撐。

?農產品微笑曲線

誕生：溫室園藝是基礎，彌補農業(yè)“先天不足”

鮮花作為一種“嬌貴”的作物，對生長環(huán)境的要求較高。荷蘭屬于溫帶海洋性氣候，雖全年氣候溫和，但冬季日照時間短、光照弱，無法滿足花卉種植要求。荷蘭政府通過扶持溫室種植、改良溫室技術，在有限的土地資源下，種出了走向世界的鮮花。

20世紀上半葉，玻璃技術的革新引發(fā)歐洲溫室栽培的熱潮。二戰(zhàn)后，位于荷蘭東南部林堡(Linburg)的Venlo小鎮(zhèn)首先出現了一種小尖頂連棟玻璃溫室，它具有更大的透光率、良好的保溫性能、穩(wěn)定的建筑結構，利于作物的室內采光和農民在室內集成技術裝備。這便是今天被廣泛應用的現代玻璃溫室結構之一“Venlo型溫室”。

同時，溫室配套技術也不斷完善。20世紀60年代后，采暖系統(tǒng)逐漸被用于溫室的冬季增溫，自動遮陽、通風和灌溉系統(tǒng)、CO2施肥技術、模擬氣候控制系統(tǒng)、無土栽培技術和可移動式保溫幕也陸續(xù)得到推廣應用，荷蘭溫室農業(yè)的機械化、自動化水平大大提升。

根據荷蘭國家統(tǒng)計局（CBS）數據，2022年荷蘭玻璃溫室園藝總面積達到了10501公頃，其中用于花卉作物種植的面積達到4206公頃，占比連續(xù)三年穩(wěn)定在40%左右，其余面積主要用于種植蔬菜、水果、苗木和多年生作物。

建設、運行和維護溫室需要消耗大量非可再生能源，如煤、油、天然氣等，為減少溫室氣體排放，降低農業(yè)成本，荷蘭政府和園藝產品委員會、農業(yè)和園藝聯合會共同推出“The greenhouse as a source of energy”計劃，將建筑物內部的余熱和二氧化碳通過技術手段轉化為供暖資源，實現能源回收、再利用。

荷蘭溫室農業(yè)的政策轉向，也促進了新型可持續(xù)技術的發(fā)展、應用，如高效的污水處理系統(tǒng)、太陽能光伏板、地熱循環(huán)系統(tǒng)等，最大限度減少玻璃溫室對環(huán)境的影響，提高清潔能源的使用效率，實現花卉產業(yè)可持續(xù)發(fā)展。

成長：種子培育是關鍵，產研合力促“新生”

mordor intelligence報告顯示，2021年荷蘭共出口68萬噸切花，總價值達57億美元，在世界切花市場上處于領先地位。其切花產品按市場類型分為：玫瑰、郁金香、菊花、非洲菊、小蒼蘭、百合、蘭花、苗木和其他花卉等品種。玫瑰和郁金香兩類品種在該國花卉市場上處于主導地位。荷蘭的鮮切玫瑰在大?。ù?、中型香水月季和小型戀人薔薇）、顏色（白色、紅色和組合類）、香味和其他特征上各不相同，其中較為華麗的品種常常被單獨出售，比較常見的有Red Naomi、Red Eagle、Pink Avalanche和Avalanche plus等。

在每年春季的郁金香日（Tulpen Dag），20萬株郁金香“巨型花?！痹诎⒛匪固氐V場皇家宮殿前展出。郁金香節(jié)（Tulip Festival）期間，五彩繽紛的郁金香出現在全國大大小小的花車游行、花卉展覽和花田觀光上，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前往欣賞。

?Venlo型溫室

據Statista Research Department估計，荷蘭每年會培育出1200～1500類新花卉品種，以跟上市場潮流，新品種從研發(fā)到上市的平均耗時為5-6年。當地人運用創(chuàng)新的育種技術，培育出各種顏色、紋理和形狀的鮮花品種。

其中，Dümmen Orange是一家全球領先的花卉種植公司，擁有3500多個切花、盆栽等園藝品種，2019年營收達3.54億歐元。荷蘭花卉種業(yè)發(fā)達，離不開瓦赫寧根大學、萊頓大學等科研機構的技術支持。目前，鮮花品種選育經歷了傳統(tǒng)育種、分子育種、分子突變育種、基因修飾等跨越性發(fā)展階段，AFLP/SNP等分子標記技術、全基因組重測序技術等得到了充分利用，這為荷蘭花卉品種的更新換代發(fā)揮了巨大作用。

另外，當地有一種職業(yè)被當地稱為“植物獵人”（Plant Hunters），該群體以發(fā)現新奇的花卉和植物為工作內容，以供育種研究員培育新的花卉品類。新品種的命名通常由“屬”和“類”組成，種植者也可在其后添加其他信息，著名的有以荷蘭女王命名的“Máxima”郁金香，名人效應也會增大鮮花的市場知名度和接受度。

突破：完整產業(yè)鏈是保障，鮮花拍賣“獨樹一幟”

郁金香雖是荷蘭國花，但它并非本土品種。16世紀，荷蘭商人Carolus Clusius從土耳其帶回第一株郁金香，從此引發(fā)荷蘭的“郁金香狂熱”（Tulip Mania）。在當時，最昂貴的單株郁金香可以買下位于阿姆斯特丹運河邊的一棟豪宅，以郁金香為代表的花卉產業(yè)顯示出強大的經濟屬性。

當一朵花成熟并達到可以銷售的程度，便會被采收并使用花桶和花盒進行包裝，通過拍賣手推車（auction trolleys）、貨車、飛機、火車或海運等形式運至拍賣市場。在Royal Flora Holland拍賣中心，每天都有來自60多個不同國家的鮮花和植物抵達這里，在儲藏室中進行“冬眠”。

自1902年被發(fā)明以來，拍賣時鐘（Auction Clock）便作為Royal Flora Holland拍賣制度的核心工具被沿用至今。拍賣時鐘內包含從0到99的數字，正在拍賣的產品信息（包括數量、類型、顏色、種植者姓名等）可在時鐘顯示器上讀取。每天共35個時鐘運行，每個時鐘只負責一種產品的銷售。

在拍賣師介紹過程中，顧客可以隨時按下時鐘上的數字使之停止，而這個數字便是顧客需要采購的產品數量，如果顧客動作太慢，心儀的產品便會被其他競拍者“清空”。拍賣結束后，產品會通過傳送帶到達配送大廳，顧客根據號碼可領取自己“購物成果”。

如今，隨著信息技術的革新，顧客即使在家中也能一鍵完成“遠程購買”（KOA，荷蘭語為Kopen Op Afstand），甚至同時參與多個產品的競拍。每天，鮮花的價格都會根據市場供需情況發(fā)生改變。在情人節(jié)、婦女節(jié)和母親節(jié)等特殊日子，鮮花會更加暢銷。

在荷蘭，花卉的培育、種植、物流和銷售環(huán)環(huán)相扣，已構成一條完整、高效和專業(yè)的產業(yè)鏈條。荷蘭在歐洲的交通位置及廣泛的國際貿易聯系，使其成為歐洲花卉市場的核心。2020年，Royal Flora Holland的玫瑰銷售量達到了28.1億朵，郁金香的銷售量約為17.5億朵。

當前，市面上常見的商品拍賣分為英國式拍賣（升價拍賣）、荷蘭式拍賣（降價拍賣）和封閉式拍賣（信息不公開，價高者得）。荷蘭的鮮花拍賣制度屬于降價式競拍，被廣泛應用于花卉、水果、奶酪、海鮮和煙草等容易腐爛的產品交易。2000年，云南省政府將花卉拍賣引入當地，如今，這種源自于荷蘭的花卉交易機制在昆明市斗南花卉交易中心已經持續(xù)了20余年。

荷蘭花卉產業(yè)的經驗借鑒

400多年來，伴隨著溫室科技的成熟與應用、鮮花育種的產業(yè)化和拍賣制度的聞名于世，荷蘭的花卉產業(yè)已發(fā)展成要素齊全、組織完善、分工細致、技術先進、服務專業(yè)的知識技術密集型產業(yè)集群。

就花卉產業(yè)本身而言，種、儲、運、銷四個環(huán)節(jié)尤為關鍵。

我國幅員遼闊，氣候帶多樣，熱帶、亞熱帶和溫帶均有適合鮮花生長的地域環(huán)境。能種是一回事，種出好花更為重要。近年來我國持續(xù)加大鮮花種質資源研發(fā)投入，鮮花品種“卡脖子”核心技術攻關工作有較大進展。2022年，云南省農科院花卉研究所發(fā)布了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杜鵑、山茶、百合等八大類31個品種，其中“赤子丹心”月季和“秋日”非洲菊也成為我國在發(fā)達國家申請的首批花卉新品種。

從收獲到銷售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常常由儲存和運輸共同組成，高效的物流系統(tǒng)、全程低溫保鮮是這一環(huán)節(jié)的保障。我國電商物流發(fā)達，以云南鮮切花為例，從平臺下單到消費者收貨，過程最快僅需兩三天（偏遠地區(qū)除外）。但僅有部分商家采用冷鏈運輸方式，或多或少會造成折損，且增加銷售成本。因此，在未來，包括鮮花在內的生鮮農產品冷鏈物流體系打造將是一大重點。

除電商直銷外，線下實體店分銷模式在我國花卉市場更為傳統(tǒng)和常見。從業(yè)人員的培訓主要以師傅帶徒弟的方式完成，經受專業(yè)化培養(yǎng)的從業(yè)者不到總數的1/5，而銷售、管理和營銷等層面的人才更是屈指可數。荷蘭鮮花拍賣制度之所以經久不衰，在于行業(yè)各主體的緊密合作和專業(yè)化分工。

同時我們也需要看到，荷蘭花卉產業(yè)并非一帆風順，人類歷史上最早的金融危機便與郁金香有關。17世紀，荷蘭爆發(fā)了著名的“郁金香泡沫”（Tulip Bubble）事件。初入荷蘭的郁金香作為稀有品供不應求，出于對財富的狂熱追求，大量商人在郁金香球莖成熟之前便與種植者預定訂單，然而這些預定合同也變得價值連城，開始被高價瘋搶、轉手，出現“全民炒花”局面。隨后，供需差距的縮小造成郁金香價格暴跌，商人也開始大量拋售訂單，“一夜致富”的夢想隨之破滅。

郁金香效應揭示了投資市場中投機行為和市場波動的風險?；ɑ苁袌龅姆€(wěn)定發(fā)展，離不開政府監(jiān)管，但更需要良好的市場調節(jié)和行業(yè)調控，而荷蘭的鮮花拍賣制度正是一條有效的示范路徑。促進行業(yè)專業(yè)化、產品標準化，是我國鮮花零售實現規(guī)?；l(fā)展的必經之路。

在“她經濟”和電商零售的背景下，更多的鮮花企業(yè)轉戰(zhàn)線上，2022年我國的鮮花電商市場規(guī)模更是達到1086.8億元。荷蘭花卉產業(yè)“源于舶來、興于本土、輻射全球”，其進化之路并不能完全復制粘貼，但其花卉育種、種植和銷售模式的底層邏輯卻可以應用到我國鮮花產業(yè)的發(fā)展實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