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仲誠
連云港,古稱海州。因海州灣之東域有連島,海之西岸有云臺山,而島與山之間就是海州百姓千百年來生存居住生活的海邊碼頭和出海港口,所以有“連云”之名。
第一次去連云港,是在十三年前的2004年3月。那是一次參加由中國文化出版社,南京中山文學(xué)院,香港《文學(xué)報》社,《小小說讀者》雜志社,鎮(zhèn)江《金山》雜志社等六家單位舉辦的“‘煙花三月下?lián)P州’文學(xué)筆會暨頒獎活動”。那次活動當(dāng)天的舉辦地,雖然是放在揚州,但是隨后的幾天活動,卻安排去了淮安和連云港,并且還在連云港住了二宿。初到連云港,除了游花果山,印象最深的,是與連云港作家的當(dāng)晚交流,和第二天從下午直鬧到晚上的海邊沙灘上的篝火晚會。來自全國各地的一百多名作家,忘情地唱著、歌跳著舞的情景。如今想起,記憶猶新。至于連云港給我的印象,除了海和水晶,其他的好像沒記住什么。
第二次去,是在四年前的暑期。兩個孫女放了暑假,吵著要我?guī)齻內(nèi)タ创蠛#€提出非要帶她們?nèi)ミB云港。就這樣,一家人自駕到了連云港后,住在連島海景房公寓。下午海邊游泳沙灘上玩,第二天一早看日出,上午游花果山。孩子們玩得很高興,我卻感覺沒有新意,加上天又太熱,拖大帶小的,實在覺得很累。
雖然是第三次海州之旅,因有好友陳武、楊樹軍等朋友如約在海州等著我們,心中的感覺卻那樣迫切。聽說現(xiàn)在的連云港市區(qū),已是今非昔比。但文人們在城市待久了,出行時,總不喜歡高樓聳立的大街馬路,偏愛峻山秀水或田野。一路高速道,看著車窗外飛逝的田野、山水,心里竟然默默有詞地念著“連云的港,接云的水,我第三次來靠近你啦”。
中午時分,車到海州。為常熟來客安排的“接風(fēng)餐”,是在依山臨湖的市郊“農(nóng)家樂”,可見,陳武先生果然是非常了解常熟客人心情的。陳武說“接風(fēng)餐”只是安排了便飯??上g,楊樹軍先生說的一條“小魚”,上桌時發(fā)現(xiàn)竟有十來斤重,把我們的胃塞得大飽了。
飯后休息時,陳武說要帶著我們首先游花果山。花果山,在連云港市郊。花果山由錦屏山、前云臺山、中云臺山、后云臺山和鷹游山等群山組成,其中玉女峰海拔有620多米,為江蘇省最高點。秋韻濃郁下的花果山區(qū),氣象萬千,似一幅萬紫千紅的秋景圖,讓人頓覺氣爽神清。蜿蜒曲折的上山道兩側(cè),長滿郁郁蔥蔥的各類植物,競相展現(xiàn)著自己的風(fēng)姿。一行人隨主人乘上山小巴士,千繞百拐,很快地登上了花果山的玉女峰。
在玉女峰上,最活躍的人物,當(dāng)數(shù)老冒。你別瞧他雖然有五十多歲的年齡了,他的兩條長腿,充分顯示出了他日常健步的效果。數(shù)米高的玉女峰頂,他三下兩下就竄上去了,待我氣喘吁吁地攀上峰頂時,見老冒已緊挨著女詩人小雅在拍合影了。我心中悄悄地罵了一句:哈哈,老冒你個見色輕友的家伙,竟然不來扶老夫一把。
站立在玉女峰頂,遠望煙波浩渺的大海,心曠神怡。近眺山崖對面那著名的勝景“望海臺”,見臺崖壁上那“遙鎮(zhèn)洪流”四個紅色大字,在落日的余暉里閃閃發(fā)光。陳武介紹說,傳說中這“遙鎮(zhèn)洪流”四個大字,有這樣一個故事:說是在清代康熙三十年,康熙皇帝南游到海州,登上花果山,他看到云臺山那鎮(zhèn)淮入海的宏大氣度,極為贊嘆??滴趸实墼诨氐骄┏呛?,又想起云臺仙境時,深感于懷,竟又特地派他的貼身太監(jiān)回云臺山,將他手書的匾額“遙鎮(zhèn)洪流”賜給三元宮。從此,這處屹立于碧海之濱的海邊仙境,便名聞世間了。
聽著陳武先生的“導(dǎo)游詞”,再看那“望海臺”崖下百丈處密密的山海人家,上空飲煙輕飄、山嵐淡鎖,遠處海面蔚藍、煙波浩渺,真是一派山海瀛洲人家之仙境氣象,看著眼前的仙境,心神竟迷失在這玉女峰上??恐频挠鄤?,我胡謅的幾句竟脫口而出:“連云夕照看滄海,遙鎮(zhèn)洪流望海臺。朝陽江都觀古市,忽聞虞水仙人來?!薄白撸蹅?nèi)タ纯础R天大圣’的水簾洞?!笔顷愇涞暮魡韭?,才把我迷失的心神從玉女峰上拉了下來。
快速而曲折攀行的步伐,前行二十多分鐘后,已身處“水簾洞”外。眼見水簾洞口飛瀑急下,如天垂銀簾,忽想起吳承恩的詩“一派白虹起,千尋雪浪飛。海風(fēng)吹不斷,江月照還依。冷氣分青嶂,余流潤翠微。潺湲名瀑布。真似掛簾帷?!彼煻茨钱?dāng)年的情景,猶如復(fù)在眼前。再看陳武,他像當(dāng)年的孫悟空一樣,冒著巨大的瀑布,勇猛地飛身闖入了水簾洞。一行人隨著他紛紛飛身躍入洞內(nèi)。洞中暗如夜間,撲朔迷離,曲徑處通幽,猶入了五百年前的另一個世界。沿著洞內(nèi)石階,在幽暗里逐級抬步,昏暗中摸索前行,迷離中小心拐彎,心懷幽幽地走了許久后,一縷晚霞的余暉,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竟走到了另一個洞口,哈,此刻已身處山的另一邊了,終于又回到了現(xiàn)實的世間。我心中不禁嘆道:連云的港,花果的山,前兩次靠近“水簾洞”,只不過是留下了“到此一游”的記憶。而今日的“水簾洞”中之探,才算體驗了一回美猴王當(dāng)年的洞中的處境。
夜居孔望山下。農(nóng)歷八月十六,正是金桂飄香濃郁的時節(jié)。傍晚的夜宴小聚,是李建軍先生做東,還是設(shè)在“中午接風(fēng)餐”的農(nóng)家樂中。夜宴上,聽連云港作家諸君爭相獻寶,聞海州朋友談贏州如家珍:“‘孔望山摩崖造像’是中國最早的佛教摩崖造像,比敦煌石窟的佛教造像早近二百年,屬東漢時期的藝術(shù)珍品”?!扒卮绞啃旄?,在始皇二十八年(前219年),于九州島等地向日本土著民族傳播農(nóng)耕知識和捕魚、鍛冶、制鹽等技術(shù),還教給日本人民醫(yī)療技術(shù)等秦朝先進文化。徐福是日本人的始祖,還被日本百姓尊為‘司農(nóng)耕神’和‘醫(yī)藥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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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樹軍更是聲嘶力竭地對我喊道:“碧螺兄,請你記住,《西游記》《鏡花緣》《儒林外史》三部名著的作者吳承恩、李汝珍、吳敬梓都是我們連云港人。李汝珍十九歲隨兄李汝璜來連云港的板浦,居住在板浦場鹽保司大使衙門里。如今,板浦他的故居建有李汝珍的紀(jì)念館。還有,現(xiàn)代著名學(xué)者、散文家、詩人、朱自清也是海州人呢”。
酒席間,海州朋友們爭相言談連云港人文歷史,氣氛極佳,可謂千杯不夠。一席夜宴,說是喝酒,倒不如說是一個連云港作家文人“競相獻寶”的討論會,連云港的桃林酒喝了不少,海州的人文故事也講了許多,好似聽了一堂海州的歷史文化課?!坝信笞赃h方來,不亦樂乎,”借酒助興,海州作家們的那一股豪風(fēng),真是暖了全場。
陳武對我們說,海州的歷史文化,光聽是記不住的。明天,咱們就去看看云臺山街景,踏踏海邊風(fēng)光,如何?
陳武的話,成了我夜間久不入夢的興奮劑。躺在賓館的床榻上,幻想著云臺山的變化和如今的風(fēng)姿,幻想著云臺山老街如今各種各樣可能的模樣,好久才漸漸入夢。
半宿失眠,自然起得晚了。一覺醒來,同伴們卻不知去向了。與老冒洗涮完畢,一起早餐過后,遇見同伴蔡耀國,才知道其他人都去攀“孔望山”了,唉,都怪失眠誤事了,失去了一次同上孔望山,領(lǐng)略東漢時期藝術(shù)珍品的機會。
清晨,呼吸著桂香濃郁中帶著些許淡淡海腥味的空氣,又開始次日的海州灣探秋。追著陳武快速的步伐,行走于云臺山的老街上。數(shù)百年的歷史,數(shù)百年的變遷,那老電影院,老銀行的門樓,仍保留著當(dāng)年殘存的油漆,那蒼老欲倒的法國梧桐,目睹記錄著這些變化的過程。童年時的《西游記》在這兒重拾,這本標(biāo)價38000元人民幣的舊版小說,竟又勾起我兒時的記憶。十三年前,我曾留在云臺老街的足跡,無法再覓,而當(dāng)年初印在心胸的那一種情懷,竟然在瞬間重燃。
行走于山海之間,云臺山下,那退潮后的沙灘上,擠滿了競相“捉魚抓蟹”的女人與小孩??茨沁b遠的天際,似乎與蔚藍色海水,緊緊融合成了一體。
沙灘左邊斜對面,有一個山頭凸立在海灣一隅,山坡下的兩個隧道口,車水馬龍,駛經(jīng)海中大堤,向著連島方向川流不息。陳武前引著我們,穿越過車水馬龍的隧道口,率先爬上了山坡。一塊不起眼的路標(biāo)牌,上書“北固山”三字,豎在上山的道路邊。突然見到“北固山”幾個字,感到異常得好奇。我問陳武:這座山,也叫“北固山”嗎?“是呀,”陳武的回答竟然很肯定。
因為研究黃公望,我曾多次去過鎮(zhèn)江長江古道邊的北固山,因此對北固山有一種特別的情懷,如今竟然又在海州灣見到了“北固山”,心中產(chǎn)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動,這份感動,讓我本有些疲軟的雙腿,頓時產(chǎn)生了上攀的力量。數(shù)分鐘后,我竟然第一個攀上了山頂。
北固山頂,秋風(fēng)習(xí)習(xí),山石亂疊,雜樹橫生,掛滿鮮紅果實的野花椒樹,卻格外惹眼。不過,我尚不認得,這些掛滿鮮紅果實的小樹,就是野花椒樹。站在北固山頂,面向東邊眺望,茫茫水際無邊無沿,好一派海天一色之景。
老冒及幾位美女文友,各具姿態(tài),欣賞著山頂?shù)娘L(fēng)光,和大海的景色?!靶r候,我聽媽媽說,大海就是我故鄉(xiāng),海邊出生,海里成長,大海呀,大海,就像媽媽一樣……”大概是觸景生情了,老冒竟站在崖巖邊,動情地唱起歌來。
陳武上山后,第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山崖下掛滿鮮紅果實的野花椒樹,他像花果山的猴子看到了桃子一樣,竟然聚精會神地,采摘著野花椒果呢。聽到老冒的歌聲,陳武邊摘著野花椒果,也附聲唱了起來。一行人竟然一邊隨老冒唱著歌,一邊向山的那邊攀去,歌聲在這北固山頂隨著秋風(fēng),飄向海的遠方。
在山中險道攀行中的此情此景,讓我這個許久沒寫詩的人頓時感懷起來,一串詞句突然從胸中瀉出,意忍不住朗誦起來:“江蘇一省雙北固,鎮(zhèn)江連云各長鯨。望海舊亭環(huán)水道,看江新閣鎖煙瀛。陳武崖下尋椒急,皇甫巖邊唱海輕。我嘆黃洋尋圣路,他言東水一帆情?!标愇渎犃宋依收b的詩,竟拍膝叫道:“好詩,浦兄真是好詩哎!”
帶著詩興,伴隨著一路歌聲笑語,一行人再次翻越北固山?;爻痰纳狡律?,正感嘆著這大自然,賜給人類的這份美麗,忽聽得陳武口中念念有詞:“東海龍王自有來處,‘初三潮,十八水,二十兩邊鬼一鬼’?!鼻∏?,有一位采海歸來的海嫂,與我們相遇,她聽了陳武先生的話,竟插嘴說道“是呀,‘初三潮,十八水,二十兩邊鬼一鬼,’這是海州漁家們世世代代相傳的敬潮心得。”是啊,千百年來,勤勞的海州漁家百姓們,為海州灣這個當(dāng)初的漁家碼頭,貢獻了多少智慧和力量哪。
晚餐設(shè)在農(nóng)家飯店,亦喜歡這樣形式的晚宴,更接地氣。滿桌的海鮮菜肴,俱佳的色香味極誘人口水。盡管酒還未過三巡,但圍繞而坐的詩人作家們,好像早已忘了坐在此處的任務(wù)了。連云港作家協(xié)會的蔡驥鳴主席,是個詩人。詩人的情懷,比其他寫作人,總是激情和豪放得許多。得知虞城來客明早將要返程離開海州了,蔡驥鳴熱情地朗讀了自己的詩作,表示對虞城來客的歡送。蔡先生的朗讀,一下激發(fā)了滿桌人的表演欲望,十余人開始競相獻藝,你詩我吟,搖頭擺腦,直鬧得云里霧里,山海欲傾。此刻,無論海州主人,或是虞城來客,早把日常那些文質(zhì)彬彬的形象,拋一邊去了。此刻,那些與海州有關(guān)的人文故事,那些與作家詩人的笑話段子,成了眼下最佳助醉劑。
連云港之行,將近尾聲。想起陳武先生唱的“初三潮,十八水,二十兩邊鬼一鬼”那句海州百姓俗語,我尋思,雖然今天才農(nóng)歷十七,如果東海龍王知道,今晚云臺山的下農(nóng)家飯店里,有這般熱鬧的場面,恐怕也會提前來“鬼一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