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聲音

馬靜

凌晨，初有聲響，頂著暮夜的沉厚，挑破靜謐的幛蔽。像株飽蕾，在夜的呼吸間驀地綻開。早行的人相遇霜露尚未隱退的閃亮，發(fā)出奇異的嘖嘖聲，隨即被迎面一股寒流封凍?？s短的脖子陷在肩胛上，依賴體內(nèi)儲蓄一夜的暖，驅(qū)趕凜冽。麻黑的樹干間，最后一片葉也脫離母體，與地面的撞擊聲，驚起灰褐的雀兒，簌簌地?fù)淅獬岚?。兩排路燈昏黃，聽見燈絲與電流吱吱絞纏，拼殺后的頑強(qiáng)，擰出一傾凝如華緞的光彩。不遠(yuǎn)處的掃街聲占盡風(fēng)頭，一下，兩下，三下，變得不可數(shù)，收攏料峭中曲蜷的陳垢，連心頭躥出旺盛的小雜草，也被這踏實的節(jié)奏修剪盤齊。

有蹬三輪的小販，故意把重心移到高高撅起的臀部，動用輕巧的力量開啟樂此不疲的一天。他身后冒著早點的蒸蒸熱氣，像披件暖和的大氅，又落有祖母腕上一輪老銀鐲的光亮，成了大氅細(xì)碎的點綴。小販還算均勻的氣息被腳下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能囨湕l聲吞沒，這銹跡斑斑的家當(dāng)發(fā)出悲憫的陳述，枯燥，蒼老，無休無止，又仿佛擔(dān)心突然迸出一聲尷尬的斷裂，驚魂般打斷流暢，如拋錨的船沒了生息。小販一路在與它的互動中得到滋養(yǎng)。幾聲豫劇唱白，字正腔圓，包裹著清寒，淋著新鮮。延伸的音序在將明未明或是將暮未暮中拋擲，如車痕扭動的蛇跡，深深淺淺，沒有盡頭。風(fēng)鼓動腮幫子吹滅最后一盞路燈，東方晦暗的云霞被一道玫紅的拋物線分割，如同沸騰的溶液被拋濺上去，光亮的白晝被泄露，所有緩慢的、急切的、柔弱的、生硬的、冷卻的、溫暖的萬物在金陽下開始躁動。

祖母在身體坍塌之前，顛著三指寬的小腳，顫顫地杵立街頭，聽每日晨聲。時光如箭穿透晨夕旦暮，精細(xì)地刻出滿臉堆疊的皺褶，如蛛網(wǎng)層層，覆蓋她灰白的記憶，阻斷她晦澀的眸光，留一雙聰靈的耳，去聆聽。這些層次分明的清響，在墮入更大的喧囂和混沌之前，如青瓦紅墻吐出的一縷炊煙，喚醒耕作的犁鏵，喚醒洗衣裳的棒槌，喚醒割茅草的彎鐮，喚醒歡快的風(fēng)箱，喚醒祖母對家鄉(xiāng)的惦念。她安于寧靜，安于這神清氣爽的聲音，以及游浮于和鄉(xiāng)村音效相仿的所有細(xì)節(jié)。那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逆湕l聲，有了適宜的停頓，“大娘，來份熱乎的胡辣湯？”那律動平緩的掃街聲，也有了適宜的停頓，“恁早，大娘你不冷嗎？”這一男一女的聲音是掛在屋檐下融動的冰凌，“叭”落地后濺起的干冽與清脆，足讓那風(fēng)，那葉，那雀也有了停頓。祖母的祥善被嘴角深刻的括號圈牢，隨這具瘦弱而執(zhí)著的軀體，豎立每日晨聲。

祖母從未走出生養(yǎng)她的小村莊。那里的草木、磚瓦、水土對她而言都是無限的生命狀態(tài)，能蛻化出平靜的美，而感受到那美，使它變成一種向往，變得越來越豐富，是自己的一種福氣。祖母把生養(yǎng)的村莊當(dāng)作信仰供奉，甚至能對自己的行為做出指導(dǎo)或反省。她用繁盛的癡心抵御父親的孝心，其實是自己對自己的誠實，實現(xiàn)對自己的完成，拒絕拋負(fù)村莊，去城里違心地生活。直到她的雙腿已經(jīng)不能承受身體的重量，她的胸口像鼓風(fēng)機(jī)咕嚕咕嚕地喘息，她沉重的生命開始揪扯父親的心臟。

父親接祖母時，已過麥忙。麥秸垛垛像飽脹的糧倉，交出顆粒豐實。麥場上散發(fā)出母性的氣息，招來布谷鳥幾聲留戀的孤鳴，以低頭、彎腰和收割的節(jié)奏。那把卷入盛大農(nóng)事的鐮刀，也隱去銳利，帶著影綽的光亮，帶著殘留的麥香和小叔的余溫，安靜地懸在土黃的墻壁上。生活的泥沙俱下，形成激蕩磅礴的力，把豫東平原的農(nóng)村重新陷入荒拓的黑洞。洞穴里，老人，孩子，女人捂緊男人們留下的溫度，甚至毛發(fā)，讓親情、親子、親熱徘徊不散，讓留守成為聲嘶力竭的召喚。而他們是被吸附的塵埃，憑風(fēng)，飄向城市的任何罅隙。

祖母家三間瓦房，規(guī)矩黯淡，耳房偏安，粗飯飽食。一圈院墻短促，混濁豎立。屋前有塘，塘邊植柳，柳浪拂堤。夏日，有荷香耐著性子，攀越矮墻款步入堂。輕易驚動院墻根的老羊，它嚼動的嘴角下掛著粘稠的汁水，長長地晃動，咩咩叫著。祖母挪著碎步靠近，撫摩著老羊的頭，咩咩叫著，小叔四歲的兒子纏繞祖母膝前，也咩咩叫著。老羊伸出舌頭舔她粗糙的手，舔堂弟兩掛清水鼻涕，舌頭和手在清氣里發(fā)出粗糙的聲音，還有堂弟咯咯的笑。

耳旁房做了灶房。一塊青石板灶臺，蒙盡塵煙，熏得油光，卻掩不了自然的清涼，無心之人自是不能察覺。灶臺上有大小兩口鍋，烏黑的大地鍋，鐵質(zhì)沉厚，晦暗處藏有歲月的消蝕。厚重的木質(zhì)鍋蓋，圓鈍卻嚴(yán)絲合縫，生活的冰冷在一把薪柴、一鍋沸水中嚴(yán)合地捂暖，煨熱。灶壁是黏土和石灰摻和夯實而成，平滑堅固。灶膛闊口四方，星火燎炬，直通煙囪，柴煙不跑出膛口，不嗆人，便知是良工巧匠所為。灶臺左側(cè)是一架風(fēng)箱，實木原色，圓柱手柄油潤光亮，已被祖母打磨出細(xì)膩的紋理，呱嗒呱嗒的節(jié)奏是各家灶房每日最平和的吟唱，是饑腸轆轆者緊鑼密鼓的催促。這是祖母用一生來經(jīng)營的主場。她輕輕閉上灶房房門，拍打著兩袖灰塵，把一身柴火味，油煙味，簞食味，豆羹味卸下。父親遞上一件偏襟盤扣的確良上衣：“娘，穿上，咱該走了?！弊婺傅氖种副孔镜卦趲琢１P扣上來回打滑，她的眼揉進(jìn)了瓦壟的黛青，她的嘴角向下，像倒掛的月鉤。

祖母依舊坐在院中的木墩上，將盛滿發(fā)酵黃豆的簸箕置于腿面，長滿綠毛、白毛、菌點的黃豆曬成干裂的跡象。祖母攤開手掌揉搓，瑩瑩的綠，慘淡的白，飛落在變形曲蜷的手指間。陽光下細(xì)弱的紛亂，流動著不解和玄妙：富人一本賬，窮人一盆醬，平常一罐醬豆，香澤可口，竟歷經(jīng)如此不堪與丑卑。祖母把黃豆簸凈，歡快的豆嘩啦啦地彈跳，她鼓起腮幫子吹走浮絮，還不斷地喊：“蛋兒，你弄啥嘞？”“蛋蛋，來奶這兒?！甭曇舻统?，像一股泉水埋在廢棄的井里。堂弟只掛件粗布坎肩，光著腚，兩條滾圓的腿間夾緊一個田螺殼。他像毛線團(tuán)，拋出去又扯過來，再拋出去。村舍寧靜。地氣騰騰地上抽，炊煙就裊裊地上揚(yáng)。這生于天地的簡筆，寥寥成一紙曲譜，能平淡唱吟與布衣蔬菜的晨光之美。

院門未啟，突然就點起一掛鞭炮的聲響：“俺的大嫂呀，早該去城里享福啦！”來人面峭，如露出石頭嶙峋的河床，腰桿挺如鋼尺，腿桿細(xì)如圓規(guī)，倒是腳板闊大，打在地上，噗噠噗噠。長父親三歲，卻甚顯面老，我喚“三奶奶”。她手中的棕櫚扇搖得呼呼響，碎花的棉綢上衣顫動著，貼緊肉皮，顯現(xiàn)出干癟乳房的輪廓。三奶奶拉了一條板凳，貼緊祖母坐下，躬起的脊背，像面牛皮鼓，能敲出錚錚的響。她的言語是扯不斷的菟絲子，有順勢的巧機(jī)，能就著短短的矮坡蔓延，攀爬。濺出的飛沫像蚊蟲，繞在祖母的頭頂、臉頰、耳邊嗡嗡不絕。身體里有旺燒的柴火，我聽見她端起茶缸子喝水時，柴火哧哧哧熄滅的聲音，那股蒸騰把嘴巴烤炙干裂，嘴角都聚著細(xì)小的白沫。祖母慈祥，面如一塊被雨水沖刷多年的瓦，細(xì)致沉靜，只溫順地附和：“哦，哦。”“中，中。”再無多言。

聽父親講，幾年前，三爺用一丈白布裹著送回了村。那白不新鮮，像三奶布滿黃漬的眼白，還洇染了一坨坨的殷紅。那紅，也不鮮艷，像敗落一地的桃花，輾碾成泥。只一塊薄薄的麻布，隔了生死，隔了陰陽。沒人敢揭開。這注定的命數(shù)下，輕易滑落出干枯如藤條的手臂，掌紋里長滿污垢，指甲縫里長滿污垢，連凝固的血管里也長滿污垢，灰漬的垢。這一切足讓人驚悚。他和村里的壯勞力們，一頭扎進(jìn)城市中的馬達(dá)，鳴叫，聲樂，譏笑，謾罵擁砌而成的噪浪后，再也沒浮出水面。三奶的臉像踐踏在腳底的白菜葉，眼袋腫脹得高出眼球，清亮的淚婉蜒著從眼尾溢出。她的聲音，被巨大的悲痛擠壓在喉管里，破裂，不能成形，只能用手比劃，她機(jī)械的肢體在凝滯的空氣中奮力劃拉，像溺水的人在掙扎。身背后用破布條包裹的嬰兒，在強(qiáng)烈的搖晃中酣睡。村里的女人抹著眼淚，表現(xiàn)出巨大的悲情，用心把一句話嚼爛：“一個女人，拉扯三小孩，日子可咋弄呀？”三奶奶仿佛成了一粒大藥丸，嚼著她，能舒緩每人心中的荒涼和哀怨，嚼著她，所有的痛都能被麻醉。而時光有足夠能力削弱苦樂的持續(xù)和綿延，苦難的日子如清水流，終不再值得咀嚼。

心疼面呈菜色的孩子們，三奶奶經(jīng)常背著五斤黃豆，步行十幾里路換回一兜雞架。自家的雞舍不得吃，母雞屁股下創(chuàng)造源源不斷的價值，能拯救一個年饉。后來，賣家不收豆必得現(xiàn)錢，一元一個。三奶奶從破草席下?lián)赋銎秸沟奈逶X，方方正正地疊好，用手絹包好，裝進(jìn)貼身衣兜，頂著北風(fēng)買了兩個回來。冬天，上凍的雞架掛在屋檐下，惹得饞貓眈視，它狂躁地扒著墻壁，抓出一道道白印痕，喵喵哀嚎。“這么主貴的東西，輪得上你？”三奶奶揮著柴火趕走了貓，然后把雞架放在地鍋里燉。三孩兒就趴在鍋臺，舔著嘴巴，吸著鼻子，看奶白的湯柱起起落落地翻滾，眼珠也翻出了眼眶。

村莊的夜聲純凈，春有花開，夏有蛙鳴，秋有蟬嘶，冬有落雪。如此簡明。三奶奶在這簡靜的夜里啃起了骨頭。

一燈如豆下，三奶奶細(xì)細(xì)端詳這架骨頭，慘白，光凈而突峭。就聯(lián)想到了三爺，那枯毀的靈魂，囚困在潮濕冰冷的泥土里，變成一堆腐朽的白骨，也許正被爬滿的蛀蟻噬咬！“你可得勁了，啥心不操?！彼褔@息聲摁進(jìn)幽閉的肚腹，那不干不凈地塞滿黃蓮、荊棘的肚腹，鼓脹脹地能敲出吶喊。“人啊，總要滾回自己的老窩?！彼蹩跉?，開始迅速捕捉殘留的肉香，不膩而滑，還有孩兒們的香涎。“這保準(zhǔn)是只肥壯的蘆花老母雞，不然燉出的湯，能飄出一層黃亮的油？一元一個，一鍋濃湯，也怪值！”她冷笑著，牙齒的釉面折射出一道白光，凄涼地劃破夜幕。再用力撕咬那個筋，用牙尖嗑骨縫里的肉，用舌頭吸白白的髓，嘎吱嘎吱嚼爛嚼碎。她的牙床馬力十足，帶動凹陷的太陽穴，一鼓一鼓，像蛙鳴叫時的聲囊。那咀嚼聲脆如折戟，凄如吶喊，沖開破屋朽窗，混跡花開，蛙鳴，蟬嘶，落雪，刻意表現(xiàn)得突兀、尷尬和格格不入，讓簡明愈簡明，沉厚愈沉厚。她拍拍手，吐出一堆黑渣子，心頭松快一截，肚腹就干凈一點。她吐出一堆黑渣子，孩兒長高一截，苦難就縮短一點。她吐出一堆黑渣子，擔(dān)子卸下一截，腰板就堅硬一點。村人常說：“吃啥補(bǔ)啥?！比棠毯每泄穷^，身子骨自然挺拔，堅朗。沒有人擔(dān)心她會倒下，會累垮，會哀怨不休。

三奶奶本姓“吉”，得了個“吉骨頭”的諢號。若哪家孩兒吵鬧不止，一句“再不聽話，就把你扔給吉骨頭”的嚇唬，果然奏效！

祖母平靜地迎來了自己身體的垮塌，清晨，再不見她瘦弱的身影。她看上去，像一只吹得大大的氣球，突然放了氣后的干癟，皺皺地扁著。蓋著厚厚的被子，像沉厚泥土的覆蓋，寂靜得沒有呼吸。父親給她擦洗身子時一遍遍叫：“娘啊，娘，還認(rèn)得我嗎？”祖母抬起渾厚的眼皮，有一縷暗淡的光起跳著，融進(jìn)世界的鋒芒，開始變得輕靈明媚。她翕動著塌陷的嘴，破舊的喉管里咕咕起伏，仿佛有一涌清泉，在此時集結(jié)，在此時完成最后的清醒。一些堅定的字符從廢墟中芽冒，那力量撞擊耳膜，又折回聚集在嗓子眼，像沖破一道閘門，終于如泄洪般發(fā)聲：“送我回家！”

這世界最后的光亮和聲音永遠(yuǎn)關(guān)閉在祖母的眼瞼里，黑暗再無知覺，而這世界僅囿于生養(yǎng)她的村莊。這村莊有著單調(diào)的色彩和純正的聲音。而這色彩和聲音從平靜中出發(fā)，從祖母的心臟出發(fā)，不徐不疾，不折不蔓，從未抵達(dá)。祖母的葬禮簡單干凈，哀曲低訴，怕擾了一生清凈的她。一壟新鮮的土饅頭，立在沉睡的田地里，用不了多久，綠油油的麥苗會淹沒她。只是那年，我已遠(yuǎn)嫁，沒趕回去，聽，故鄉(xiāng)的悲鳴。

2015年的清明，第一次立于祖母的墳塋，緣于陳舊，并沒帶給自己悲傷。墳頭依舊泥土瓷實，依舊茅草蒼翠。一望麥苗油綠，簇?fù)沓衫?，風(fēng)過如舞者，嘩嘩嘩，那綠，像稀釋的液體，在薄暝的大氣里，在麥苗高昂的頭頂上，飄散流蕩。旁邊老樹上有幾只斑鳩，隱匿著，“咕咕咕”吹起了塤，古老而神秘，踩著時空而來，又踩著時空而去。地頭上，一個挎著竹籃挖野菜的婦女，滿足一顆肥碩的薺薺菜，失聲尖叫：“我嘞乖乖，恁大一棵……”我磕頭，燒紙，掏出虔誠和思念，身體可以跪拜成一團(tuán)，像母體靜靜的胎兒，聽自己有規(guī)律節(jié)奏的呼吸心跳，還有汩汩血脈，像是被河岸包圍的潺潺溪水聲。也可以肅立，像一位孕婦，用聽到的輕微的胎動敲擊心臟，臉面就呈現(xiàn)久違的祥瑞。我詫異自己耳朵瞬間的聰靈，如祖母在城里居住時，于每日清晨從繁鬧中剝離出那心動的聲音，是如何劃過耳畔，劃過皮膚，劃過靈魂，質(zhì)地輕柔而純凈。故鄉(xiāng)久遠(yuǎn)的聲音，牽扯著她或者我，從人群中出游，從躁亂中出游，走向山，走向林，走向久違的自己。

第二天，我見到了三奶奶，她蒼老如朽。聽嬸子說，她守寡十幾年后也嫁了人家，一個磚瓦匠。她的三個孩子，最小的溺水已身亡，是祖母門前的那池塘，在荷香越墻、柳浪拂堤的季節(jié)。另兩個孩子都已成家，在城市生活。三奶奶待人溫和，話卻不多了，思緒會隨時斷片。我?guī)硪恢荒鸽u給她燉上。她叉著腿，坐著板凳，弓起的脊背要斷裂，只低著頭，扒拉著菜，大大的洋瓷碗扣住整張臉，我聽見吧唧嘴的聲音，急切的?！罢Σ桓⒆觽円黄鹕睿俊彼槌瞿?，大肆地嚼動嘴巴，調(diào)動滿臉褶皺，鼻尖掛著油花，“城里太吵，俺八百年都不去！”一碗菜吃完，光凈地剩下幾根骨頭，她搖著碗，骨頭干拉地劃著碗壁?！叭缃袢兆雍眠^了吧？”她盯緊骨頭，眼光閃亮，像立起無數(shù)根銀針，每根都能劃破皮肉，流出血液?！爸校吆?，有補(bǔ)助，還扶貧……”她嘟嚕嘴，像掛著油瓶，搖晃著碗，骨頭干拉拉地叫喚，隨即亮利的光和輕微的嘆息像煙頭一樣被掐滅。她老去的牙齒已無以為繼。那曾經(jīng)的苦難寄生在白凈的骨頭上，發(fā)出驚魂動魄的聲音，這聲音，只有三奶奶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