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昕
期末考試季前,我們教研室在微信群里討論監(jiān)考安排。一位同事說,外教住得遠(她家在順義,我們學校在海淀,單程有40公里),跑一趟不容易,就別安排她監(jiān)考了,我們中國老師可以把任務分攤掉。外教在群里說,沒關系,不用替她考慮,只要有需要,她任何一天都可以來學校監(jiān)考。
后來外教專門私信了我,說她本人挺愿意監(jiān)考的,因為一個學期結束了,參加監(jiān)考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我就跟同事商量,把原本排給我的場次改成了外教。同事挺不解,來回跑四個小時就為了監(jiān)考,未免太折騰了。
其實我蠻理解外教的,如果不安排她監(jiān)考,她會有一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況且我知道圣誕節(jié)的時候她回了一趟國,若不是元旦過后有期末考試,她可以在家一直待到二月底的。但是她一過完圣誕節(jié)就匆匆趕回了北京,就是為了來參與學校的期末工作。跟中國老師一樣承擔監(jiān)考的任務,在她看來就是工作價值的體現。
不僅如此,外教還希望參與判卷的工作,我就把精讀考試中的名詞解釋題和作文題交給她判。雖然這兩道題在整份試卷中占比很小,而且兩個人合作判卷,效率可能還不如一個人來得高,但我覺得應該充分尊重外教的意見。我看到她那部分判得格外仔細,很顯然,對于這份工作,她是抱著極為認真的態(tài)度去做的,她希望自己的參與是有意義的。
因為學外語的緣故,我曾在旅行社工作過一段時間,那時候經常出全陪,帶外國旅行團去全國各地玩。我學的這門外語比較偏,大部分城市都沒有會說這個語言的導游,于是到了外地,我通常會把地陪的講解任務也承擔下來,而地陪只負責帶路、訂餐、安排行程等事務性的工作。很多年來,我們都是這么操作的,大家只是覺得我既當全陪又當地陪比較辛苦,但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有一天,發(fā)生了一件事,讓我對工作有了新的認識。
那天我們結束了在上海的行程,前往下一站蘇州。在上?;疖囌?,我們跟地陪揮手告別。我?guī)е贤庾哌^安檢口,來到候車室坐下。這時我接到了地陪的短信,她說忘了一件事情,讓我回車站門口。我跑去那里找到她,只見她遞給我一個信封。我問那是什么,她說,那是臨別時客人給的小費,她覺得給多了,一路上都是我在忙,她好像什么都沒做,不好意思拿那么多錢,就從中勻出一部分給我,因為“這些錢理應是你得的”。
站在人潮洶涌的火車站門口,面對地陪遞過來的信封,我著實有點凌亂。平時同事們在一塊兒聊天,抱怨老外們給的小費太少是常有的事,但有人覺得自己小費拿多了,我還是第一次遇見。地陪跟我說,其實這一路上她挺尷尬的,只聽我在車上滔滔不絕地給客人講解,她雖然對當地情況非常熟悉,卻什么話也插不進。她甚至覺得,整個旅行團的老外和司機都在默默地質疑她,她在我們這個團隊中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地陪給我的錢最后我沒有收,但這件事讓我開始反省自己的工作方式。那以后每次出差,我會十分注意給同事們創(chuàng)造更多展示自己的機會。這個地陪的故事告訴我,并不是所有人都選擇倦怠,工作也并不僅僅只是為了賺錢。用勞動實現自己的價值,這才是工作的核心意義。
很多剛進大學的學生都會問我:“畢業(yè)后我們會做什么工作?”以前,我覺得這些學生太著急了,應該先把眼下的專業(yè)學好了再來考慮這個問題。但現在我會想,學生們思考這個問題再正常不過了,他們也許并不是關心自己以后能有多少收入,而是希望今天所學的東西是有用的,希望將來自己對社會是有用的。
有一度大家似乎對“學以致用”的實用主義很是反感,然而思考“學完之后有什么用”,其實是學生對自我價值的一種追問。這個問題不僅不淺薄,而且不應該被回避。這既關乎學生的前途命運,也關乎我們老師的工作意義:我們每天這樣上班、下班、備課、考試、開學、放假,我們的社會價值,究竟有沒有實現? 責任編輯:張蕾磊