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愛
2018-11-09 04:37:08道格·艾林鞠薇譯
海外文摘·文學(xué)版 2018年8期
道格·艾林（美國） 鞠薇譯
鬧鈴發(fā)出嗡嗡聲，打斷了莎倫的睡夢。她暈暈乎乎地伸出手，鬧鐘碰倒了，嗡嗡聲停了一下，又響了起來。唉，不是鬧鈴，是電話。莎倫的手又伸向電話，同時瞥了一眼鬧鐘。都后半夜了？見鬼，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
“唔……”她咳嗽了一下，“喂？”
“莎倫？是你嗎？”
“哪位？”
“是我，寶貝兒，你失落的愛。還記得我嗎？還記得我的聲音嗎？”
“聽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旋即她知道了，這是個夢而已，昨晚多服了一粒安眠藥。她閉上眼睛，任由夢境牽著，“當(dāng)然，我記得你。嗯，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哪兒？”
“另一個世界，那里到處都是天使和豎琴嗎？”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莎倫？聽起來你有點恍惚。沒事吧？”
“也許吧。我10點吃了一粒安眠藥，也許兩粒，不記得了。我的睡眠一直不好?！?/p>
“對不起這么晚打電話，我以為你還沒睡。你一直是個夜貓子，我倆都是。早晨從中午開始，還記得嗎？”
莎倫當(dāng)然記得，不過，已經(jīng)多年沒再想起了。那時候，早晨她與博比經(jīng)常賴在床上。博比？但這不可能是博比。她使勁眨了眨眼睛，清醒過來。
“寶貝，我得走了，我的航班廣播登機了。你多保重，替我親親我們的女兒。我以后再打給你?！?/p>
“等等——”但他還是走了，只留下電話中的忙音。此刻，莎倫完全清醒了，渾身發(fā)抖。她盯著聽筒看了一會兒，然后慢慢地把它放回去。多么離奇的夢。她必須得減少安眠藥用量了，否則下一次她還會看到黃色潛水艇，弄不好會再進一次精神病院。
但是……天哪！它聽起來那么真實，那個聲音以及一切，博比·J。有句老話是怎么說的？夢見死者，得到生者訊息？或者，得到死者訊息，夢見……不，這說不通。她搖了搖頭，試圖理清頭緒，然后起了床。
她穿上浴袍，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門口，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阿諾德睡著了，呼吸安詳，氧氣管插在鼻孔里。她看了他一會兒，暗淡的光線掩不住他面色的蒼白。記得一年前他似乎很強壯，甚至六個月前，還像一塊巖石，堅不可摧。而現(xiàn)在……每一次費力的呼吸都是一種掙扎。
莎倫輕輕地關(guān)上門，回到床上后，仍在努力擺脫剛才的夢境。這個不可思議的午夜電話，來自博比·杰克斯，她那失落已久的、不復(fù)存在的愛。
太詭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藥物的作用。她最近服用得太多，離開藥物簡直就無法入睡。她知道自己在走下坡路，會遇到大麻煩，但有時藥丸似乎是她剩下的唯一朋友。
她伸手去關(guān)燈，發(fā)現(xiàn)那個電話號碼在來電顯示窗口閃爍。長途電話，不認(rèn)識的地區(qū)代碼。是天堂嗎？既然博比已死，那它更有可能來自煉獄，或地獄。
她一時充滿好奇，不由得敲了一下識別鍵，屏幕上顯示“無法獲得”。這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樣的電話號碼竟然無法獲得？
她知道只有一個方法能查明真相。她不喜歡這樣，但是……莎倫搖搖頭，覺得自己很愚蠢。她按了一下末碼重?fù)苕I。電話響了一聲，兩聲，三聲。沒有人接。但當(dāng)她正要掛斷電話時，聽到有人在另一端接起了電話。
“嘿？喂？有人嗎？”一個男人的聲音，但絕對不是博比。外國口音，也許是西班牙人？“喂？”
“聽我說，呃……”莎倫咳嗽起來，無法說話，“請問，我撥的是什么號碼？”
“號碼？”那個外國聲音重復(fù)了一遍。
“那么……這是哪里？”
“你什么意思？”
“這個電話，是在哪里？確切的位置。”
“這是公用電話，在機場?！?/p>
莎倫眨了眨眼睛，“哪個城市？”
“邁阿密?！?/p>
“博士爸爸的法式烤肉”，底特律最好的豬肋排，此話一點不假。10月下午的狂風(fēng)裹挾著莎倫，她在餐廳門口停了下來，掃視著室內(nèi)。珠灰色膠板柜臺和十幾只無靠背的鍍鉻凳子，沿墻的一排卡座，正對著八邁路的窗戶，煤層上燒得通紅的旋轉(zhuǎn)烤肉架，空氣中散發(fā)著淡淡的山胡桃煙霧，一種南方天堂的芳香。
R.B.阿克斯頓坐在后面的卡座里接電話，一眼就能發(fā)現(xiàn)。阿克斯是這里唯一的白人，沒有太大變化，仍然穿得像個摩托車手：皮外套、T恤、牛仔褲。他的半邊臉有明顯的傷疤，就像小弗蘭肯斯坦。當(dāng)莎倫走近時，他抬頭看了一眼。這是一個正在快速凋謝的漂亮女人，身材高挑，金發(fā)碧眼，30歲左右，身穿休閑西裝上衣和名牌牛仔褲。她麻利地坐進卡座，面對著他。
“嘿，阿克斯，還記得我嗎？”
“回見！”他關(guān)上手機，“當(dāng)然。你是，呃……莎倫，對嗎？布雷肯里奇？我在雞尾夜總會當(dāng)保鏢時你是那里的女招待?！?/p>
“現(xiàn)在是莎倫·惠希特。我結(jié)婚了?！?/p>
“真不錯。”
“我打電話到你辦公室，他們說你在這兒。我可以……”
“沒問題，我的一半工作都在這兒做。想吃點什么嗎？食在南方，玉米粉、烤肉都好極了。”
“下次吧。我知道你過去常干找人、討債之類的活兒，你還做這個嗎？”
“有時會。音樂行業(yè)沒有太大變化。人們來往于各地，有時會忘記欠了誰的錢。我追蹤他們，提醒他們，通常都是禮貌性的。怎么？有人欠你錢嗎？”
“這件事有點復(fù)雜。查明某個人是否真的死了有多困難？”
“你可以試著摸摸他們的脈搏，但這并不總是奏效。如果他們的身體開始變冷，通常是個壞兆頭。我聽說是這樣?！?/p>
“我不是在開玩笑?！?/p>
“嗯，我看得出來。那么，什么事，莎倫？誰死了？”
“六七年前我有個男友，一名軍人，博比·杰克斯。當(dāng)時我們都很認(rèn)真，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聽起來確實很認(rèn)真?！?/p>
“我也這么認(rèn)為。直到后來我懷孕了，博比動身去了巴拿馬。幾封激情洋溢的信，一些承諾，之后就什么都沒了，再沒有一個字。這不足為奇，男人都這樣?！?/p>
“有些男人?！?/p>
“大多數(shù)男人。不管怎樣，我倒覺得這是好事。我決定生下孩子，繼續(xù)生活，但是……”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女兒生下來就患有腦癱?！?/p>
“哦，對不起，真不走運。她怎么樣了？”
“可愛極了，一個很棒的孩子，但她的醫(yī)療費讓人犯難。我需要幫助，于是又給博比寫信，甚至把女兒的照片寄給他，仍沒有回音。我又聯(lián)系到他的部隊，他們派了一位牧師來見我。我這才得知，博比已經(jīng)死了，四個月前在巴拿馬的一次訓(xùn)練事故中喪生，他的軍人人壽保險已經(jīng)付給他的母親。部隊幫不了我什么，很遺憾。故事就此結(jié)束，至少我認(rèn)為是，直到博比昨晚打電話給我?！?/p>
“他給你打電話了？那個死了的家伙？”
“也許是吧，我不確定。聽起來像博比，不過，我服了安眠藥，有些昏昏沉沉。有可能整件事都是我在做夢。但是我的來電顯示上有個號碼，我查了一下，結(jié)果是邁阿密機場。”
“那么確實有人打電話給你了？”
“看來是。也許是撥錯了。或者，我只是聽到電話鈴響，莫名其妙地把它和夢混在了一起?！?/p>
“但你不這么認(rèn)為？”
“我不知道，阿克斯，這正是問題所在。我丈夫患有肺氣腫，已經(jīng)奄奄一息；我女兒需要長期照顧；我的繼子討厭我，他已經(jīng)在談?wù)摲慨a(chǎn)訴訟；現(xiàn)在，我又接到了這個該死的幽靈電話！”她急促的聲音突然停下來。她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吧臺前那些人正循聲看著她，但是很快他們就各顧各的事了。在汽車城，在八邁路這邊，人們知道最好少管閑事。
“是這樣……”她的眼睛望向一邊，鼓起勇氣說道，“幾年前，我……吸毒成癮，最終進了戒毒所，差點失去女兒。我現(xiàn)在需要服藥才能入睡，如果生活中事情變得更加瘋狂……聽我說，我需要你幫我解決這個問題，阿克斯，不管以何種方式。我需要搞清楚?！?/p>
“好吧，”他點點頭，“我可以去查一下。你有那位男友的任何材料嗎？”
“只有軍隊寄給我的東西，”她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起身準(zhǔn)備離開，“里面有我的電話號碼以及2000美元。夠不夠？”
“運氣好的話，應(yīng)該是太多了。你確定不吃午飯嗎？這兒的食物好極了，你看起來需要一頓美餐?；蛟S還需要找一個人傾訴衷腸？”
“下一次吧，阿克斯，我得回去了。一旦你了解到什么，就給我打電話，好嗎？”
“當(dāng)然。莎倫，放松點。我知道你眼下的日子不好過，但問題總會解決?！?/p>
“這次不是?！彼f。
十幾年前，追蹤一個士兵會花費數(shù)月時間：若干次走訪聯(lián)邦大廈，填寫沒完沒了的文件，與行政管理部門進行漫長艱難的交涉?，F(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改變了一切。
回到辦公室，阿克斯登錄系統(tǒng)，訪問了“美國軍隊”軍事檔案網(wǎng)站。杰克斯不是一個常見的名字，他毫不費力就找到了博比·J，獲得了一份與莎倫給他的一樣的報告，但有一點不同。
屏幕上彈出一條消息：“查詢原因？”他輸入“調(diào)查”，并加上他的私家偵探許可證編號，希望會讓他更進一步。但并沒有。他嘗試其他兩個標(biāo)簽，以便獲取更多信息——“實際死亡原因”“在世的親屬”。同樣的頁面不斷出現(xiàn)。莎倫說得沒錯。根據(jù)軍隊的說法，博比·杰克斯已經(jīng)死亡并且埋葬。就是這樣。
接下來他試著追蹤杰克斯的家人，母親列在近親一欄里。這是一條死胡同，阿爾瑪·杰克斯在她唯一的兒子死亡兩年后去世，網(wǎng)頁上沒有列出其他在世的親人。一般來說，追蹤逃賬者并不是那么艱難，即使他們試圖隱藏，通常都會去以前去過的某個地方，有人會知道是在哪里。信息就像一團細(xì)繩，你只需找到松散的一頭，然后不斷拉扯。
杰克斯不同。沒有松散的一頭，甚至沒有一個線團。阿克斯有的只是一個幽靈電話，它也許是個夢。聯(lián)系邁阿密毫無用處，沒有目擊者，沒有記錄……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喂？”
“R.B.阿克斯頓先生？阿克斯頓調(diào)查公司？”
“沒錯。你是……”
“我是卡爾·波利托警長，韋恩和奧克蘭縣的區(qū)司法官。你剛剛提交了對已經(jīng)死亡的羅伯特·杰克斯中士的查詢。”
“不，對不起！”
“你什么意思，‘不？根據(jù)我們的記錄——”
“我的意思是，不，我不在電話里討論公務(wù)。你呢，警長？”
“不經(jīng)常。半小時后你會在辦公室嗎，阿克斯頓先生？”
來的是兩個穿制服的人，一個比一個高大。波利托警長身高6英尺多，約有300磅，有些贅肉。塔布斯軍士長則要高出半個頭，體重相同，但一身肌肉，圓腦袋，小眼睛。阿克斯的狹小辦公室勉強能容下他們。他請他們坐下。塔布斯有意把椅子撣干凈后才坐下來，始終盯著阿克斯，目光逼人。在如此近的距離，他那樣的塊頭，確實很有震懾力。
“我們已經(jīng)調(diào)查了你的背景，阿克斯頓先生?！辈ɡ羞呎f邊打開牛皮紙文件夾，“你在底特律警察局并不出名?！?/p>
“聽你的口氣好像這是件壞事?！?/p>
“我的意思是，就警方所知，你似乎不太做調(diào)查。這是為什么？”
“我主要做討債的事。逃賬、壞賬一類事情?！?/p>
“我想，你的這張臉讓很多人還了錢，”塔布斯說，“你怎么了？從鎖眼里偷窺別人嗎？”
“一起摩托車事故造成的。閑聊到此結(jié)束。你們想要什么？”
“每當(dāng)有人問及一個死亡事件——”
“你們兩個家伙被派過來就是問為什么嗎？我不這么認(rèn)為。聽著，你們已經(jīng)查過我，我是有執(zhí)照的偵探。也許我不符合行業(yè)著裝要求，但那是你們的問題，不是我的。別繞彎子了，哥們兒，告訴我你們來這兒的目的，否則馬上離開?！?/p>
“你能告訴我們?yōu)槭裁创蚵牻芸怂怪惺繂?？”波利托說，揮手示意塔布斯別說話。
“我的一位客戶對此有興趣。”
“那位客戶的名字是……”
“保密。最后一次機會，你們想要什么？”
波利托看了塔布斯一眼，對方點點頭，“對于已故軍人的一些查詢會觸發(fā)危險信號，尤其是當(dāng)興趣顯得過大時。”
“意思是其他人也在打聽？什么時候？”
“幾周前。是你嗎？”
“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客戶。這件事剛發(fā)生?！?/p>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阿克斯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告訴他們多少。沒關(guān)系，反正也不會損失什么?！拔业目蛻艚拥搅艘粋€電話?！?/p>
“你是說，有人問起杰克斯中士？”
“不，警長，是已故的杰克斯中士打電話給我的客戶?！?/p>
“該死！”塔布斯輕聲說。
“你的客戶有多大把握確認(rèn)他就是杰克斯？”波利托問。
“不太確定。但是一個據(jù)稱在六年前死于訓(xùn)練事故的家伙突然給人打來電話，你們對此似乎并不驚訝，這是為什么？”
兩個人又互相看了一眼?！斑@……很復(fù)雜，”波利托說，“我們能對談話保密嗎？”
“這個沒有問題，除非它與我的客戶存在利益沖突?！?/p>
“我覺得沒有沖突。杰克斯中士并非死于訓(xùn)練事故?！?/p>
“哇，哇！他到底怎么了？”
“他……為憲兵做臥底。該案涉及黑市武器交易。發(fā)生了爆炸事故，杰克斯中士當(dāng)場死亡?！?/p>
“是嗎？”阿克斯邊說邊思忖著，“這個故事的唯一問題是，博比·杰克斯不是軍警。他的軍職專長是物資補給。那么為什么一個軍需官會為憲兵做臥底？”
“你以前在軍隊干過？”塔布斯問，“你的檔案里沒有記載。”
“海軍陸戰(zhàn)隊員，”阿克斯說，“入伍時還未成年，在部隊一切還算順利，直到他們發(fā)現(xiàn)我的真實年齡，于是將我開除。但在海軍陸戰(zhàn)隊的兩年可謂漫長。讓我憑經(jīng)驗猜測一下，既然杰克斯不是警察，我敢說他在黑市賣武器時被抓了。然后，憲兵們向他提出一個交易。如果他給買家設(shè)個局，或許能挽救自己的小命。差不多這樣？”
“差不多吧?！辈ɡ谐姓J(rèn)。
“出了什么差錯？”
“杰克斯安排交付幾箱M16步槍和5千克C-4炸藥。他在科隆一個廢棄的倉庫里與買家見面。憲兵們正準(zhǔn)備逼近時發(fā)生了爆炸，轟的一聲，整個倉庫都被炸飛了，無一人生還。”
“他們發(fā)現(xiàn)博比·杰克斯的尸體了嗎？”
“什么尸體？”塔布斯鼻子里哼了一聲，“5千克炸藥！爆炸將半個街區(qū)夷為平地。他們發(fā)現(xiàn)的都是血腥油漬，根本無法分辨尸體。沒有人能在那樣的爆炸中幸存下來?！?/p>
“好像不可能?！卑⒖怂贡硎就?，“他們知道是什么引發(fā)的嗎？C-4炸藥通常不會自行爆炸?！?/p>
“無法確定。整個倉庫全毀了?！?/p>
“嗯，我猜一定是?！卑⒖怂裹c點頭。
“這是一次秘密行動，所以，我們不愿聲張。”波利托站起身來，“如果沒有其他事情，阿克斯先生……”
“最后一個問題，”阿克斯說，“你說杰克斯把貨物送到倉庫？那么我猜他的聯(lián)系人應(yīng)該帶來足夠的現(xiàn)金，對吧？”
“可能吧?！辈ɡ芯璧攸c點頭。
“總共多少錢？”
“我們不知道確切的——”
“那么，大概涉及多少錢？”
“大約20萬美元?！辈ɡ谢卮稹?/p>
“之后，你們找到了多少錢？”
“在那么可怕的爆炸中——”
“別云里霧里了，警長，”塔布斯打斷道，“他已經(jīng)猜到了。我們沒找到任何錢，阿克斯頓，一個子兒都沒有。調(diào)查人員……認(rèn)為都?xì)Я??！?/p>
“你的意思是，他們希望這樣，連同杰克斯、他的朋友以及所有罪證一起毀滅，對嗎？嗯，也許事情的確如此。C-4炸藥可以抹去一切，它絕對是個最佳結(jié)局。為我們這邊贏得一局，所有壞人都死了，博比·杰克斯沒有經(jīng)歷尷尬的軍事法庭公開審判。損失錢是件倒霉的事，不過，管它呢，沒有人說打擊犯罪不需要付出代價。該案已經(jīng)了結(jié)，對嗎？或者還有疑問？”
“那得看情況。你說你的客戶可能搞錯了電話？”
“有可能。那是在深夜，她有些昏昏沉沉。”
“那么此刻，我懷疑我們對此還能做些什么。美國軍隊六年前已將杰克斯事件結(jié)案，阿克斯頓先生。我們不能基于一個電話就重啟調(diào)查?！?/p>
“這是官方的說法，”塔布斯補充道，“但作為一個老兵對另一個老兵，阿克斯頓先生，如果事實證明杰克斯中士還活著，那么，他是為了錢殺了四個人，并且逍遙法外。并不是所有的死者都是壞家伙。一名憲兵在爆炸中喪生，一個和我同一組織的人，一個我認(rèn)識十年的人。所以，如果那位死去的中士又打來電話，我們希望能夠知道。明白嗎？”
“明白?！卑⒖怂拐f。
如果不是博比的電話又真真切切地出現(xiàn)了，這一切可能都已結(jié)束。這次是下午3點左右，莎倫和女兒在撒瑪利亞醫(yī)院候診室，女兒在做神經(jīng)功能檢測。
“莎倫嗎？嘿，還是我。你今天怎么樣？清醒點兒了吧？”
“沒錯！聽著，哥們兒，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戲，但是——”
“雪上的玫瑰，莎倫。你還記得嗎？雪上的玫瑰……”
莎倫接了這個電話后，讓阿克斯過來見她。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阿克斯問。
“我的乳房，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鄙瘋悋@了口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p>
“聽起來很浪漫，”阿克斯說，“這是博比過去常說的話嗎？”
“我真的不能確定。我都七年沒有這個家伙的消息了，在這期間我聽過很多叫法。女兒出生后，有一段時間我跳裸胸舞，然后是裸體舞。任何人花一杯啤酒的價錢就可以看到他們想看的?！?/p>
“但他們也應(yīng)該知道博比。你丈夫呢？他知道……你失落的愛嗎？”
“并不具體。我的意思是，他從未問過，我也從未說過。但毫無疑問他知道我不是處女，而且遠(yuǎn)不止這樣，你不妨了解全部事情，阿克斯。跳艷舞的收入比酒吧服務(wù)員高得多，但仍不足以支付希瑟的醫(yī)療費。我沒有保險，也無法弄到。于是我，呃……開始賣淫。如果顧客喜歡他們所看到的，夜總會老板就會安排一段私人時間。起先只有幾個，然后越來越多?！彼龑⒛抗庖崎_，嘴唇顫抖著，強打精神。
“問題是，我是一個不稱職的妓女，沒有這方面的稟賦。我憎恨自己，憎恨自己所做的事情，整天哭泣。為了能度過夜晚我開始嗑藥，并且上了癮，最后被送進戒毒所戒毒?！?/p>
“你丈夫知道這些嗎？”
“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她淡淡地一笑，“他曾經(jīng)是我的一個?？?，阿克斯，我的一個嫖客。有段時間他每周買我一次，一小時300美元，一晚上1000美元，極有規(guī)律。起初純粹是生意，但過了一段時間，我們似乎……很合得來，你知道嗎？有時我們甚至不打炮，只是抱著對方，聊半個晚上。他當(dāng)時正在鬧離婚，而我的生活一片混亂。四年前，他提出帶我離開，讓我做他的情婦。他為我支付戒毒的一切費用，甚至讓希瑟加入他的健康保險。”
“希瑟帶病上了保險？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一名注冊會計師，一名簿記員。他把我列為他負(fù)責(zé)的一家公司的在編員工，享受醫(yī)療保險。阿諾德人很聰明，年紀(jì)有點大，性格溫和，與博比完全不同?！?/p>
“你愛上他了，是吧？”阿克斯說。
“嗯。剛開始沒有，不過……現(xiàn)在是。非常美妙，妓女和會計師，你自己琢磨，好吧？”
“你不是妓女，莎倫?！?/p>
“現(xiàn)在不是，以前絕對是。三個月前，阿諾德讓我嫁給他，我同意了。這并非一個多么浪漫的舉動，他想確保他的兒子和前妻無法將我從他的遺囑中排除。他就要死了，阿克斯，肺氣腫，可能活不過一年。我的悲傷已經(jīng)夠多了。博比這件事我該怎么辦？”
“那得看情況。首先，你確定真的是博比嗎？”
“不，時間太久了。而且，那時我們都太年輕，不過是一時沖動，青春期的愛情，僅此而已?！?/p>
“也許他記憶中的并不是這樣?！?/p>
“我懷疑他根本不記得我了。他是個野孩子，而且，他死了，記得嗎？”
“那么好吧，假定這不是博比。還有誰會知道你們倆？”
“沒有任何人。我們多年前就結(jié)束了。”
“那怎么可能會有人知道足夠多的信息來冒充他？”
“我不知道。除非……我的確將他的一些信保存了一段時間?！?/p>
“什么樣的信？”
“情書。博比在巴拿馬的最初幾個月寫給我的信。一些肉麻的東西，你知道嗎？孩子們寫的那種廢話。我留著那些信，而我寫給博比的一些信也被軍隊退了回來。我把它們保存起來，說不定有一天希瑟想要看看?！?/p>
“那些信后來怎么了？”
“我……不確定。我把它們放在脫衣舞夜總會的衣箱里。我出戒毒所后，阿諾德不想讓我回去。他說他會去拿我的東西，并且要與約茨科商談我離開的事?！?/p>
“約茨科是夜總會的老板嗎？”
“還是兼職的皮條客、高利貸者，一個十足的流氓——約茨科·德米歐。我曾擔(dān)心他會是個大問題。約茨科是個惡棍，阿諾德只是個會計師，不過，并沒出現(xiàn)任何麻煩?！?/p>
“也許現(xiàn)在有了。他的夜總會叫什么名字？”
青門夜總會位于狹長的卡斯走廊，街上還有其他十幾家這樣的夜店。紳士俱樂部、成人娛樂以及霓虹燈取代了老的紅燈區(qū)，但生意基本相同。穿著丁字褲的脫衣舞女，兌了水的酒，大屏幕電視上的足球、籃球以及納斯卡汽車賽。什么樣的“紳士”能抵御這一切？
臨近傍晚，客人占據(jù)了大廳的三分之一：兩個酒吧，100張桌子，裸體舞者在T型臺上扭臀送胯，各個角落的電視無聲地閃爍著，空氣中彌漫著雪茄的煙霧。汽車城有禁煙條例，但它在青門沒有實際意義。在這樣的場所，肺癌并不是你可以染上的最嚴(yán)重的疾病。
阿克斯坐在吧臺邊，來見約茨科。一分鐘后，一個保鏢站在他身旁：一個大塊頭白人，身高6英尺半，體重350磅，身著黑色T恤和休閑褲，光頭，監(jiān)獄刺青，儼然一個舉重運動員，手臂與阿克斯的小腿相當(dāng)。
“你就是要見約茨科的家伙？”保鏢湊過來，逼近他。
“沒錯?！?/p>
“需要多長時間？”
“大約兩分鐘。你來帶路吧?！卑⒖怂拐酒鹕恚髩K頭男人只好往后退了一步。兩人之間只有幾英寸的距離，四目相對，形成了嘈雜房間里的一個靜默區(qū)。保鏢比阿克斯高出許多，但阿克斯似乎并不在乎，這讓大塊頭感到迷惑不解。他習(xí)慣于用自己的龐大身軀嚇唬人。在暴力行業(yè)，當(dāng)恐嚇不起作用時，你最好要想想原因。保鏢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揚長而去，阿克斯保持著一步的距離跟在后面。
從側(cè)門進去，沿著鑲著黑胡桃木的隔音走廊，在大廳的盡頭有一間辦公室。保鏢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阿克斯，阿克斯掀開外套，表明沒有帶武器。保鏢本想搜身，可阿克斯的眼神令他放棄了，于是打開門。
這是一間小辦公室，一張大書桌正對著墻上的黑白監(jiān)視器，屏幕上顯示的是夜總會和停車場。約茨科一身皮條客的休閑打扮，里穿高爾夫球衫，外面套著底特律雄獅隊的藍色夾克。金鏈子，金戒指，染成貓王式的黑色卷發(fā)意欲遮蓋謝頂部位，其實并未遮住。
沒有人主動握手。
“我知道你是誰，”約茨科說，“阿克斯，對嗎？你幫人討債，應(yīng)該干得不錯。只是我不欠任何人錢，而且我都是自己去追討別人欠我的錢。那么你來這里干什么？”
“跟錢無關(guān)。幾年前有一個女孩為你工作。莎倫·布雷肯里奇？她留下一只衣箱。它在哪里？”
“一只箱子？你在拿一只該死的衣箱浪費我的時間？我看起來像個服務(wù)生嗎？”
“不怎么像。你看起來更像一個追蹤東西的家伙，甚至可能是只箱子?！?/p>
“錯！我根本不知道任何有關(guān)箱子的事，我也不記得你的女朋友，謝麗爾，她叫什么名字——”
“布雷肯里奇。不過，現(xiàn)在叫莎倫·惠希特。她不是我的女朋友?！?/p>
約茨科眨了眨眼睛，然后使勁吞咽了一下?！巴?，”他舉起一只手說道，“惠希特？莎倫·惠希特？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這不是說了。有什么問題嗎？”
“聽著，阿克斯，我們退回去重新開始怎么樣？我知道如果有人問起莎倫我應(yīng)該怎么說。她從未在這里工作過，我甚至從未聽說過她。對不起。我剛才沒認(rèn)出她的舊名字。這種事不會再發(fā)生了。好嗎？”
阿克斯點點頭。不知道是什么觸動了約茨科的神經(jīng)，但肯定有。在日光燈的照射下，他的皮膚變得像魚肚一樣蒼白。
“好吧，關(guān)于這個……你要的箱子？幾年前惠希特先生手下的人取走了莎倫的東西。我不知道他們拿走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p>
“惠希特先生的人？”
“你知道，工會的那幫暴徒。歡迎你來檢查庫房或其他任何地方，但我敢肯定，那些家伙把所有東西都拿走了。”
“你的意思是，工會的那些家伙?！?/p>
“是的。垃圾搬運工，工人兄弟會，我不知道是什么工會。正如我說的，我沒有問。如果中途丟了什么東西，我對此一無所知，不過，你可以告訴惠希特先生我會想辦法補救，不管它是什么。我不想惹麻煩。你們需要什么，就是你們的。不要錢，一切免費。”
“我們會告訴你的?！卑⒖怂拐f。
在青門夜總會停車場，阿克斯鉆進他那輛破舊的科邁羅汽車。他沒有發(fā)動車，而是在駕駛座上坐了一會兒，思索著。
約茨科是個貪婪的卑鄙小人，總想著各式各樣的詐騙勾當(dāng)，但他并沒有參與這件事。如果阿諾德·惠希特為正派的工會工作，即使是一個會計師，他也擁有很大的權(quán)勢。汽車城的一些工會偶爾會遭到圍攻，但想要收拾它們會惹來殺身之禍，問問吉米·霍法吧。約茨科知道真相，知道事情會變得多么糟，所以，他不想從莎倫·惠希特身上榨取財富，他根本不敢。
那么誰會呢？
博比·杰克斯可能會，如果他還活著。但是過了這么久，為什么他要冒險重新露面？為了他曾經(jīng)的戀人莎倫和她的殘疾孩子？六年之后？這似乎不太可能。為了錢而謀殺四個人需要極大的膽量，而且根本沒有同情心。阿克斯不懂所謂失落的愛，但博比·J聽起來不像那種人。
那么，如果這不是因為愛，那只能是因為錢了。敲詐？有可能。問題是，莎倫的丈夫知道她的過去，見鬼，他也介入其中，因此，不是敲詐?，F(xiàn)在只剩下莎倫應(yīng)得的錢了，她丈夫遺產(chǎn)中的錢。
阿克斯撥打莎倫的手機。
“你以前的好友約茨科說，幾年前你丈夫派人去取你的箱子，我相信他的話。知道箱子現(xiàn)在可能在哪兒嗎？”
“如果阿諾德把它取走了，那它可能在家里，也許在閣樓上。當(dāng)時我在戒毒所，我不記得我見過它。”
“還有誰會知道它在哪里？”
“我不知道。女傭，我想。也可能是我的繼子。”
“就是揚言要就你丈夫的財產(chǎn)起訴你的那孩子？”
“確切地說他不是孩子，阿克斯。羅杰25歲了?！?/p>
“他現(xiàn)在會在哪兒？”
“可能在學(xué)校。他在底特律大學(xué)上學(xué)，是名大二學(xué)生?！?/p>
“25歲上大二，年紀(jì)是不是有點大了？”
“羅杰……仍在尋找自己?！?/p>
“我找人的能力還不錯，”阿克斯說，“也許我可以幫幫他?！?/p>
底特律大學(xué)的四方院子里熙熙攘攘，上千孩子圍坐在桌子旁，學(xué)習(xí)，閑聊，喝星巴克咖啡，狼吞虎咽地吃著攤位供應(yīng)的快餐。場面異常喧鬧，充滿了學(xué)生們震耳欲聾的談笑聲。
阿克斯在這里顯得年紀(jì)稍大，但融入他們沒有任何問題。在滿是文身、染發(fā)、臉上有環(huán)釘?shù)娜巳褐?，阿克斯的傷疤和皮夾克并不顯得有什么特別。他不愿通過官方渠道查找羅杰·惠希特，只是從一桌走到另一桌不斷打聽，直到有人指給他看。
羅杰·惠希特與一個比他小很多的朋友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旁，一邊喝拿鐵，一邊討論著功課?；菹Ｌ乜雌饋聿幌袷谴蠖W(xué)生，而更像個研究生。他身高5英尺6英寸，體重200磅，黑色絡(luò)腮胡子使下巴顯得很小。
阿克斯問也不問就拉過一把椅子，在羅杰的對面坐下。他的塊頭和疤臉嚇到很多人，但年輕的羅杰除外。
“你是新來的，”惠希特平靜地說，“我猜你是為我父親工作？”
“不完全是。我們能單獨談?wù)剢?？?/p>
羅杰揮手讓他的朋友離開，“在你開始之前，如果你想通過我獲得我爸爸的消息，就別白費口舌了。我和父親不說話，最近很少看到他?！?/p>
“事實上，我是來找你的，小家伙，有關(guān)一些信件?！?/p>
“哦，那些著名的情書?！?/p>
“什么？”
“情書，”羅杰輕蔑地說，“那么他終于找她對質(zhì)了。我以為他沒這個膽量。”
“找她對質(zhì)？”
“有關(guān)那些信。莎倫純粹是沖著錢才嫁給他，現(xiàn)在他非常清楚這一點。他只是她和那個病孩子的一張長期飯票?！?/p>
“但當(dāng)他們寫那些信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孩子，你爸爸為什么會認(rèn)為……”
羅杰得意揚揚地打量著阿克斯，阿克斯差點兒給他一記耳光。
“哦，你爸爸從來沒有看到原件，對嗎？你做了一點有創(chuàng)意的編輯，或許是改了幾個日期，添點枝加點葉？諸如此類的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你肯定知道，小家伙。我不喜歡耍手腕，你的謊言毫無用處?！?/p>
“它是怎么發(fā)生的并不重要。關(guān)鍵在于，我父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真相?！?/p>
“也許是你的真相。但事情遠(yuǎn)比你想的復(fù)雜?！卑⒖怂拐酒鹕?，湊到他跟前。
“放棄那些信，年輕人，也別再打電話。莎倫和你爸爸現(xiàn)在有一大堆問題，如果你再給他們添麻煩，我還會回來。你不會想再見到我，永遠(yuǎn)。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嗎？”
羅杰試圖直視阿克斯的目光，卻又無法承受。他轉(zhuǎn)過臉去，用力吞咽了一下。也許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蠢。
“我就當(dāng)你同意了，”阿克斯說，“很高興我們有這樣一次談話。保重！”
當(dāng)他穿過四方院子時，羅杰叫住他，“嘿！你會后悔來到這里?！?/p>
“我已經(jīng)后悔了?！?/p>
“我不知道什么電話的事?！?/p>
阿克斯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但當(dāng)他穿過大學(xué)停車場向汽車走去時，他仍在思索這件事。莎倫說那個午夜來電者聽起來像博比·J。然而，不管羅杰發(fā)現(xiàn)了多少封信或者多么擅長偽造新的信件，他沒有辦法假冒博比的聲音，這根本不可能。
因為他從未聽到過。
阿克斯從夾克口袋里摸出手機，打電話給莎倫·惠希特。
“嘿，我是你失落已久的保鏢。我們需要談?wù)??！?/p>
格羅斯波因特，由一些法國航海家命名的汽車城富人區(qū)，如果那些航海家今天踏進這個地方，會因流浪罪而被逮捕。華麗的迷你豪宅，帶有多個車庫，草坪大到足可以打馬球，周圍架著鐵柵欄，且有一大群私人保安看守。
道奇汽車的繼承人就住在這里，幾個福特家族的人，一些阿拉伯石油酋長，十幾個互聯(lián)網(wǎng)百萬富翁，甚至還有一兩個電視福音傳教士也住在這里。
還有至少一位不知名的工會會計師。
惠希特的家是一幢灰色的仿哥特式三層小樓，帶有一個寬闊的門廊，一條很長的磚砌車道，圣克萊爾湖美景盡收眼底。
阿克斯把車停在豪宅的門前，快步走上臺階。他還沒來得及按門鈴，雕飾精美的大門就打開了。但出現(xiàn)的不是莎倫，而是一個彪形大漢，棕色的風(fēng)衣，發(fā)白的寸頭，冰藍色的眼睛，臉上帶著冷漠的微笑。羅迪·羅斯坦，雇用的打手，行業(yè)中的極品。該死。
“嘿，阿克斯，你還好嗎？”
“好極了，到目前為止。你在這兒干什么？”
羅迪懶得回答，也不必回答。他們屬于同一行業(yè)，但羅迪做事更加無法無天。阿克斯掀開衣服表明自己沒帶武器，但羅迪并不相信，還是對他搜了身，找到阿克斯藏在后腰的格洛克手槍。
“就這些嗎？”
“靴子里有把匕首?！?/p>
“我發(fā)現(xiàn)了，”羅迪笑著說，“老兄，你真是個原始人。在你拔出匕首前，我會比你快五倍。想試試嗎？”
“不想?！?/p>
“下次吧。我們走?！?/p>
羅迪帶他上了鋪著地毯的樓梯來到二樓臥室，將他推了進去。一個大塊頭男人躺在床上，用一堆枕頭支撐著身體，鼻孔里插著氧氣管幫助呼吸。他臉色蒼白，頭發(fā)稀疏，看上去奄奄一息，直到和他的目光相遇，你才會發(fā)現(xiàn)那雙花崗巖似的灰眼睛犀利無比。
還有一個男人靠墻坐著，四肢瘦長，黑頭發(fā)，古銅色肌膚，綠色運動外套，帆布鞋，沒穿襪子，看起來像個街頭浪子，但阿克斯并不認(rèn)識他。
羅迪將阿克斯領(lǐng)到床邊，“這是阿克斯，惠希特先生。除了姓，不知道他是否有名字，不過，我從未聽說過?！?/p>
“R.B.，只用縮寫，”惠希特平靜地說，聲音近乎耳語，“南方人的怪癖，名字用縮寫。我不是一個健康人，阿克斯先生。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更沒有時間浪費在你身上，任何事我都不會問你兩次。明白我的話嗎？”
阿克斯點點頭。
“我很想知道你一個私家偵探，為什么要去找我的兒子。你在為誰工作？”
“你的妻子，莎倫，接到一些騷擾電話，據(jù)說是來自以前的男朋友。她讓我查一下。”
“如果你找到了那個男朋友呢？你是應(yīng)該把他趕走，還是撮合他們？”
“這個你得問莎倫?！?/p>
“我在問你?；蛘吣銓幵缸屃_迪問你？需要問多少次就問多少次？”
阿克斯考慮保持沉默，旋即又決定還是算了。羅迪可以毫不費力地將他打個半死?；菹Ｌ氐难劬φf明了一切。床上的這個男人已經(jīng)沒什么可顧忌的了。
“前男友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莎倫希望那些電話能夠得到解釋，不管以何種方式。就是這樣?！?/p>
“到目前為止你知道些什么？”
“我認(rèn)為你兒子在一只衣箱里發(fā)現(xiàn)了莎倫寫給她前男友的一些信。他更改了日期，使它們看起來像是現(xiàn)在寫的，然后把它們轉(zhuǎn)給你。那些信根本不算什么，惠希特先生，那是多年以前的事。”
“我是個注冊會計師，阿克斯先生，我以辨別真?zhèn)螢樯?。我兒子羅杰是個十足的生手。另一方面，我對自己與莎倫的關(guān)系不抱任何幻想。我們一直都是……生意關(guān)系。她很現(xiàn)實，我也是，也許這就是我們相處得很好的原因。不過，那些信透露了我所不了解的她的一個側(cè)面，一種強烈的激情……”惠希特突然停下來，閉上眼睛，深呼吸以保存體力。
“天哪，”阿克斯輕聲說道，“你找到他了，是嗎？博比·杰克斯，莎倫失落已久的愛?！边@時，靠墻坐的那個男人身體突然繃緊了，阿克斯轉(zhuǎn)過身看著他，這一次注意到了手術(shù)傷疤，沿著發(fā)際線淡淡的痕跡，“那么，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博比·J？”
他沒有回答。這并不重要。
“多年來軍隊一直在尋找這個家伙，惠希特先生。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惠希特先生有許多政府所不知道的社會關(guān)系，”羅迪在一旁插話道，“工會打手、黑幫成員、工人兄弟會，他認(rèn)識所有的……”羅迪的聲音低下來，這時，莎倫悄悄地進入房間。她似乎盯著博比·杰克斯看了好一會兒，表情難以捉摸，然后走到丈夫的床邊。
“如果你要與陌生人討論我的生活，阿諾，至少有點禮貌關(guān)掉該死的房間監(jiān)控?！彼话炎テ鹪O(shè)備，怒氣沖沖地將它緊緊握在手里。
“好久不見了，寶貝兒！”博比·J邊說邊走到她身旁，輕輕地親吻著她的面頰。
“幾輩子不見了，”她說，同時仔細(xì)端詳對方，“你看起來比我記憶中的還要好，博比，好得令人難以置信。如果我們在街上碰見，我想我不會認(rèn)出你。整容手術(shù)？”
“做了一點修飾，”他承認(rèn)道，“只是以防萬一。是工作，不是享樂。我覺得我以前長得不錯。另一方面，你看起來和以前一樣好?！?/p>
“別騙我了，博比，我看起來糟透了，感覺也很糟，幾個星期沒好好睡覺了。你看，我丈夫快要死了。在我們應(yīng)該分享我們能得到的每一刻的時候，他竟然一直在背后操縱著這個不可思議的騙局。我知道你是個數(shù)字天才，阿諾，但我不知道你居然可以使死人復(fù)活。”
“我不可以，莎倫。沒有人可以。這就是問題所在?！?/p>
“什么問題？”
“娶你是個錯誤。”
“怎么說？”
“我以為我死后能夠供養(yǎng)你。醫(yī)生說我至少還能活一年。但他們……弄錯了。最新的化驗……我們沒有一年的時間，莎倫，可能只有幾個月，也許更少?！?/p>
“什么？我的天哪，阿諾——”
“對不起，我知道早該告訴你，但你現(xiàn)在一定要挺住?！彼ｎD了一下，費力地喘著氣，全靠意志力振作起精神。
“關(guān)鍵是我們現(xiàn)在做出的任何安排都會顯得可疑。人們會認(rèn)為我在最后失去了一切，你騙了我，逼迫我，諸如此類。我兒子和我前妻會向法院起訴，否決任何新的遺囑。我怕你的……過去讓你成為易受攻擊的目標(biāo)?！?/p>
“我不在乎他們怎么想。我不怕打架。”
“你應(yīng)該怕，”阿克斯平靜地說，“阿諾想告訴你的是，他為之工作的那些工會和暴徒不會冒險去打官司，那樣可能會引火燒身。他們會通過讓你消失來解決問題，永久地消失。他們擅長此道?！?/p>
“博比·J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當(dāng)羅杰把那些信交給我時，我查了博比的底細(xì)，”惠希特低聲說，“我們發(fā)現(xiàn)他仍然在逃。我意識到找到他可以解決兩個問題?！?/p>
“怎么解決？”
“你曾經(jīng)很喜歡他，那些信證明了這一點，而他是你孩子的父親。他也很聰明，完全能夠銷聲匿跡。有了足夠的錢，你們倆可以遠(yuǎn)走高飛，重新開始——”
“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莎倫刻薄地說，“你是這么想的嗎？好吧，也許這個想法并不那么離譜。博比是我第一個真正愛上的男孩，他現(xiàn)在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帥氣。但是我要告訴你一個事實，阿諾。當(dāng)你離去時，在很長很長一段時期里，恐怕我不會再感到快樂，也許永遠(yuǎn)不會。所以，如果你認(rèn)為和我結(jié)婚是個錯誤，我很遺憾。它對我來說意義重大，不是因為你的遺囑。我們一直以誠相待，阿諾，不要到此終止。在你遇見我的時候，我是一個妓女，所以在內(nèi)心深處你可能仍然懷疑我是為了錢和你在一起。嗯，也許曾經(jīng)是這樣，但現(xiàn)在不是。謝謝你幫我找到了失落已久的愛。他的確是我的一個情人，但我不會跟他走，無論現(xiàn)在還是將來。你是我的唯一，阿諾，我們倆誰都離不開誰。至于錢的問題，不用擔(dān)心，我會沒事的?！?/p>
“但是之后，你將一無所有?！?/p>
“錯了，我有希瑟，希瑟有我。其余的我會自己應(yīng)付。”
“怎么應(yīng)付？”博比冷笑道，“回到老本行？”
“說話當(dāng)心點?！卑⒖怂箙柭曊f道。
“要你管！”博比·J說，“聽著，如果這個女人想要兩手空空地離開，那是她的事，但是我呢？當(dāng)你的人找到我時，他們答應(yīng)給我錢，惠希特先生，一大筆錢和新的生活?！?/p>
“以及你失落已久的家庭，”莎倫冷冷地補充道，“或者你已經(jīng)忘了那一部分？”
“當(dāng)然沒有，不過——”
“我會做出彌補，杰克斯先生，”阿諾低聲說，“你不會比以前更糟?！?/p>
“他媽的，這遠(yuǎn)遠(yuǎn)不夠！”博比一邊咆哮著，一邊抓住莎倫的胳膊，隨即扼住她的喉嚨，“我來這里冒了很大的風(fēng)險，臭娘們！現(xiàn)在有太多人知道我，我要的絕不僅是一張機票和你的拒絕！”
羅迪和阿克斯像臺機器似的一致行動起來，開始從兩側(cè)包抄博比。
“站??！我會扭斷她該死的脖子！”
“不，你不會，”羅迪冷冷地說，繼續(xù)向前，“你是個聰明人，想想一秒鐘后你會怎么樣?！?/p>
博比還沒來得及行動，阿克斯已經(jīng)來到跟前，一拳打在他的肋骨下方，痛得他彎下身子。當(dāng)羅迪把莎倫拉到一邊時，阿克斯鎖住杰克斯的雙手將其摔倒在地，接著抓住他的下顎，像塊石頭似的扔了下去。杰克斯沒有動彈，甚至沒有抽搐。
羅迪從腋下槍套里猛地拔出手槍，將槍口頂著杰克斯的太陽穴，阿克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倒下了，這個就沒必要了?！?/p>
“這不由你做主，哥們兒?；菹Ｌ叵壬?？”
“現(xiàn)在不行，”惠希特低聲說，“我們的麻煩已經(jīng)夠多了?！?/p>
“馬上還會有更多的麻煩，”阿克斯說，“尤其是對莎倫而言。你最好告訴她其余的部分。”
“其余的什么？你們在談?wù)撌裁矗俊鄙瘋悊柕馈?/p>
“尋找博比不只是一個浪漫的舉動，莎倫，他是你的最后機會。不只是阿諾的兒子和前妻會質(zhì)疑他的判斷力，他的老板也會。他們會懷疑在最后他的理解力出了問題，他可能告訴過你些什么?！?/p>
“他從未告訴過我任何事！”
“他們對此并不清楚，而他們討厭事情做得半半拉拉。只要他還活著，他們不會傷害你，因為不能惹惱他。但是之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們可能會決定對你做個了結(jié)。這就是阿諾希望你與博比一起逃走的真正原因，如果不是為了愛，那就為了錢吧。了不起的計劃。但是這位女士想要站在你這一邊，不管發(fā)生什么，惠希特先生。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你現(xiàn)在只有一條路可走了。你知道那是什么？”
“嘿，等一下，”羅迪慢慢明白過來，“我不該承受這種白熱化的場面?！?/p>
“什么白熱化的場面？”莎倫問，“阿諾，這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留下來，你丈夫能保護你安全的唯一辦法就是和盤托出，”羅迪說，“將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訴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在他的老板找到你之前把他們干掉。這就是為什么他雇用我而不是黑幫打手。如果他們知道他在考慮向政府妥協(xié)，你們倆早就死了?！?/p>
“阿諾？”莎倫拉著他的手問道。
“他說得沒錯，”惠希特低聲說，“這是唯一的出路了。”
“你的意思是……證人保護什么的？但你會失去你所擁有的一切?！?/p>
“現(xiàn)在不管我發(fā)生什么事都沒有多大關(guān)系了?！?/p>
“對我來說有關(guān)系。但如果我們必須得這么做，那就把我算進去。我不會想念我以前的生活，也絕不會想念我失落的愛?！?/p>
“你想讓我們怎么處理他，惠希特先生？”羅迪問。
“莎倫？”惠希特盯著她的眼睛問道。
“我不想讓他受到傷害，但我也不想讓我女兒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軍隊已經(jīng)把他列為在行動中失蹤的英雄，”阿克斯說，“他們并不想張揚。如果他們能把杰克斯關(guān)進軍隊監(jiān)獄，那是他該去的地方。我可以達成一個協(xié)議，不再提他檔案的事。他可以重新成為你失落的愛。”
“不，”莎倫說，同時小心翼翼地靠近阿諾的床邊，“不再是了。那個位置已經(jīng)有人占了。”
“我知道一個地方，”羅迪一邊說，一邊和阿克斯架著博比·J朝自己的凱迪拉克走去，“在?？扑挂粋€廢棄倉庫。告訴軍隊他們可以在那里接走這個渣男，但是要快，我不會整天照看著他?！?/p>
“你們要分手了？”
“沒錯。當(dāng)惠希特將一切告訴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時，它就像在6點檔新聞里引爆一枚炸彈，阿克斯。到時候我要遠(yuǎn)走高飛，你最好也一樣?！?/p>
“我可以在南方工作一段時間。你覺得要多長時間？”
“幾個月。在那之后，暴徒們會無暇顧及我們?！?/p>
“希望如此。”阿克斯說。
“我們會沒事的，我們沒有那么重要。我們在這里會像莎倫失落的愛一樣，慢慢地淡出畫面?！?/p>
或者不會，阿克斯想，他正開車前往聯(lián)邦大廈與軍隊達成協(xié)議。博比·杰克斯可能會消失在萊文沃思或其他地方，但莎倫永遠(yuǎn)不會忘記他，不會完全忘記。
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有一兩個失落已久的愛鎖在記憶塵封的櫥柜里，高中或約會游戲中的迷戀對象、夢中情人。偶爾，我們會把它們拿出來，撣掉灰塵，并且在想：假如……會發(fā)生什么？但在我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我們失落的其實只是回憶。道理很簡單，因為那份愛并沒有持續(xù)很久，而真實的東西可以持續(xù)。它是如此難得，一輩子只有一兩次。阿克斯從未遇到過，但他知道，莎倫遇到了，不過，不是什么失落已久的夢中人。對她來說，是床上的那個男人，她的就要死去的會計師。盡管他們有很多精神包袱，或者正因為如此，他們非常般配。那是真實的東西。
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時鐘已經(jīng)快要耗盡他們的一切。很快，阿諾將會釋放那個旋風(fēng)，他們的生活將不再屬于自己。
之后，莎倫要想辦法獨自生活。沒有他，只有她生病的女兒和對失落的愛的回憶，一份真正的愛。
在某種程度上，這幾乎有些好笑。莎倫的麻煩已經(jīng)洶涌而來，但阿克斯卻忍不住有點嫉妒她。
見鬼，是嫉妒他們倆。
原載《譯林》2018年第2期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插圖：馬蒂斯（法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