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悅寧
一月的華北,正處大霧彌漫的季節(jié)。
明明是清晨,卻看不見陽光,明明是清晨,卻沒有一絲溫度。冷空氣滯留在地表,限制了空氣的流動。工業(yè)化的塵土顆粒繞著彎兒回旋,樓下昨天才熬過藥湯的藥爐,苦澀的味道還沒消散,和在沙土里一起,介入陰冷的氣團。從家一路走到學校,凝固的大氣將我包圍。分明已經(jīng)透過霾層看到漂浮在上空的陽光稀釋著霧氣,可是,霧依舊在我的眼前滑動,遮蔽著視野里的土地。
放下書包,教室天花板的吊燈不情愿地亮著。早自習開始的時候,窗外的霧氣模糊了教學樓的輪廓,像是阿茲卡班的攝魂怪的形狀。沒有一絲風,灰塵、沙土、冷氣積聚在一起威懾著土地,周圍靜悄悄的,默認它們無理的統(tǒng)治。
我左手托著腮,右手翻騰著昨天的物理卷子,將有分數(shù)的一角小心壓在文具盒下,刻意擺出隨意的樣子。眼神試探性地瞥向隔桌的卷子,試卷反扣著,對折在一起,壓住有分數(shù)的一側。我的嘴角抽搐地上揚,同情那張卷子的遭遇。我盯著卷子上一筆一筆的劃痕,怎么也下不了筆,無限個數(shù)字在腦海里圓圈式循環(huán)。
一節(jié)節(jié)的符號勾破脆弱的皮膚,在陰暗的環(huán)境中發(fā)出霉菌的氣味,紅色勾叉像銅絲一樣曝光在氧氣中,散發(fā)出銅綠特有的咸腥味。我在紙上不受控制地演算那些未知的答案,希望有一些正確結果能被我知曉,雙肩一顫一顫的,像一個無助的傻子。
可我一刻也不敢懈怠。拔筆帽的鈍響、扣筆的“l(fā)ock”聲,筆尖與紙摩擦的沙沙聲、肘膝與桌板碰觸的砰砰聲,它們糊在我的耳朵上,粘液一樣擰在一起。沒有流動,沒有變換,只是遮住我的耳朵,漏拍我的心跳。窗外的天是青灰色,是鴨蛋殼最深處的那種顏色。陽光拼命滲透著,好像,起風了。
閉上眼睛,想象著空氣沿著我的氣管流入,去橫膈膜旅行了一趟,然后坐上班車,回到它應存在的地方。昨天的作業(yè)本平整地鋪在墨綠色的書桌上,展開最新的一頁。最新的角落里有著紅色的絮語:“加油吧丫頭!”會心一笑,這是那個教物理的男人的潦草筆跡,那個手不離茶杯、口不離數(shù)字、心不離物理的男人。我把紅色筆跡沿著輪廓剪下來,小心翼翼地在背面涂滿膠水,貼在風干了的皺皺巴巴的錯題本上。手指按壓的地方凹陷下去,濕濕的,代替了我的眼淚。
我突然想起來《醫(yī)龍》里說,讓我們超越可能,即使前路茫茫,未來無蹤。我用指尖輕輕點住筆尖,低下頭,悄悄地對它說:“讓我們超越可能?!?/p>
真的起風了,霧氣、塵埃若隱若現(xiàn),陽光在云層間如金箔滑動,賜予沙粒、塵土和其他黯淡的事物以色彩。光線稀稀疏疏,碰觸到玻璃,是霧氣碎裂的聲音。
我在紙上勾勒出白云流動的軌跡,霧散了,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