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吐泡泡的魚

劉青鵬

游貝貝是生活在湖里的一條小魚。一尺來長，長著圓腦袋，披著青魚鱗，整天樂呵呵的，特別喜歡跟著哥哥姐姐們在湖底歡快地忽上忽下。

在大家的溺愛下，她一直有意無意地忽視著自身一個很大的缺點(diǎn)——畢竟在快樂的日子里，不會吐泡泡并不是多么嚴(yán)重的問題。

直到正式成為“長青草”小學(xué)的一名學(xué)生時，她才發(fā)現(xiàn)，除了自己，其他的魚兒都會吐泡泡。

語文老師問她：“你能描述一下吐泡泡時的細(xì)節(jié)么？”

游貝貝低下頭，絞盡腦汁想呀想，還是不知如何做答。

下課了，一群小魚兒圍著她，像打量怪物一樣看著游貝貝。竊竊私語過后，在調(diào)皮的同學(xué)帶領(lǐng)下，大家故意咕嚕咕嚕朝她吐泡泡，頓時讓湖水蒸騰起無數(shù)個歪歪扭扭的泡泡，周圍像煮沸的開水一樣，充滿了炙熱的嘲弄。

游貝貝淚眼婆娑地從小魚群里游了出來，頭也不回，離開了老師和同學(xué)，一頭扎進(jìn)了黑漆漆的深水中。

“我不會！我不會！我天生就不會！”空曠的湖底淤泥廣場，游貝貝委屈的聲音就像一陣陣清脆的鼓點(diǎn)，激起層層蕩漾的

波紋。

“是誰在這兒大聲嚷嚷？”一只老烏龜從水草中鉆了出來，他伸直脖子，雙目圓瞪，一副生氣的樣子。

“對……對不起，烏龜爺爺?！庇呜愗愙s緊收起委屈，轉(zhuǎn)而輕聲道歉，“我不知道您在這兒休息?！?/p>

老烏龜上下打量著不知所措的游貝貝，嘆了一口氣，問：“小家伙，這個時間不去上課，跑到這里哭什么？”

游貝貝咬著嘴唇，淚水再一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所有的魚兒都會吐泡泡，可是我不會，一直不會……”

老烏龜有些詫異，他似乎沒有見過不會吐泡泡的魚，頓了頓說：“不會吐泡泡啊，應(yīng)該不是什么很大的缺點(diǎn)吧？要不這樣，我教教你，看能不能讓你學(xué)會。”

“可我，可我，從小就不會，”游貝貝怯怯地看著老烏龜，眼神里有害怕，更有期待，“爸爸媽媽教了我很長時間，最后都無奈地放棄了?！?/p>

“或許是他們教的方法不對，來，用我的方法試一試。”老烏龜一邊說一邊把身子立了起來，一陣氣運(yùn)丹田后，將腮幫鼓得圓圓的，“看到了嗎？一定要把空氣鼓到喉嚨口，最后一口氣全部吐出來?！?/p>

游貝貝眨巴眨巴眼，學(xué)著老烏龜?shù)臉幼樱餐χ绷松眢w，將全身力氣集中于喉嚨口，一陣臉紅脖子粗后，發(fā)出了一串銀鈴般的“咿咿呀呀”聲。

老烏龜急了，游到貝貝身邊，一遍一遍地指揮她彎腰、闔首、吐氣，可無論怎么使勁，泡泡就是不從嘴里蹦出來。

游貝貝更著急，不斷嘗試著將氣體從喉嚨擠出來，她拼命吸水吐氣，可從口中吐出來的不是泡泡，而是一段段清脆的聲音：“咿呀咿呀，咚咚鏘鏘……”

最后，她魚鰭一軟，頹廢地坐在淤泥上：“烏龜爺爺，我盡力了，還是完全做不到。可能，我永遠(yuǎn)都學(xué)不會了?！?/p>

老烏龜直愣愣地盯著游貝貝，慈祥地建議：“小家伙，你能不能再接著吐泡泡……”

游貝貝搖搖頭：“我知道您的方法是對的，可我太笨了，真沒辦法做到，我吐不出泡泡。謝謝您的幫助?！?/p>

“泡泡雖然沒有吐出來，但我喜歡聽你的聲音?！崩蠟觚斶种欤行┎缓靡馑嫉卣f出了自己的真實(shí)想法，“我在這湖里活了這么多年，第一次聽到魚兒能發(fā)出這么動聽的聲音，這可比吐泡泡厲害多了。”

“什么？”游貝貝奇怪地瞪大眼睛。

“聲音，你的聲音特別好聽?！崩蠟觚斢种貜?fù)了一遍。

“老爺爺，您別安慰我了，聲音對于魚兒來說，一點(diǎn)兒用也沒有。會吐泡泡的魚才有出息。”

“這個這個……”老烏龜似乎也知道這個道理，支支吾吾半天，竟然不知如何往下接話了。

游貝貝倒是平靜了下來，聳聳肩說道：“既然老爺爺喜歡我的聲音，那我就給您唱首歌吧，雖然沒有什么大用處，但也是對您悉心教我表示感謝?！?/p>

說完，她轉(zhuǎn)了個身，深吸一口湖水，開始慢慢地哼唱起媽媽曾經(jīng)教給她的一首兒歌：“一條魚兒水里游，孤孤單單水里游，兩條魚兒水里游，搖搖尾巴碰碰頭，三條魚兒水里游，大家一起做朋友……”

游貝貝的聲音很甜美，一會兒如青絲撥弄，一會兒如錦瑟和鳴，那悅耳的音符在厚重的湖水中不斷回響，仿佛在黑色的湖水幕布中綻放的燦爛焰火，婉轉(zhuǎn)起伏，悠遠(yuǎn)

綿長。

一曲終了，老烏龜完全沉浸其中，良久才顫巍巍地說道：“太好聽了！太好聽了！簡直如神曲一般！”

游貝貝臉紅了，微笑著說：“謝謝爺爺喜歡?？墒牵鑼τ隰~兒來說，真的沒有什么幫助。我還是想學(xué)吐泡泡，做一條真正有出息的魚兒?！?/p>

老烏龜嘆了口氣，意猶未盡似的托著下巴，想了好半天，指著前方說道：“這樣吧，我雖然沒有教會你吐泡泡，但我被你的聲音征服了。告訴你個秘密，我認(rèn)識湖里的泥鰍先生，據(jù)說，那家伙有教魚兒吐泡泡的偏方?！?/p>

游貝貝頓時來了精神，顧不得道別，尾鰭一擺，箭一般朝老烏龜手指的方向沖去。

老烏龜瞧著游貝貝著急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對著她的背影大聲說：“泥鰍先生就在前面湖丘的淤泥底下，你就說是我介紹來的就好了！”

泥鰍先生隱藏得特別深，盡管老烏龜指明了方向，游貝貝還是一頓好找，終于在一塊松軟的淤泥中將睡眼惺忪的泥鰍先生給尋了出來。

“誰這么討厭啊，大白天擾人清夢！”泥鰍先生生氣地擺動尾巴，驚起一陣陣泥沙。

“咳咳咳……”游貝貝不得不將眼前混濁的湖水掃開，堆起一副笑臉湊上去：“尊，尊敬的泥鰍先生，我，我是烏龜爺爺介紹來的，想跟您學(xué)吐泡泡的方法。”

聽到是老烏龜介紹的，泥鰍先生這才收起一臉怒容，淡淡地說了句：“那老頭真愛管閑事?！?/p>

“那個，烏龜爺爺說，您有吐泡泡的偏方，可以教我嗎？”

“偏方？老家伙真這么說的？”

“是的，烏龜爺爺是這么說的?！庇呜愗愐荒樒诖?/p>

泥鰍先生樂了，在泥地里翻滾了三四下，笑呵呵地說道：“別聽老烏龜吹牛。我可沒有什么偏方，只是知道一些特別的方法罷了。不過話說回來，你這魚兒，不是天生就會吐泡泡嗎？還用得著跟我來學(xué)？”

游貝貝難過地低下頭，哽咽著說：“我是一條又笨又沒有出息的魚，大家都會吐泡泡，可我不會，一點(diǎn)兒也不會。”

“別哭，別哭，最受不了魚兒流眼淚了。我教你，我教你還不成嘛！”泥鰍先生趕緊游到貝貝身邊，拍著她的魚鰭安慰。

游貝貝點(diǎn)點(diǎn)頭，甩掉眼中的淚水，用無比期待的眼神看著泥鰍先生。

泥鰍先生游退了一點(diǎn)，盤著身體，開始用尾巴來回在湖水里掃動，那扭來扭去的樣子，像極了一根瘋狂擺動的水草。

“我的偏方其實(shí)很簡單，”他說道，“就是用跳舞的方式增加軀體的靈活度，從而讓魚鰓自然吸氣排氣，泡泡不自覺就冒出來啦！”

游貝貝愣愣地漂在原地，顯然不太理解泥鰍先生的意思。眼看著他扭著扭著就從嘴里冒出來一串又大又圓的泡泡，心一橫，也學(xué)著樣子開始擺動腹部和尾鰭。

可遺憾的是，無論怎么舞動，游貝貝嘴里就是無法吐出泡泡。

泥鰍先生這會兒已經(jīng)停了下來，他驚訝地看著拼命努力的游貝貝，嘴里竟然發(fā)出了“嘖嘖”的驚嘆。

“我，我太笨了，實(shí)在學(xué)不會?！庇呜愗惥趩蕵O了。

“別停！別停！你跳舞的樣子真是美極了！”泥鰍先生激動地大喊，“我敢肯定，你是這湖里舞跳得最棒的魚兒。”

游貝貝還是停了下來，低垂著腦袋：“可是，湖里的魚兒會吐出大泡泡才會有出息?！?/p>

泥鰍先生不置可否地?fù)u頭點(diǎn)頭，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也是第一次教魚兒吐泡泡失敗，完全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游貝貝嘆了口氣，建議道：“謝謝您，泥鰍先生，學(xué)不會是我太笨了，與您無關(guān)啦。這樣吧，您既然喜歡看我跳舞，我就再跳一次，算是對您悉心教導(dǎo)表示感謝?！?/p>

說完，游貝貝開始在湖水中跳起舞來。她慢慢地立起小小的魚身，一會兒優(yōu)美地旋轉(zhuǎn)，一會兒婀娜地擺尾，一會兒靜靜地俯身，一會兒深情地仰望，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從容不迫，美得實(shí)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接著，她換了舞步，一動一靜中，像是飛翔，又像步行，在層層疊疊涌動的湖水中，她像一位曼妙的仙子，將華美演繹到極致。

“太美了，太美了！”泥鰍先生禁不住大聲喝彩。

游貝貝收起身段，報以微笑：“謝謝，可是，會跳舞的魚兒并沒有什么用。只有學(xué)會吐泡泡，才能真正有出息。”

泥鰍先生無奈地說道：“要不，我再教你一遍，看能不能發(fā)生奇跡?！?/p>

“不了?！庇呜愗悡u搖頭，淚水像泉涌一樣流了下來，“我還是回家吧，至少爸爸媽媽不會嫌棄我?！?/p>

泥鰍先生一陣哽咽，剛想開口安慰，就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呼喊：“游貝貝同學(xué)，游貝貝同學(xué)！終于找到你了?！?/p>

回頭一看，一條青色的大魚和一只老烏龜從湖那頭急匆匆地游了過來。

“可找到你了，貝貝，急死老師啦?！鼻圄~游近了，如釋重負(fù)般笑著說，“要不是烏龜老先生說你在這個地方，還真找不到你?！?/p>

游貝貝低著頭，輕輕說道：“小林老師，您怎么來了？”

小林老師游到貝貝身邊，用魚鰭拍著游貝貝的頭，緩緩地說：“我是班主任，不允許任何孩子出事。找不著你，我當(dāng)然擔(dān)心啦。告訴我，出了什么事，要逃離學(xué)校？”

泥鰍先生看了看老烏龜和班主任，見游貝貝半天不答話，只得插嘴說道：“這孩子不會吐泡泡，覺得自己很沒用，所以干脆逃離學(xué)校了。”

小林老師很吃驚，用魚鰭拍了拍游貝貝的頭，親切地問：“游貝貝同學(xué)，真是這樣嗎？”

游貝貝點(diǎn)點(diǎn)頭，用極低的語調(diào)回答：“所有的同學(xué)都會吐泡泡，可我卻不會。我不想做個沒出息的魚兒?！?/p>

小林老師微微一笑，剛想說話，卻被泥鰍先生搶了先。泥鰍先生似乎特別激動，不停甩著尾巴說：“貝貝并不是一無是處，雖然有不會吐泡泡的缺點(diǎn)，但她的舞跳得特別棒?！?/p>

老烏龜也憤憤不平地補(bǔ)充：“雖然魚兒的確是以吐泡泡來衡量成長，但老夫卻特別喜歡游貝貝，她的歌聲是最動聽的！”

小林老師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過身，和藹地對游貝貝說：“看樣子烏龜老先生和泥鰍先生特別欣賞你。為什么你自己卻沒有自信呢？”

“我，我并不覺得唱歌跳舞對自己有什么幫助，這些都不是優(yōu)點(diǎn)?！庇呜愗惵曇舾土?。

“游貝貝同學(xué)，你錯了。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最優(yōu)秀的魚兒嗎？她們天生不會吐泡泡，卻擁有動聽的嗓音和曼妙的舞姿?！毙×掷蠋熡钟谓诵?，用溫情脈脈的語調(diào)說道，“她們就是美麗高貴的美人魚！”

游貝貝聽到這兒，終于抬起了頭，一雙明眸變得炯炯有神：“小林老師，您是說，不會吐泡泡的我，也可以成為美人魚嗎？”

小林老師肯定地回答：“當(dāng)然可以！因?yàn)?，你就是一條美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