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璐瑤
(四川文理學(xué)院 學(xué)報編輯部, 四川 達(dá)州 635000)
如果進(jìn)一步詳考漢代人典籍,可以發(fā)現(xiàn),現(xiàn)存漢代人著述中并無“巴渝舞”一詞,倒有“巴俞”之稱。
《史記》全文收錄司馬相如《上林賦》,賦中有所謂“巴俞宋蔡”[3]3038, 張守節(jié)引郭璞注云:
“巴西閬中有俞水,獠人居其上,皆剛勇好舞,漢高募取以平三秦。后使樂府習(xí)之,因名巴俞舞也。”[3]3039司馬貞《史記索隱》對《上林賦》中“巴俞”的注解也是引用了郭璞的上述注解,為“俞水”“巴俞舞”??梢姟渡狭仲x》中所描寫的“巴俞”即為后來名為“巴渝舞”的歌舞。另一方面,南朝蕭統(tǒng)所編《文選》在收錄《上林賦》時,“巴俞”二字已變?yōu)椤鞍陀濉绷?,而郭璞注也發(fā)生了變化,“俞水”變?yōu)椤坝逅保鞍陀嵛琛弊優(yōu)榱恕鞍陀逦琛?,由此也可推知,南朝時期,“巴渝舞”之名深入人心,致使文章選本及注文都被刻意改變了。
同為漢武帝時人的恒寬在《鹽鐵論》中對當(dāng)時豪貴之家的縱情享樂生活的場景有所記載:“中山素女撫流征于堂上,鳴鼓巴俞作于堂下?!盵5]近人王利器在《鹽鐵論校注》中對此處“巴俞”二字的注解也是征引顏師古對《漢書·西域傳》的上述注文,也即是恒寬所說的“巴俞”就是后來被稱為“巴渝舞”的樂舞。由此可以看出在西漢武帝時期“巴俞”已經(jīng)作為一種娛樂形式流行于豪富之家,而不獨(dú)在宮廷和廟堂之上了。
西漢末年成哀之世,鄭衛(wèi)之音尤甚。哀帝即位,下詔改樂,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郊祭樂人員六十二人,給祠南北郊。大樂鼓員六人,《嘉至》鼓員十人,邯鄲鼓員二人,騎吹鼓員三人,江南鼓員二人,淮南鼓員四人,巴俞鼓員三十六人,歌鼓員二十四人,楚嚴(yán)鼓員一人,梁皇鼓員四人,臨淮鼓員二十五人,茲邡鼓員三人?!盵4]1073顏師古注云:“巴,巴人也。俞,俞人也。當(dāng)高祖初為漢王,得巴、俞人,并矯捷善斗,與之定三秦、滅楚,因存其武樂也。巴俞之樂因此始也。巴即今之巴州,俞即今之渝州,各其本地?!盵4]1074由顏師古注可知,“巴俞鼓員”是演奏巴人、俞人的巴俞之樂的鼓手,其樂來源與前述巴渝舞進(jìn)入漢室宮廷一致,可以推知,此處的巴俞鼓員所表演之樂曲即是后來被稱為“巴渝舞”的舞曲。
東漢末年獻(xiàn)帝建安十八年,王粲受曹操之命對巴渝舞的歌辭進(jìn)行了改創(chuàng),并冠以總名曰“魏俞兒舞歌”?!稌x書·樂志》中對王粲受命改創(chuàng)歌辭有所記載:“魏初,乃使軍謀祭酒王粲改創(chuàng)其詞。粲問巴渝帥李管、種玉歌曲意,試使歌,聽之,以考校歌曲,而為之改為《矛渝新福歌曲》《弩渝新福歌曲》《安臺新福歌曲》《行辭新福歌曲》,《行辭》以述魏德?!盵2]694雖然房玄齡等在著《晉書》時,將王粲所改之歌定名為“巴渝舞”,但可能是房玄齡所在的唐代“巴渝舞”之名已經(jīng)定型化且深入人心,但并不能據(jù)此推斷王粲所改創(chuàng)的歌舞已經(jīng)名為“巴渝舞”了。沈約在《宋書》中記載了王粲改寫的名為“魏俞兒舞歌”的曲辭[6]。曹丕于黃初三年(222年)改巴渝舞為昭武舞。也就是說,從建安十八年(213年)到曹魏黃初三年(222年)的近十年間巴渝舞被稱為“俞兒舞歌”。
巴地的民間歌舞應(yīng)該早已有之,但惜乎年代久遠(yuǎn),文獻(xiàn)不存,早期巴地民間歌舞的情況今不可考。巴地民間歌舞正式登上歷史舞臺是“周武王伐紂,實(shí)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8]。前引《后漢書·南蠻列傳》也有類似的記載。由此可見,劉邦引入宮廷而后世稱為“巴渝舞”的巴人歌舞被認(rèn)為是在武王伐紂中起關(guān)鍵作用的巴師歌舞。從這一巴渝舞的源頭可以看出,巴渝舞第一次被搬上歷史舞臺時的主要功能是在戰(zhàn)場上鼓舞士氣、震懾敵軍。漢初,巴人助劉邦定三秦之地,巴人將士的歌舞被劉邦看到之后,感嘆其為“此武王伐紂之歌也”,由此可以推知,當(dāng)時的巴人歌舞一定是被巴人將士用于戰(zhàn)爭之中了,不然劉邦很難發(fā)出如此感慨。
但是,劉邦建立漢朝政權(quán)之后,國家在較長時期內(nèi)總體承平,原來作為戰(zhàn)場使用的巴渝舞在被引入宮廷之后,其功能發(fā)生了較大的改變。漢世,被稱為“巴俞”的巴渝舞主要是作為日常娛樂、朝廷招待四方賓客宴飲時的樂舞和祭祀、喪葬時的挽歌等。下面就巴渝舞在漢代的功能問題進(jìn)行考述。
在漢代,巴渝舞被用作宮廷的日常娛樂。司馬相如《上林賦》鋪陳了當(dāng)時宮廷的娛樂場景:“游戲懈怠……巴俞宋蔡,淮南于遮,文成顛歌,族居遞奏。”[3]3038司馬貞《史記索隱》注引張輯曰:“《禮樂記》曰:‘宋音宴女溺志’。蔡人謳,員三人?!冻o》云:‘吳謠蔡謳’?;茨瞎模瑔T四人。”[3]3039張守節(jié)《史記集解》注引《漢書音義》曰:“于遮,歌曲名?!薄妒酚浰麟[》注引文穎曰:“文成,遼西縣名,其縣人善歌。顛,益州顛縣,其人能作西南夷歌。顛即滇也?!盵3]3039由此可見,“巴俞”之歌舞、宋地的歌、蔡人的謳、淮南的鼓、遼西文成縣地的歌、滇地的歌和于遮曲等,這些來自各地的民間歌舞被引入漢世皇家宮苑上林苑中,成為天子及其隨從狩獵結(jié)束,所謂“游戲懈怠”之時放松娛樂所用。
在漢代,“巴俞”除了用作宮廷和民間的日常娛樂之外,還被作為宮廷招待四方賓客宴飲時所用。由前引《漢書·西域傳》可知,當(dāng)時“巴俞”被用作朝廷宴饗遠(yuǎn)方朝貢的四夷賓客時助興的歌舞,但此時的“巴俞”是和“都盧”“碭極”“漫衍”“魚龍”“角抵”這樣的百戲一樣作為娛樂而為宴飲助興的。那么,此處的“巴俞”是否也是和“都盧”等其他雜技一樣也是漢代百戲的一種呢?《漢書·武帝紀(jì)》載:“(元封)三年春,作角抵戲,三百里內(nèi)皆觀?!鳖亷煿抛⒁姆f言,謂角抵戲乃“巴俞戲、魚龍、漫衍之屬也”[4]194??梢?,“巴俞”是和“角抵”“漫衍”“魚龍”一樣,為漢代雜技樂的一種,為朝廷招待賓客宴飲時的娛樂所用。
西漢末年,哀帝改革樂府制度,作為“古兵法武樂”的巴渝舞樂“領(lǐng)屬大樂”,經(jīng)常將其“朝賀置酒陳殿下”,仍然作為百官朝賀、四夷朝賀時宴飲的助興之物。但是,“巴俞”進(jìn)入大樂機(jī)構(gòu),標(biāo)志著這一宴會樂舞開始趨雅趨正,走向祭祀等嚴(yán)肅場合。另外,從上引材料可知,從西漢末年古兵法武樂的鼓員分布來看,共一百二十八人,巴俞鼓員卻占了三十六人,占四分之一強(qiáng),為各地地方樂舞人員最多的,由此可以推知巴渝舞在當(dāng)時祭祀、宮廷宴饗中的重要地位和流行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