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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桐書先生與愛人連曉梅女士
在廈門見到德高望重的研究“十二木卡姆”藝術的權威專家萬桐書先生和他的夫人連曉梅女士時,不由得多了幾分敬仰和驚嘆。敬仰是自然的,對于一個世界級的音樂家,離休多年仍擔任著世界教科文組織聯(lián)合協(xié)會副主席、世界文化藝術研究中心研究員、中國少數(shù)民族音樂協(xié)會顧問、中國維吾爾古典文學和十二木卡姆學會(名譽)會長、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理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音樂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政協(xié)第三屆至第五屆政協(xié)委員等職務,所以,敬仰是由衷的。驚嘆卻是他們的健康、年輕和神情中的那分寧靜、淡定。
萬桐書先生已是94的高齡老人,卻眼不花,耳不聾,聲音洪亮;連曉梅女士87歲,也跨進了高齡行列,也是眼不花,耳不聾,說話甜美柔和,而且記憶力極好,能叫人不驚訝嗎?是老天爺在眷顧他們嗎?還是他們心中的信念和追求讓他們如此長壽,我想應該是后者。
2005年11月28日,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宣布“中國新疆維吾爾十二木卡姆”為第三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由此,“新疆十二木卡姆”火了起來,成為眾多專家和學者研究的課題。但是,有多少人知道,萬桐書先生是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受黨的囑托,在十分艱苦的條件下,就開始搜集整理“新疆十二木卡姆”了??梢赃@么說,沒有萬桐書作為“新疆十二木卡姆”的奠基人,就不會有今天的這么完整的“新疆十二木卡姆”來供后來的專家、學者們研究。有人這樣評價萬桐書:他是“新疆十二木卡姆”之父。這句話毫不夸張。
采訪,從萬桐書先生談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
萬桐書先生說起這段往事,語氣平靜,時間雖然已經過去了六十多年,但往事依然歷歷在目。這種彈指幾十年后,刻骨銘心的記憶是來自熱血的青春和無私的奉獻,對于后人來說,是一種精神,一種閃爍著光芒的承諾。一諾千金!
1923年12月出生于武漢的萬桐書,1938年初就離開學校投身群眾抗日救亡活動。1941年他到重慶學習歌唱,第二年考入四川江安國立樂劇科學習。1943年轉入重慶青木關國立音樂院理論作曲系學習,后來學院遷到南京,他也隨學院到了南京。畢業(yè)后,先后受聘于廣州市立藝專音樂系和湖南長沙音專擔任講師。1949年9月萬桐書調任南京市委文藝處音樂組工作,并參加了籌備“慶祝新中國成立音樂會”工作,因工作成績優(yōu)秀,11月又被調到中央音樂學院音工團創(chuàng)作組,后來又調院里的研究部工作。
1951年,對于萬桐書來說是他個人命運的轉折年。就是這一年的年初,他接到了通知,讓他到文化部報道。到文化部讓他干什么?他一無所知。
在文化部,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主席呂驥告訴他,文化部決定讓他去新疆,去搶救“新疆十二木卡姆”。呂驥還告訴他,這項工作是當時的新疆分管文教的副主席賽福鼎·艾則孜向周恩來總理匯報了以口傳心授的“新疆十二木卡姆”已經到了瀕臨失傳的境地。這引起了周恩來總理的高度重視,周恩來總理當即指示文化部派人去新疆完成這項搶救工作,文化部就委托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完成這項工作。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則在中央音樂學院選定了萬桐書。可以說,萬桐書是按照周總理的指示到新疆來搶救“十二木卡姆”的。
這個消息對于萬桐書來說十分突然,對于新疆,萬桐書不了解,只是覺得那里是個十分遙遠的地方;對于“新疆十二木卡姆”,他更是很陌生。但是既然呂驥代表組織向他交代了工作,這又是祖國的需要,萬桐書就干脆利索地答應了。這就是他的性格和做人的準則:對于黨組織交給的工作,從來不提條件,只有努力完成。那時的萬桐書沒有想到,這一答應,就是他和妻子連曉梅一輩子的努力,一輩子的追求,一輩子的信念。新疆就成了他們的第二故鄉(xiāng),從此他的命運就和“新疆十二木卡姆”連在了一起。
接到任務的萬桐書回到家,對妻子連曉梅說:我們到新疆去吧,那里需要我們,這是組織上指派的工作。音樂學院畢業(yè),在中央音樂學院工作的連曉梅問:新疆在哪里?萬桐書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挺遠的。連曉梅說:行呀,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那時他們還有一個一歲多的女兒。就這樣,萬桐書和連曉梅抱著一歲多的女兒,帶著簡單的行裝,肩負著國家民委和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的重托,離開了北京。
在上世紀的1951年,到新疆似乎是到天邊了。從北京到新疆這么大的事,在萬桐書和連曉梅之間就這么幾句話就定下來了,真讓現(xiàn)在的人覺得不可思議。我不知道,但可以想象出來,現(xiàn)在如果讓北京、上海、廣東這些大城市的人,為了國家的需要到邊疆去,到艱苦的地方去,而且是舉家搬遷,連戶口都遷過去,有多少人能像萬桐書這樣義無反顧?
在采訪中,我問萬桐書,從北京到新疆你們當時沒有什么想法?幾千公里遙遠的路途,而且孩子才一歲多,當時就沒有想過到新疆的條件是很艱苦的,和領導說說不去了。萬桐書說,沒有,那時就一個信念,聽黨的話,為人民工作,祖國需要我們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這就是當時熱血青年為獻身祖國建設、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初心。
有一張照片,是萬桐書和連曉梅臨走時,中央音樂學院研究部和人民音樂編輯部的領導及同事們歡送他們的合影。這張照片拍攝于1951年3月初。64年過去了,黑白照片已經發(fā)黃,但照片上的年輕人臉上蕩漾著的意氣風發(fā),朝氣蓬勃的笑容和神情仍清晰可見。就是他們這一代新中國剛成立時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有著崇高的理想,不懈的努力,用青春和年華為新中國的建設奮斗了一生。
還有一張照片,是萬桐書一家三口即將告別北京到新疆去前夕拍的合影。年輕的萬桐書和美麗的連曉梅微笑著,如果他們的心里沒有那種為理想而奮斗的信念,在離開北京時他們是不會有這樣的笑容的。
經過幾天的準備,1951年3月萬桐書一家三口和一個同事踏上了西去的列車。臨行前,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主席呂驥親切叮囑:“新疆十二木卡姆”一定要好好收集整理,千萬不能失傳。”呂驥的妻子關立人大姐還送給他們一件背后有拉鏈的嬰兒斗篷,一包可作藥用的鷓鴣菜。鷓鴣菜具有消炎作用,路途中孩子發(fā)燒可以服用,那嬰兒斗篷更是必備品。
那時火車才通到西安,到了西安再坐汽車到蘭州。但是從蘭州往新疆走就不那么太平了。解放初,從河西走廊到新疆這條路上,吾斯曼匪徒的殘余勢力不時襲擊路人,他們只有在蘭州等待。即使這樣的環(huán)境,也沒有動搖萬桐書和連曉梅到新疆的決心。后來,通過國家民委的安排,他們乘坐飛機到了新疆的烏魯木齊。他們一下飛機,新疆政府部門就安排了一輛“六根棍馬車”把他們一家接到了人民政府招待所。這在當時已是最高待遇了,這足以溫暖萬桐書和連曉梅的心了。
這一路,他們足足走了兩個月,到新疆已是初夏的5月了。
萬桐書先生在新疆收集整理“十二木卡姆”工作時留影
當時新疆的司令員王震接見了萬桐書,王震親切地問萬桐書你是到地方還是到部隊文工團?萬桐書認真地回答王司令員,要搶救新疆的民間文藝“十二木卡姆”。王司令員當時就表示全力支持。
文化廳的領導先安排萬桐書到維哈劇團,當時新組建的維哈劇團各方面條件都比較差,團里的演員大都是民間藝人,不識樂譜,演出只有獨唱和對唱,沒有合唱,也沒有新的內容,只能唱一些陳舊的歌曲。萬桐書是個閑不住的人,他看到這個現(xiàn)狀后就開始了音樂創(chuàng)作,而且當起了音樂教師,給團里的演員們教音樂知識,教他們識樂譜。那時,萬桐書創(chuàng)作了許多歌曲,其中《手挽手》,很快就在新疆地區(qū)廣為流傳,后來被編入大中專藝術院校的教材中。同時他還根據(jù)團里的實際情況進行了兩次大膽創(chuàng)新:解決了新疆少數(shù)民族音樂記譜問題;編創(chuàng)了統(tǒng)一的少數(shù)民族樂器彈奏指法書面符號。
到了7月,萬桐書開始了他的民族文化使命。
賽福鼎副主席請來了千里之外的英吉莎縣的吐爾迪·阿洪父子和北疆伊寧的肉孜·彈撥爾、歌唱家阿不都·威利4位民間藝人。吐爾迪·阿洪出生在英吉莎縣一個音樂世家,從小耳濡目染,12歲就開始跟著父親唱十二木卡姆,20歲時能獨立演唱,在莎車、葉城、和田等地演唱了50多年。1951年他已是71歲的老人,但仍能毫無遺漏地演唱十二木卡姆全曲。
吐爾迪·阿洪等4位民間藝人來到烏魯木齊后,就住在劇團里。那時萬桐書一家也住在維哈劇團里。每天傍晚,這4位民間藝人坐在劇團院里的大樹下,兩個打手鼓,一個彈沙塔爾,一個彈彈撥爾,悠悠唱起木卡姆,為即將開始的錄音工作做準備。
但是真正開始搜集記錄整理時,問題出現(xiàn)了?!笆究贰比莩L達19個小時,吐爾迪·阿洪要順著節(jié)奏一氣唱完,這中間就無法反復聽唱記錄音譜,因此完整的錄音對于收集整理至關重要??墒窃诋敃r全新疆沒有一臺錄音機,怎么辦?心急如焚的萬桐書立即給北京反映情況,北京的有關部門想方設法托人從上海買回了一臺鋼絲錄音機,據(jù)說這還是當年美軍留下的處理物資。接著萬桐書又給呂驥寫信,托他幫著買回音叉和節(jié)拍器。
設備基本齊全了,“十二木卡姆”整理工作組也就成立了。8月7日,新疆省文教委員馬寒冰部長在迪化市(今烏魯木齊市)西大樓召集會議,宣布“十二木卡姆”整理工作組正式成立,萬桐書擔任組長,音樂家劉熾(中國煤炭文工團來新疆采風)隨隊,他的弟弟劉峰代表西安大區(qū)采集“十二木卡姆”,作曲家丁辛,詩人克里木·霍加,吐爾迪·阿洪父子,肉孜·彈撥爾,阿不都·威利等人是成員。一個為了中華民族文化的浩大工程就這樣伴隨著十二木卡姆動人的歌聲開始進行了。
正式錄音開始后,困難又來了。那時全市只有一家發(fā)電廠,電壓很不穩(wěn)定,室內的電燈泡發(fā)出的光基本是黃色的,就這樣還要經常停電,這對錄音工作來說是十分不利的,造成錄出來的聲音忽高忽低。為此,連曉梅就要不間斷地守在錄音機旁,根據(jù)電壓隨時調整變壓器,以保證錄音的效果。后來新疆人民廣播電臺知道這個情況后,把他們的播音室讓出來,請萬桐書一行人去錄音,好在廣播電臺有自己的發(fā)電機,自己發(fā)電供電,有了這樣的條件就保證了錄音的效果。到了10月下旬,文教委員會宣布工作告一段落,工作組的人解散。劉峰、劉幟將一盤鋼絲錄音帶帶回西安。丁辛回軍區(qū)文化部,吐爾迪·阿洪父子等人暫時回南北疆。可宣布不久,文教委員會又決定萬桐書繼續(xù)完成南疆“十二木卡姆”的記譜工作。
在那個時候,市場上油、肉、蛋、大米、白面供應不是十分充足的,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定量。就在這樣的條件下,萬桐書讓劇團里的炊事員盡可能地給這幾個民間藝人做他們喜歡吃的拌面、抓飯,讓他們吃飽。而且萬桐書和連曉梅盡可能地省出自己的那份糧食定量,補貼給這幾個民間藝人,并對他們噓寒問暖。萬桐書和連曉梅所做的這一切,都深深地感動著這幾個民間藝人,他們也盡自己的最大努力配合錄音工作。就是在這樣艱難而又認真的錄音工作中,為了緩解工作中的壓力,萬桐書和民間藝人們在休息時,就用木卡姆音樂伴奏,跳一段舞來放松自己。有一張萬桐書保留下來的照片,真實地記錄了他和民間藝人們在錄音休息時載歌載舞的歡樂場景。
一個多月后,緊張的錄音工作結束了,萬桐書請吐爾迪·阿洪聽自己的錄音。這位71歲的老人聽完自己完整的“十二木卡姆”的錄音后,激動地哭了。他說:我死了都放心了。幾年后,吐爾迪·阿洪含笑離開人世。
1957年秋天,萬桐書和連曉梅及“十二木卡姆”收集整理工作組到新疆的南疆進行“十二木卡姆”普查,特意到喀什地區(qū)的香妃墳園吐爾迪·阿洪的墓地悼念這位民間藝術大師。在墓地前他們留影紀念。照片中的萬桐書和連曉梅神色凝重,他們一定是想起了和這位老人一起錄音時的日日夜夜。幾十年后在廈門,萬桐書和連曉梅提起這位民間藝術家,仍是十分懷念。
錄音工作結束后,更艱巨的任務又開始了,那就是記譜工作。為了記譜,萬桐書和連曉梅付出了他們的全部精力,健康,甚至失去了他們的孩子。
那時萬桐書在維哈劇團當音樂教員,導演兼創(chuàng)作人員,連曉梅是萬桐書的助手,監(jiān)管著全部資料的管理工作。白天他們要忙團里的工作,記譜只能放在晚上進行。那時供電是有時間限制的,從晚上開始到凌晨3點就停電了,所以萬桐書和連曉梅只能抓緊時間,在停電前完成記譜工作。在連曉梅眼里,萬桐書為了搶救中華民族文化放棄大城市的優(yōu)越生活,甘愿在邊疆吃苦而無怨無悔,這是值得她敬佩的。而她也是用自己的行動支持丈夫的工作。
每天晚上,萬桐書守在錄音機邊仔細地聽,認真地記錄。連曉梅則控制著一臺變壓器,調整電壓。時間長了,機器上的按鈕被磨得光亮,她的手上從磨起水泡,到變成了繭子。聽錄音機記譜很不容易,除了要有敏銳的聽力,還要有十分的耐心。為了弄懂演唱里的一句曲譜,往往要反復放幾十遍錄音。那時的鋼絲錄音機的錄音帶就是如同發(fā)絲一樣細的鋼絲,這種鋼絲在多次反復聽后除了容易斷外,還稍有不慎鋼絲就亂成了一團麻。萬桐書就要將亂成一團的鋼絲從頭開始一段一段清理、捋直,繞成圈,再接起來、繼續(xù)聽。說起來,是幾句話,但是要干起來,卻要幾天的功夫。沒有毅力和耐心是很難做到的。萬桐書有一個同事,曾經嘗試過這種工作,沒干一會就一頭汗水了??梢娺@工作之艱難。
在記譜中,萬桐書發(fā)現(xiàn)“十二木卡姆”的旋律中有不少特殊的裝飾音,要原汁原味地記錄下來,靠現(xiàn)有的五線譜是不夠用的,他經過幾天的苦思冥想自己創(chuàng)編了一些新的符號,如:“順滑音”、“吟音”、“手鼓二線譜”等音符,解決了記譜中的難題。這些音符后來在音樂界被廣泛應用。
錄音工作困難重重,將歌詞譯成漢文更不易。十二木卡姆的歌詞大都是察合臺文古典詩歌,懂這種語言的人很少,而老藝人吐爾迪·阿洪只會唱卻不解其意,不唱就念不出詞來。為了準確又完整地整理出忠實于“十二木卡姆”原味作品,萬桐書請來了精通察合臺語的大毛拉和作家西丁幫忙,一邊聽錄音唱詞,一邊念,并同時譯成漢文,記錄下來。工作就是這樣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
那時的萬桐書為了早點整理完“十二木卡姆”,在后來供電保證后徹夜不眠是常有的事。一夜不眠,中午略睡個午覺,晚上再加班,都不覺得有什么累。但是讓他們夫妻最難受的是,在那些緊張而又艱苦的日子里,他們?yōu)榱斯ぷ?,而失去了第二個孩子。
那時1952年夏天的事,三個月的孩子有天晚上生病發(fā)燒,萬桐書和連曉梅都在加班,沒顧上抱孩子去醫(yī)院。凌晨3點連曉梅發(fā)現(xiàn)孩子高燒越發(fā)厲害了,她忙把孩子抱到醫(yī)院,但那時的醫(yī)療條件有限,孩子的生命沒有挽回。悲痛萬分的連曉梅抱著孩子失聲痛哭,當時萬桐書還在加班,得到消息趕回來的萬桐書,望著離去的兒子,心如刀絞,為了搶救中華民族文化的承諾,他們失去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劇團里的同事們知道萬桐書和連曉梅失去孩子了,都為他們感到難受,也以為萬桐書和連曉梅就此不干了,要回北京了。因為他們的損失太大了。但讓他們驚訝和敬佩的是,萬桐書和連曉梅兩人強忍著痛苦又開始“十二木卡姆”的整理工作了。
現(xiàn)在還健在的劇團的老同志們,提起當年的往事,沒有不為萬桐書和連曉梅的奉獻精神點贊的。
六十四年后,在廈門的萬桐書和連曉梅提起這個孩子,依然唏噓不已,充滿內疚。
從1951年7月到1956年8月,整整近五年的時間,這五年萬桐書和連曉梅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用了五年的時間,終于將“十二木卡姆”錄音和記錄的曲譜整理完成,由萬桐書送到北京中央音樂學院民族音樂研究所審查。文化部及所里的領導非常重視,立即組織音樂研究所少數(shù)民族音樂研究室里的所有研究人員,放下全部工作,全力投入確定、補充完整和制作研究唱片的工作里。同時,文化部藝術局特批了3萬元的??钭鳛樵撝鞯某霭娼涃M。
采錄伊吾木卡姆,這是萬桐書在采錄間現(xiàn)場
“十二木卡姆”收集整理工作組到新疆南疆地區(qū)進行普查工作
1957年,萬桐書和連曉梅與作曲家紹光琛、阿不都熱西提等五人一道深入到新疆的南疆廣大鄉(xiāng)村進行“十二木卡姆”普查,他們圍繞塔克拉瑪干走了一圈,走訪了上百名有名望的民間藝人、歌手,其中還有百歲老人。
這一圈轉過來,萬桐書對自己所做的工作心里更有譜了,也非常高興,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沒有白費。因為,在這么多演唱“十二木卡姆”的民間藝人中,還是吐爾迪·阿洪這個民間藝術家演唱的“十二木卡姆”最為完整,而且他的演唱聲情并茂,韻味十足,酣暢淋漓,美不勝收。
在收獲喜悅的同時,病魔如同烏云,向萬桐書襲來。
1957年的新疆,同全國一樣,新中國剛成立百廢待興,交通道路自然很落后,從烏魯木齊到新疆的南疆喀什坐汽車要行走六、七天,有的地方根本不通汽車,全靠坐馬車和騎毛驢。用條件艱苦,吃住極不方便來形容一點不過分。在一些鄉(xiāng)村,沒有住宿地方,他們就住在汽車里。在不通汽車又無法找到住宿的鄉(xiāng)村,他們干脆在草堆或土堆上將就一夜。喝水,那時,那里是沒有自來水的,只有澇壩水。自來水是多年以后才通的。吃住行條件再差,也絲毫沒有影響萬桐書他們的工作熱情、執(zhí)著和認真。
連續(xù)的勞累和生活條件的欠缺,使萬桐書的脊背上長了癤子,而且開始往全身蔓延。不得已在一家縣城醫(yī)院做了手術,手術后仍在發(fā)燒,他居然又騎著毛驢開始了采訪收集工作。
民間“木卡姆”演奏 攝影晏先
多年的勞累使萬桐書得了胃病,當他們在墨玉縣走訪時他突然胃出血導致休克。當?shù)氐尼t(yī)院醫(yī)療條件很差,醫(yī)生和護士們只能做簡單的治療。
就是在這樣條件艱苦、身患疾病的情況下,萬桐書依然堅持著圓滿順利地完成了這次普查任務,為“十二木卡姆”的收集、整理又一次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60年,“十二木卡姆”的維漢兩種文字和樂譜專輯,由北京音樂出版社和民族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發(fā)行了。這是對萬桐書和連曉梅近十年工作的肯定,這也讓他們欣慰萬分,為了這本書,為了中華民族文化,他們所付出的一切都值了。他們可以驕傲地說:我們沒有辜負領導的期望,我們完成了祖國交給的任務。
“十二木卡姆”的出版發(fā)行,在國內外引起了轟動,反響強烈。哈薩克斯坦的一家報紙用頭版整版介紹了“十二木卡姆”的出版發(fā)行情況,英國、日本、法國、德國等國家的音樂節(jié)都來信函索取樂譜。1979年,這本著作在墨爾本國際音樂理事會中展出。在全國第三次文代會上“十二木卡姆”被譽為東方音樂寶庫中的巨大財富;在第三次全國音樂家代表大會上,“十二木卡姆”的搜集、整理、出版被稱為傳承傳統(tǒng)音樂文化遺產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成立十周年之際,新疆以“十二木卡姆”第九部為素材改寫的大型歌舞轟動全國,并到北京演出,受到有關專家和群眾熱烈地歡迎。同時萬桐書還受到了新疆各民族群眾的歡迎和尊重。后來,萬桐書到麥蓋提采風時,晚上他們住在公社的一個大隊,住處門口當?shù)厝罕姀椫∏俦磉_他們的心情,半夜天涼,群眾起床為他們的爐子添柴。
1959年,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新疆分會成立,萬桐書任常務副主席。在繁忙的行政工作之余,萬桐書仍在不斷地整理、補充、完善“十二木卡姆”,同時還多次到南北疆各地,對維吾爾族的各種樂器進行深入地了解研究,收集了大量的樂器文史資料和圖片,廣泛的從歷史和現(xiàn)實的考證中,對維吾爾族樂器的發(fā)展變革,流行區(qū)域、演奏形式、演奏技法,與維吾爾族的社會發(fā)展的歷史關系等都做了詳細、認真地研究和分析,就在他計劃進一步闡述的時候,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研究被迫中斷,他本人也被打成“反革命”,整理“十二木卡姆”也成了一個“大罪名”。
動亂結束后,萬桐書和連曉梅看到被扔在單位鍋爐房“十二木卡姆”的鋼絲錄音帶,心痛不已,這是他們的心血呀,如同他們的孩子。連曉梅就自己到鍋爐房,從煤堆里一點一點地把鋼絲錄音帶挖出來,又一段一段清理干凈整理好,交給自治區(qū)文聯(lián)的音樂家協(xié)會。
恢復工作后的萬桐書深感時間的寶貴,他將沒有完成的維吾爾族樂器書稿重新整理,又做了進一步的考證和編撰,于1987年出版了《維吾爾族樂器》這本專著。這是萬桐書繼《十二木卡姆》之后的又一珍貴成果,是對中華民族文化的一個重要貢獻。為中國的器樂史、藝術院校的樂器教學、為民族管弦樂團的建設都提供了重要的參考依據(jù)。
1982年在文化廳的領導下,自治區(qū)音樂家協(xié)會配合,由萬桐書親自帶領的一個組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到哈密搶救“哈密木卡姆”及“伊吾木卡姆”。經過萬桐書他們的組織采集,錄音和歌詞記錄,整理后將搜集錄音的全套完整的“哈密木卡姆”交給了當?shù)赜嘘P部門,進一步記譜出版。至此全區(qū)4種主要類型8種不同地區(qū)流派的“木卡姆”都完整地采集錄音保存下來。
幾十年來,萬桐書踏實、認真、精益求精地撰寫了三十多篇極有分量的論文,發(fā)表在《音樂研究》、《中國民歌》等國家級的期刊上,成為后來的研究人員的必讀論文。這些論文,在中國音樂史上都是里程碑式的文章。1999年,萬桐書獲世界學術貢獻獎“論文金獎”:1992年被授予“木卡姆藝術家”榮譽稱號;2006年被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授予“天山文藝獎”貢獻獎;1999年被授予“世界文化名人成就獎”。他的傳略和業(yè)績被《中國當代音樂界名人大辭典》、《世界文化名人辭?!返葧珍?。
面對這些成就,如今94歲的萬桐書先生仍然覺得研究無止境,仍是每天是從事著他的研究工作,筆耕不止。面對這些成就,還應該說,其中有著連曉梅的支持、協(xié)助和奉獻。軍功章有她的一半。
還有一件讓人肅然起敬的事:就是在萬桐書先生90歲高齡時,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用萬桐書的話說:我是一名老黨員。這話,聽得讓人熱淚盈眶。
萬桐書,你用你的一生實踐了習總書記提出的“不忘初心”!你用你的一生證明了你是一名合格的、崇高的共產黨員!
祝愿萬桐書先生和連曉梅女士健康長壽!
(本文圖片由繁躍琴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