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國

北野

映山紅

映山紅盛開的時侯

正有人埋上山崗，風(fēng)聲的漩渦里

灑滿了甜蜜的落英

比起流水越過的巖石，多少光

開始變得神秘

我知道春天如此短促，像閃電

奪命的一瞬

在這個萬物明媚的時刻

我知道自己的痛苦來自何處

人群，花朵，邁入天空的白云和小獸

它們都將在此找回自己的歸宿

而今天的盛開和衰落

對于我都是謎團，在我的身體之中

它們都成了明亮的傷痕

漫山遍野的映山紅，如同一場

生命的激流，我一個人總想在大山的

陰影里，向著它痛哭

無聲哽咽和撕心裂肺

像一個失敗的英雄或孤獨的野獸

灰 鶴

一只灰鶴，在天空里飛

想想那浩蕩無垠的遠方和暮色

我突然想流淚

灰鶴的旅途無望而沉寂

它偶爾鳴叫一聲

山頂?shù)男枪饩烷W亮一回

灰鶴，灰鶴，我的舌頭底下

壓著你的歌；而你的風(fēng)聲

卻扎進了我的雙肋

我什么也無法說出，整整一夜

整整一個思想的黑夜

我都在跟著你飛

民 謠

我學(xué)會了一首民謠?；囊袄?/p>

淫亂的小調(diào)，野花中燒起的火苗

星辰在一個孤島上，為一個人

升起，又為另一個人降落

為了活下來，他用利斧

不斷伐樹，直到大地露出沙漠

為了祭獻，他支起一座磨坊

直到磨碎了鮮花、鉆石和筋骨

當一個面容皎潔的小神仙

推開門扉，藍色的歌聲

就變成了月亮里彎曲的小橋

山 中

今日山中清靜，這白云的

心臟，流水的天空

峽谷青翠歡躍，一切生命正年輕

而塵世多蒼老，它們

被隔在山外，和這個世界

幾乎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樵哥的斧柄，長成了松樹

或石頭，但他臉色柔和

如同溫暖的先師

你看過那些激射的光嗎？

它們不斷出生、幻滅，倏忽往來

像我們不確定的人生

而我在亂石上讀書，仿佛已經(jīng)

多少年了，心中平靜

人間的風(fēng)雨都在遠處飄落

深山有記

風(fēng)把茅屋，刻在石頭上

風(fēng)又把石頭，刻在樹冠上

我遇見的婦人

有巖畫的手，有桃花的臉

她身上披著流逝的微風(fēng)

古老的榮耀和倔強的笑容

聚合在一起，讓一所低矮的

門扉，在背后閃閃發(fā)光

其實我多么信賴這春天的相遇

盡管它是塵世的邊緣

盡管這是一個

我永遠也不會再來的世界

——盡管我從不接受

她的詢問，我也知道她的謎底

一如我熟悉的經(jīng)卷中

那些寂靜的吟誦

溪水有未知的生活

花朵有遠行的路程

彎月一樣的天空，橫跨過頭頂

某些綠蔭

必須要擠滿緩慢的亡靈

這是一個沒有記憶的歲月

那些幸福的農(nóng)夫

零零星星地散落在田埂上

他們既懂得此刻生存的真理

他們也懂得深山里

那些僧侶心中寂滅的咒語

在人間

田野干裂的溝壑間

稀疏的麥苗，像藍色的香燭

它代替我心中的山水，向你祈求

在古老的輪回里，我有時候

是流浪者；有時候是鐵匠或農(nóng)夫

在這些事件中，我面目詭譎

星月低垂的曠野，黝黑的泥土

富庶得流油，但它遼闊的寂靜和

不安，卻無邊無際

稻草人在秋天脫去了衣服

放在云上。稻草人踏上的臉

紅彤彤，像感激豐年降臨的鬼魂

母親在其中早死，家園躲進了

夢中。媽媽，我的驚恐誰能安撫？

像我心驚肉跳的出生

按著人群的指引，僧侶都找到了

經(jīng)卷，眾神找到了廟宇

而我找到的家門，卻暗如陷阱

北方的候鳥隱藏在山巔

這個世界有多少惡毒，都不能

動搖它在時光中飛舞的眼神

現(xiàn)在，一道河流波紋驟起

秋天沿著風(fēng)聲找到我的面孔

落葉里它正解開捆綁我的雙手

人間多少事，憑這些朝夕的涂改

就把一個生活的狂徒

徹底變成了茍且偷生的螻蟻

想念母親

——母親節(jié)獻詩

池塘的光，起于無聲的波紋

白霧在樹林里閃耀

它的茸毛，接近了懸崖的嘴唇

你從空中看到這一切

眼睛里倒出的水

落向了母親起伏的屋頂

母親在河邊彎腰拾草

她未老先衰，不停地咳嗽

肺里像住著幾架風(fēng)車

一雙翅膀被反復(fù)關(guān)閉和打開

她枯萎和勞動的原因

讓我心驚肉跳

這樣的歲月，一直堅持了

三十七年，貧窮的孩子仍然活著

而母親已經(jīng)熬不住了

這個夜夜疼痛和叫喊的身體

一生都讓我抽搐

我覺得人生就是一條死胡同

它從來就沒有出口

現(xiàn)在仍然是這樣，那些

熟悉的背景還在，它們漫無邊際

郁郁蒼蒼，憂傷，孤寂

河水默默地流向遠處

只是其中沒有了母親，沒有了

那個彎曲的橋

那個我想要緊緊抱住的身體

現(xiàn)在我的懷抱里

只剩下了疼痛不已的空茫

像收割后的田野

含著空蕩蕩的風(fēng)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