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路燈亮了。
累了一天的村人吃了晚飯,抹著嘴,剔著牙,三三兩兩地都從家里晃了出來,拿板凳的,提馬扎的,牽著孩子的。
村口的老槐樹下是個聚處,每晚大伙兒都在這兒聚集。拉大官話朝廷,天南地北地侃大山。這已是村人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了。
此時,村里的一撮毛唾沫星子橫飛,雙手比畫著說:“這個啞巴不想學好了,他天天跟蹤小女學生,我親眼見的。大伙都想想,他要干嗎?”
一撮毛的話像捅開了馬蜂窩,大伙都瞪大了眼:“看他那個老實樣子,怎么是這種人呢?!?/p>
“這個啞巴作死呀!”
啞巴不是本地人,至于是哪里人,誰也不知道。村人只記得當年他在附近的村子里,走街串戶地要飯。后來,一個大雪的夜晚,啞巴病倒在村里的蓮花石旁。老村長發(fā)現(xiàn)了啞巴,看他又聾又啞,挺可憐,就背上他,送進二狗的診所里,打了針吃了藥。等啞巴病好了老村長就收留了他,大伙你磚我瓦,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又給啞巴蓋了房子。老村長還給啞巴分了地,這樣啞巴就在村里安家了。
聽一撮毛這么一說,大伙都很生氣——咱們該不會養(yǎng)了一條狼吧?
過了幾天,一撮毛又氣憤地說:“啞巴這個王八蛋真不是個好東西?!币淮槊f著瞅了一下大伙的臉,“昨天他把傻二妮抱到了玉米地里,正要脫傻二妮的褲子。幸好被我及時發(fā)現(xiàn),把他嚇跑了?!?/p>
“這個啞巴真作死呀!”
老村長生氣了。老村長虎著臉倒背著手,一腳踢開了啞巴的門,瞪著眼指著啞巴罵:“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嗎?”
啞巴瞪著眼怯怯地看著老村長,忽然,啞巴用手指了指村東,又指了指村北,啊啊地比畫著。
老村長氣昏了頭,哪還有心思看啞巴亂七八糟的比畫:“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連兔子都不如!”老村長很后悔,都怪自己,當初要是不自作主張留下啞巴,還會有今天這樣的事嗎?
晚上,老村長召集大伙商量,大伙都說,村里有這個禍根,以后就不得安生了,干脆把他趕走吧。老村長說:“也沒什么好辦法了,就按大伙的意思辦吧?!?/p>
第二天,村人讓啞巴收拾東西走。啞巴看出了大伙的意思,愣了一下,突然給大伙跪下了,啞巴用手指了指村東,又指了指村北,啊啊地用手比畫著。
大伙說:“你啊啊個熊,不要臉的東西,趕快滾蛋!”啞巴看看村人個個像要吃人的樣子,就默默地走了。走幾步還回頭看看。村人狠狠地指著他:“再回來打斷你的腿!”
幾天后,一撮毛抓住了啞巴。一撮毛手抓著啞巴的衣領(lǐng)子,像抓著一只偷雞的賊。一撮毛一臉的怒氣:“這個不要臉的又回來了,他又想把傻二妮拖進玉米地里。大伙看怎么辦?”
村人怒了,真是“吃屎的狗離不開秫秸圈”。打!狠狠地打!
一撮毛抬手照準啞巴的臉,啪啪就是幾巴掌。啞巴瞪著一撮毛,一手抹著嘴上的血,一手指著一撮毛,啊啊地叫。
“我讓你叫!我讓你叫!”一撮毛掄起手照準啞巴的臉,啪啪又是幾巴掌。啞巴已滿臉是血。
村長說:“別打了,別打了,把他蒙上頭送到幾十里外,越遠越好!”
幾天后,傻二妮被人拖進玉米地里糟蹋了。有人發(fā)現(xiàn)玉米地里有打斗的痕跡和血跡。
又過了幾天,有人發(fā)現(xiàn)啞巴死了。啞巴沒死在外地,死在了村北小學校旁邊石橋下的大青石上。啞巴身上到處是傷,手里握著一塊尖尖的小石頭。大青石上用石頭畫著兩個人,一個女孩子樣,像傻二妮;另一個是男人,光著身子,男人右下巴長著一撮毛。
村民一下明白了,在村東的一處荒地上,厚葬了啞巴。
作者簡介:吳建,山東棗莊人。中國寓言文學研究會閃小說專業(yè)委員會會員,中國當代微篇小說作家協(xié)會理事。作品散見于泰國《中華日報》、印尼《國際日報》、《青年作家》《小小說選刊》《小小說月刊》《山東文學》《小說月刊》《微型小說月報》等,并獲多種文學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