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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音橋頭(短篇小說)

    2018-11-15 06:35:39金問漁
    青海湖 2018年10期
    關(guān)鍵詞:二舅大舅外婆

    ■金問漁

    在二舅失蹤28年后,大舅給我媽來電話,是不是想辦法找找?年屆八旬的大舅最后說,發(fā)動一切力量,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我想,大舅是觸景生情了,上一周,他回到紫薇鎮(zhèn)參加了我爸的葬禮,剛過七十的父親是他們這一代里走得最早的人,他的兄弟姊妹和母親的兄弟姊妹齊刷刷會集故鄉(xiāng)為他送行,遍插茱萸就少了二舅一人,大舅回到省城的第二天就給我媽來電話了。他也談到了自己身后的一些打算,請我媽去觀音橋頭看看,那里的公墓還有沒有墓地,他想待在爹娘身邊,這位無神論者期期艾艾表示,找不到二舅,去了那邊二老問起來咋辦?

    我媽馬上把大舅的意思發(fā)到家族的微信群里,她老人家剛在手機上裝了微信,還不大會玩,老眼昏花又不善手寫,就用語音的方式交流,一激動便口無遮攔,她與大舅間的一些私密話也泄露了出來,包括他倆都認為二舅已不在人世等等。而我的二舅媽和兩個表弟都在群里,他們沉默不語,我連忙去電話提醒她,有些話如果要對群里的某人講,可直接點開他頭像加朋友后再講,不然群里的每個人都知道了,就像”大字報“和廣播一樣。媽有些懊惱,便不再發(fā)聲了。大舅不玩微信,這事群里就她一人自言自語,她不出聲,二舅媽和她的兩個兒子不表態(tài),其他人自然也不便插嘴。小姨一看無人搭理媽,出來打圓場,說慢慢來,慢慢來,大姐夫剛走,還要做“七”,過段時間再議吧。良久,亦無人出來跟帖表達意見。

    對于二舅失蹤一事,大舅原本從不主動提及,還有大姨。大舅退休前是副廳級干部,大姨呢,擔任過縣里石油公司的老總,那年二舅不光彩地失蹤之后,他倆甚至有些惱羞成怒。大姨應酬多酒量好,但飯局上誰要是提及二舅,不管對方善意抑或惡意她都裝著醉即刻翻起那張俏臉;大舅遠在省城基本沒受騷擾,但他根正苗紅,是廳里的黨委委員兼紀委書記,總覺得不自在。

    我外婆生了三男三女,我媽是長女,排行老三,但我媽說,她上面原本還有個兄長,外公一看第三個又是男的,直接就把馬桶蓋蓋上溺死了。那男嬰健康漂亮白白胖胖,早上8點鐘太陽升起的時候出生的,媽說我外公外婆后來都有些后悔,那時家里在觀音橋頭開著點心店,又不是養(yǎng)不起,不知為何鬼迷心竅。我替這個剛出生就被剝奪生命的三舅不平的同時,又有些好奇,在糞水里溺死?后來才知,彼時此地風俗用馬桶接生,要準備一個干凈的馬桶,里面墊上棉絮,平放在產(chǎn)婦兩腿間或者干脆就讓她坐在上面生產(chǎn),順產(chǎn)的嬰兒會落到馬桶里,如果不打算要,就蓋上馬桶蓋悶死凍死或者舀入井水溺死,稍有善心的長輩會用溫水讓嬰兒死得舒服些。我聽得毛骨悚然,想不到印象里成天抱著個酒瓶的外公竟如此殘忍,虎毒尚不食子唉!

    后來想一想,也不是沒聽到過外公的負面評價,譬如我小姨就一直對外公不滿,說他沒有父愛。小姨五官端正,像極了外婆,遠瞥之下完全是大美女一個,但湊近一看,左側(cè)的嘴角明顯上翹,像戲文里的演員化妝時畫了半條嘴角的延長線,嘴巴也因此有點傾斜,那是她小時候發(fā)抽風病的后遺癥。抽風,現(xiàn)代醫(yī)學上稱為“驚厥”,是小兒時期常見的急癥,并非不治之癥也花不了多少醫(yī)藥費,但外公堅持不送醫(yī)。小姨說,外公嚷嚷“讓她死好了,讓她死好了!”也不知是她自己聽見的還是誰告訴她的,小姨義憤填膺講這個時,她的兄長、姐姐都沉默無語,沒有誰反駁。

    我的二舅小舅和阿姨們?nèi)绻磉_對長輩、對他們單位領(lǐng)導或者哪一級黨委政府的不滿時,只要大舅在場,一定是堅決制止,唯獨說外公壞話時,他總是一聲不吭,那次大年初三的年酒飯桌上,我看他昂首悶了一小口紅酒,裝作沒聽見。

    我與大舅見面不多,他1950年參軍后一直在蘭州軍區(qū)當兵,上世紀70年代末才轉(zhuǎn)業(yè)回省城;二舅和小舅(其實是四舅)則一直在老家工作生活。三個舅舅性格不一,大舅沉穩(wěn)、二舅精靈、小舅憨厚,根本尿不到一個壺里,成年后三人偶爾在一起,也常因三觀不同而爭得面紅耳赤。

    二舅一直抱怨命運不公,他讀省建工中專時,適逢國家三年困難時期,學校縮小辦學規(guī)模精減人員,沒畢業(yè)便被清退出來;而大舅,參軍后一步步升遷,到了師參謀長職位,兩人見面就“犯沖”。二舅對大舅說,你屬于上層建筑,我只是大浪淘沙篩出來的雜質(zhì),所以你甭高高在上教育我,咱倆如果換一下,說不定你比我還消極。大舅對他錯誤的世界觀與人生觀當然是義正詞嚴地予以駁斥,小舅呢,這會兒覺得大舅的說法對,那會兒又覺得二舅的觀點也沒錯,頻繁換邊站,把兩個哥哥都得罪了。在兄長與姐姐們眼里,小舅從來都是幸運兒,他16歲就參加了工作,而且進的是縣里最好的國營工廠。小舅初中畢業(yè)后無意再讀高中,外婆就去鎮(zhèn)里找了書記和鎮(zhèn)長,外婆說,我六個子女除二女兒讀中專外,大兒子參軍保家衛(wèi)國,二兒子和大女兒下鄉(xiāng)插隊落戶,小女兒支邊黑龍江,全都響應號召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了,現(xiàn)在這個最小的兒子無論如何都要留在自己身邊,政府得安排個工作!結(jié)果分配工作的紅榜貼出來,小舅的名字排在了第一個。小舅永遠都是樂呵呵的,對社會與政府充滿感恩之情,也頗為關(guān)注國際動態(tài),開口蘇美核彈,閉口阿富汗局勢,好像自己是中央委員似的。大舅與小舅年齡相差了20歲,對于這個小弟,他與二舅的看法倒是一致的:沒有吃過苦、思想不成熟。有一年春節(jié),我首次見到大舅偕妻帶兒從部隊回家過年,也見識了三個舅舅的不歡而散。年夜飯后,大家坐在一起邊嗑瓜子邊聊天,家長里短,鎮(zhèn)上的誰成親了,娶了誰家的姑娘;鎮(zhèn)上的誰去世了,活了85歲……聊著聊著,大舅突然對二舅說:“際遇不好,還是要多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二舅顯然猝不及防,他微微一怔,隨即反唇相譏:“恩格斯說過,‘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這段話啥意思,說的就是人太渺小了,任憑怎樣努力都沒用?!倍诉@么一說,輪到大舅怔住了,對于自己這個老哥,二舅已摸索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辦法,他心中正得意呢,小舅出來救場了:“恩格斯說的是大自然吧?”大舅忙說:“對,對,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是兩回事!”二舅狠狠瞪了小舅一眼,小舅卻渾然不覺,就這么爭爭吵吵大半夜后,三個舅舅第二天就互不搭理了。

    如今,那些熱熱鬧鬧的場面早已成為記憶,舊城改造的步伐還沒走到觀音橋片區(qū),這里依然是幾十年不變的舊模樣,只是人面不知何處去了。外公外婆過世后,老屋只剩下一個空殼日日夜夜在陽光雨露下腐朽,老屋西墻外就是觀音橋了,這是一座精致的石橋,欄板的石雕栩栩如生,欄板立柱上還有8個神態(tài)各異的小石獅,但走到橋的那一端,就從城鎮(zhèn)踏入了農(nóng)村,一條泥濘的土路蜿蜒向前漸漸沒入曠野。蘆葦叢沿著河岸歲歲枯榮,秋風乍起,像許多白發(fā)少年擠在一起,它們似乎閱盡了人間悲歡,寵辱不驚……一座不大的觀音廟局促在蘆葦蕩里,一年大半時光,它都猶抱琵琶半遮面,只在冬季農(nóng)民割去了枯萎的蘆稈后,站在觀音橋上才能窺得它的全貌,遇上下雪的日子,萬千雪花飄落在孤零零的山門與瓦礫上,道不盡的寂寞和蕭索。觀音廟后側(cè),鎮(zhèn)里在上世紀末新辟出了一塊公墓用地,這肅穆之地便又平添了幾分陰氣。

    我是眼看著觀音橋頭由盛而衰的,一年一年,初長成的年輕人接力賽似的離開小鎮(zhèn),往昔的喧鬧湮沒進了歲月。當略長我?guī)讱q的伙伴們都消失后,我常常獨坐在觀音橋的石級上望著觀音廟發(fā)呆,呼吸著混雜焚香味道的空氣,思考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這些和尚哪來的,老家在哪里?求神拜佛,為啥先要上香?

    二舅想過這些嗎?他當年天不怕地不怕,又豈會尊敬廟里的泥塑木雕,還大鬧過觀音廟。

    那一次,我纏著二舅,讓他講講當年的壯舉,二舅一臉苦相連連搖頭: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逼急了,他說,我是吃了大虧后才去搞點小破壞的。

    我大笑起來,你會吃虧?外婆說你這個混世魔王偷采廟里的水果,釣放生池里的魚龜,捉弄小和尚……一進廟就把里面搞得雞飛狗跳,和尚吃你的虧才對??!

    二舅臉一紅,我最后還是輸給小和尚嘛。

    究竟怎么一回事啊,分享一下!

    二舅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臂,似乎心有余悸,對我說,一想起那件事,全身就癢癢刺痛。那是小學三年級那年暑假吧,我早早做完了整個假期的作業(yè),特別無聊,中午大人們都在睡午覺,你媽你阿姨都被外婆逼著在竹榻上午睡,還不許發(fā)出聲音,我就偷偷溜出來跑進了觀音廟……

    烈日下,禪院里的修竹和灌木都耷拉著腦袋,唯有那棵老棗樹顯得生機勃勃,一顆顆飽滿的果實掛滿了全身。兩個小和尚見二舅進來,先是皺眉,隨即互相使了個眼色,故意把嘴里的棗子吧唧吧唧吃出聲來,邊吃邊說,樹上的棗子真好吃,又甜又脆!二舅肚子里自然是爬進了饞蟲,大白天的倒也不敢造次,裝模作樣在廟里溜達了一圈回家,好不容易挨到月亮升起來,他迫不及待翻進墻來,三兩下就躥上了棗樹,不想棗樹的枝枝丫丫上都是刺毛蟲,剛摘得一兩顆棗子塞進嘴里,短褲赤背的他就被扎得渾身又癢又痛,他跳下樹往泥地上打了幾個滾,卻不曉得地上也爬滿了樹枝上掉落下來的蟲子。他越滾越痛,哪還顧得上樹上的甜棗,強忍眼淚逃回家里。外婆一看二舅渾身塵土、面孔腫得像發(fā)酵過頭的大肉包,問清緣由后忙燒了一大鍋的熱水讓他浸泡在大木桶里,又急匆匆趕到衛(wèi)生院討了橡皮膏,從額頭一寸一寸貼到腳底板,才把他身上大部分的刺毛粘了下來,但還有除不盡的那些,讓他難受了五六天。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二舅溜進觀音廟,狠狠踹下了千手觀音三條胳膊,從此再也沒有踏入廟里一步……

    二舅的很多“劣跡”他自己都羞于想起,我媽卻全部記得,特別是他失蹤之后,媽的記憶似乎越來越清晰,她常對我說,你二舅哪,自小就聰明絕頂,讀書好,歪腦筋多,如果不是不用到正道,肯定會有一番大作為的!

    二舅的“壞”始終有人惦記,還鎖進了性命攸關(guān)的檔案,人生路豈能平坦?

    那一次,二舅決定捉弄一個對學生刻薄的老師,他偷偷溜進教工宿舍把一只蛤蟆放進了他的夜壺。老師晚上起夜,一泡熱尿下去,蛤蟆在里面又叫又跳,老師睡意蒙眬中被嚇個半死,以為碰上鬼了,尿壺一扔,奪門而逃。

    又有一次,二舅聽說學校領(lǐng)導搞特權(quán),校長、教務(wù)主任的免費午餐比普通老師要高出一個檔次,頓時俠氣豪生,偷偷混進廚房在專供領(lǐng)導食用的黃豆煮肉鍋里加了點作料——一個肥皂頭,結(jié)果開小灶的人全稀里嘩啦拉起了肚子。

    這么兩件事后,成為“公敵”的二舅盡管學習成績?nèi)昙壍谝?,卻理所當然被趕出了校園。不得已,外婆托人把他轉(zhuǎn)學到鄰鎮(zhèn)的中學,在這里,二舅果然收斂了許多,總算混到初中畢業(yè)并考取了省建工學校,那可是當年省內(nèi)排名非??壳暗闹袑?。有“闖禍精”之稱的二舅,成長路一直被外公拳打腳踢,直到考取建工學校。原以為走上了金光大道,沒想臨近畢業(yè)卻被逐出了校園,精減時其實并沒有疏散全部學生,二舅成績好,檔案上卻寫有思想品德有待提高的評語,理所當然成為首批清理對象。此后,他輾轉(zhuǎn)于蠶繭站、搬運站等單位打零工,一直沒能分配工作,上山下鄉(xiāng)便成了唯一的出路。

    六個兄弟姊妹中,數(shù)我媽與二舅感情最好,他們一個老二一個老三年齡相差不多,小時候就黏在一起玩捉迷藏、偷吃自家店里的點心……總之是“狼狽為奸”,二舅失蹤的頭幾年,一想起他,我媽就唉聲嘆氣睡不著覺。

    尋找二舅的事我媽在微信里喊了喊,沒人跟進,大舅不催,她也不愿自討沒趣了。偏是小姨不識好歹,某天轉(zhuǎn)發(fā)了個鏈接,標題是《渣男拋妻棄子二十八年,終得癌癥死亡,卻被國人永遠銘記》。打開一看,說一個“渣男”拋妻棄子28年,妻子作為高干子女,以單薄的肩膀操勞持家,含辛茹苦侍奉公婆教育兒女,而此“渣男”不聞不問,直到28年后才回家,回來不久就病逝了。最后揭曉謎底,這個“渣男”叫鄧稼先,中國原子彈與氫彈的功臣,為了祖國的榮譽、民族的安危,他舍小家顧大家,義無反顧獻身于國防事業(yè)。原來,文章用的是欲揚先抑的手法,高度贊揚了這對夫婦。

    我不知小姨是不是缺了根弦,把這篇文章轉(zhuǎn)發(fā)到群里,她不怕二舅媽觸景生情,不怕二舅媽懷疑小姨故意刺激自己?都是離家28年,但一個是國家功臣,一個是不明不白失蹤或是犯罪潛逃,反差太大了啊!

    果然,大表弟首先發(fā)難,“小姑,???”

    二表弟附議:今年年夜飯開吃前先請小姑給我們講講!后面也依樣畫葫蘆跟了個齜牙。

    小姨顯然意識到兩個侄兒的不友好,忙采取補救措施:我發(fā)錯群了,想撤回已來不及了!文字后還拱了下手。嘿,這不是越描越黑嘛!

    短暫的沉默后,二舅媽終于出現(xiàn)了,沒頭沒腦講了一句:找找看也是好的。

    二舅媽平時話不多,她屬于內(nèi)秀型女人,皮膚白皙、舉止優(yōu)雅,盡管從小學語文教師的崗位上退休多年,仍顯得年輕,但二舅失蹤后,很難再看到她臉上的笑容。

    二舅到農(nóng)村后,先是和大伙兒一起睡在祠堂里,后來第一個出來搭草棚,算有了立足之地。他農(nóng)活一學就會,插秧、打稻樣樣在行,自留地的蔬菜瓜果長得比當?shù)乩限r(nóng)家的還水靈,但二舅心思太野,不安心,有機會就走幾十里路到縣城的電影院看場電影,或者跑哪個旮旯里聽人說書,生產(chǎn)隊里組織政治學習每次都找不到他人影,因此被大隊干部視為知青中的落后分子,如果不是出身成分還可以,估計這片廣闊的天地里也容不下他,他就這么稀里糊涂混日子,直到遇到了在當?shù)卮逍〗虝亩藡尅?/p>

    二舅對二舅媽絕對是一見鐘情。二舅媽師范畢業(yè)后做了鄉(xiāng)村小學的語文老師,小學離二舅的草棚不遠,二舅總是找借口溜進校園。那個時候,有個一同插隊的姑娘相中了二舅,常來二舅的草棚,幫二舅洗洗衣服、做做飯什么的,早上,還特意為二舅去鎮(zhèn)上買點心,二舅賴床,姑娘就把點心從蚊帳里塞進去……大家都以為他倆成一對了,豈料二舅相中的是村小學那位教師,而二舅媽,當時已經(jīng)有對象了。

    媽說二舅本事真大,也不知他用了怎樣的手段,就把這么漂亮的姑娘騙到了手!二舅媽早先的對象在鎮(zhèn)上郵電所工作,單位自然是好的,人挺老實,相貌也不難看,二舅媽家里很中意,根本沒有接納二舅的念頭,但最后……你二舅媽為了和你二舅好,竟和爹娘翻了臉。

    我不知道二舅與二舅媽經(jīng)歷了怎樣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他們的相識、相戀有過多少波折,二舅當時只是個農(nóng)民,身無長物,在城鄉(xiāng)二元體制淋漓盡致的年代,這絕對屬于門不當戶不對,如果沒有后來的知青回城政策,二舅媽一輩子都是農(nóng)民婆了。

    “唉,你二舅媽真是命苦,跟了二舅沒過上啥好日子?!眿屨f,“你二舅失蹤那年她才40歲,拉扯大兩個兒子,守活寡守到現(xiàn)在。”就憑這個,二舅媽得到了家族所有人的尊敬。現(xiàn)在,她說找找看也是好的,似乎終于獲得領(lǐng)導首肯。

    但言外之意就是你們要找就找吧。二舅媽這么四兩撥千斤輕輕一推,她就置身事外了,而我媽倍感壓力,因為大舅是把任務(wù)托付于她的。

    二舅媽不熱心于找尋,或許她認為找尋已是無望,這么多年來她從滿懷信心到一次次失望,再也不敢給自己希望。

    二舅失蹤后的第二年,曾有一個國外來的電話打到大姨家。接電話的是大姨夫,對方一聲“喂”,大姨夫覺得似乎是二舅的聲音,連忙把話筒遞給邊上的大姨,大姨卻像接過了一個燙手的山芋,迅速把話筒丟到了機座上……這是二舅留給我們最后的信息,從此,便徹底消失了。

    那是上世紀80年代,在我們這座縣城,住宅電話還是稀罕之物,大姨家的電話是故鄉(xiāng)兄弟姐妹里唯一的,面對我媽的指責,大姨夫越來越不敢肯定那是二舅的聲音,他甚至搞不清當時為什么會認為電話是國外打來的。

    基于改進PSO算法的非理想電壓條件下電力彈簧控制策略//周建萍,李欣煜,茅大鈞,李泓青,鄧玉君,胡成奕//(22):165

    二舅媽說,二舅失蹤前,曾交給自己3000元錢,讓她裝部住宅電話。二舅媽覺得不能如此奢侈,自作主張把錢還給了小姨夫,二舅還欠著他的錢。

    早知這樣,那電話無論如何都要裝的,二舅媽經(jīng)常對我們說,那應該是二舅的一種安排。也因如此,當她得知大姨摔掉二舅的越洋電話后,對大姨耿耿于懷的同時,更加自責。

    現(xiàn)在,她說找找看也是好的,但該從哪兒著手呢?我媽有些頭疼了。

    二舅當年隨著知青返城的洪流回到了觀音橋頭,那一年,命運似乎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他被安排進國營單位,而且是省直企業(yè)派駐紫薇鎮(zhèn)的一個部門,工作也與當年建工學校的專業(yè)有些關(guān)聯(lián),主要是監(jiān)管江道的防洪、整治與疏浚。

    可二舅自由散漫慣了,總覺得上班太壓抑,這種朝九晚五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進單位也就兩三年后吧,開始在飯桌上小心翼翼提起辭職的想法。他的這種另類念頭理所當然遭到了所有人的抨擊!外婆是了解自己這個兒子的,心想這下慘了,安穩(wěn)的日子不過,這混世魔王又要闖禍去了!便板著面孔斥責說,你兩個兒子都這樣大了,給我安分點吧!小姨則敲起最激烈的邊鼓,說二哥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她黑龍江回來后待業(yè)五年,好不容易被安排進一個集體小廠,操作沖床做塑料瓶蓋,整天生活在惡臭與噪音中,鼻子都已失去了嗅覺,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二舅扒拉著飯粒不再說話,心里卻暗暗打定了主意。

    二舅從此不再言及此事,并且按時上班準時下班,比以前還積極,大家以為“批斗會”頗有成效,卻不料他偷偷在運作,先是去鄉(xiāng)下租了兩間民房,購置了十多臺縫紉機,又請了兩位從服裝廠退休的大媽當師傅帶徒弟,開起了襯衫廠。這以前,“假領(lǐng)頭”流行大江南北,人窮又好面子,買不起襯衫,就戴個假領(lǐng)頭,外衣一套,望上去還真像那么回事。二舅想,我做襯衫賣假領(lǐng)頭價,不會沒有銷路吧?他設(shè)計出商標,找塑料廠印了批包裝袋,成衣里墊一張硬板紙折好裝進,再弄了臺電熱絲機封邊,那時襯衫包裝沒有如今那么多塑料夾子,乍一看還真是像模像樣。他把客戶群定位為農(nóng)民,可農(nóng)村也難,東奔西走跑遍了幾個鄰縣的供銷社,沒有一家敢承銷,80年代初吧,代銷私營工廠產(chǎn)品未有過先例,領(lǐng)導都怕犯錯誤。但二舅還是有辦法的,假以時日,把那些供銷社主任都攻克了下來。怎么攻下的?二舅不肯說,他只告訴我,最難的是第一個,只要有了先例,第二位、第三位就容易了,我們這兒不是有句老話嗎,不會插秧看上埭!合適的價位、對路的渠道,襯衫不旺銷也難啊,甚至供不應求。

    如果以后二舅一直安分守己做他的襯衫,并逐步擴大產(chǎn)能,即便不能大富大貴,也總算能掘到第一桶金,但他,總是不能把心安放下來。不多久,竟把紅紅火火的襯衫廠托付給一個工人后甩手不管了,短時間內(nèi)又拉起一支建筑工程隊伍。這支隊伍的市場自然也在農(nóng)村,造房是農(nóng)村的首要大事,兒子大了,建了新屋才能討進新娘子,包產(chǎn)到戶后,漸漸有了余錢,政策上也有了突破,建房的多了起來,這一坨、那一塊……青磚瓦房在碧綠的農(nóng)田里不時冒出,二舅又踩準了鼓點。那段日子二舅很興奮,工程一個接一個,腰包一寸寸鼓起來,三天兩頭請人下館子,每天醉醺醺地回家。二舅媽問他在忙什么,他笑而不答,只是交給了她一張存折。二舅媽明白了二舅在做副業(yè),問他做什么,二舅說,不該問的你不要問,二舅媽有些氣惱,從此卻真的沒有再過問。

    喜悅或許從來都是暫時的,當二舅承接的工程四處開花后,沒有逃脫疏于管理的宿命。那一日,一處工地上梁時,一個工人負重后沒踩穩(wěn),從四米高處跌落,身體重重砸在了地上,下面的泥土地和八五紅磚上頓時沾滿星星點點的血污,急送鎮(zhèn)衛(wèi)生院再轉(zhuǎn)至縣人民醫(yī)院,終不治身亡。

    那幾朵盛開的血污之花徹底壓垮了二舅,死者家屬要賠償、房主嫌晦氣……而在二舅建工隊“幫忙”的幾個酒肉朋友擔心拿不到工資,把好幾處工地的磚頭與水泥偷運出去賣掉了,使他麾下幾乎所有作業(yè)都成了半拉子工程,替二舅現(xiàn)場管理的工程隊長一急,竟然上吊自殺了,一下子出了兩條人命。禍越闖越大,他大搞副業(yè)的壯舉當然穿幫了,離開單位成了唯一的選擇。襯衫廠低價轉(zhuǎn)讓,又向遠親近戚借了不少錢,總算處理了兩位死者的后事。至此,兩個創(chuàng)業(yè)項目不僅沒賺到錢,反而背了一屁股債,建工隊也散了,其中一個工人把那些未竟工程接手過去,沿著二舅的路子走,最后越做越大,若干年后成了房地產(chǎn)大亨,這是題外話了。

    二舅卻從那時起淪為“負翁”。二舅媽說,他明明沒錢,還一如既往地好客、大方,到處結(jié)交朋友,生意未做先好酒好菜招待對方,借人錢,還的時候利息比銀行高上近十倍,因此債務(wù)是越背越大,有那么一兩年,每月我一發(fā)工資,他就拿走大部分給我剩個零頭……

    二舅失蹤之事很長一段時間成為小鎮(zhèn)人茶前飯后的談資,自然也少不了他們即興的創(chuàng)作與偉大的想象,許多活靈活現(xiàn)的場景仿佛講述人身臨其境,傳來傳去演繹成多個版本。有的版本以事件為主線,演繹為詐騙潛逃、出國逃債、遁入空門等多種可能,每個版本都與二舅生意失敗身負巨債有關(guān);有些版本以人物為主線,把祖宗三代都挖掘了出來,主題是從小看到老,小時候的闖禍精大了變成害人精,而與二舅扯上關(guān)系的人都會倒霉……

    與二舅扯上關(guān)系的人都會倒霉,這個論點顯然不懷好意,二舅對朋友是非常慷慨的,但他常常付出金錢收獲了背叛,但如果說沒有倒霉的人,卻也不盡然,至少,二舅與二舅媽的結(jié)合傷害了兩個人。

    一個自然是那郵電局的小伙。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婚事已是鐵板釘釘,只待商定時間把宴席辦了,絕料不到會殺出個二舅橫刀奪愛,也未曾想到二舅媽如此決絕,軟纏硬磨無果之后只好黯然退場。他自然是恨上了二舅,并且對二舅的恨超越對其他事物的愛,工作不求上進,到退休時仍是個郵件分揀員。據(jù)說,在以信函為主要溝通方式的漫長歲月里,他每天都要在進出小鎮(zhèn)的幾百封信里留意有沒有屬于二舅的信,找到了就著燈光仔仔細細透視一番,尋尋里面有沒有反動的言論或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二舅失蹤后,二舅媽禁不住臆想:二舅寄來的信有沒有可能被他截留撕毀?直到這冤家從郵局退休,她才釋懷。

    那位把早點塞進二舅蚊帳里的姑娘呢,聽說后來瘋了。姑娘的單相思還挺深,二舅和二舅媽相好后,她郁郁寡歡,想啊想,想啊想,竟想瘋了,自言自語哭哭笑笑脫光了衣服在田里亂跑,生產(chǎn)隊把她送回鎮(zhèn)上。那時家庭收入低,縣上也沒有專門的精神病醫(yī)院,家人根本沒給她治療,只是關(guān)在屋里,給一口飯吃,此后越來越瘋,半夜都會高唱東方紅太陽升……原來五官端正清清秀秀一個人,變得又胖又邋遢,渾身發(fā)臭,連她的兄弟姊妹都嫌棄她!有一次屋門沒上鎖,她一個人走出來,不知怎的就溺死在屋后的毛家浜里了,死的那年只有30歲!

    她沒嫁成變?yōu)榱睡傋?,那么二舅媽呢,她義無反顧嫁給了二舅,又得到了幸福嗎?我想,旁人是無法知道二舅媽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感受了。

    二舅失蹤前幾年,連二舅媽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他輾轉(zhuǎn)于上海、杭州、合肥等地,白廠絲緊俏的時候說是在做白廠絲生意,鋼材短缺的時候說是在販銷鋼材,彩電買不到的時候又說手里有大筆貨色,但從來沒見他賺進錢來。他說有彩電那一次,我在單位里嘚瑟了一回,嚷嚷我二舅搞得到彩電,結(jié)果有十多個同事托我買,有一個甚至為等這臺彩電推遲了婚禮,最后呢,連個鬼影都沒見著!自此后那同事見了我就翻白眼。我由此懷疑白廠絲、鋼材、鋁錠什么的都是子虛烏有,他又不是高干子弟,哪來的路子?

    有一天夜里,二舅突然來到我家,一進門就激動地說:發(fā)財了,發(fā)財了!我媽也挺激動,忙問咋回事。賺了多少?二舅拿起他臟兮兮的旅行包,嘩啦啦往飯桌上一倒,一堆白花花的金屬便堆砌起來,二舅說,你瞧瞧,你瞧瞧,正宗袁大頭,明天我往人民銀行一賣,幾萬元就到手了!我爸拿起一個,翻來覆去看了良久,滿腹狐疑問二舅:銀洋鈿是鍛造的還是澆鑄出來的?二舅一聽這話,臉色瞬間從喜悅變得煞白,那堆袁大頭,絕對是開模子澆出來的,正反兩面有不少細細的砂眼,痕跡太明顯了!

    二舅說,他是在合肥到上海的火車上以每個五十元買來的,那倆乘客神秘兮兮告訴他是墓里盜出來的,賣到銀行可得160元一個,他們不敢去。我估計那時二舅已窮途末路病急亂投醫(yī)了,不然以他的智商怎會落入這個騙術(shù)并不高明的圈套,即便是真的不也就賺了區(qū)區(qū)一萬元?他搞建工隊時又豈會把這點錢放在眼里,真是人窮志短啊,一百多枚假銀圓就這樣換走了他攜帶的全部現(xiàn)金。

    很長一段時間,二舅就這么神龍見首不見尾地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xiàn),他如果不打電話來,連二舅媽都不知他的蹤跡,每次出現(xiàn)都似乎帶著點小欣喜甚至命運轉(zhuǎn)折的希望,但永遠竹籃打水一場空。有一次,他說結(jié)交了上海幾個大律師,考慮移民美國。我媽說,你都年過四十了,去了那兒如何謀生,二舅不語,此后再也沒有提過這檔事,直至失蹤。

    除了讓二舅媽裝一部住宅電話,二舅的失蹤毫無征兆。

    忽一日,有三名省城來的警察找到二舅媽,問了有關(guān)二舅的一些問題,和顏悅色的態(tài)度,沒說二舅出了什么事,沒抄家,只是給了二舅媽一個明確的信息:公安部門在找二舅。

    這幾年來,二舅媽早已習慣二舅奔波于外,二舅即便一兩個月不出現(xiàn),她也不會往“失蹤”上想,警察這么一上門,她才恍惚覺得這次二舅離家的時間確實比以往長了些。

    二舅媽不知道二舅究竟犯了什么事,自是忐忑不安,但第二天鎮(zhèn)上就傳開了二舅詐騙公款潛逃的消息。

    二舅媽當然不相信,但消息越傳越邪乎,版本亦越來越多,流傳最廣的那個說二舅以銷售鋼材為名,要了一家公司800萬元的預付款,然后一逃了之,甚至傳出二舅媽也因窩藏贓款被抓了起來。二舅媽傷心又憤怒,開始每天傍晚沿著人民政府的圍墻散步,以此證明她的自由之身。

    28年過去了,二舅沒有出現(xiàn),警察也沒再來找過二舅媽。

    二舅究竟在哪里,還在人世間嗎?

    二舅失蹤前,倒是安安靜靜在家待了兩個月,那段日子,外婆已重病纏身,二舅陪在她身邊,娘兒倆一天到晚家長里短,說了很多話,外婆的身后事都是交代給二舅的,包括一定要“拜懺”,做“頭七”“三七”“五七”,最好和外公合墳等等。外婆知道大舅是黨員,反對這類封建迷信活動,而小舅又不一定操辦得好。外公去世時,這些事都是外婆操持的,她信佛,擔心子女不信這套,囑咐了二舅后又對我媽說起,如果二舅不做,讓我媽一定要做。事實證明,外婆的顧慮是多余的,二舅不僅有條不紊地承辦了外婆交代的一切,而且極其隆重。掐指一算,如果二舅真的是鋌而走險,也一定是在這段時間謀劃的,那他有沒有向外婆透露些什么呢?“透露些什么也問不到了?!倍藡屨f,“我后來在想,媽一走,他最大的牽掛也沒有了,他是很孝順的人,而我和兩個兒子,他覺得還有見面機會的,走上一條不歸路,他自己也沒想到吧!”

    我爸在世時曾分析過,如果確實詐騙800萬元,在國內(nèi)是逃不掉的,一定早被逮捕了,如果上次那個未接聽的電話確實是二舅從國外打來,那么人已出境,而將資金轉(zhuǎn)出中國,不外乎四個渠道:偷運現(xiàn)金出境、融資、貿(mào)易和影子銀行。以二舅當時的身份,不可能通過融資與貿(mào)易手段,如果真有那么一大筆贓款要轉(zhuǎn)到境外去,必得通過地下錢莊,而地下錢莊與黑社會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把錢弄出去的目的,是自己要出去,自己出去,需偷渡,偷渡又要借助黑社會。所以,需要到黑社會組織打探消息……天哪,我們又去哪找黑社會組織呢?

    找他,到底從何入手呢?

    我媽說,是不是公安上打聽一下,看看他們到底有哪些線索?

    我說,這可能是唯一的辦法了,但難度很大,只知道多年前找二舅媽的警察是省城來的,他們是公安廳的,省城市局的,還是區(qū)里公安分局或派出所的警察?找不到當年那三名警察,又從何打聽?如果二舅真犯事了,立了案,現(xiàn)在未結(jié)案,即使找到了當年的辦案人員,他們也是不可能開放卷宗告訴你詳情的!

    媽說,問問他當年的朋友?

    小姨說,拉倒吧!你還不知道他當年那些狐朋狗友,都是天殺的,二舅開服裝廠辦工程隊有錢那會兒,他們天天在一起用二舅的錢花天酒地,二舅窮了,人影都不見一個,有倆還向二舅借了不少錢。二舅失蹤后,到處傳二舅詐騙800萬元的就是這些人!我當面質(zhì)問過他們,800萬元的消息是從哪兒傳出的,他們都說是聽來的。

    我媽說,問問大妹當年那個海外電話號碼是否有來電顯示,記錄下來沒有。

    大表弟說,算了吧,當年二姑避之不及,怎會有心記下號碼?

    我媽是一籌莫展了。

    看到她難受的樣子,我說,你還是和大舅溝通一下吧,他退休前是廳官,在省城總有些關(guān)系,請他出面私下向公安方面打聽打聽?

    我媽說怕是他不肯出面。

    我說二舅失蹤是許多年前的事,即便真是詐騙了800萬元,如果沒立案,按當時的法律,已過20年追訴期,如果立了案打聽一下也不犯法,對方不透露也就罷了。

    我媽想了想,說得沒錯啊,便手腳麻利地撥通了大舅的電話。

    大舅聽了我媽的意圖,先是一怔,然后才慢吞吞地說,我考慮考慮,想想要找哪些關(guān)系。

    我思忖,大舅浸淫官場多年,這當兒肯定在想,這不是把皮球踢還我了嗎?

    我媽是絕不會去揣摩大舅心思的,嘰里呱啦又說了一大串恭維話,中心思想是兄弟姐妹中,大舅本事最大,如大舅都沒辦法,二舅怕是永遠找不到了……我猜電話那頭,大舅一定是在苦笑了。

    作為長子,大舅是兄妹中對家庭貢獻最大的人,大舅參軍時,正值抗美援朝,外公外婆死活都不讓他報名,但大舅是下定了決心,外公脾氣暴躁,拿石頭砸他,大舅不敢還手,只能躲閃,大舅前面逃,外公在后面追,慌不擇路的大舅跳進了河里,外公還在岸上把一塊塊石頭砸過去,濺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水花。外婆呢,手段比外公高明得多,熬了豬油、桂圓、紅棗、阿膠等發(fā)熱食材做成的大補膏,天天逼著大舅吃。以大舅的好身體,原本是報飛行員的,結(jié)果體檢時醫(yī)生看他五官發(fā)紅、眼睛充血,嘴上還有熱口瘡,體檢只是勉強給他過關(guān),翱翔藍天的理想自然是無法實現(xiàn)了。

    大舅走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與家里聯(lián)系,每隔一段時間,部隊都會準時郵匯一小筆錢過來,大舅本人卻從未有只字片語,四年、五年……外婆急壞了,甚至懷疑他已不在人間,后來才知道,他消失的那幾年,一直在戈壁灘上的原子彈基地做地勤。大舅重現(xiàn)人間,直至結(jié)婚前,他大半的津貼都寄回了家里,結(jié)婚了,還時不時地接濟弟妹。每次收到匯款單,外公取款后人都不出郵局,直接匯給了在省城讀中專的大姨,他或許忘記了當初是如何阻止大舅參軍的,如果大舅逆來順受,基本上是被招工進小鎮(zhèn)搬運站做苦力了,外公哪有機會在郵局趾高氣揚。

    命運是自己抗爭出來的,二舅應該是從大舅身上獲得了啟示。我知道,他內(nèi)心是以大舅為榮的,盡管流露出來的是不以為然。

    不幾日,大舅就給媽來電話了,他把二舅的名字報給了一位在公安廳工作的戰(zhàn)友,請他查一查各級通緝令中有沒有這個名字。大舅這樣做是下了很大決心的,那位戰(zhàn)友自然也是個明白人,并沒有多問什么。

    查詢的結(jié)果是令人欣慰的,在公安系統(tǒng)通緝?nèi)藛T數(shù)據(jù)庫里沒有查到二舅的名字,大舅很興奮,胸口郁結(jié)多年的一股悶氣似乎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乘勝追擊的大舅又聯(lián)系了轉(zhuǎn)業(yè)到紀委系統(tǒng)工作的一位下級,查查二舅的名字有沒有掛號。我覺得大舅這個是多此一舉了,二舅根本不是黨員,何勞紀委牽掛?但大舅就是這樣一個踱方步的人,方方面面都會考慮,他覺得既然打聽了,就索性打聽周全。很欣慰,紀委線上也沒有二舅的名字!他甚至鏗鏘有力地在電話里念了一段新華社的通告:新華社2016年9月6日發(fā)布,2014年以來,我國成立了中央反腐敗協(xié)調(diào)小組國際追逃追贓工作辦公室,先后開展“天網(wǎng)2014”“天網(wǎng)2015”行動,已從70余個國家和地區(qū)追回外逃人員1915人,追贓74.7億元;集中曝光國際刑警組織已發(fā)布紅色通緝令的100名涉嫌犯罪外逃國家工作人員、重要腐敗案件涉案人等人員,目前“百名紅通人員”已有三分之一33人落網(wǎng)。然后對我媽說,看來大弟不在國外,國家的司法紀檢系統(tǒng)都沒對他追逃,我們可能被誤導了!詐騙800萬元,即使放到現(xiàn)在也不是個小案,何況28年前?

    大舅擱下電話前交代我媽說,讓弟妹再回憶回憶看,當年那三名警察究竟有沒有警察的樣子?有沒有出示證件或介紹信?看來,他開始懷疑他們的真實身份了。

    二舅的失蹤或許真的另有隱情,二舅媽當初就不止一次地說過,那天來的警察也沒說二舅犯法,只是來了解情況,問了二舅媽幾個問題,集中在二舅的行蹤方面,譬如二舅最后一次回家是什么時候,走了后有沒有電話、信函聯(lián)系過,他和哪些朋友關(guān)系密切等。當大舅打探到的信息傳到二舅媽處時,她也茅塞頓開:那三個穿警服的,可能是假警察呢?甚至再大膽地猜測,他們是高利貸追債的,或搞綁架的?

    我媽則在反思和自責,是不是因為你二舅小時候經(jīng)常闖禍,所以我們這些兄弟姐妹聽見風就是雨呢?總覺得他肯定是做了壞事逃走了!

    至此,劇情開始反轉(zhuǎn)。二表弟說,當年大伯在原子彈基地工作時不也“失蹤”了好多年么,我爸說不定有一天也功成名就突然回來了!大家點頭稱是,覺得以二舅的聰穎,替黨和國家做秘密工作也不是沒有可能。而背著二表弟,我們也想過二舅是不是被謀財害命了,他有天大的冤情,大家卻還在對其污名化。

    接下去一段時間,大舅、二舅媽、小姨都積極介入找尋二舅的進程中,28年了,作為親人對他不聞不問,大家似乎都有些內(nèi)疚。

    但并沒有更多及更新的信息,繞了幾圈,進程又停滯在了原處,大家一籌莫展。二舅媽考慮良久,主動走進了公安局,要求對二舅失蹤一事進行立案偵查。

    又幾個月過去了,公安方面并沒有任何新的消息,那天,二舅媽提議在鎮(zhèn)上的幾個親戚聚聚,一起吃個飯。大姨是一如既往推辭了,席間,小姨有意無意提起道聽途說的一件事:觀音廟里最近有件新鮮事,很隆重地迎來了一具肉身和尚。觀音廟這幾年修繕一新,年輕和尚進了不少,都是佛學院畢業(yè)的,這當兒怎么又來了具肉身和尚?大家很感興趣。小姨說,聽說他本來是紫薇鎮(zhèn)的人,在外游蕩了幾十年,后來成為一家大寺廟的住持,圓寂前,關(guān)照弟子,要把他尸身坐缸,如果沒有腐爛,就裹上皮紙、涂上生漆,做成肉身和尚,運到紫薇鎮(zhèn)的觀音廟里:“我要回故鄉(xiāng),回到紫薇鎮(zhèn)的觀音橋頭。”

    我心中一動,抬頭看看二舅媽、我媽和兩個表弟,發(fā)現(xiàn)他們也在面面相覷,然后,誰都沒有說話。

    很多日后,二表弟在群里發(fā)了個鏈接“徐洪慈——中國版的肖申克的救贖”,并寫了以下一段梗概:徐洪慈,中國版的肖申克的救贖,徐在“反右”中被戀人揭發(fā)受到?jīng)_擊,分別在安徽和云南勞改、入獄。服刑期間,他曾四次越獄逃跑,后來偷渡到蒙古國,娶妻生子,他的一生可謂歷經(jīng)千難萬險,九死一生,最后回國安享晚年。

    我在想,二表弟在以這種方式祝愿和紀念他的父親。而觀音廟,誰都沒有勇氣進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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