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
作者有話說: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栗子的催稿大法,瑟瑟發(fā)抖。但必須承認(rèn)如果沒有栗子的小皮鞭,這篇可能真的就難產(chǎn)啦?。ㄐΓ┠瓿跞ヂ犃艘粓鲴R勒的第二交響曲《復(fù)活》后,就一直想寫一個患了絕癥的光頭男主角,如今也算是圓夢。這是我第一次寫悲劇,但我想,男主角聽到愛人的琴聲,從此一往情深,也不算辜負(fù)年華 。
三句話 :他為了她能飛得更高,終于還是將她推開。
一 道歉有用的話,還用警察干嘛干嗎?。?/p>
水星廣場在西郊,音樂學(xué)院離這里不遠(yuǎn)。天氣晴朗的日子,常??梢钥吹揭魳穼W(xué)院的學(xué)生帶著樂器來廣場上演奏。
夏曦和是這里新來的面孔。她今年大四,是音樂學(xué)院小提琴演奏系的學(xué)生。老師說她技術(shù)不差,都說她有天賦,就是太容易怯場,因此建議她來水星廣場這邊練練膽。
今天是夏曦和第一次來這里拉琴。
她心里著實害羞,便找了個廣場上人流量不多的偏僻角落,半邊還有根幾人寬的柱子給她擋著。只是她在這里拉了快一個下午,不說賺了多少錢,就連圍觀的人都少得可憐。
一曲結(jié)束,她放下肩膀上的琴,還沒喘口氣,就聽到了幾聲尖叫。
“放開我!放開!我要投訴你!”
夏曦和扭頭循聲望去,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顆亮燦燦的光頭。光頭不住地掙扎,被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護(hù)人員架著,簇?fù)碇鶐撞街馔T诮诌叺囊惠v救護(hù)車上帶。
“……好像是神經(jīng)病跑出來了?”夏曦和聽到路人興高采烈地與身旁人交談,呆愣愣地看著那個遠(yuǎn)去的身影。
“也太有活力了,這光頭?!彼÷暪緡佒瑳]想到以前只在段子上見到過的場景,今天還真給她碰到了。
這會兒周圍人的注意力全被那光頭拉了去,也沒人聽琴,她索性收拾東西準(zhǔn)備返校。拉了一下午,她連五十塊都沒掙到。有些無奈地?fù)u了搖頭,卻又聽到路人的唏噓。
“我看他穿著病號服,覺得可憐就給里頭放了五塊錢?!?/p>
“現(xiàn)在人走了錢沒拿,怎么辦?”
夏曦和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勁。她繞到石柱對面,這才發(fā)現(xiàn)和她一柱之隔的地方正放了個破帽子,隱約還可見到帽子里的幾張粉色票子。夏曦和瞪著那一帽子的錢,心頭冒起一陣火——敢情那個神經(jīng)病剛剛是架了把小提琴假裝拉琴,然后用著她的琴聲招搖撞騙?
太過分了吧!
而就當(dāng)此時,那光頭不知使了個什么招竟掙脫了那幾個醫(yī)護(hù)人員,連蹦帶跳地跑過來撿他的帽子。正好和怒氣沖天的夏曦和撞懟了個正著。
光頭面容消瘦,兩頰凹陷下去了一塊,臉色蠟黃,滿臉都寫著“不健康”。夏曦和確定自己以前從未見過這人,但卻覺得他莫名的眼熟。
“……我好像見過你!”怒氣壓在胸口,她卻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一時氣急,冒出了這樣句話。
那光頭扭頭看了夏曦和一眼,對著她擠了擠眼睛笑了笑。還未等他說什么,追著過來的醫(yī)護(hù)人員又把他架了起來,滿口道歉,將那人架走。
夏曦和就這么直愣愣地看著那光頭帶著她賣藝得來的錢,坐上救護(hù)車,呼嘯離開。
……道歉有用的話,還用警察干嘛干嗎?。?/p>
死光頭,還她錢啊!
二 人群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顆光頭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會發(fā)生得莫名其妙。
十一國慶,她跟著幾個同學(xué)組的室內(nèi)樂小樂團來到中心醫(yī)院給病人們做慰問演出。演奏曲目之一就是貝多芬的小提琴奏鳴曲《春天》的第一樂章。耳熟能詳?shù)那樱⒁庖埠谩?/p>
就是在演出時,夏曦和怯場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僅如此,今天的鋼琴伴奏部分是由學(xué)校里的鋼琴系女神林西擔(dān)當(dāng)。林西是鋼琴系第一名,也是夏曦和崇拜的對象。只是與偶像在一起演奏,她好像比平時變得更加緊張。
一曲《春天》被她拉得有些磕絆,若是專業(yè)人士聽了就會發(fā)現(xiàn),這首曲子相比之前的演奏大失水準(zhǔn)。到了鋼琴獨奏部分,她才終于松了口氣,抬起頭去看觀眾席,想看看聽眾們都有什么反應(yīng)。
演出的場地在醫(yī)院住院部的小花園里,病人來了不少。而夏曦和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人群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光頭。
——一個穿著病號服光頭,這會兒正雙手抱胸站在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夏曦和原本因為怯場而起的小情緒瞬間被這著突如其來的驚訝和憤怒沖刷得一干二凈。這人,不就是前段時間在廣場上借他她琴聲演雙簧,把她的錢全部賺走的神經(jīng)病嗎!
光頭對著夏曦和擠了擠眼睛,又伸出手指指了指。夏曦和這才發(fā)現(xiàn),鋼琴獨奏的部分已經(jīng)結(jié)束,到了她該要演奏的地方。而她竟因為看到他,氣得忘記了演奏!
顧不得林西向她投來的疑惑目光,她只能咬著后槽牙,硬著頭皮把后半段拉完。那光頭見著她這副被氣到的模樣,竟還興致勃勃地找了個空位坐下,擺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聽完了正常演奏會。
死光頭!
三 傅荊揚
演奏會結(jié)束,在臺上一直憋著的情緒瞬時如同泥石流一般,“轟隆”一聲泄下。夏曦和飛快地的收拾東西,就只想要去找那個光頭算賬。
“別著急,等等還要去見一位前輩。”林西見著她那副著急的模樣,不由出聲攔住。
想到自己就是去找那光頭怕也算不出個什么五六七,夏曦和收拾樂譜的手頓了頓,一聲不甘的長嘆,她重新坐回座位上。
“今天是怎么了?”林西不緊不慢地把樂譜放進(jìn)隨身的包里,有些好笑地問。
“……沒?!毕年睾蛽u了搖頭搪塞。,“就……看到了個仇人。”
“你還會有仇人?。俊绷治餍χ嗔巳嘞年睾偷陌l(fā)頂,又從她身邊走開。樂團是林西組的,今天這場演出也是她負(fù)責(zé)聯(lián)絡(luò)的。而對于等會兒要見的這位前輩他并沒有給團員們透露更多,只說這是一個送給他們的國慶節(jié)彩蛋。
只是夏曦和沒有想到的是,林西給他們準(zhǔn)備的“彩蛋”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死光頭!
光頭見他們來,態(tài)度極和善地招呼他們坐下。同學(xué)們紛紛在病房的沙發(fā)上落座,唯留夏曦和一人像是被施了石化魔咒一般,還呆楞楞地站在原地。
“這位同學(xué)是怎么了?”他彎著笑眼,對夏曦和抬了抬下巴。
夏曦和死死咬著后槽牙,才沒使情緒失控。她就說這光頭怎么特眼熟——原來他不是別人,正是古典樂界的大牛人,傅荊揚!
傅荊揚這名字常與“天才”畫劃等號。他比夏曦和沒大兩歲,但在少年時期就以小提琴家的身份出道,名揚四海。而這位爺小提琴拉得好好的,幾年前卻轉(zhuǎn)行去做了指揮,不過即便如此,他照樣混得風(fēng)生水起。只是今年年后不知怎的,他突然在整個樂壇都銷聲匿跡,原本定下的演出行程也皆被取消。
后來聽八卦小道消息八卦,他好像是病了。而夏曦和卻沒想到,傅荊揚竟會病得這么厲害。
——面容消瘦,臉色蒼白,頭發(fā)因為化療的緣故已落得干干凈凈。才是二十來歲的年紀(jì),現(xiàn)在卻瘦成了一把骨頭。
傅荊揚同團員們聊了聊,以指揮的角度談了談方才的那場演奏會,提了不少建議。而被他點名最多的一位,就是夏曦和。
她因為水星廣場的事對傅荊揚一直有意見,但卻不得不認(rèn)同他對自己提出的每一點建議。傅荊揚說得誠懇,他在談起音樂的時候,眼中迸射出的光幾乎能夠掩蓋住他暗淡的臉色。
心中的情緒翻了幾翻,原本對他的憤怒化成了水汽,就這么在空中消散了。
四 Bravo!
國慶節(jié)之后,天氣逐漸冷了下來。夏曦和的心情也同這天氣一般,不甚美麗。又一次,她因為怯場,錯失了參加一個國際比賽的資格。參賽名單出來的那天,她失落的地離開學(xué)校,漫無目的地走。
古典音樂發(fā)源于西方,如果想要發(fā)展,出國深造是必不可少的??沙鰢厝皇切枰淮蠊P錢,這筆錢她付不出,只能靠著比賽的方式獲得獎學(xué)金。
然而她怯場的老毛病怎么都改不掉,比賽這條路走不通。還有一年就要畢業(yè),接下去她的路要如何去走?
思緒茫然飄著,她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水星廣場。今天是周日,在這里演奏的學(xué)生不少。她走著、瞧著,突然在一張長凳上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
今天傅荊揚倒沒穿那件無比顯眼的病號服。不僅如此,他還帶了個毛線帽,把那顆锃光瓦亮的光頭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他手里拿了把干玉米粒,身旁聚集了不少廣場上的鴿子。傅荊揚顯然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夏曦和,他對她點著頭笑了笑,示意她過來。
知道了傅荊揚的身份,她自然也不再會對著他沒大沒小。乖順地走到傅荊揚身邊坐下,她開口打招呼。
“傅老師好。”
傅荊揚笑了笑,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喂鴿子。
“您最近身體怎樣?”
“就那樣?!?/p>
想起上次傅荊揚被一群醫(yī)生護(hù)士架走的場面,她心里打了個突?!澳@次不會還是偷跑出來的吧?”她側(cè)頭看著傅荊揚,他的眼窩深陷、顴骨突出,臉頰比上次遇到時更為消瘦。
“噗。”傅荊揚嗤笑一聲,抬起頭朝著另一個方向揚了揚下巴。夏曦和順著他指向的方向看過去,幾個穿著看護(hù)服飾的人就站在一旁。原來如此。
“傅老師今天怎么不假裝拉琴了……”夏曦和半是好奇滿是埋怨地問。
“我很挑的,你當(dāng)我是誰的琴聲都能看得上?”傅荊揚瞥了夏曦和,把手里的玉米粒里向空中一拋,拍了拍手,笑著看向她。
夏曦和愣了一愣,這意思是,他上次找了自己來當(dāng)冤大頭,還是因為她拉得好?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要開心還是無奈。但被傅荊揚這樣的大師夸獎,怎么著都算是件喜事。在因為學(xué)校那邊失了參賽名額而抑郁的心情,在此時竟因為傅荊揚的幾句話而云開見日。
“不過別開心太早?!备登G揚拿過自己放在身邊的琴盒,輕輕撫了撫,又說?!澳氵€是缺少歷練,嫩著呢?!?/p>
剛剛還如同氣球一般不斷上升的心情,在此刻瞬間如同被人戳破一般,陡然跌下了云端。
“.…..……這我知道?!边€用您說?!安蝗灰膊粫韽V場練琴了……”
傅荊揚看著夏曦和低頭咕噥的模樣,好笑地?fù)u了搖頭。
“小丫頭,努力吧。古典樂向來是西方社會的傳統(tǒng)項目。越早出國深造越好,你現(xiàn)在都快大學(xué)畢業(yè)卻還在國內(nèi)待著,已經(jīng)處于鄙視鏈的最底低端了,如果日后想成為職業(yè)音樂人,這樣可是不行的?!?/p>
就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夏曦和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自卑和焦慮毫無保留地攤在了太陽面前曬。夏曦和窘迫的臉頰瞬間燒紅,局促又結(jié)巴地反駁:“我……我知道!又不用您來說!”
“知道?”傅荊揚又笑了一聲。“那就趕緊克服自己那怯場的毛病。上次在醫(yī)院的演奏,前面還好好的,到了后面直接垮成了泥石流?!?/p>
夏曦和猛地從椅子上起身,低頭怒視著傅荊揚。
“……您怎么能這么說……誰說我沒努力,又不是人人都像是您這樣的天才……”
傅荊揚沒說話,只是抬頭,表情依舊淡然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對視幾秒,他打開手中的琴盒,拿出了里面的小提琴。
“來,”他將小提琴和弓遞到夏曦和面前?!袄欢挝衣犅??!?/p>
能夠得到大師指點是所有小提琴手夢寐以求的事情,更何況這個大師還是傅荊揚??擅髅魃弦幻胨€生著他的氣。
“嗯?”他又笑,與夏曦和大眼瞪小眼。
“…….…..拉什么?”最終夏曦和敗下陣,不僅是因為她的確想要得到傅荊揚的指點,更重要的是,他手中的這把眾所周知的琴——斯特拉迪瓦里,是價值三百萬的世界名琴。夏曦和不止一次在傅荊揚的專輯CD中聽過這把琴的音色。那是每個小提琴手的夢寐以求。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把琴,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先拉了幾個空弦試音。
“還是那首《春天》吧。” 傅荊揚瞇著眼睛,神情舒緩地靠在長椅上,看上去很是享受。“別管周圍的人,給我一個人拉就好,讓我聽聽你的真實水平。”
夏曦和點了點頭,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再睜眼時,她的眼中只剩平靜。
沒有了鋼琴伴奏,小提琴的音色更顯悠揚婉轉(zhuǎn)。夏曦和的琴聲很干凈,就像是春風(fēng)拂面一般,讓人由頭到腳都舒服起來。
正如傅荊揚第一聽到她的琴聲那樣。
傅荊揚雖然才二十來歲,卻已有了太多的人生經(jīng)歷。人人都?xì)J羨他的經(jīng)歷,叫他“超人”,而他也是這樣看自己的。可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在他二十八歲生日才過,命運就和他開了個大笑話。他練琴愈越發(fā)不得勁,無法控制手指。去檢查,才知道他患上了多發(fā)性硬化癥。正是因為這件事,他才從一位小提琴演奏家轉(zhuǎn)行變成了指揮。
可即便他如此妥協(xié),命運卻依舊不愿放過他。就在今年年初,又一次進(jìn)了醫(yī)院。這一次,他被醫(yī)院診斷出了癌癥。
接連的病痛打擊幾乎讓他一蹶不振。他曾崩潰的地帶著琴從醫(yī)院逃出來,漫無目的地走到了水星廣場。就在他最自暴自棄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來自角落的琴聲。琴聲干凈治愈,雖有些稚嫩卻飽含著情感,讓他駐足不前。
此時,回憶中的琴聲與現(xiàn)實重合,他看著夏曦和,眼中是滿滿的欣賞與期望。
整首曲子拉完,夏曦和才敢把頭抬起來。不知何時,在她周圍已經(jīng)聚集了一圈又一圈的觀眾。
“Bravo!”傅荊揚笑著帶頭鼓起了掌,周圍的路人見此,也跟著歡呼尖叫起來。夏曦和既驚訝又喜悅地看著周圍圍觀的路人,嘴角控制不住的上翹。
“怎么,還緊張不了?”傅荊揚勾起嘴角,笑問道。
夏曦和捏了把手心的汗,環(huán)視了一圈圍觀她的路人,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出息?!彼粥托σ宦晸u搖頭。而這次,夏曦和對他嘴角的那抹揶揄的笑卻格外受用。
五 我不要你的琴
自那天在水星廣場的相遇后,夏曦和時不時就會厚著臉皮去醫(yī)院看望傅荊揚,找他來指點自己練琴。一來二去,兩人也熟悉了起來。除了偶爾的毒舌,傅荊揚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老師。
有了他的指點,夏曦和進(jìn)步飛快。期末很快到來,這一周她瘋狂練琴,沒什么時間去醫(yī)院看傅荊揚,直到最后一門考試結(jié)束,她才匆匆地背上琴盒朝醫(yī)院奔去。
約莫有兩周時間沒去見傅荊揚,還不知道那個小心眼的人見了她后又要怎么毒舌她一番。天已經(jīng)到了最冷的時候,昨天還下了一場大雪。至今人行道上的雪還沒被清理干凈。
想到傅荊揚,夏曦和心里忍不住同情起他來。那個在醫(yī)院耐不住性子的人,這幾天怕是要愁壞了。
熟門熟路來到傅荊揚的病房外,她發(fā)現(xiàn)病房的門開著,護(hù)工卻在外面站著。她疑問地看向護(hù)工,護(hù)工卻抹了把眼淚。她輕輕地在門板上敲了三聲,里面正在交談的人看到了她的到來。、
“來了還不趕緊進(jìn)來?”傅荊揚帶著笑意的聲音從病房里傳來。夏曦和有些懵發(fā)蒙怔地走進(jìn)去,發(fā)現(xiàn)傅荊揚旁邊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陌生男子。
“鄒明律師?!备登G揚為兩人介紹?!拔摇瓕W(xué)生,”他猶豫了一下,“夏曦和?!?/p>
“你不是不收學(xué)生嗎?”鄒律師看了眼夏曦和點了點頭。
“你管得寬?!备登G揚翻了個白眼。
“鄒律師是我朋友?!备登G揚示意夏曦和坐下,同她解釋鄒律師出現(xiàn)在這的原因?!八裉爝^來是幫我擬遺囑的?!?/p>
窗外的雪已經(jīng)停了許久,而一聲“遺囑”卻瞬間使夏曦和如墜冰窟,將她拉入那個她一直都刻意回避的世界。
遺囑。
她清楚的地知道傅荊揚的病情,卻只能無能為力的地看著他日漸消瘦下去。平時他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讓她完全忘記了他是一個患了絕癥的病人。原來這就是護(hù)工在外面抹淚的原因。
“……”夏曦和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些什么話來。
“別擺出那副表情。”坐在病床上的傅荊揚嫌棄怪地看了夏曦和一眼?!拔疫€說要把我的那把斯特拉迪瓦里留給你呢?!?/p>
“……我不要……”她沉默了半天,最終就從嘴中擠出這幾個字。
“……你該換琴了”傅荊揚沒說話,。良久,他重新擺出了個微笑,可正要再說些什么時,竟被夏曦和打斷。
“我不要?!彼穆曇羯陨蕴岣吡藥追?,還帶出了絲絲哭腔。,“我說了我不要!”
鄒明瞧著這兩人的狀態(tài),就知自己不便多留,正要尋個借口離開。沙發(fā)上的小姑娘卻猛地起身,奪門而出。
“……這怎么辦?”鄒明看向傅荊揚。
傅荊揚沒理他,只把頭偏過一方,背影寂寥地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的景。外面又下起了大雪,加上昨日未化的積雪,真是白茫茫一片。那景象,就如此刻他的心情。
病房外,夏曦和背靠著墻,全身無力地滑落在地。她將臉埋進(jìn)雙膝,緊緊抱住自己。
六 冬日的綠樹
傅荊揚的病在這個冬天經(jīng)歷了好幾次惡化,化療對他來說副作用太大,病還沒好,他的身體先垮掉了。夏曦和整個寒假都花在了醫(yī)院,傅荊揚見了她就煩,甚至開始趕人。
“回去練琴去。”傅荊揚催她。
夏曦和就定定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怎么都不說話。傅荊揚前天晚上又進(jìn)了一次搶救室,上午剛醒,這叫她如何走得開。
“我不走?!彼p聲道,又瞥了傅荊揚一眼,繼續(xù)低頭去看手中的《歐亨利小說選》,一副就在此地安營扎寨的模樣。
“你就氣死我?!彼L嘆了口氣,扭頭看向窗外。深冬臘月,樹干上光禿禿的,毫無生機。他不知道自己和窗外那枯枝比起來,誰更沒有生氣。夏曦和偷偷從書本中抬起頭,循著傅荊揚的目光望去,咬了咬下唇。
第二天,天難得放晴,傅荊揚今天的狀況比起昨天好了許多。早晨他醒來,護(hù)工照例把窗簾拉開給他曬太陽。結(jié)果一拉窗簾,傅荊揚就聽到護(hù)工一聲驚呼。
“怎么了?”
“您快看!”護(hù)工滿臉喜色地轉(zhuǎn)過身,把窗口給傅荊揚讓開。傅荊揚看向窗外,昨日還干禿禿的樹枝今天就染上了一層綠。他看著那稚嫩的綠,難得愣住。
“這樹都抽芽了!冬天過去了!” 護(hù)工小心翼翼的地把病床床頭搖起來讓傅荊揚坐起來,讓他看得更舒服一些。
傅荊揚怔怔地看著窗外,良久,嘴角勾起了一絲復(fù)雜的微笑。
夏曦和這天和往常一樣,按時來到病房。她今天還帶了雞湯過來,給傅荊揚補身子。把雞湯倒碗里的時候,傅荊揚突然開口問:“你手指上的那點綠色是怎么回事?”
夏曦和像是被燙到一樣,連忙將手握成了拳?!芭⒆幼雒兰?,沒見過?”
“美甲美到指肚上了?”傅荊揚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七八度,凍得夏曦和頓時僵住了手上的動作。他看著面前的小姑娘,揉了揉太陽穴又放緩臉色。,“你的手是用來拉琴的?!?/p>
夏曦和不語。
“罷了?!备登G揚搖了搖頭?!瓣睾?,陪我看部電影吧?!?/p>
傅荊揚選的是九五年的片子,巖井俊二的《情書》。影片一開始,就是女主角渡邊博子去未婚夫藤井樹的墓前悼念。接下來的故事則講述了藤井樹甜澀的初戀。,而就在觀眾沉浸在那初戀的小美好中,卻陡然發(fā)現(xiàn),在故事之初,導(dǎo)演就告訴了他們,那個曾經(jīng)青春又別扭的美少年已經(jīng)死于雪難。
這是一個沒有未來,卻又美好動人的故事。
“曦和,不要愛上一個沒有未來的人?!?/p>
“……你管我?!毕年睾碗y得頂嘴。
“去留學(xué)吧,等錄取通知書回來,我給你發(fā)助學(xué)基金?!币娤年睾筒粍?,傅荊揚閉了閉眼。
“聽話?!?/p>
七 延期
就好像傅荊揚的那一聲“乖”真的有魔力,那天之后,除了音樂上的學(xué)習(xí),夏曦和還準(zhǔn)備起了語言考試。一轉(zhuǎn)眼就到了畢業(yè)季。畢業(yè)晚會上,林西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壓軸演出。除了幾首難度極高的鋼琴獨奏之外,她還邀請夏曦和與他一起表演了一曲鋼琴小提琴二重奏。
夏曦和以近乎完美的演奏驚艷了所有聽眾。演出結(jié)束后,教她的徐老師專門找到了她。
“我就說你特有天賦,只要你不怯場。”徐老師拉著她的手在后臺,百般歡喜?!榜R上就是大四了,對未來有什么打算?”
夏曦和先是愣了愣,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什么時候變得不怯場了。她點了點頭,“想申請茱莉亞音樂學(xué)院?!?/p>
一聽到那名字,與徐老師先是一愣。隨后眼神炙熱地看向夏曦和,目光中帶著欣喜的笑意。
“哎,你可終于知道上進(jìn)了!”徐老師喜笑顏開。,“不枉這么多年我對你的期待。”
夏曦和卻突然覺得有些喘不上氣,還有一個一直對她抱有期待、甚至扭轉(zhuǎn)了她容易怯場毛病的那個人,這會兒還正在病床上躺著深受病魔的折磨。她同徐老師告罪了一聲,借口家中有事,匆匆離開了后臺。
第二天是周末,她沒有課,卻在寢室里磨蹭了一上午才去醫(yī)院。明明是午飯時間,到了病房后卻發(fā)現(xiàn)傅荊揚還在睡。護(hù)工悄聲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傅先生昨晚熬了夜,所以今天上午精神不好。這會兒又睡著了?!?/p>
“他身體不舒服?”夏曦和皺緊眉頭,又看了一眼此時在病床上的人。
“沒有沒有,他昨晚守著電腦看夏小姐您的演出直播呢?!?/p>
因為林西壓軸的原因,昨天她上場時已是最后一個節(jié)目,那會兒都快十點半了,早就過了傅荊揚平時休息的時間。昨晚在后臺的那股喘不上氣的窒息感又來了。夏曦和深吸了一口氣,按了按眼角。
在她和護(hù)工說話間,病床上的人悠悠轉(zhuǎn)醒。
“我們吵到你了?”夏曦和愧疚地問?!澳阍偎粫?,不用管我?!?/p>
傅荊揚笑著搖了搖頭?!拔铱戳四阕蛲淼难莩觥1憩F(xiàn)得很不錯,看來錄取通知書指日可待?!彼岬竭@個,夏曦和又沉默了下去。良久,她附身給傅荊揚掖了掖被角。
“傅荊揚,你少操那么多心?!?/p>
“沒大沒小?!备登G揚皺眉。“我還教你拉琴,你就直接喊我名字?”
夏天炎熱,傅荊揚又受不住空調(diào)。兩人沒聊多久,他又虛弱地睡著了。從去年冬天開始,他的身體就時好時壞。這樣的狀況一直延續(xù)到年底,傅荊揚的身體狀況如天氣一般,也進(jìn)入了寒冬的季節(jié)。
醫(yī)院一度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單,所有人都覺得,他可能熬不過這年的冬天,可他卻屢屢奇跡般地挺了過來。只是春季來臨,萬物復(fù)蘇,他的身體狀況卻依舊停留在冬天。
四月底,夏曦和收到一封來自美國的郵件——那是茱莉亞音樂學(xué)院對她的錄取通知單。她反反復(fù)復(fù)將那封信看了好幾遍,不敢相信這件事真的發(fā)生。茱莉亞音樂學(xué)院是她一直以來夢想的學(xué)府,但她卻沒能想到自己真的能成為它其中的一員。
而這一切,都要感謝傅荊揚。
只是一想到那個極力要把自己往出外趕的男人,她心中又是一陣酸澀。再想起那人最近的身體狀況,一陣愁苦又上了眉頭。簡單地收拾了下,夏曦和趕往醫(yī)院??烧l知剛到病房門口,就看到一群醫(yī)生護(hù)士推著傅荊揚的病床趕往搶救室。
“傅荊揚?傅荊揚他怎么了?”夏曦和死死地抓著護(hù)工的手,雙目瞠圓,聲音發(fā)抖地問。
“傅先生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低燒不斷,剛剛接了個電話,講的都是英語。也不知說了什么,明明看著好好的,可是體征數(shù)據(jù)就不行了?!?/p>
搶救室的燈一直亮著,醫(yī)院又一次下達(dá)了病危通知單,傅荊揚的家人全在外面沉默地候著。走廊上的空氣宛若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終于在夜深人靜時,夏曦和從座位上起身,躲進(jìn)樓梯間,撥通了一個電話。
“……您好,我想要申請延期入學(xué)?!?/p>
“那,您想延期多久呢?”電話那邊的招生老師在了解了些情況后,聲音溫柔地問。
“延期……”夏曦和說不出來話。延期多久?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開,她絕不離開他半步。為什么要讓她去計算離開他的時間?
想到這,她瞬間崩潰地?zé)o聲大哭。
一夜搶救,傅荊揚又從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圈回來。這次他睡得更久,三四天后才醒來。而一睜眼,他就看到了病床前面色蠟黃、雙眼通紅的夏曦和。
“怎么這副樣子?!彼曇籼撊酰行┫訔壒?。“別人還會覺得生病的是你?!?/p>
夏曦和抿了抿嘴角,沒說話。
“開心點,都是要去茱莉亞音樂學(xué)院的大姑娘了。”
所以,他那天狀況突然不對,就是知道她被錄取,要離開了?夏曦和只覺得心口抽疼。她吸了吸鼻子,深呼吸。“我想好了,我不去了?!彼兆「登G揚那只骨瘦嶙峋的手,輕聲卻堅定地說。
病房的空氣又凝滯起來。傅荊揚眨了眨眼睛,像是沒聽清她的話一般。
“你必須去?!彼p眼通紅,原本平緩的呼吸又急促了起來?!澳惚仨毴?,沒的商量?!?/p>
“我不去?!毕年睾筒蛔〉?fù)u頭?!案登G揚,我不去。你給了我你的琴,你不能趕我走。”
“琴情”二字,此時聽到傅荊揚的耳中,早已分不清楚。
“走?!备登G揚閉上眼睛,胸前不住起伏,從喉頭深處吐出這句哽咽。
夏曦和沒想到,傅荊揚的離開會是那么突然。兩個月后的一天,她只是照?;亓颂思?,再回病房時,卻發(fā)現(xiàn)病房里干干凈凈,就像是從未有人來過一般。一陣清風(fēng)吹起白色的紗簾,吹動了窗口的風(fēng)鈴。唯有病床上的那個熟悉的琴盒,證明了房間主人曾經(jīng)來過。
夏曦和雙腿一軟,直接跪坐在地上。
“他是昨夜走的,不讓叫你來,最后交代我把這個交給你?!备的讣t著眼睛,把那琴盒打開,里面正是那把傳世名琴,斯特拉迪瓦里。
夏曦和抱著那把琴,終于在地上失聲痛哭。他為了她能飛得更高,終于還是將她推開。
七 尾聲
九月,紐約。
夏曦和第一個到了排練室,左右無人,她便自己先拿出曲譜和琴練習(xí)。一曲結(jié)束,門口響起來掌聲。
“那是斯特拉迪瓦里吧!”排練室門口,一個新加入樂團的同學(xué)目光晶亮地看著她手中的琴?!斑@音色也太好聽了!”
“對?!彼⑿χc了點頭。接著又轉(zhuǎn)頭,目光溫柔地看了看自己肩上的那把琴,懷念地?fù)崃藫崮乔偕?。曾有那么一個人,對她百般疼愛,不僅給了他的琴,也給了他的情。而今后,她要帶著這些,繼續(xù)前行。
“我們開始吧?!?/p>
編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