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靈芝
美國著名作家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作為英文小說經典,在20世紀曾經被多次搬上大銀幕,從1926年的默片到1949年的有聲電影,從1949年的黑白電影再到1974年的彩色電影。新世紀以來,對于這部作品的影像改編并沒有止步,它在本世紀又兩次被搬上了銀幕,一次是在2000年由羅伯特·馬克威治執(zhí)導,而最近一次則是由《紅磨坊》導演巴茲·魯赫曼執(zhí)導,萊昂納多以及托比·馬奎爾等眾多明星出演。不論電影導演與編劇對《了不起的蓋茨比》進行何種再創(chuàng)作,它都脫離不了原著“美國夢”破滅的悲情色彩。“美國夢”與其說是獲得物質上的成功不如說是人對自由、平等權利的渴望,這與美國的歷史發(fā)展有著密切的關系,有著較為深厚的歷史印記,成為美國物質及其精神的一種象征,因而導演們對于“美國夢”這一主題有著特別的偏愛。新版《了不起的蓋茨比》也用光影敘說了青年蓋茨比富有“美國夢”色彩的傳奇一生。
“美國夢”這一詞本質上就是鼓勵青年通過個人努力和奮斗去獲得財富、地位和尊嚴,它意味著在美國,只要勤奮的工作就能有均等的機會去獲得理想的生活,而并非要依靠家族財富或是他人的幫助。這一精神在18、19世紀不斷激勵著世界各地的人涌入美國,去實現自己的“美國夢”,人們渴望在美國的土地上去通過不斷的自我努力,獲得巨大的物質財富,進而使自己獲得他人尊重。
而到了20世紀20年代,美國經濟發(fā)展飛速,人們對于“美國夢”的追求更側重于去躋身上流社會階層,獲得一種貴族般的尊敬和榮耀。“美國夢”的實現過程則變化為通過金錢來實現從社會底層上移到上流社會階層的流動過程。而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表現出來的卻是即使擁有大量的金錢也不能讓那些曾經出身貧寒的人,在社會中獲得他們所渴望的上層社會的地位與尊敬,“美國夢”的精神層面追求面臨著徹底的破產。
導演在電影開頭就暗示了當時在美國即使擁有相差不大的物質財富,但社會地位永遠都存在著差別,原有的貴族根本看不起那些“美國夢”的實現者,在湯姆的描述中他們只是“追求社會地位的原始暴發(fā)戶”。在電影的具體表現中,有著明顯的兩個社會階層劃分,一是敘述者尼克和男主角蓋茨比居住的西卵區(qū),尼克介紹說西卵區(qū)是“暴發(fā)戶階層的高樓大廈”,這就是當時“美國夢”實現者的代表,他們在城市中從一貧如洗到獲得巨大的財富;另一個階層便是與西卵區(qū)有一個海灣之隔的“舊富人區(qū)”——東卵區(qū),這里居住的是有歷史積累的富有家族,他們在美國有著一定的社會地位與財產,是上層階級的代表。而在電影的空間表現中也很明顯地顯示出兩個階級的不同生活,在尼克居住的西卵區(qū),他的鄰居蓋茨比的城堡門前的景象是陽光沙灘、穿著比基尼嬉戲的美女以及汽車。而在尼克受表妹邀請去住在舊富人區(qū)的湯姆家時,畫面是一個大的俯拍鏡頭,鏡頭中湯姆城堡門前的是修整干凈整齊的綠色草坪,而草坪上正在進行的運動是馬球比賽,在20世紀20-30年代,馬球運動被視為一種貴族運動,是富有社會階層的體現。影片通過兩種空間的不同呈現來表現兩種階級的差異。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電影中蓋茨比作為“暴發(fā)戶”的代表,一直在追逐著上層社會的地位,而導演巧妙地用“綠光”來代表了這種追求,將虛無的思想進行現實的指涉,在電影中通過鏡頭的運用進行了多維度的展示?!熬G光”真正作為一種對蓋茨比具有象征意義的事物出現,是在尼克看見蓋茨比孤獨一人站在碼頭上的場景中,蓋茨比孤獨的身影背對著鏡頭,他伸出手似乎要碰觸對面碼頭上發(fā)出的那束“綠光”。此時,尼克的旁白為:“他看上去像是要去接近遠處黑暗之中的什么東西”,鏡頭之中的綠光由海灣對面的碼頭發(fā)出,在鏡頭中顯得又遠又小,而之后鏡頭轉換為一片霧氣之中較為強烈的綠光,這兩個鏡頭暗示了情節(jié)的走向。綠光由代表著上層社會地位的湯姆和黛西家的碼頭發(fā)出,在尼克這個第三者眼中,這種綠光是遠而小的,這意味著在外人眼中蓋茨比是根本不可能接觸到那束綠光,也可以說是他不可能獲得與舊有的上層貴族社會平等的地位,而在蓋茨比的眼中,綠光是強烈的,但卻又籠罩在一片白霧之中,這暗示著他心中對于獲得上流社會地位的熱切渴望,但實際上,綠光在霧中,又說明這種渴望就像霧一樣虛無縹緲,難以實現。
除此之外,“綠光”還象征著蓋茨比與黛西的愛情,這種感情也可以說是蓋茨比對于上層社會追逐的一種表現。電影是以插敘形式進行敘述,在其中一段場景是在晚會結束后,蓋茨比向尼克講述與黛西的第一次相遇:在黛西家舉行的舞會上,一貧如洗的蓋茨比穿著軍官的衣服,黛西誤以為其是軍官與其陷入戀情之中,但蓋茨比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居于上層社會的黛西,因此他從軍之后又通過非法手段積聚財富,目的就是能夠匹配上黛西,可以說在蓋茨比的奮斗過程中,黛西成為他的一種動力。這一場景是以回憶插敘的形式來展現的,導演在鏡頭上首先是納入一個被煙霧籠罩的城堡,場景結束之后,鏡頭又拉回原來迷霧般的城堡外面,這兩個鏡頭中的迷霧不僅起到切換電影時空的作用,而且還暗示了蓋茨比與黛西這段感情的虛無?;貞浿箸R頭切換到黛西現在所居住的城堡,景別由近景變?yōu)檫h景,綠光又再次出現,在這一場景中,海灣對岸的綠光成為遙遠的背景,蓋茨比一直背對著那束綠光。他對尼克說道:“我覺得離她非常遙遠”,此時的綠光就像蓋茨比和黛西的感情,蓋茨比本以為通過獲得大量的金錢就能夠實現自己階層地位的上移,進而能夠碰觸到一直高高在上的黛西,重新獲得愛情。然而在晚會結束之后,蓋茨比卻覺得離黛西越來越遠,就像他背后的那束綠光一樣,永遠隔著寬闊的海灣。
蓋茨比在電影中一開始不斷為自己編織虛假的身份背景,他拿出勛章讓尼克相信自己戰(zhàn)績顯赫,得到多國政府的嘉獎;他拿出照片,讓尼克相信自己真的在牛津讀過書,并說家族成員“都是在那兒經受過幾年教育的,這是家族傳統(tǒng)”;甚至,他找來生意伙伴來向尼克證明自己所說的都是事實,而蓋茨比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向尼克證明自己并不是“無所謂的存在(nobody)”。蓋茨比極力想在尼克面前證明自己,無非是想讓尼克把這一信息傳遞給他的表妹黛西,蓋茨比想讓黛西知道他也擁有上層貴族的背景,擁有著難以估計的財富,他能夠匹配得了代表著上層貴族的黛西。蓋茨比對于黛西的執(zhí)著,其實并不只是一種愛情上的執(zhí)著,他還含有對上層社會身份表征的一種執(zhí)著。此時的“美國夢”并不僅僅是獲得巨額的財富,還包括獲得上層貴族的認同,同時蓋茨比認為能夠重新獲得黛西并不僅是重新獲得愛情,更是獲得上流社會身份的一種認可,因而當在晚會中黛西提出要與他私奔時,他并不愿意,而是希望黛西去對湯姆說她并不愛他,這其實是蓋茨比尋求自我認同的一種方式,他想通過黛西來向傳統(tǒng)貴族的代言人湯姆發(fā)起挑戰(zhàn),并自認為能夠贏得這場較量。而實際上,在這個冷漠、自私自利的時代,當湯姆揭穿了蓋茨比的身份偽裝時,黛西再也放不下現在所擁有的體面生活,沒有選擇與“暴發(fā)戶”蓋茨比在一起,這也意味著在20年代,即使一大批一文不名的外來者通過各種手段獲得了大量財富,但他們仍然受到原有貴族的鄙視,并在試圖獲得貴族認同的過程中體驗到了“美國夢”精神上的失敗。
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樹立在灰燼山谷的由一位名為“TJ.Eckleburg”的眼科醫(yī)生樹立的一塊廣告牌是另外一個重要意象。廣告牌上有一雙巨大的眼睛,在尼克的旁白中,這雙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這一切,就像注視著這一切的上帝一般”。這個廣告牌在電影中出現多次,給人一種它注視著灰燼谷所發(fā)生的一切的感覺。在這里這個廣告牌中的大眼睛注視的不僅是新晉的“美國夢”追隨者,還包括舊有的財富擁有者。
鏡頭第一次轉到灰燼谷之中,是湯姆假借去參加耶魯俱樂部聚會的機會,帶尼克去紐約城,但他卻在灰燼谷那下車去找自己的情婦威爾遜太太,讓其帶著自己的妹妹去參加紐約城中的聚會,而隨后在紐約城的公寓中,電影表達了湯姆所代表的上流社會生活的聲色犬馬,展現了外表光鮮亮麗的上層社會們背地里狂歡式的墮落。導演第二次展現灰燼谷是在蓋茨比帶尼克去紐約城見生意伙伴邁耶·沃爾夫之時,在路上蓋茨比開始向尼克介紹自己的身世,宣稱“絕對的關于自己的事實”,但尼克卻覺得“他的說話方式,難怪人們會覺得他是在說謊”,這說明尼克也并不相信蓋茨比所編造的身世經歷,但導演此時卻在車子到達灰燼谷的時候安排車子停下,蓋茨比拿出認為能夠證明自己所說為真的證據:一塊政府所發(fā)的戰(zhàn)爭勛章和一張在牛津大學與學生的合影,這時尼克對蓋茨比所講述的身世已經半信半疑,因為照片不能作假;而當車子再度發(fā)動飛馳離去時,車子出畫,之后我們看到了后門那塊巨大的廣告牌;鏡頭通過上移和回搖,把整個廣告牌納入鏡頭之中,廣告牌上的那雙眼睛注視了整個蓋茨比編織謊言的過程,畫面中的那雙藍色的眼睛仿佛洞悉這個城市的一切謊言。不論是傳統(tǒng)的上流社會還是在這個時代“美國夢”的追隨者,他們都在金錢的堆砌之下,拋卻道德和信仰,要么沉迷于酒色之中,要么極力向上層社會攀爬。這雙眼睛注視下的“美國夢”不再是起初所宣揚的通過勤奮、誠信、節(jié)制等精神來獲得成功,而是通過大肆的鋪張浪費與享樂來展現自己“暴富”之后的財富,希望以此來引起上流社會的注意,希望能夠憑借金錢和財富來躋身社會上級階層,而這雙眼睛的注視似乎是上帝在看著人們在精神上的荒蕪和頹廢,憂郁的藍色眼睛對這一切都流露出一種悲哀之感。
這雙眼睛不僅觀察著那個年代的頹廢與墮落,也見證著“美國夢”的破滅。藍色眼睛的第三次出現,是主人公們前往湯姆紐約城中的公寓去避暑,中途湯姆把車停在威爾遜門前加油,而此時的威爾遜正在凝視廣告牌中那雙巨大的眼睛。從湯姆和威爾遜的對話中,可以看出威爾遜已經察覺了妻子的不忠,因而希望帶著妻子搬到西部去,而湯姆知道了妻子黛西與蓋茨比的感情,又面臨著情婦的離去,就在巨大的眼睛注視下,蓋茨比駕車超過了正在加油的湯姆的車,隨后湯姆也駕車追逐而去。蓋茨比暫時的超越并不意味著他在追逐地位的過程中獲得了成功,在隨后的聚會中,湯姆揭穿了蓋茨比的謊言,黛西在得知真相后跑出了房間,蓋茨比隨之而去,黛西為了發(fā)泄情緒而駕車回長島,此時巨大的眼睛廣告牌再次入畫,此時伴隨的旁白是“蓋茨比和黛西的愛情,也注定走向死亡”,這句話正暗含這蓋茨比“美國夢”的破滅。這場戲可以說是電影的一個小高潮,所有的矛盾都積聚在了一起,此時的威爾遜質問太太從哪里獲得的珍珠項鏈,并說:“你騙得了我,但你騙不了上帝,上帝正看在眼里”,之后威爾遜太太被黛西駕車所撞飛,而在下落的過程中,背景正是那雙神秘莫測的藍色眼睛,隨后黛西駕車逃逸,鏡頭給了巨大廣告牌一個特寫,那雙寓意“上帝的眼睛”的廣告牌目睹了所有的真相,也揭示了黛西的無情與漠視。在這個世態(tài)炎涼、腐化墮落的社會之中,那雙眼睛注視著一切真相,似乎代表著上帝,代表著可能存在的正義。正像黛西在電影中所說的“所有光鮮亮麗及昂貴奢華的事物終將凋謝,并不再回來”,隨著蓋茨比的死亡,有關蓋茨比的一切都走向消亡,包括蓋茨比一生所求的“美國夢”。
所以說,在影片中,無論是綠光還是廣告牌上上帝的眼睛的象征運用,都從側面體現出了蓋茨比的美國夢的破碎。雖然整部電影在表層敘事上圍繞蓋茨比的美國夢實現的過程而展開的,但在具體情節(jié)的展開過程當中,又以象征和隱喻的手法表達了對于蓋茨比的美國夢的觀點和態(tài)度。除此之外,影片也從蓋茨比的一生經歷當中,向我們展示了當時的美國社會的總體狀態(tài):美國夢近在咫尺,但美國夢也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